浅析歌德小说《亲和力》的死亡象征

2025-02-27 00:00:00张懿
长江小说鉴赏 2025年2期
关键词:歌德亲和力

[摘 "要] 死亡象征是歌德著名小说《亲和力》中的一个重要特征。本文从小说文本中的器物、场景、人物、故事四个方面讨论和分析小说中的死亡象征,并简述它们是如何体现歌德的死亡意识的。

[关键词] 《亲和力》 "歌德 "死亡象征 "死亡意识

[中图分类号] I106.4 " " "[文献标识码] A " " "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5)02-0063-04

1774年,25岁的歌德就凭借小说《少年维特的烦恼》而名震欧洲文坛;35年后,歌德在步入老年时出版了长篇小说《亲和力》,又一次在德国读者和评论界中引发了轩然大波。

《亲和力》主要讲述了情侣夏绿蒂和爱德华年轻时被父母拆散而各自结婚,直到中年二人才再次结合。二人本来在乡间过着愉快的生活,但爱德华的好友奥托上尉和夏绿蒂的侄女奥蒂莉也受邀来到这个庄园。由于奇妙的“亲和力”,四个人的关系发生了剧烈变化,爱德华与年轻的奥蒂莉相爱,而夏绿蒂和上尉也互有好感。在经历了一系列波折后,男人们外出征战,女人们留在庄园。最终男人归来,想要重组关系,但就在这时,奥蒂莉不幸使爱德华与夏绿蒂的孩子小奥托溺亡,悲痛之中,奥蒂莉瞒着众人绝食而亡,爱德华也在她死后不久忧虑而死,二人死后合葬。

《亲和力》是步入老年的歌德的精妙之作。为了在故事的结局迎来小奥托、奥蒂莉和爱德华的死亡,小说多处使用伏笔、铺垫、照应、对比等手法对死亡象征进行了描绘,通过分析这些死亡象征,读者可以进一步了解歌德的死亡意识。

一、《亲和力》中的死亡象征

1.器物

小说中涉及死亡象征的器物很多,例如在举行奠基仪式时,理应被摔碎却被人碰巧接住的带有E.O缩写高脚杯和在奥蒂莉的生日时,爱德华送给奥蒂莉的装有精美衣物首饰的小箱子。

1.1高脚杯

带有名字缩写的高脚杯首次出现是在第一部的第九章。在夏绿蒂生日那天,房屋的奠基仪式上,一个人想把表示喜庆的杯子摔碎,但被人偶然地接住,发现这一点的爱德华看见了杯子上刻着的名字缩写E.O,本来这是年轻时家人为爱德华(Eduard-Otto)所定制的,但陷入爱情中的他将其视为爱德华(Eduard)和奥蒂莉(Ottilie)的爱情象征而高价买回了这个杯子。

高脚杯本来是奠基仪式上表示喜庆祝福而必须摔碎的器物,却在机缘巧合下被人完好无损地接住。歌德通过周围人高兴的反应巧妙地掩盖了祝福仪式并没有完成这一事实,让读者误以为这是好运的象征,是爱德华心中象征二人爱情的物品。

高脚杯第二次被高调地谈到是在第一部的第十八章,想与夏绿蒂离婚的爱德华在外隐居,在这里他遇到了曾经的友人米特勒,并向米特勒谈到自己买下高脚杯的经历,认为高脚杯是二人关系的命运象征。而在听到爱德华的话后,米特勒说:“没有人重视那些危险的征兆,人们注意的只是那些悦人耳目和给人希望的东西,只相信投合自己的东西。”[1]实际上这也从侧面印证了杯子是不祥的死亡象征,但并未引起爱德华的重视。

直到奥蒂莉死亡后,在第二部的第十八章,失去奥蒂莉的爱德华才发现自己心爱的那只杯子早已摔碎且被仆人替换过,心灰意冷的他因此厌恶喝水,不久后身亡。杯子的最后一次出现,一方面是呼应了第一次的不祥征兆,另一方面预示了爱德华要追随奥蒂莉而死,是爱德华死亡象征内容的一部分。

