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中国出口韧性塑造：挑战、机理与路径

摘 要：在双循环新发展格局中，强化出口韧性是维系国际循环稳定与深化开放水平的关键。信息技术革命与绿色能源转型叠加贸易摩擦与新冠疫情冲击，推动全球产业链深度重构，传统经济发展路径与国际竞争格局正在改写。中国出口贸易遭遇短期波动与长期增长抑制，地缘政治风险放大出口布局不确定性，产业链“长鞭效应”与传统优势产业外迁形成产业结构双重压力，新兴业态发展亦存在诸多挑战。为了应对全球产业链重构新特征，中国需内优外拓，把握出口韧性新导向：从内部看，应强化要素协同与精准供需对接，依托平台赋能重塑竞争优势；从外部看，应挖掘本土市场潜力，深化互惠关系，抢占新兴产业市场先机，实现多元布局。为构筑中国出口贸易韧性体系，驱动经济高质量发展，适应全球产业链重构的新常态，应推动统一大市场建设，优化国内循环规模效率；依托外贸协定，提升国际循环治理参与能力和水平；布局新兴产业，拓展有效市场增长空间；构建跨境平台，彰显有为政府制度优势。

关键词：全球产业链重构；出口韧性；数字经济；绿色经济

中图分类号：F752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6-0766（2025）01-0048-13

作者简介：黄新飞，中山大学国际金融学院教授；郭瑞琪，中山大学国际金融学院博士研究生（广州 510275）

基金项目：广东省基础与应用基础研究基金卓越青年团队项目“基于双循环背景下中国双向直接投资理论与应用研究”（2024B1515040021）

历经46年改革开放，中国已深度融入全球产业链，外贸持续扩张成为中国经济增长和收入提升的强劲引擎。外资的磁吸效应加速了资本集聚，同时高技术产品与先进管理经验的引进，催化了技术溢出，推动了产业结构高级化，也激发了内生增长潜力。对外开放亦促进了中国改革深化与国际规则参与，使得中国市场经济体制日臻完善，中国方案在全球治理中的影响力渐增，也为经济持续健康发展筑牢根基。作为中国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关键驱动力，对外开放是中国式现代化的鲜明标识，具有重要的战略意义。党的第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必须坚持对外开放基本国策，坚持以开放促改革，依托我国超大规模市场优势，在扩大国际合作中提升开放能力，建设更高水平开放型经济新体制”。

2018年以来中美之间频繁的贸易摩擦叠加2020年新冠疫情的全球冲击，致使世界经济复苏乏力、外部需求增长疲软、国际政治局势动荡，构成全球产业链重构的外部动因。与此同时，全球产业链的内生性变革也在进行。信息技术革命步入新纪元，以移动互联网、物联网、人工智能、区块链及大数据为代表的新兴技术飞速发展，推动全社会向深度数字化转型。同时，面对全球气候变化、资源约束及环境压力的持续升级，绿色低碳的可持续发展模式已成为国际共识，能源结构的绿色转型势在必行。在复杂多变的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中国展现了前瞻性的战略部署。2020年，党的十九届五中全会确立了“加快构建以国内大循环为主体、国内国际双循环相互促进的新发展格局”的重大战略部署，既是对当前国际形势的深刻洞察，也为中国未来经济高质量发展锚定了航向，旨在通过强化内需驱动与国际合作，实现更加稳健、可持续的经济增长模式。

出口贸易是对外开放的关键载体，尽管中国在2023年稳居全球货物出口榜首，但净出口对GDP增长贡献率的负增长表现，凸显了在错综复杂的国际环境中塑造出口韧性的紧迫性。在全球产业链重构的背景下，出口贸易如何在复杂叠加的外源政治经济和内源技术革新冲击下“稳规模”与“优结构”，如何在飞速革新的产业升级中构建竞争优势并防范国际风险，是当前亟待解决的议题，这也正是出口韧性的内涵。出口韧性作为在国际循环中抵御外部风险和促进经济恢复的关键能力，对于中国应对全球产业链重构挑战具有重要战略意义，也是中国争取全球经济治理主动权和建立双循环新发展格局的基础保障。深刻理解出口韧性的内在机制与中国出口的实际状况，进而剖析全球产业链重构的新特征对中国出口韧性塑造的机理，对于中国精准定位出口韧性塑造的着力点至关重要。

一、文献综述

（一）全球产业链重构相关研究

产业链是产业内或产业间的企业以投入产出为关联的创造商品或服务的价值增值系统，全球产业链则是由跨国公司主导，在全球范围进行空间分布的产业链。【石建勋等：《第四次全球产业链重构与中国产业链升级研究》，《财经问题研究》2022年第4期。】新一轮技术革命促成了生产范式和国际分工的革新，降低了地理距离成本和信息成本，改变了产业链的空间形态和演化特征。【马述忠等：《国际海底光缆、双边信息流与中国跨境并购》，《世界经济》2024年第4期。】而国际分工推动产业梯度转移，导致发达国家出现产业空心化问题，【David H.Autor，David Dorn，and Gordon H.Hanson，“The China Syndrome：Local Labor Market Effects of Import Competition in the United States，” American Economic Review，vol.103，no.6（2013），pp.2121-2168；Nicholas Bloom，Mirko Draca，and John Van Reenen，“Trade Induced Technical Change？ The Impact of Chinese Imports on Innovation，IT and Productivity，”The Review of Economic Studies，vol.83，no.1（2016），pp.87-117；胡立君等：《后工业化阶段的产业空心化机理及治理——以日本和美国为例》，《中国工业经济》2013年第8期。】促使其采用关税政策、投资审查制度等进行限制，改变了产业链的国际分布和中国产业的嵌入程度。【王孝松等：《贸易壁垒与全球价值链嵌入——以中国遭遇反倾销为例》，《中国社会科学》2017年第1期；刘志彪：《中美全球价值链的重组：从生产消费再平衡到产业转移》，《江苏社会科学》2023年第6期。】在新冠疫情对产业链冲击的叠加影响下，全球产业链的区域化和短链化等趋势越发凸显。【林善浪：《中国应对全球产业链重构的破局之策》，《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2年第7期；沈铭辉、李天国：《全球价值链重构新趋势与中国产业链升级路径》，《新视野》2023年第2期。】

