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雅克布森在三重二元对立的译域观中指出,非语言符号与语言符号之间的转换为符际翻译。在影像艺术中,充斥着大量的符号,而盲人受众是无法接收到其中视觉信息的,因此口述影像服务应运而生。由于影片时长是有限的,盲人所接收的信息也要契合影片镜头转瞬即逝的特点,故而在口述时需对影片中的非语言符号进行取舍再转换成语言符号,在满足盲人受众沉浸式体验的前提下,将原影片中被导演包装过的情感进行二度创作,满足盲人受众的欣赏需求。
【关键词】口述影像;符际翻译;后情感主义;口语传播;视障服务
对于人类来说,用视听感官感受世界是容易的,但这其中也包含着因先天因素而无法接触到视听产品的特殊人群——视听障碍人士。视听障碍人士的视听感官或许受限,但其形象思维和情感思维是与常人无异的。影像艺术是诉诸听觉视觉的艺术,信息以视听觉符号为载体传播给受众,视障人士若想在影像艺术中“艺术地把握世界”便只能寻求口述影像的帮助。口述影像服务起源于美国、西班牙,其主要是“通过口语或文字叙述,将视障人士无法接受的影像讯息转换成言语符号,协助视障者克服生活、学习和就业中各种视觉障碍的服务”。[1]“我国对于口述影像的研究和实践起步较晚”,[2]2003年在北京成立的红丹丹教育文化交流中心致力于为国内视障人士做口述影像服务。当下,影像艺术产品被包装成“产品”进行销售,逐步向“后情感社会”迈进,而在这些情感中,口述影像的出现,让这些“商品”再回归到本真,让视障人士欣赏到艺术,感受到人文关怀。
一、口述影像带给受众的快适感
口述影像作为一种艺术形式,是以影像艺术为原材料,再经过口述者的加工,进而转换为语言的,属于二度创作,视障人士接触到的虽是被转换过的内容,但究其本源,信息所包含的情感是源于影像艺术本身的,因此就不得不对影像艺术中的情感进行探讨。
(一)影像艺术“制造”的情感
“后情感主义”是美国社会学家梅斯特罗维奇于20世纪90年代提出的。他强调当代西方社会正在进入一个新的发展阶段,人类生活的一切包括情感、自我与他者都将被文化产业所操纵,这也就意味着情感将会变得更加丰富、更为复杂。“后情感主义是一种情感操纵,是指情感被自我和他者操纵成为柔和的、机械性的、大量生产的然而又是压抑性的快适伦理。”[3]“快适理论”更加强调人们在日常生活中的舒适与愉悦,即不论哪种情感,不论该情感是否虚拟与虚构,只要能给人带来快适感就好。在这一理论视角下,情感不再被视为纯粹个人的、主观的体验,而是在社会文化的构建过程中被塑造和再现的,大部分的影像都可以满足这样的需求。影像艺术在后情感主义时代的特点,还体现在其对观众情感体验的直接影响上,艺术作品通过视觉和听觉的刺激,以及对时间和空间的特殊处理,直接介入观众的情感世界,激发深层的情感反应和思考。如电影《你好,李焕英》,导演安排了一场穿越时间的旅行为观众介绍自己与母亲的故事,而现实世界中这种情形根本不可能发生,因此它是一种对于情感的包装,目的是让观众获得导演所预设的体验,这种体验超越了简单的情感共鸣,它要求受众积极参与到作品的解读和感知中,成为情感体验的共创者。
当下,由于人们的生活逐渐被枯燥的规则和残酷的竞争所占据,媒介成为了情感导向与满足受众需求的主要阵地。现实空间的压缩、节奏的加快,再加上“人类生物体与媒介工具间距离的消逝,主客体之间的从属关系变得模糊,”[4]让情感与现实之间、情感与人之间、情感与情感之间出现了交互,也进而对多重情感进行了融合与重构,使这些情感裹挟在媒介产品中,情感的存在周期也就相应缩短,基于互联网的新媒体发展又加剧了这种短暂性和时效性。有学者指出,“后情感仿佛是在以诚挚性的符号框架来建构非诚挚性的商业规范,其虚拟色彩和虚伪态度也就不言而喻了。”[5]因此在影像艺术中,情感一旦包装成为商品被消费,就会存在着扭曲、异化、机械、虚拟的可能性。