1.2精美的小箱子

除特殊的高脚杯外,爱德华在夏绿蒂生日送给她的那个装有许多精美服饰的小箱子也是奥蒂莉重要的死亡象征。小箱子首次出现是在第一部第十四章,为了表达对奥蒂莉永无止境的爱和对奥蒂莉生日的祝福,爱德华特意从时装商人那儿买来了这个装满精美服饰的小箱子。在这之后,小箱子虽然多次出现,但奥蒂莉始终没有对里面的服饰做出安排。直到第二部第十八章,奥蒂莉将里面的布料进行了裁剪,制成了新衣,南妮还特别对奥蒂莉说这是“新娘的服饰”[1],结果奥蒂莉不久就去世,这套“新娘的服饰”成了她的葬衣。

这个小箱子与建筑师用来盛装北欧坟墓挖掘品的抽屉和小匣子形成了照应关系。文本中这样描述这个抽屉和小匣子:建筑师将他收藏的从北欧坟墓挖掘的器具和武器都保存在这个抽屉和小匣子里,这些单调的老古董看起来不仅具有“华贵的风采”,还使得看的人觉得像“时装贩子的样品箱”[1]。因此,小箱子也是奥蒂莉重要的死亡象征。

奥蒂莉小箱子里华丽的服饰与建筑师的华贵的坟墓挖掘品形成照应,奥蒂莉的箱子来自时装商人,而建筑师的抽屉和小匣子让人想起“时装贩子的样品箱”,这也是一组照应。歌德有意地让二者形成对照关系,目的就是暗示奥蒂莉用箱子里的布料制成的衣服不会成为婚纱,而是其葬衣。

2.场景

2.1别墅

别墅的选址是奥蒂莉敲定的。别墅的奠基仪式选在夏绿蒂的生日那天,那天发生了之前提到的带姓名缩写的高脚杯没有摔碎的事情。别墅的封顶仪式选在奥蒂莉的生日那天,当日水潭的堤坝塌方,水患使得封顶庆典中止。入住新别墅不久后,奥蒂莉失手造成了小奥托溺亡,最终导致奥蒂莉过分自责,在这座别墅中绝食而亡。

这座别墅原本是爱德华等人为了更好地玩乐和欣赏风景而建造,奥蒂莉的选址让别墅仿佛“置身于另一个新的世界中”[1],由于环境的隔绝,别墅看不见村子和农舍,处于相对封闭的环境中。封闭的环境实际是主人公等人处境的暗喻,看不见村子和农舍则代表奥蒂莉等人想要远离世俗中心、重构关系的愿望。同时,封闭也意味着面临危机时,主人公必须相对独立地处理问题,这在之后奥蒂莉划船的情节中得到了印证。奥蒂莉的疏忽使小奥托落水,但她却“被孤零零地困在这无情的水上随波逐流”,最终小奥托丧命。从这个角度来说,别墅的选址使小奥拓的死亡变得合理。

除选址外,歌德还有意让两次房屋建造的关键仪式上都出现了不祥的预兆,暗示如果走向新的关系,四人也将面临不祥的后果。别墅建成后,奥蒂莉抱着孩子返回别墅前,小说中写道:“她远望山上的房子,反复看到了夏绿蒂的白裙子在阳台上飘动。”[1]奥蒂莉无视了抱着孩子划船的困难,最终使小奥托在她划船时落水溺亡。“白色的裙子”实际是奥蒂莉内心对夏绿蒂的决定有所不安的映射,一方面她十分渴望得到夏绿蒂同意离婚的回答,另一方面她又担心夏绿蒂不同意离婚,她处于复杂的情绪中,觉得山上房子的阳台上飘着夏绿蒂的白裙子。别墅阳台上飘着“白色的裙子”,是人物内心不安的象征,白色也是死亡的代表色,象征了下文小奥托的溺亡。