全球产业链重构对中国出口贸易的影响是多维度的，在宏观层面，中国参与国际分工具有完整产业体系和内需市场优势，【段玉婉等：《全球价值链与贸易的福利效应：基于量化贸易模型的研究》，《世界经济》2022年第6期。】但面临着产业链断链“脱钩”和产业转移等风险；【王群勇等：《国内国际双循环生产网络的冲击传播：特征与模拟》，《中国工业经济》2023年第7期。】在中观层面，中美贸易摩擦对中国区域经济发展造成负面冲击，【Davin Chor and Bingjing Li，“Illuminating the Effects of the US-China Tariff War on China’s Economy，”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150（2024），p.103926.】产业部门风险敞口越大，冲击之下的贸易损失也越大；【倪红福等：《中国产业链风险敞口的测度、结构及国际比较——基于生产链长度视角》，《管理世界》2024年第4期。】在微观层面，供应链冲击会增强企业的“稳链保供”动机，导致企业缩减生产范围、集中核心产品，【陈勇兵等：《供应链冲击与企业生产产品范围调整》，《世界经济》2023年第5期。】而数字化转型则有助于企业扩大出口。【易靖韬、王悦昊：《数字化转型对企业出口的影响研究》，《中国软科学》2021年第3期。】

（二）韧性的内涵与测度

“韧性”并非经济学领域原生的概念，学术界对“经济韧性”的解读既有差异也有共性。Rose（亚当·罗斯）【Adam Rose，“Economic Resilience to Disasters，” CARRI Research Report 8，2009.】将韧性区分为内在韧性与适应韧性，前者强调常态下经济主体分散风险、优化资源配置的能力，后者则聚焦于危机情境中经济主体的应急响应与创新求变能力。Martin（罗恩·马丁）【Ron Martin，“Regional Economic Resilience，Hysteresis and Recessionary Shocks，” 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vol.12，no.12（2012），pp.1-32.】则将经济韧性定义为危机中经济主体的抵抗、恢复、自我更新与定位调整的能力，这一观点在国内研究中被广泛采纳。Shekarian和Parast（曼苏尔·谢卡里安和马赫尔·梅拉特·帕拉斯特）【Mansoor Shekarian and Mahour Mellat Parast，“An Integrative Approach to Supply Chain Disruption Risk and Resilience Management：A Literature Review，” 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Logistics Research and Applications，vol.24，no.5（2021），pp.427-455.】通过梳理企业韧性文献，评估了被广泛认为可以增强企业韧性的特征：灵活性、敏捷性、冗余性和协作性。

在测度方法上，第一类研究认为韧性是复杂的动态属性，因此选择设计多维度量表，通过问卷调查方式直接测量相关特性；【Deniz Kantur and Arzu Iseri Say，“Measuring Organizational Resilience：A Scale Development，”Journal of Business Economics and Finance，vol.4，no.3（2015），pp.456-472；陆蓉等：《中国民营企业韧性测度与影响因素研究》，《经济管理》2021年第8期。】第二类研究从韧性的决定因素出发，选取代理变量或构建指标体系，比如采用网络密度、【左芝鲤等：《锂产业链贸易网络结构韧性的演化与评估》，《中国人口·资源与环境》2024年第2期。】集中度【吕越、邓利静：《着力提升产业链供应链韧性与安全水平——以中国汽车产业链为例的测度及分析》，《国际贸易问题》2023年第2期；潘雨晨等：《“一带一路”区域分工、数字化水平与中国产业链韧性》，《经济问题探索》2024年第2期。】和供需匹配水平【陶锋等：《数字化转型、产业链供应链韧性与企业生产率》，《中国工业经济》2023年第5期。】等指标；第三类研究则是基于冲击后经济体的存续以及恢复增长的现实表现，以结果数据反推的方式衡量经济体的韧性水平，国内出口韧性的多数实证研究采用该方法。【贺灿飞、陈韬：《外部需求冲击、相关多样化与出口韧性》，《中国工业经济》2019年第7期；刘慧、綦建红：《外需冲击下多元化策略如何影响企业出口韧性》，《国际经贸探索》2021年第12期；魏昀妍等：《数字化转型能否提升企业出口韧性》，《国际贸易问题》2022年第10期。】

虽然现有文献对于韧性的内涵分解各有差异，但也具有两项关键共性：一是危机情境的约束性，经济主体的韧性水平与冲击的特征息息相关；二是冲击时点前后表现形式具有差异性。从冲击时点看，事前的韧性为内生静态属性，比如规模储备、分散配置、独特优势以及风险预警等，构成冲击到来时刻的“抵抗能力”；事后的韧性为动态响应行为，比如替代策略、效率改善以及政策介入等，构成冲击发生后的“恢复能力”，甚至是自我完善并加速发展的能力。

（三）出口韧性的影响因素

经典贸易理论多为静态分析，但现实中的贸易企业在市场中会频繁地进入和退出。【Jonathan Eaton et al.，The Margins of Entry into Export Markets：Evidence from Colombia，The Organization of Firms in a Global Economy，Cambridge，MA：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8，pp.1453-1498；陈勇兵等：《中国企业出口持续时间及其决定因素》，《经济研究》2012年第7期。】Besedeš和Prusa（蒂博尔·贝塞德什和托马斯·J·普鲁萨）【Tibor Besedest and Thomas J.Prusa，“Product Differentiation and Duration of US Import Trad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70，no.2（2006），pp.339-358.】首次引入“贸易持续时间”概念，通过生存分析模型研究美国进口贸易，存续时间由此成为韧性衡量的重要维度。在出口韧性的实证研究中，常以冲击发生前后出口增长率的趋势值与实际值的缺口来测度。【Ron Martin，“Regional Economic Resilience，Hysteresis and Recessionary Shocks，” Journal of Economic Geography，vol.12，no.1（2012），pp.1-32；边丽娜、梅媛：《贸易壁垒视角下区域创新对我国出口韧性的影响研究》，《商业经济研究》2023年第7期。】