(二)口述影像的沉浸式体验
口述影像如若想实现沉浸式体验,就必须把握情感的时效性,由表及里,从人的听觉感官入手,才能提升传播效果。口述影像中情感的深度连接,是一种触发视障人士深层情感共鸣的艺术表达方式。其中,声音不仅仅是信息传达的载体,更是一种能够深入人心、激发情感反应的途径。
实际上,口述影像中也存在着“情感消费”,只不过不是以盈利为性质和目的的“消费”,而是一项基于人文关怀和信息平权视野下的公益事业。“所谓情感消费,就是把情感商品化进入流通市场,以使消费者在对商品的使用和消费中获得一种情感上的满足。”[6]口述影像服务一直致力于为视障人士提供无障碍文化产品服务,把视觉的艺术转换成为语言的艺术,提升视障人士的生活质量,在这一点上,其本质也是围绕后情感主义的“快适感”而运行的,可其性质却不存在“售卖”机制,而是一种公益性服务。为了帮助视障人士感受影像艺术的魅力,近些年来,不少单位与公益组织联合,不断壮大口述影像服务的队伍。
口述影像服务是基于影像艺术诞生的,二者之间的关系是相互促进的。一方面,影像艺术为口述影像服务提供原材料和情感;而另一方面,口述影像的沉浸式体验在提高影像艺术作品的普及性和包容性方面也具有重要意义。从2020年开始,各大互联网影视播放平台开始推出无障碍播放渠道,为视障人士提供口述影像服务,这些本就被电影制片方和导演包装过的情感,通过口述者的转化进行二次创作,把情感无障碍地传递给视障群体,这部分观众可以通过声音和叙述来体验和欣赏艺术作品,实现了艺术享受的平等化。
口述影像的沉浸式体验是一种跨越艺术与技术、情感与智慧的创新体验方式,它不仅为视障人士提供了一种全新的艺术享受,也为影像艺术的传播开辟了新的途径。
二、口述影像中符际翻译的运用
美国语言学家、文论家、布拉格学派翻译理论家雅克布森在1959年发表了文章《论翻译的语言学问题》,他从语言学和符号学的角度出发,对语言和翻译进行了论述。他提出了三重二元对立的译域观,将翻译分为语内翻译、语际翻译、符际翻译三种类型。口述影像便是“符际翻译”,即将语言符号翻译为非语言符号,或将非语言符号翻译为语言符号的过程。
(一)口述影像中语言符号的功能
语言能够让听者感受到事物的存在,同时可以获取空间感,比如在图书馆等公共场所进行的口述影像服务,听者可以从译者的语言中了解到影像的全貌,从而不影响欣赏效果。从这一点上看,口述影像中语言符号的功能之一便是保证视障者能够完整、连续地欣赏影像。为了帮助视障者更好地进入影片,大部分无障碍电影都会在讲述前对电影作一个简介,帮助视障者理清人物关系和主要情节,更有利于对电影整体的“无障碍”讲述。
口述影像中语言符号能够作为一种勾起听者联想的途径,使他们接收到信息后,立刻在脑海中勾勒出与原影像相似的图景。现代语言学创始人索绪尔指出,“语言是一种表达观念的符号系统”。在无障碍电影中,视障者可以接收到电影原片中的音乐、音响、台词信息,可这些信息终究是支离破碎的,若想像常人一样获取完整的内容,只有通过联想将诸多信息拼凑,无障碍电影中译者对影片中非语言符号的翻译能够起到穿针引线作用,这与影像艺术中的镜头感及过渡镜头异曲同工。
口述影像中的语言符号可以让视障人士感知到文化和情感,亦可以从中获取知识及情感熏陶。“文化是人通过符号化思维和符号化行为的一种建构,世界呈现在我们面前时已经不是本来面目,而是一种借助符号的再现,任何非亲历的社会事实都是通过符号被人们理解和认知的。”[7]一部电影的生产是需要有情感预设的,剧情、表演、镜头这些元素都在塑造一个屏幕中的空间,这个空间并非现实空间的“照搬”,而是建立在导演制作团队的精心设计与调度下的彼时彼刻,所以这个被设计出的空间便有了重塑情感的可能性,导演能将现实生活中的情感包装、转换成影片情感,但是视障人士对屏幕中的空间进行感知的途径会受到阻碍,就只能依靠语言符号进行感知。