总之,在别墅这个场景的塑造上,小说通过选址的封闭、仪式的不祥预兆、奥蒂莉看见阳台的白裙这三个场景,预示了即将发生的悲剧。

2.2水潭

小说中的水潭大部分时间都是平静的样貌,夏绿蒂、爱德华等人曾多次在水潭中泛舟游玩,这里算是他们几人爱情的萌发地之一。小说也多次暗示,平静的水面下也暗藏着死亡的危机。在别墅的封顶仪式上,堤坝大片塌方,导致许多人落水。虽然这次事故并未产生危及生命的后果,但它一方面使别墅封顶庆典中止,另一方面也暗示了水潭并非完全平静,在这之下也可能产生种种危机,这也为后文小奥托的落水而亡做了铺垫。

在第二部第十章插入的故事《两个毗邻人家的奇怪儿女》中,女孩因为爱情不顺而选择跳河来,虽然从结果而言,女孩和男孩都平安无事,但从这个细节也可以看出,水潭也隐藏着死亡的危机。

2.3坟墓

小说多次对墓地进行描写,人物讨论过有关教堂墓地的迁移的事,也议论过关于改造墓地的事,小说的结尾则直接讲爱德华和奥蒂莉等人被单独安葬到小教堂里。小说第二部第三章中,爱德华的生日前夕,奥蒂莉在思考自己种的紫菀所编成的花环应该用在什么地方时,突然说“适用于公共墓地”[1],而奥蒂莉去世后,埋葬她的地方被放上了紫菀花环。坟墓话题的多次出现,为小说营造了悲剧的氛围,暗示死亡发生的可能性。

3.人物

3.1小奥托

小奥托的诞生是夏绿蒂和爱德华同床异梦的结果。从外表来说,他长得既像奥托又像奥蒂莉,这奇异的长相暗示了夏绿蒂和爱德华并不相爱。小奥托的受洗仪式上,歌德有意地安排了老牧师的离世,值得注意的是,老牧师是在完成礼仪式前去世的,这个情节预示着小奥托身上的原罪还未洗净,他的身上还有上一代人的罪过,也暗示了他将带着不洁的身体为了上一代人的罪过而死去。

3.2奥蒂莉

小说在第一部第三章就通过寄宿学校女校长的信介绍了奥蒂莉的生活方式——即使物质生活相对富裕,奥蒂莉对饮食也十分节制。作者塑造了一个体态瘦弱,生活方式有点病态的奥蒂莉形象,这也为奥蒂莉最终选择绝食而亡埋下了伏笔。在关于奥蒂莉的形象塑造上,小说有两处关键情节都选择了将奥蒂莉以圣女作比,凸显奥蒂莉的纯洁,一是画家画下抱着圣子的奥蒂莉,二是抱着溺死的小奥托的奥蒂莉,两幅画面形成对照,前者虽然是人为制造的静态画面,但奥蒂莉和圣子都安然无恙,后者虽是真实自然的动态画面,但小奥托已经死亡,奥蒂莉的内心也饱受折磨。前者的存在为之后小奥托的死亡埋下了伏笔。

同时,歌德还有意将奥蒂莉的形象贴近希腊神话中海伦的形象。奥蒂莉的处子身份昭示了她内在的无辜,而她美丽的外表则获得了包括爱德华在内的许多喜爱与赞美,无辜与美貌的双重结合使得奥蒂莉的形象像极了海伦。美貌的海伦也曾期望过以死谢罪,这一隐晦的死亡象征,暗示了故事的结局,奥蒂莉觉得自己偏离了“轨道”,怀着赎罪的心情绝食而亡。

4.故事

小说在第二部的第十章插入了故事《两个毗邻人家的奇怪儿女》,这个简短的故事相对独立完整,但在内容各方面都和小说构成了对照关系。在这种对照关系下,长篇小说中的主人公奥蒂莉等人最后迎来了与插入故事完全不同的死亡结局。二者的详细对比如下表所示:

由表可知,插入的故事实际上是与正文故事发展完全相反的故事,被特意强调为“一个不寻常的故事”,并不是故事本身不寻常,而是说在正文故事主人公看来,插入故事的主人公与他们的处境相似却有完全不同的结果,对他们而言,插入故事就显得离奇、不寻常。因为插入故事各处都有意地与正文故事形成了对比,所以插入故事的幸福美满结局是正文死亡结局的一个特殊象征。

二、从死亡象征分析歌德的死亡意识

1.死亡来自自然之力的感召

歌德在他的《色彩学》当中曾谈到自然之力:“对于那些注意它的人而言,在任何地方,它都既未死灭,也未哑然。”[2]他还认为铁屑受磁场影响,就是大自然力量的体现。

在小说的死亡象征中,房屋代表的大地力量和水潭代表的水的力量就多次显现。随着别墅逐渐建造完成,奥蒂莉等人的死亡也渐渐逼近。水潭在插入故事中帮助了那对邻居男女逃生,促成了他们的婚姻,而在正文故事中,水潭直接导致了小奥托的死亡,间接造成了奥蒂莉为赎罪而绝食身亡。从这几个死亡象征都可看出,自然一方面能带给主人公幸福,另一方面也会带给主人公死亡。

《评歌德的〈亲合力〉》中,本雅明认为,小说中“人物本身也体现着自然的威力”[3]。小说中的三个水潭在现实中是一个大湖,主人公通过改造堤坝,将三个水潭还原为一个大湖,而大湖是小奥托的溺亡地。本雅明认为这种合并,是自然之水在运用力量借人类之手召唤曾经的湖泊恋人[3]。从这个角度来说,主人公的死亡结局与自然的力量密不可分。

2.无辜的死亡能够诱发自然中的奇迹之力

小说的死亡象征中,小奥托和奥蒂莉本身都是无辜者的代表。小奥托只是父母虚假情爱的结晶,自身并无过错。奥蒂莉具有完美、纯洁的表象,但她有节食的饮食习惯,这代表她内心原本就对生存带着忧郁的态度,对爱德华的爱恋更是说明了她精神不洁的实质。这种肉体的贞洁与精神的不纯构成了奥蒂莉的双重特性。

无辜者的死亡能够加剧文本的悲剧性,无辜者兼具了牺牲品所需要的纯洁的表象特征,所以作为牺牲品的无辜者的死亡将更有可能诱发自然中的奇迹之力。小奥托之死就使在湖心孤立无援的奥蒂莉奇迹般地被微风吹到了岸边;而奥蒂莉的死亡使坠楼的南妮在碰到她的尸体后奇迹般地平安无事。

3.死亡是使不自然走向自然的重要途径

在这些死亡象征中,高脚杯的隐喻是爱德华强行赋予的。原本杯子上的E.O只是爱德华自己名字的缩写,但他非要视作这是他和奥蒂莉名字的缩写,在高脚杯这一事物上强加了代表二人爱情这一不自然的法则。小奥托则是爱德华与夏绿蒂同床异梦的结果,最终使小奥托在样貌上不像父母而像父亲的情人,本身就代表了一种不自然的存在。但不自然与强大的自然之力是不可调和的,两者冲突的结果就是不自然的人和物通过毁灭重归自然。高脚杯被摔碎,爱德华、奥蒂莉和小奥托最终死亡,都体现了这一点。

三、结语

本文分析了小说文本中所写的器物、场景、人物和故事四个方面的死亡象征,并由此解析了歌德的死亡意识。在歌德的生死观中,死亡与自然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通过分析这些死亡象征,读者可以进一步了解歌德的死亡意识。

参考文献

[1] 歌德.歌德文集(6)[M].杨武能,朱雁冰,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99.

[2] 歌德,莫光华.色彩学[J].中国书画,2004(6).

[3] 本雅明.评歌德的《亲合力》[M].王炳钧,刘晓,译.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6.

(特约编辑 刘梦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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