多元化是出口韧性研究中的关键影响因素，即同时维持多产品与多市场的出口，旨在分散风险，降低外部冲击影响。【Federico Esposito，“Demand Risk and Diversification through International Trad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135（2022），p.103562.】王文宇等【王文宇等：《贸易壁垒、市场相关多样化与城市出口韧性》，《地理研究》2021年第12期。】证实，城市出口市场多样化形成经验互补与风险分散优势，提升了出口韧性。刘慧和綦建红【刘慧、綦建红：《外需冲击下多元化策略如何影响企业出口韧性》，《国际经贸探索》2021年第12期。】亦发现出口多元化策略对中国企业出口韧性有正向促进作用。网络效应和集聚趋势也与多元化紧密相关，企业间集聚可以促进信息交流，提升出口韧性。【Alessia Sammarra and Lucio Biggiero，“Heterogeneity and Specificity of Inter-firm Knowledge Flows in Innovation Networks，” 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vol.45，no.4（2008），pp.800-829；孙浦阳等：《企业贸易网络中的对外直接投资决策同群效应分析》，《世界经济》2022年第10期；胡昭玲、高晓彤：《企业贸易网络对出口恢复的影响研究》，《世界经济》2022年第5期。】但是另一方面，贺灿飞和陈韬【贺灿飞、陈韬：《外部需求冲击、相关多样化与出口韧性》，《中国工业经济》2019年第7期。】指出，多样化意味着外部需求冲击更容易传播，会加剧需求冲击对出口韧性的负面作用。邱斌等【邱斌等：《进口竞争、多产品出口与企业内资源再配置》，《国际经贸探索》2020年第3期。】认为，企业多元化策略能够分散出口竞争力，削弱风险抵御与恢复能力。

出口韧性影响因素的其他研究则一般围绕提升竞争优势展开。竞争优势在国际贸易理论中代表着在国际竞争中取得更高市场占有率和盈利能力的优势的加总，相比于静态的“比较优势”，“竞争优势”还包含了资源禀赋趋同情况下的协调发展、战略决策以及制度政策等。【易宇、周观平：《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中国制造业竞争优势分析》，《宏观经济研究》2021年第6期。】对出口韧性有促进作用的竞争优势研究包括数字化转型对出口产品质量的提升、【魏昀妍等：《数字化转型能否提升企业出口韧性》，《国际贸易问题》2022年第10期。】自贸试验区等制度创新与环境、【戴翔等：《自贸试验区制度创新与城市出口韧性》，《经济体制改革》2023年第4期。】生产性服务业的集聚【张文武等：《生产性服务业集聚与中国企业出口生存——考虑异质性和传导机制的分析》，《统计研究》2020年第6期。】和互联网深化【赵瑞丽等：《互联网深化、信息不确定性与企业出口平稳性》，《统计研究》2021年第7期。】等。另外，危机情境的特征对出口韧性亦有影响，在价值链分工体系下，危机冲击会将贸易萎缩传导至关联产业，并且由于这一过程存在时滞，被传导的产业会因需求预期偏差而放大供需错配，进而演化为对全球贸易的冲击。【Julian di Giovanni，Andrei A. Levchenko，and Isabelle Mejean，“Firms，Destinations，and Aggregate Fluctuations，” Econometrica，vol.82，no.4（2014），pp.1303-1340.】价值链上游企业距离下游需求更远，面临的外部需求波动的放大效应也更强烈，形成“长鞭效应”，导致企业在危机时期出口降幅增大，但在危机后期出口恢复则较快。【姜帅帅、刘慧：《危机冲击下全球价值链嵌入对企业出口韧性的“双刃剑”效应》，《国际商务（对外经济贸易大学学报）》2021年第1期。】

综合以上出口韧性的相关研究，本文将出口韧性定义为经济主体在出口行为中抵御外部风险和促进增长恢复的能力，并基于影响出口稳定和增长的内外部因素，将出口韧性的塑造机制总结为内生竞争优势的强化与外部市场的多元布局。

通过文献梳理，本文发现现有研究多在区域或企业层面，侧重以出口额进行后验的韧性分析，鲜少从产业与国家的宏观视角展开深度探讨。同时，缺乏将危机情境的趋势特征与韧性构建策略相融合，以适应复杂的现时环境。鉴于此，本文的学术贡献体现为以下三个方面：首先，从国家和产业战略的层面，在全球产业链重构与新发展格局构建的背景下，剖析中国出口贸易的现状与挑战，提供全面视角；其次，将出口韧性归纳为内生竞争优势强化与外部市场多元布局双轨并行，结合全球产业链新特征，深入探讨重塑中国出口竞争优势与多元布局的机理与策略；最后，提出融合国内国际双循环、有效市场与有为政府协同作用的出口韧性塑造路径框架，旨在为中国出口贸易的可持续发展提供理论支撑与实践指导。

二、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中国出口贸易的现实挑战

（一）美国等发达国家制裁导致出口短期“抢跑”波动、长期增长抑制

中国长期以来是贸易保护主义主要受害国之一。1995—2024年，在全球贸易救济原审立案中，中国以超过30%的被诉份额高居首位。【中国贸易救济信息网，https：∥cacs.mofcom.gov.cn/index.shtml，2024年5月30日。】自2018年起，美国针对中国发起“301”调查及施加高额关税，加速了全球产业链的重构进程。【林善浪：《中国应对全球产业链重构的破局之策》，《人民论坛·学术前沿》2022年第7期。】中国面临的外贸环境由此从局部争端上升到公开的战略竞争层面。

单边经济制裁具有单方性、目标性和多样性的特点，【徐昕、吴金昌：《单边经济制裁引发国际投资争端的路径、挑战及中国应对》，《国际经济评论》2024年第5期。】美国对其的应用则更加政治化、工具化和武器化，显著提升了中国贸易环境的不确定性。其一，美国实施的制裁包括贸易、金融和技术等多个类型，其中贸易制裁手段涉及惩罚性关税、支柱产业的实体清单、“人权保护”和个人制裁等，复杂叠加且力度严苛，具有突发性、针对性和舆论性。其二，美国对华制裁根源在于其自身经济结构性难题，全球化背景下的制造业流失、社会资源集中化，以及新冠疫情暴露的产业链脆弱性，均促使美国将中国置于经济责任推卸的焦点，在选票政治的加持下愈加严重化和常态化。其三，美国的制裁目标不在于短期形成事实脱钩，而在于长期降低全球产业链对华依赖，维护以美国为中心的经济秩序。因此，美国一方面通过技术封锁和投资审查等排他性“小院高墙”贸易措施，意图拖缓中国科技产业的升级速度，另一方面利用政治影响力和消费吸引力迫使中国企业将产业链转移至美国的“安全伙伴”境内，从而将“空心化”的风险转移至中国。【刘志彪：《中美全球价值链的重组：从生产消费再平衡到产业转移》，《江苏社会科学》2023年第6期。】