(二)基于前文本的符号意义选择
人类自诞生之日起,就开始用各种感官来感知世界,“如果要适应环境,人际沟通能力和空间方位认知能力是必要的前提。”[8]口述影像若想要让听者听清楚、听明白影像中的内容,就必须将影像中的空间环境交代清楚。可影像画面的时效性和复杂性,使得每一帧画面都承载着大量的信息,因此需要译者从中做出筛选与加工,即对影像中非语言符号进行取舍与转换。
1.取舍
文化内涵是意识形态所创造的精神财富,与之对应的是“外延”,是现实层面具有实践价值的。在电影背后,一个个视觉形象的内涵是无比丰富的。电影中的“外延”是通过影像符号传达的。
一部电影的时长是有限的,且每一帧画面都转瞬即逝,不宜保留,用语言描述画面中的内容,其效率必定会低于画面本身,因此在进行口述时,需要在影像的基础上选择那些容易被转化为简练语言的符号,比如影片中人物的动作、神态,人物所处的环境等。此外,口述影像也有其节奏,这一点与新闻节目的手语翻译相似,手语翻译手势的变换会根据新闻主播的语速进行调整,口述影像的节奏要与原影片相匹配,在情节和镜头变换过快时,尽量选取易抓住共情的符号,也即前文所提及的被包装起来的情感。这些符号还有一个共性,那就是互文性,从符号学的角度看,每个符号自身代表着一个含义的同时,也与影像内容及人物自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而那些即使经过加工和改造后仍难以与影像内容及人物起到互文现象的符号,比如镜头运动、画面比例、画面色调、景别构图等,往往会被译者所舍弃,毕竟这些内容在有限的时间内带给视障人群的信息是有限且枯燥的。
电影《姜子牙》的无障碍版中,口述者的话语为“十年后,一只蓝色神鸟在冰天雪地中飞翔”。而电影原版中,“十年后”是对电影字幕的阐释,而“蓝色神鸟”的画面主要是展现姜子牙的孤寂,以及周围环境,而并不是神鸟本身。伴随画面的听觉符号有旁白声、冰川破碎声、寒风呼啸声、拍打翅膀声,如果口述者不对该画面进行解释,视障者是无法将这些声音联系在一起的,甚至分辨不出情节发生的空间环境。电影画面色彩往往能够体现某种氛围,与情节相对应,口述者只能在影片节奏相对较慢的部分向视障者解释电影的色彩。试想一下,向正常人转述画面色彩,可以转述为“画面呈现冷色调”,可视障者没有经过影视训练,可能不理解,因此便只能从感官上出发,转述为“画面主题颜色为蓝色和白色,显得寒冷、凄凉”。我们从视障者能够理解的角度出发对画面进行解释,但无形之中把受众接收信息、转换信息的过程加长了,首先受众需要接收的字符变长了,其次受众还需要在短时间内快速思考并作出理解、反应。因此,“冰天雪地”这四个字便直接把画面色调、空间环境、情绪包揽其中,而镜头运动、神鸟飞行轨迹、冰川破碎、城墙结冰等信息便可一概舍弃。
实际上影像中所有的非听觉符号都是“可译”的,在有限的篇幅内将更多的信息高效传输出去更能满足这个特殊群体的需求,它不像针对听觉障碍人士的手语翻译那样有着系统严谨的手势,也不像盲文一样按照特定法则排列,而是完全建立在艺术欣赏效果及传播效率上的翻译。
2.转换
德里达在《何谓“关联”翻译?》一文中指出,“无论何时一旦词的整体性遭到威胁和质疑就有必要对翻译的定义、概念乃至整个翻译体系进行重新审视。”[9]在口述影像服务中,不论译者怎么转换原影片中的非语言符号,其整体性都远不如影像本身,毕竟这些内容都是经过取舍的。
