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在微信状态中,个体借状态内容表达情绪、塑造形象, 并通过状态的“符像表演”开展社会互动,维系并生成社交关系。然而,尽管微信状态的可见性管理策略赋予个体“适度可见”的自主性,但仍无法避免地将个体置于“凝视”之中,使其重新有压力。个体以结束状态的方式抵抗“过度可见”,在此过程中逐渐与真实的自己脱离,最终从“可见”走向“不可见”。
【关键词】微信状态;可见性;自我呈现;符像表演
【基金项目】本文系安徽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乡村文化治理中媒介化转向的机制与路径研究”研究成果(项目批准号:AHSKF2021D35)。
一、研究缘起与问题提出
近年来,微信“强关系”粘连的熟人生态圈逐渐被越来越多的好友数量解构,关系维护的负担也使社交成本和压力逐渐变大。在多重压力源的重负下,社交媒体上的集体狂欢正在慢慢冷却,社交倦怠症愈演愈烈。越来越多的Z世代用户选择关闭朋友圈入口,不再主动进行自我披露与情感表达。如何弥补朋友圈倦怠下的用户需求变化,微信在个人端进行了新功能的探索。微信“个人状态”功能于2021年1月22日上线,用户点开“我-微信号”下方新增状态栏,即可编辑个人状态。状态内容有单独的显示界面,并以符号形式显示在聊天框好友昵称后。
“状态”是指人或事物表现出来的形态,所有的状态都是个人属性。内嵌于微信这一即时通讯工具,个人状态可分为两种:一是告诉对方自己当前的在线状态,可设为休息、工作和学习等;二是具备社交属性的状态,是个人情绪的真实表现。具体可分为心情想法或当下生活记录,如裂开、疲惫、发呆等。除了情绪表达,状态还可展示持续进行的活动,如看书、听歌、玩游戏等。不同于早期的QQ状态,微信端的个人状态还增加了自定义状态及限时节日状态,如中秋赏月、国庆祝福祖国等。总体上看,微信状态的表现形式更为丰富多样。此外,个人状态24小时之内自动结束,历史设置记录不对外开放。这为处于社交倦怠中的青年群体提供了一个自我展示和轻松表达的空间。基于此,本研究试从可见性的理论视角出发,探讨微信状态使用者的自我呈现路径和数字交往实践。
本文的研究问题主要包括:
Q:从朋友圈到微信状态,个体是如何进行自我呈现的?
Q:微信状态观看者与被观看者是如何通过微信状态进行数字交往的?
Q:个人状态的发布是否满足使用者真实情绪和生活状态的需求?
二、可见性与社交媒体研究
“可见”,就字面意思意味着能够看见,包括看见的能力与能见的范围。而“看见”这一动作又涉及看的一方与被看的一方。因此,“可见性”也意味着关系。[1]社交媒体“可见性”研究呈现出空间的可见性及空间关系的可见性。一方面,技术嵌入到社会化媒体后,主体性在此得到代替性解放和拯救。[2]这种“媒介化的可见性”具有非在场、非对话、无限开放的特点。[3]然而,“媒介化的可见性”扩展个体可见范围的同时,也暗含隐私暴露。[4]用户希望能够管理并且组织自己的可见性,或者利用社交媒体的可编辑性,改变线上空间的自我呈现,[5]或者通过调整功能设置,改变可见的范围,[6]亦或者通过调整功能设置,改变可见的范围。
微信状态内嵌于微信,为个体自我呈现提供一种可能的选择,成为熟人表达且能获得社交回报的社交形式。微信状态中的“可见”是一种具体的、精准的“看”与“被看”,是使用者主动披露并对“可见性”进行组织与管理,以满足用户私密性表达需求。但在差异化使用中,微信状态的断裂之处在于: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见”,并未看到真实的自己,在抵抗过度可见的过程中,“可见”意味着“不可见”。
三、研究方法
本文主要的研究方法是网络民族志与深度访谈法。笔者从2022年5月起,通过沉浸式的网络田野观察,对微信状态的呈现形式与交往活动进行了1年的参与式观察。此外,还对8位微信状态长期使用者进行了半结构化访谈,单个对象访谈时长不低于1小时,访谈对象的年龄区间为20—30岁。访谈过程中,受访者就个人微信状态的使用经历作简要叙述,并从“怎么样”和“为什么”的维度对自己的交往互动体验与具体的可见性管理方式进行回答。
四、研究发现
(一)从“斋戒”到“复出”:微信状态中的自我呈现路径
用户对于微信状态的使用最初是由兴趣和好奇驱动,所有受访者均表示,微信状态上线不久就开始使用。访谈中,笔者让8位受访者分别对自己的朋友圈与微信状态的使用程度进行打分(如表1)。通过访谈材料的分类与整理,受访者使用情况大致可以归为两类:一是朋友圈使用程度较低,但常常更新微信状态;二是朋友圈和微信状态的使用程度相当,既发布朋友圈也时常更新个人状态。基于受访者的使用情况分析,用户自我呈现的途径表现在两方面:
一方面,微信状态是对朋友圈的替代,更像是一个“日记簿”,是个人情绪的披露及对日常生活的记录。这类用户的状态使用是一种主动的袒露,因此会更在意个性化的表达。他们一般不会使用既定的状态词,倾向于自定义,追求标新立异,以彰显独特的个性。“相对于裂开,发疯这个自定义状态词更能准确表达我当时想要表达的东西。”(受访者M01)心情状态的呈现往往是情绪化的、正在进行的,是用户在“社交卸妆”下真实的情感流露。在隐匿化和信息差的影响下,微信状态也逐渐成为个人情绪宣泄的新途径。
另一方面,微信状态与朋友圈“互补”,成为用户“人设”经营和个人形象生动化展示的“窗口”。这类状态内容丰富、形式多元,像装扮精致的“橱窗”,渴望他人看到并希望获得积极的评价。受访者M05表示,“刚开始投入更多精力的是动态图片或者小视频,会特地去找来,因为这样会更加符合自己有趣的灵魂。”此类用户更加注重对状态内容质量的把关。受访者F02表示,个人状态从图片到文字会精心“布置”,讲究搭配。相较于个人状态,朋友圈的“可见性”范围更大,像一个更为开放的广场,内容发布较为正式,一般是对重要时刻的记录或者阶段性经历的回顾,状态则相对私密。“微信朋友圈不会只发一两张图片,而是会积累一段时间再发”“而微信状态就像一个文件的批注,朋友圈像文档文字,可以辅助解释某一个具体的问题”。(受访者M04)“文档文字”与“批注”形象隐喻了个人状态与朋友圈的互补关系,微信状态通过实态化自我标签呈现,体现个体通过状态打造的社交名片,以生动的个人形象获得他人积极评价,也让聊天对象有了感知实景,丰富了交流话题。
(二)连接与生成:微信状态中的符像表演
连接是互联网的法则,[7]选择连接,意味着对关系的期待。个人状态嵌入微信之中,建立了基于已有好友圈的二次社交场所。当个人状态以“符像”形式显示在聊天界面时,这种“可见”成为观看者感知和理解被观看者的一种“媒介物”。这种客体的物质性是鲜活的、生动的、能勾起人想象的深层意识。正如美国学者杰弗里·亚历山大所说,符像结构是作为社会表演的一个元素,在空间、时间和社会关系中实现了社会学意义上的功能。[8]在微信状态中,状态内容似精美的社交名片嵌于聊天界面,用户与设有状态的好友进行互动时,经用户生产或创造出来的“符像”便进入到聊天场景中开始表演,这种“符像”以个性化的装饰不仅为观看者提供了审美体验,还作为社交表演的“元素”进入到双方对话的情境中,成为一种“旁白”或聊天的话题。
乐观有趣的状态能够成为双方对话的“介质”,共享彼此的情感。受访者表示,当看到亲密好友设置了有趣的状态时,会下意识点开看并发起聊天,状态内容将会成为两人聊天的话题。在聊天中,双方会分享有趣的图片和文本。消极负面的状态则提供情景对话的“旁白”,暗示对方的内心情绪。受访者表示,自己与另一方会通过状态了解对方的心情,关注对方的情绪变化。当对方流露出负面或消极情绪时,会及时进行沟通安慰。“通过分享歌曲的类型去判断对方大概的心情,如果是比较丧的,就会去问为什么心情不好。”(受访者M06)在这里,微信状态成为聊天双方互相关心的“入口”。
媒介中的“看”是一个中介化的过程,它将不可见的“质料”转化成可见的“形式”。微信状态“可见”有两种途径,一是聊天列表中近期有过频繁交流的好友,二是状态列表中的好友状态。因而,个人状态的“看”与“被看”通常发生在亲密好友之间,通过个人状态知晓对方的生活状态,在分享与对话中实现关系的“粘连”。相反,个人状态不容易被不太熟悉的或不常聊天的好友“看到”。但状态经由媒介转化具有了可见性,被中介化的状态把“看”的主体——观看者与被观看者共同抛入到可见的世界之中。“看”与“被看”在状态符像这一“媒介物”中相遇并具有转译和生成能力。不熟悉的双方通过转译状态内容,形成认知和评价。持续的关注会筛选出同类,引发共鸣和认同,并进一步生成新的社交关系。“我之前在状态上分享自己买的鲜花,有一个不太熟悉的列表好友通过浏览状态恰好看到并给我点了个赞,还主动聊天问我花的名字,后来慢慢地就熟了起来。”(受访者M04)由此可见,微信状态不仅是亲密关系的“互动组件”,还能生成“新”的关系,建立社交互动。
(三)“可见”与“不可见”:微信状态中的“凝视”与“断连”
24小时自动结束状态、分组可见、状态历史记录不对外开放、文案编辑与修改、图片虚化等一系列功能使用户能够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见”。这种“可见”不仅仅是对隐私的保护,也包含个体对于可见性的主动管理。何时可见?何人可见?能见的内容范围多大?用户可以自由进行编辑。状态的可见性管理功能是微信平台“可供性”的体现。那么,用户以自己的方式“可见”从而“卸下包袱”“轻装上阵”,这种“可见”是否满足个体的表达需求?