面对频繁的不确定性冲击，中国的出口贸易普遍出现短期“抢跑”现象，即在制裁威胁到实施的窗口期内加速出口。比如2024年5月美国复审对华“301”关税，决定进一步提高电动汽车与钢铝等的关税加征，立刻导致中国对美出口同比提升7%，同时联系美国市场的间接渠道也获得出口转移，对东盟出口同比提升26.5%。【数据来源：中国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发布的统计月报，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302277/5668662/index.html，2024年5月30日。】“抢出口”体现了中国出口较强的调整能力，维持了出口在短期内的强劲韧性。但这种增长方式持续性较差，而且过度集中于某些产品或市场也提高了未来爆发风险的可能性。长期出口韧性依托于海外基本面的改善，而非短期的贸易“抢跑”策略。

长期来看，制裁放缓了中国的出口增速。图1描绘了2018—2023年中国货物与服务出口月度同比增长率对比2017年基准水平的变化轨迹，清晰揭示了中美贸易摩擦初期对货物出口的直接冲击，随后持续的贸易不确定性也一定程度上抑制了出口增长速度，使之基本保持在2017年的增速水平。新冠疫情的暴发，反而凸显了中国完整的产业链在快速响应国际供需变化上的能力，带动了出口增速的提升。而服务贸易不论稳定性还是增长率，均表现出更强韧性。因此，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中国主要的外部挑战来自常态化、战略化的贸易保护主义对货物贸易增速的持续影响，干扰了中国出口的内外平衡状态和高端转型进程。

（二）产业链“长鞭效应”、优势产业外迁形成双向夹击

中国制造业历经数十年的迅猛发展，已形成规模庞大、门类齐全的产业体系，拥有难以复制的全产业链优势。然而，全球产业链重构的浪潮下，中国面临着产业链各环节调整的多重压力，供给侧承受严峻挑战。上游产业的脆弱性与全球需求波动的放大效应以及传统出口优势领域的加速转移，考验着中国制造业的韧性和应变能力。

其一是上游产业的脆弱性与“长鞭效应”。一方面，在产业链上游，中国的农产品、矿产品、贱金属及工业原材料等部分领域进口依赖度较高。在能源结构上，虽然新能源占比逐渐提升，但化石能源仍然占据主体地位。中国煤炭产量大而油气产量不足，2023年的数据表明，中国进口原油同比增长11%，进口依存度高达73%，【《中国油气与新能源市场发展报告（2024）》，http：∥news.cnpc.com.cn/system/2024/06/07/030134171.shtml，2024年9月30日。】能源安全具有紧迫性。同时，中国作为最大的大宗商品需求方之一，定价权长期处于相对劣势地位，严重影响产业安全。另一方面，在全球产业链的垂直专业化分工下，上游企业会面临“长鞭效应”的考验，表现为需求逐级传递、上游环节反应滞后、预测偏差大、库存管理难度更高。在当前全球产业链重构进程中，地缘政治冲突、单边经济制裁与新冠疫情等叠加冲击，尤其考验着产业链上游环节的调整恢复能力。上游环节的影响逐步向下游传递，也对中国加工品和制成品领域形成挑战。图2显示，中国初级品出口增速相对加工品明显较低，且燃油的初级品出口变化趋势领先于加工品，表明上游波动对下游影响的提前性与显著性。

图2 2018—2023年中国中间品月度进出口贸易额同比【数据来源：中华人民共和国海关总署发布的中国对外贸易指数，http：∥www.customs.gov.cn/customs/302249/zfxxgk/2799825/302274/index.html，2024年9月30日。根据联合国BEC（Broad Economic Classification）分类标准，将代码为111、121、21、22、31、322、42和53的8类商品归为中间品，在中国海关发布的对外贸易指数中提取中间品的部分，统一调整为以2017年为基期的月度进出口增长率指标。】

其二是传统出口优势产业在主动和被动双重动机下加速外迁。由图2可知，中国以劳动密集型加工贸易出口嵌入全球产业链，国际需求的稳定性和恢复力较强。图3的显性比较优势则揭示，中国的优势产业集中于杂项制品、机械及运输设备、原料分类的制成品等制造业中下游领域。然而，在成本优势的削弱与海外安全动机双重作用下，全球产业链的层级转移持续加速。一方面，劳动力与土地成本的上升，成本优势的“硬实力”逐渐消退，维系的优势转向基础设施、产业集群和人力资本等“软实力”。随着东南亚国家营商环境的改善，比亚迪、苹果等企业开始了产业链转移，2019年中国对越南出口中间品占比高达73.8%，【徐奇渊、东艳：《全球产业链重塑：中国的选择》，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22年，第262页。】2020年越南超越韩国成为中国第三大出口国，彰显了区域产业链的重塑趋势。另一方面，中美贸易摩擦促使跨国公司考虑“中国+1”战略，将产能分散至对中国产业链有替代功能的“Altasia”，【2023年2月20日在《经济学人（The Economics）》杂志网站上发表的文章《Global Firms are Eyeing Asian Alternatives to Chinese Manufacturing. Can “Altasia” Steal China’s Thunder？》中提出的一个新兴的地理经济概念，泛指对中国产业链具有替代功能的14个亚洲经济体，包括日本、韩国、中国台湾、菲律宾、印度尼西亚、新加坡、文莱、马来西亚、柬埔寨、泰国、老挝、越南、孟加拉国和印度。】解构以中国为中心的亚洲和全球制造业布局。美国的友岸化与近岸化战略亦促使在华企业进行成套产业链外迁，加速了中国被动的产业转移，对中国制造业的全球地位构成挑战。

（三）新兴业态爆发窗口期的多重发展瓶颈

当前全球产业链重构的深层动力源自新一轮科技革命与随之发生的产业变革，颠覆性技术创新催生新兴产业与业态的蓬勃涌现。从中国的出口结构来看，高附加值领域竞争力显著提升，2023年机电产品出口同比增长2.9%，占出口总值的58.6%；以电动载人汽车、锂电池、太阳能电池为代表的“新三样”出口激增近30%，反映出技术密集型产业的强势增长势头，中国出口模式正处于从低成本转向技术与品牌为核心的竞争优势转型期。