雅克布森认为,人们对词义的理解,首先取决于人们对词的意义的理解,而非人们的生活经验及认知,由此可见,对于那些先天失明的人群来说,他们也能够和常人一样理解词义,而无需与其对光明世界的认知相关,也即“词是语言中的一个语言符号,其意义也是人们赋予它的”。[10]那么口述者在对影片中的非语言符号进行转换时就不应该夸大其词,而是要言简意赅、直抒胸臆。
口语传播中,人们常常会使用修辞手法来使语言更加形象且优美,而口述影像中则很少出现,除非在镜头画面有明确的意指且口述者对于该内容的直接转述无法被视障者所理解时。首先,因为使用修辞手法需要相对冗长的句式,这样可能会错失更多画面中的同步信息;其次,听者对于有声语言中修辞手法的接收需要有一个接收——联想——理解的步骤,这对听者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最后,电影的叙事一般都会用镜头语言加以修辞,而这些符号往往是在口述者撰写脚本前就被舍弃掉的。符际翻译虽然要求尊重“源语”的整体性,但在口述影像中,难免需要对非语言符号进行转换与重构。
三、结语
视障人士同样具备欣赏影像艺术的能力,只不过这种欣赏方式需做出特殊性调整。在后情感主义视域下分析口述影像中的符际翻译现象,不难发现,口述影像若想真正触动这部分特殊受众,应该利用原影片中被包装起来的情感,同时抓住情节及镜头的关键之处,对非语言符号进行取舍及转换,完成符际翻译过程,这对口述者的要求也会不断提高。虽然现在大部分的口述影像实践还局限在公共图书馆及公益组织,并且口述员大多由志愿者担任,但在人文关怀和信息平权视野下,未来国内口述影像服务队伍一定会越来越壮大。
注释:
[1]蒋莉华,李颖.翻译研究新动向:口述影像的多模态分析[J].外语教学,2020,41(05):99-103.
[2]吴宗艺,谢桢桢.中国视障口述影像服务的发展现状与大陆推广[J].新闻研究导刊,2015(10):20-21+34.
[3]斯捷潘·梅斯特罗维奇.后情感社会[M].伦敦:塞奇出版公司,1997:44.
[4]张悦.从人类增强进化论视角审视媒介变革[J].传媒,2023(05):94-96.
[5]战迪,邓慧敏.当下中国都市电影中的后情感主义叙事机制评赜[J].当代电影,2021(06):99-104.
[6]左其福.后情感主义及其对当代中国文学的影响[J].文艺理论与批评,2012(04).
[7]吕红周.符号·语言·人 语言符号学引论[M].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16.
[8]王浩威,刘洋.基于口述影像多模态语料库的“V+到+X”构式[J].湖北工业大学学报,2022,37(06):76-79+118.
[9]刘全福.诗意的畅想:在可译性与不可译性之间——德里达关联翻译概念考辨及误读分析[J].外语教学,2009,30(06):100-104.
[10]李云霞.雅各布森翻译理论概述与评论——兼评《论翻译的语言学问题》的主要理论观点[J].台声.新视角,2005(05):163-164.
(作者:强海峰,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副教授;龚少博,河南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2022级广播电视专业硕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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