积极的状态设置往往更加接近使用者真实情感与生活,负面情绪的表露则体现个体内心的摇摆与挣扎。点赞作为一种充满关系属性的社交行为,在微信状态这一场景中具有亲密和对抗的双重象征。微信状态设有点赞功能按钮,以爱心的图标置于“我—状态”界面。“点赞”意味着个人展演得到了他人的认同与肯定。[9]访谈中发现,使用者更倾向于使用诸如美滋滋、元气满满、冲等积极向上的状态词,希望获得好友的认同。“微信状态对我来说是快乐制造机,为朋友制造和传递快乐。因此不太愿意发布负面情绪。”(受访者F02)“好友给我的状态点赞,说明对方看见并认可我状态发布的内容。”“别人点赞我会很开心,说明他/她认可我的状态,是我的同类。”(受访者M04)
然而,当使用者表达负面或消极情绪时,点赞这一动作不再是单纯的肯定和趣味性的判断,而是一种复杂的数码物景观。[10]将“看”这一不确定的行为确定化。点赞以精确的“看”反馈给状态设置者,显示观看者动作执行的时间与观看者的身份,暗示“凝视”的确当性。“偶尔我也会设置偏负面的状态,一旦有人给我点赞,我会觉得有点冒昧甚至觉得有点被打扰,感觉像是被监视一样。”(受访者M08)突然“结束状态”是使用者面对“过度可见”的抵抗策略。“女朋友会经常问我的状态,尤其是负面的,问得多了会有压力,就会突然取消。”“学习比较累的时候会发状态,我妈看到后会给我打电话,问我怎么了,要我学会调整。我这个时候就会立马结束状态,进行自我调整,但心情也没多好吧。”(受访者F03)
以自己的方式调配“可见参数”,在自认为安全的范围内分享与表达理应更接近真实的自己,但被附上“凝视”压力的“可见”,迫使个体不得不面对镜像里的自己,同时凝视看不到的“数码黑洞”。于是,被看见的不再是真实的个人状态,而是个体使用者整饰和伪装的自我形象。个体一遍一遍地调配“能见度”,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苦苦挣扎,最终走向“不可见”。
五、结语
在微信状态的可见性实践中,个体借助状态“低可见度”宣泄情绪、塑造个人形象,在已建立关系的社交场域中,通过状态这一“媒介物”进行符像表演,实现关系的连接与生成,达到稳固强关系、维系弱关系的效果。然而,状态功能的可供性一定程度上虽满足个体对可见性的管理,实现以自己的方式“被看见”,但“过度可见”仍不可避免地凸显“可见性”的悖论。尽管技术可以提高我们争取“适度可见”的自主性,但是并不能够给予对抗社交媒体中“过度可见”的力量。“可见”在交往过程中渐渐失控,在抵抗“过度看见”压力的过程中,部分人群不得不放弃了“可见”。不被关注才有空间,在虚假与真实之间,社交媒体中当代青年的数字化生存之路注定要在渴望“被看见”与拒绝“被凝视”之间摇摆不定,在勇敢展现自我与伪装隐藏之间踌躇不安。
注释:
[1]姜红,龙晓旭.在“可见”与“不可见”之间:微信运动中的个体生活与数字交往[J].现代出版,2022(03):11-20.
[2]刘涛.社会化媒体与空间的社会化生产:福柯“空间规训思想”的当代阐释[J].国际新闻界,2014,36(5):48-63.
[3]浦玲丽.网络公共领域中的可见性问题研究[J].今传媒,2018(08).
[4]何志武,董红兵.可见性视角下移动短视频的空间生产、消费与价值悖论[J].新闻记者,2019(10):12-19.
[5]柯泽,宋小康.从“镜中我”到“雾中我”:虚拟现实中社会互动的畸变与理论危机[J].新闻与写作,2021(08):75-83.
[6]周丽玲,代义佳.微信朋友圈“三天可见”功能用户使用报告:社交媒体消极使用的应对与效果[M]//:单波,甘丽华,吴世文.中国媒体发展研究报告.北京: 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20:57-76+201
[7]彭兰.连接与反连接:互联网法则的摇摆[J].国际新闻界,2019(02):21
[8]杰弗里·亚历山大,高蕊,赵迪.像似意识:意义的物质感[J].文艺理论研究,2016,36(02):41-51.
[9]李彪,刘子维.从“互动”到“异化”:朋友圈点赞行为与社交主体异化研究[J].新闻与写作,2022(06):5-13.
[10]张生.“点赞”与“透明社会”——对韩炳哲“点赞”观的批评[J].福建论坛(人文社会科学版),2022(11):131-138.
(作者:安徽大学新闻传播学2022级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新媒体与媒介文化)
责编:周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