数字经济和绿色经济是全球资源重新配置的根本性方向，也是全球战略竞争的焦点领域，诸多瓶颈亟待突破。其一，技术变革深入工业产业链的协调瓶颈。现代信息技术在工业产业链中的内嵌应用难以一蹴而就，其革新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物联网信息采集的实施复杂性、数据安全与质量、智能分析的准确性、跨学科知识融合、各项新技术与生产流程和组织结构的耦合度，以及新商业模式的落地应用，均构成工业产业链革新的壁垒。中国在消费互联网领域已展现出全球领先地位，如电子商务、移动支付和社交网络等。但在工业互联网领域，尽管设计、生产和物流等环节实现了初步数字化，整体的互联互通与数据深度挖掘仍存在提升空间，不仅需要技术突破，更需要创新的商业模式与治理框架的协调支撑，才能实现新兴业态的健康爆发。其二，能源需求的指数级增长。智能化算力作为现代经济的核心驱动力，依赖于海量数据与服务器集群的支撑，随着应用场景的持续扩张，将不可避免地引发能源需求的显著提升。5G基站能耗较之4G约为4倍，据国际能源署（International Energy Agency，IEA）预测，全球数据中心用电量将从2022年的460太瓦时倍增至2026年的1050太瓦时。能源短缺会对企业和用户造成重大经济损失，对经济安全构成重大威胁。对于能源禀赋优势相对不足的中国而言，能源的稳定供应与高效利用是支撑中国在新兴业态爆发窗口期内弯道超车、重塑全球价值链地位的重要基础。其三，治理滞后与多元利益诉求。数据作为新型生产要素，其易复制、非排他、强流动的特性，以及规模报酬递增的经济属性，导致其价值评估与保护机制的构建异常复杂，【沈坤荣、丁露：《数字经济重塑经济循环模式：理论逻辑与推进路径》，《四川大学学报》2024年第1期。】数据安全是国家安全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制约数字经济健康发展的主要瓶颈。环境保护议题则因各国历史发展路径的差异，难以形成统一的行动共识，存在全球环境治理的“南北对立”。欧盟碳边境调整机制（Carbon Border Adjustment Mechanism，CBAM）法案的实施，直接侵蚀包括中国在内的出口高碳产品的发展中国家的利润，加剧了制度话语权的博弈。

（四）地缘政治复杂形势提示出口“伪多元”布局风险

全球产业链的深度重构与地缘政治的复杂变化交织，正深刻影响着国际市场的布局。图4显示了世界几个主要国家的出口市场集中度。德国和印度出口市场较为多元分散，日本与美国出口市场则集中度较高。日本的出口优势为高技术产品，目的地集中在产业互补的发达国家和亚洲国家；美国则与地理邻近的加拿大和墨西哥的贸易高度连通；俄罗斯在俄乌冲突之前出口集中度与中国相近，其出口以能源为主，主要市场为欧盟国家。地缘政治冲突引发的西方制裁，包括市场准入限制、环球同业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ociety for Worldwide Interbank Financial Telecommunications，SWIFT）排除及贸易管制，迫使俄罗斯失去大面积的出口市场，集中度迅猛提升。美国和欧盟对俄罗斯的严厉制裁不仅充分揭示了全球贸易体系在地缘政治冲突下的脆弱性，也为中国的国际市场布局策略敲响警钟。

根据图4可知，中国出口市场集中度逐年下降，一方面是制成品需求具有全球普遍性，另一方面是中国具有全产业链优势，使得出口商品多元化带动了市场分布的广泛化。同时，虽然中国在资源与技术上与部分经济体高度互补，但中国正着力进行劳动密集型向技术密集型转变的产业升级，因此出口市场呈现更强的多元化趋势。然而，俄罗斯所遭遇的制裁警示着我们，地缘政治风险对于市场化经济格局更接近于外生变量，可以轻易破坏市场多元化的表象。在中美战略竞争的当下，中国也需思考“伪多元”布局的风险。其一，立场连锁反应风险。美国的全球霸权地位与军事同盟体系，导致中国主要出口市场中的西方国家的地缘政治立场趋同。加之日韩等周边国家的竞争及“印太战略”等美国主导的区域战略的实施，深化了中国在面对美国施压时的市场不确定性，尤其考验各主要出口市场在地缘政治波动中的独立立场。其二，金融体系风险。布雷顿森林体系树立了美元的全球主导地位，构建了以美元为核心的国际支付与结算体系。中国在这一体系中的深度嵌入存在系统性风险，在遭遇美国主导的制裁时，可能面临资金流动严重受阻的困境，如资产冻结、结算受阻和交易中断等，直接威胁国际贸易的连续性与稳定性。

三、全球产业链重构新特征重塑出口韧性的机理分析

全球产业链重构源于外部冲击和内源革新的共同塑造，在产业链纵向生产和横向参与上展现了一系列新特征，对传统经济模式与国际竞争生态构成核心挑战，催化出口韧性构建的重心调整。本文将出口韧性的塑造机制归纳为内外双轨并行：内生竞争优势强化与外部市场多元布局。图5总结了全球产业链重构的成因、特征与重塑出口韧性的机理。

（一）要素多维化：要素协同优势

当前全球产业链重构进程中，科技革命将生产要素的范畴从传统的劳动力、资本与土地资源等，扩张至数据信息、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AI）与绿色能源等新兴领域，根本性地改变了全要素生产率的竞争格局，多维生产要素的耦合升级成为塑造出口竞争力的新导向。

其一，新型生产要素对传统产业链的内嵌优化。一方面，数据作为新型生产要素，具有高创新性、强渗透性、广覆盖性的特征。数据要素内嵌于传统要素中，有能力优化生产效率和控制成本，提升出口附加值。物联网实时信息与大数据AI分析，有利于精炼生产流程，优化要素配置，改善投入产出比；数据要素的规模报酬递增属性促进生产可能性边界不断迭代拓展，进而催化传统产业创新发展新兴业态。另一方面，绿色能源的融合，可以有效规避污染处理成本与出口碳排放税负，为传统产业升级出口竞争优势奠定基础。

其二，新型生产要素间的协同升级。数据要素与能源要素存在互相支撑的内在联系。从数据要素的角度，引入算力这一新型生产力会导致产品能源密集度大幅提升，碳排放量也将面临巨大的增长压力，能源系统亟须向可再生清洁方向转型。然而，绿色能源规模化存在瓶颈，风能、光能等供应受自然条件限制，存储与大规模并网均面临技术挑战，亦需要数据要素与AI支持的预测模型深度介入，优化智能电网管理，从而实现可再生能源稳定性。数据要素与绿色能源协同升级是构建现代经济体系、实现长期国际竞争力的重要支撑。

（二）短链多链化：供需匹配优势

在大国竞争和新冠疫情冲击等多重不确定性环境下，生产活动正逐步减少对长距离供应链的依赖，展现出短链化特征。同时，产业链内部生产和分销活动为避免单一路径依赖的风险，而呈现分散化、多链化的特征。此外，国际竞争优势正经历从供给端成本主导向需求端消费升级驱动的转变，全产业链各环节高效协调匹配的“软实力”是专业化分工“硬实力”的重要补充与深化，从而共同培育新的出口竞争优势。

其一，产业链供需匹配。生产短链化与多链化正引领产业链供需匹配的路径革新，驱动出口竞争优势转型。从生产环节维度看，生产短链化通过精简供需互动步骤，辅以数据驱动的精准匹配，能够同步市场需求、生产状态与物流信息，支持上游企业进行市场趋势预测与库存优化，进而有效缓解“长鞭效应”。然而，数据信息的易复制与非排他特性加速产品固化的淘汰速度，促使企业出口竞争优势转向需求定位与灵活调整能力。从空间配置维度看，生产多链化推进产业链从刚性向灵活、动态的网络化转变，催生了集群效应，同时通过物流、人才及技术的共享机制，企业得以优化成本控制、分散风险，形成规模与范围经济，进而将国家出口竞争优势的焦点转向关联产业集群的空间高效配置与协同能力。

其二，创新链供需匹配。提升出口竞争优势的长效机制，在于构建需求反馈驱动的创新链，并促使其与产业链深度融合。传统出口产品受限于技术迭代缓慢、跨境适应能力弱、市场反馈滞后及“低端锁定”路径依赖等，当前的短链化、多链化特征助力了创新链的动态循环。在供给端，生产多链化特征与数据驱动下技术信息流通性的增强，加深了创新链与产业链的融合，有利于构建多主体协同、开放互动的技术交叉创新网络，降低跨领域创新成本，激发创新动力；在需求端，生产短链化特征强化了对消费者需求的直接捕捉，应用大数据AI分析，能够提升生产者对跨境市场动态的敏锐度，有利于在创新过程中对产品的海外市场表现进行模拟，提升创新成果的商业价值转化效率，提升出口竞争优势。

（三）服务升级化：平台赋能优势

在全球产业链重构进程中，服务展现出超越货物的出口韧性。创新服务能够构筑差异化出口竞争优势，定制化需求则反向驱动生产方式革新，其中，跨境信息集散能力是构造这一良性循环的关键。为破解国际贸易信息不对称难题，传统手段包括追随“先锋企业”、【魏自儒、李子奈：《进入顺序对企业出口持续时间的影响》，《财经研究》2013年第8期。】依托“出口学习效应”积累经验，【Jan De Loecker，“Detecting Learning by Exporting，”American Economic Journal：Microeconomics，vol.5，no.3（2013），pp.1-21；冯猛：《多产品出口企业、产品转换和出口学习效应》，《国际贸易问题》2020年第9期。】乃至借鉴邻近市场信号以形成出口集聚效应。【Ana P. Fernandesa and Heiwai Tang，“Learning to Export from Neighbors”，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Economics，vol.94，no.1（2014），pp.67-84；郭琪等：《出口集聚、企业相关生产能力与企业出口扩展》，《中国工业经济》2020年第5期；陈榕景、铁瑛：《跟着邻居去出口？——邻居出口信号、不确定性与出口目的地本土集聚》，《国际贸易问题》2022年第1期。】新一轮产业变革下，平台的全方位赋能正成为提升出口扩展能力的新方向，引领出口模式创新与升级。

其一，跨境电商平台赋能出口范式转型。跨境电商平台是出口企业拓展海外市场的信息窗口，面对消费需求低黏性与偏好速变的挑战，赋能企业以响应定制化需求与累积小规模订单的出口新路径。首先，跨境电商平台的一站式服务能力可以帮助企业打破语言、文化及制度法规壁垒，降低市场准入门槛，促使中小企业以小单累积融入全球市场，亦能强化规模企业的品牌优势与用户黏性。其次，跨境电商平台模式可以扩展服务贸易范围，既可以构建在线同步服务，如远程医疗教育、维修指引等，拓展服务贸易边界，也可以实现服务商品的存储与重复交易，如课程、软件等，乃至体验场景的创新，推动服务贸易新业态发展。最后，跨境电商平台的信息集散能力可以支持需求推断与消费创造，凭借数据要素与AI分析，打破跨文化壁垒，企业得以精准洞察市场趋势，从原本的“搜寻需求-满足需求”模式，推进到“挖掘潜在需求-创造新需求-直接对接相关需求”的范式革新，减少需求差异的判断试错，精准推断并满足潜在需求。

其二，贸易便利化平台重塑出口冰山成本。首先，跨境物流平台是跨境电商平台的关键支撑，是实体商品得以与信息同步流动的依靠，可以直接赋能出口企业竞争力。实时可追溯的货物管理能够提升贸易双方互信度，智能优化运输路线以及多式联运有益于成本压缩和商品周转，降低中小企业参与国际贸易的门槛，进而提升出口竞争力。其次，出口贸易中，金融服务也不可或缺，有效的金融平台可以提供高效的跨境资金结算、税费支付、融资增信、信用保险与汇率风险管理，降低国际市场波动带来的财务风险。最后，通关平台也是减少行政与时间成本的关键一环，国际贸易规则的AI分析与风险预警功能可以帮助企业避免延误与罚款，降低非必要的成本。

（四）制裁常态化：本土市场布局

在全球产业链重构的背景下，西方国家对中国的技术制裁成为新常态，中国部分资源类要素对外依存度高，加之西方以消费市场为杠杆，试图迫使中国制造业产业链发生转移。在此复杂局势下，本土市场成为支撑海外布局的坚实基础。

其一，本土实践支撑创新生态。在面临技术封锁的严峻挑战时，本土实践是创新生态链构建的坚强后盾。首先，本土市场内部的紧密连通支撑技术与市场双向促进的良性循环，数据要素的规模报酬递增加速技术迭代与科研成果商业化，为技术产品拓展国际市场做好准备；其次，本土市场的消费升级可以激发企业产品与服务创新，通过满足本土消费者多元化需求，促进品牌升级与资本积累，为对外投资与出口竞争蓄力，畅通从内需市场到国际市场的正向循环；最后，本土市场中政府主体的深度介入，通过搭建产学研合作桥梁与资金支持，确保创新方向的国家层面前瞻性和战略协调性。

其二，本土市场缓冲外部压力。在国际贸易格局深度调整的背景下，本土市场的深度与广度对企业海外布局有重要的战略价值。首先，本土市场可以通过产业链梯度转移的动态调整，实现内部的区域均衡发展与资源配置优化，提升经济效率与抗压能力；其次，内需市场的巨大容量在出口受限时可以为企业提供缓冲与运营空间，支撑出口行业稳健发展；最后，本土消费潜力的释放有利于吸引外资，促进“引进来”与“走出去”的良性互动，进一步深化在全球产业链中的联系强度，提升本土产业在国际市场上关税谈判能力与治理参与度等综合地位。

（五）博弈复杂化：深度互惠布局

在地缘政治复杂性与多边贸易体系挑战并存的背景下，深度开放战略是维系多元化、可持续性贸易伙伴布局的锚点，多边与双边互动的深度和质量构成抵抗突发事件不确定性的能力，成为提升出口韧性的关键。

其一，差异定位与目标导向扩大布局广度。国际经贸关系受制于越来越多的非经济因素，需以求同存异的策略引领出口多元化战略。一方面，近邻经济体往往具有文化共通性，互联互通的区域协定是抵御复杂外部风险的缓冲地带，在区域内进行产业互补的分工合作，同时基于文化相似性进行制度治理规则输出，有利于形成以区域为中心辐射全球的多元布局。另一方面，议题导向在地缘政治格局中的作用日益显著，在数字经济、绿色低碳等议题中找准定位，围绕国际事务凝聚共识，促进相关领域经济交流，从而与多边经济体构成多议题的经济关联，有利于构筑抵御不确定性冲击的网络，提升出口市场布局的广度。

其二，长效投资与协定互惠提升布局深度。聚焦经济议题，在贸易协定的支持下推进全产业链、创新链、消费链的互惠融合，是缓冲地缘政治立场差异冲击的重要路径。一方面，政府间签订的贸易协定能够有效削减双边经济成本，通过风险管理体系的对接，构建快速响应机制，强化出口韧性。同时，政府投资、技术交流与基础设施建设等高质量合作，既有利于激活地方经济，催生消费市场，更有助于构建长效交流机制，深化合作内涵。另一方面，深度开放的微观基石在于多主体市场化对外投资与吸引外资，企业与市场在要素、产业链、合资经营等层面，开展多维度、多主体、需求驱动的深度合作，是抵御地缘政治不确定性、保护贸易关系稳定的坚实支撑。

（六）竞争战略化：新兴产业布局

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成为全球创新版图和经济格局变迁中最活跃的力量，具有重要的战略地位，把握相关蓝海市场机遇成为重塑国际布局、抢占未来全球价值链的高附加值环节的竞争焦点。

其一，数字与绿色基建：培育新兴市场。中低收入国家的数字技术级差与绿色技术级差，限制其经济发展与环境转型。率先进驻并培育新兴市场，成为抢占全球产业链先发优势、成为区域乃至全球新“链主”的关键。一方面，数字信息、人工智能和绿色能源等领域的技术突破与应用，是打破低端锁定、主导产业升级、重塑全球产业链地位的弯道超车机遇，需要布局下一代前沿技术，抢占技术壁垒先机。另一方面，对中低收入经济体的数字基建与绿色基建的布局，既可以与之深度对接要素市场，实现资源互补，还可以获取数据和信息资源，助力规模效应和技术迭代，同时挖掘和创造未来市场，支撑持续的出口配套和更新。

其二，规则与治理重构：掌握话语权。抢占新兴产业蓝海市场建设的先机，不仅是在竞争市场拓展的空间，也关乎国际规则制定主导权的博弈战场。新兴业态的监管与治理空白，凸显了制度建设的紧迫性。一方面，在全球数据创造与消费呈指数级增长的背景下，数字经济亟待完善产权确认准则、流通交易规则及价值评估体系。数字化监管体系的创新与推广，检验着一国在全球市场互动与监管一体化中的领导力，形成大数据驱动的动态监管先发优势，方能在国际规则制定中占据主导地位。另一方面，数字平台崛起导致垄断风险提升，亟需市场公平竞争的政策法规，而跨境数据监管亦直接关系新兴业态的出口安全。主导数字交易、数据安全与绿色标准的制定，才能确保本国出口企业于国际市场中享有公平透明的竞争环境，避免受制于他国规则体系。

四、全球产业链重构背景下中国出口韧性的塑造路径

（一）推动统一大市场建设，提升“国内循环”规模效率

其一，优化国内产业梯度转移生态，改善资源禀赋配置效率。首先，立足于地方特色资源，将产业转移与地方产业结构优化、经济转型升级深度结合，部分缓解资源产品对外依存度。其次，构建完善基础设施，包括交通网络、市政配套及公共服务，辅以财政激励、税收减免与土地政策，减轻迁移成本。再次，通过举办产业合作对接活动等形式，促进较发达地区“链主”企业与承接地对接，流通先进技术和管理经验，共育新兴产业链，共享国际渠道。最后，通过国内产业梯度转移，构建统筹高效的要素和集群大市场，缓解要素成本驱动型产业外迁压力，形成外资磁吸的区域增长极。

其二，深化国内创新链，构建核心技术攻关的举国体制，强化规模应用。首先，聚焦集成电路、生物医药、人工智能等战略领域和受制环节，通过专项基金、校企联盟、科技园区、税收优惠等激励措施，催化产学研合作，加速核心技术破局，降低对外依赖。其次，强化知识产权保护，推进《产学研合作协议知识产权相关条款制定指引》等规范的推广和反馈机制搭建，完善创新链从基础研究到产业化各环节的高效衔接。最后，充分发挥中国规模体量优势，简化创新落地应用流程，培育风险共担、利益共享的保险市场，引导创新资源向产业链关键环节集聚，形成“创新-应用-反馈-升级”闭环，形成具有规模效应和示范效应的产业创新生态。

其三，优化营商环境，驱动消费创造与升级。首先，扩大市场开放，实施国民待遇加负面清单管理制度，保护外资企业合法权益，引导高技术领域外资流入。其次，依托国内庞大的中等收入群体，发挥数字经济对就业和收入的支撑作用，激发内需潜能，运用大数据AI分析预测消费趋势，推进消费创造升级。最后，强化消费者权益保护，构筑全球最具发展潜力的市场，在维持全球市场对中国制造持续需求的同时，加深全球生产对中国市场的依赖，巩固并提升中国在全球贸易架构中的综合影响力。

（二）深化外贸协定实施质量，增强“国际循环”治理参与

其一，依托外贸协定，深化多边全产业链协作。产业链层面，通过“一带一路”倡议及《区域全面经济伙伴关系协定》（Regional Comprehensive Economic Partnership，RCEP）等机制，鼓励企业本土化采购生产，强化产业协同互惠机制，构建区域产业链闭环，稳固区域贸易产业链循环体系。技术层面，促进自主创新与国际协作双轨并进，密切关注发达国家政策动向，灵活调整对外技术合作策略，同时聚焦集成电路、生物医药、人工智能等关键领域，构建“链主”引领、中小企业协同的国际科技合作模式，通过开展联合研发与技术转移，破解技术封锁与贸易壁垒。劳务与资本层面，探索与邻近发展中国家的劳务合作，促进就业平衡，同时有计划地转移劳动密集型产业，为国内创新腾挪空间，进而形成“走出去”与国内创新升级的良性互动，推动产业升级与经济高质量发展。

其二，围绕国际议题，强化制度开放与治理话语权。一方面，依托区域贸易协定，率先在文化相近经济体间统一边境内规则，主动接轨国际标准。在优势产业和新兴产业上着力推动与“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等主要贸易伙伴的规则、规制、管理、标准等制度型开放。另一方面，积极参与国际议题，维护联合国核心地位，捍卫发展中国家的集体权益。把握中国在数字经济与绿色能源领域的硬实力，在西方国家公共物品供给意愿下降的背景下，顺应国际社会对中国方案的期待，引领构建多边与双边数据及气候合作机制，寻求与国际行为主体更多利益交汇点，增进共识，有效提升在机制设计、规范制定及议题设置上的制度性话语权。

（三）抢占新兴产业布局，扩展“有效市场”发展空间

其一，推进数字化绿色化等新质生产力构建的现代化产业体系。首先，构建人才培养体系，设立国家级数字化与绿色技术人才专项基金和协同创新中心，支持基础教育、高校和科研机构开设相关课程，强化校企合作，培育复合型人才。其次，完善并适度超前铺设新型基础设施。围绕重要行业领域和典型应用场景，以基础设施一体化为目标，建立以数字和低碳为重点的互联互通基础设施，缩小区域差异，进行新型与传统基础设施融合的技术突破与应用试点，推进国际海缆建设，提升数据共享与服务国际竞争力。最后，完善数字和绿色产业相关制度。协调和完善现有数据法规，于原则性框架下增设具体可操作条款，系统化升级跨境数据监管体系，设立专业监管机构。同时，加速构建适应气候目标的法治框架，优化碳定价机制，探索实施碳税制度，以制度创新推动产业绿色数字化转型。

其二，深化算力与绿色电力融合，保障长远能源安全。一方面，促进数字产业的绿色化发展，系统化推动“东数西算”与“西电东输”战略，制定绿色数据中心标准，推广风能、太阳能等可再生能源供电。实施算力网络分级管理，优化资源分配，降低能源损耗与浪费。另一方面，推动数字化绿色基础设施发展，建设国家级智能电网，利用大数据AI技术智能调度绿色电力。同时，规划建立智能能源管理系统，构建跨区域算力与绿色电力协同机制，实现供需精确匹配，提升能源使用率。

其三，前瞻布局数字级差和绿色级差市场。一方面，政府应引领企业深度参与全球数字与绿色基础设施构建，基于经济体间技术鸿沟的现实机遇，发挥技术应用领先优势和基础设施建设的国际合作基础，加速5G基站与光伏发电系统推广，扩大全球数字服务、绿色能源和新能源汽车市场份额，进而深度布局全球产业链，【刘志彪、徐天舒：《培育“专精特新”中小企业：补链强链的专项行动》，《福建论坛》2022年第1期。】主导高附加值环节。另一方面，推动数字与绿色经济普惠，匹配基础设施服务，提升中国蓝海产业的全球份额。把握出口边际增长机遇，深化贸易协定框架下的数字与绿色项目合作，对智能环保监测、绿色供应链管理平台等绿色数字产品，提供出口信贷和税收优惠，简化审批流程，进而吸引国际企业共同构建中国数字与绿色生态，协力推动全球数字与绿色转型。

（四）建设安全便利跨境平台，发挥“有为政府”制度优势

其一，政策支持与监管并重，赋能跨境电商平台国际化。一方面，建设高质量低成本跨境一站式交易平台。发挥国内电商平台的先发优势，推动建设跨境商品贸易平台，推进智能化清关系统，推动吸纳跨国公司参与入驻，方便精准对接国际差异化需求，提升生产链条响应质量。另一方面，多措并举增强消费者的平台信任。利用区块链、AI技术，建立贸易大数据中心，进而整合多部门数据，实现交易透明和商品来源追溯，同时加强海外仓建设，统一物流数据标准，推进实现跨境智能物流。鼓励金融机构开发更多适应跨境电商的金融服务，如在线信用证、电子保函等。完善法律法规，制定分级分类管理制度，强化数据安全与隐私保护。

其二，探索反制裁应对路径和跨境贸易风险预警平台。一方面，深化应对单边制裁的法制建设，细化司法补救与强制条款，推进立法规制外国法的域外效力，明确反制裁工作机构的职责与权限，善用世贸组织等多边平台解决争端。另一方面，针对出口企业面临的汇率、税费与政策风险，集成政府公开数据、金融市场数据库及专业咨询机构报告等多元数据资源，持续优化风险预警模型，建设实用的公共信息平台，推广《企业汇率风险管理指引》等指导文件与资讯工具，提升企业风险防控能力。

其三，强化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完善大宗商品定价策略。一方面，推广数字人民币跨境应用，构建完善跨境支付系统，携手贸易伙伴共同制定数字货币标准与规则，扩大数字人民币跨境支付试点，优化支付流程，规避汇率风险。另一方面，积极研发人民币计价产品，拓展碳排放权等更多大宗商品期货交易品种，促进离岸人民币市场发展，适度扩容资金池，强化人民币在大宗商品上的定价影响力，减轻对外依存度高的产业面临的国际价格压力。

（责任编辑：吴 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