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谣》是由国家大剧院2012年重点打造的一部民族歌剧,由作曲家印青作曲,黄维尼、董妮编剧,廖向红导演,雷佳、王宏伟、王丽达等歌唱家主演。在首演之后的十多年中,国家大剧院多次复排该剧, 不仅上座率较高, 具有较好的市场效应,而且还受到专业音乐界的认同。尤其是该剧中的一些唱段, 已成为专业音乐院校的声乐教学用曲,或舞台演出的保留曲目。2021年国家大剧院复排此剧时, 作曲家对该剧的音乐重新进行整合编配,使得音乐结构与情绪表达更加紧凑,戏剧性张力得到一定程度提升,故更引得业内关注。本文以歌剧《运河谣》的音乐创作及水红莲人物形象塑造的切入点, 着重探究该剧的艺术特色与创作经验,以及该剧对新时代民族歌剧创作的启示意义。
一、关于“体裁”与“题材”:形式与叙事
(一)作为“非典型性”民族歌剧的体裁特点
民族歌剧历来是当代中国歌剧研究的重要论域。关于民族歌剧体裁特点的探究也素有纷争。对一部歌剧的研究,往往会涉及其体裁样式,因为将体裁的探讨置于首位,将决定歌剧研究的方向与定位,以致能在研究中循着体裁的特点和规律对这部歌剧进行探索。《运河谣》自问世便以“民族歌剧”为观众所熟知,但究其艺术特点,与传统民族歌剧在长期艺术实践中已形成的符合自身艺术规律的“典型性”体裁特征相比,又有一定差异。在一定意义上说,歌剧《运河谣》既具有民族歌剧的一般特征,又具有“非典型性”民族歌剧的体裁形式特征。
将研究视角置于民族歌剧理论语境中观察就会发现,以《白毛女》《小二黑结婚》《红霞》《洪湖赤卫队》《红珊瑚》《江姐》《党的女儿》《野火春风斗古城》等为代表的“八大剧”譹訛,已形成鲜明的民族歌剧“典型性”特征,即题材内涵的革命性,音乐风格的民族性,音乐元素的地域性,以及音乐创作中对戏曲板腔体的倚重。譺訛因此,就题材而言,《运河谣》为古代题材歌剧,并不像《洪湖赤卫队》等传统民族歌剧那样,旨在展现新民主主义时期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开展的革命斗争,并在力图塑造革命者英雄形象, 而在剧情架构及表现形式上展露出了一种“非典型”的体裁特点。首先,以水红莲和秦啸生的爱情悲欢展开叙事,就与民族歌剧的革命性题材特征不同,偏传统戏曲的才子佳人戏。当然,剧情设计与戏曲生旦戏不同,而是采用了民族歌剧典型性“大女主”设定,将水红莲设计成为了救情侣而慷慨牺牲的“烈女”,这种以女主角为核心的戏剧展开方式,从而又与民族歌剧的典型性人物塑造手段有所嵌合。其次,《运河谣》虽不是描写革命题材,但所塑造出的秦啸生和水红莲等底层人物形象, 以及与封建恶势力的斗争精神, 亦符合民族歌剧反压迫与革命性的底层逻辑。故此,题材虽“非典型”,但内容和思想主旨又与民族歌剧的典型性特征类似,可谓是民族歌剧在新时代的延伸发展。
作曲家基于民族歌剧的典型性叙事方式,将音乐与唱段设计的重点集中在水红莲一角, 其艺术形象塑造亦成为歌剧音乐的重中之重, 但音乐形态及风格又呈“非典型性”。如并未运用民族歌剧典型且标志性的“板腔体”唱段,音乐多样且复杂,虽有地方音乐素材,但并未将某个地域音乐风格演化为整部作品的基本音乐特色,如《洪湖赤卫队》中的荆楚风格等。作曲家在《运河谣》中着重发挥了音乐的歌唱性特点, 即民族化歌谣体音调成为该剧音乐的主要特色。如此一来,这部歌剧所呈现的基本特点,如中国题材、音乐的民族风格与多地域特色、戏曲音乐素材及中国式的叙事结构,既有民族歌剧的典型性,又呈现出“非典型性”特质。综上以为,该剧仍可纳入民族歌剧范畴,属“广义”民族歌剧,是民族歌剧创作的新突破。
(二)融合式戏剧叙事对音乐创作的影响
考量一部歌剧,除体裁特征与音乐风格,也需要观察歌剧的戏剧结构和叙事方式。《运河谣》将故事年代设定于明末, 女主人公水红莲是运河上的流浪女艺人,因逃避豪强逼婚而逃亡,中途巧遇因上书揭发官员贪污漕粮而被迫流亡江湖的书生秦啸生, 两人在被围的危急时刻互相帮扶成功脱身, 同搭一条船沿运河北上前往京城途中产生恋情,最终水红莲为救秦啸生而葬身火海。剧情传统且并不复杂,当然,由于歌剧的音乐叙事特质,往往也不能承载太过复杂的剧情。《运河谣》的舞台表演体现出了当代歌剧舞台由“音乐戏剧叙事”为主导向“融合式戏剧叙事转化”的特点,这种方式给予观众全方位舞台听觉视觉体验同时,音乐、舞美与服装等协同合作将更全面准确地呈现戏剧故事。全息投影等新技术使得舞台戏剧叙事的视觉真实感与现场感更为强烈, 舞美成为现代舞台艺术构筑文化场域、塑造人物形象、表达人物情感,尤其是引发观众共情的重要手段。如《运河谣》中水红莲与秦啸生初识时的江南水乡, 再或二人的水上逃亡生活,不仅有音乐点睛,舞台场景设计与背景营造亦非常准确。尤其舞美在表现水红莲的殉情烈焰沸腾的压迫感与灼热感, 对水红莲演唱赴难的决然与果敢有着极好衬托, 全面多维塑造出水红莲坚毅且威武不屈的艺术形象。
《运河谣》的“融合式戏剧叙事”还体现在叙事空间的融合。戏剧叙事大多建立在同一时空之内,遵循“三一律”,因为这样的情景设计更便于戏剧矛盾冲突的展开。《运河谣》另辟蹊径,围绕千里运河前行而展开场景设计与剧情。这也直接影响了作曲家对不同音乐素材的选取, 甚至一定程度决定了歌剧音乐的基本逻辑。正是由于空间融合,该剧音乐以五声性民族音调为核心轴, 同时为体现运河的曲折绵长, 部分使用了流经不同地域的民间音调素材, 通过民族音调统领达成文化场域的建构。这就需要作曲家有较强艺术把控力,既要融合不同地方的音乐素材,并对其进行巧妙的裁剪,又不能成为杂拼。因为这种融合多地音乐风格的素材如若处理不当, 极易造成音乐枝蔓过多而影响整体性。歌剧在运河千年起伏跌宕的客位视角与剧情中短暂数日的故事主位视角展开双视角与双时间维度叙事。客位视角是旁述者身份的千年运河,带有历史的审视与思考,主位视角则代表人世间的芸芸众生,是剧中正在发生的故事,也是男女主角当下的喜怒哀乐。鲜明客位视角的唱段如女声合唱《我们是运河的流水》(见谱例1)。
构建在“空间”与“时间”两个轴线上的《运河谣》戏剧情景也是一种融合式叙事,空间即以京杭大运河由南而北的空间变迁, 音乐与舞美布景在挖掘展示运河文化有着同步性,如运河沿线的生活样态、水陆码头, 或以船舶为故事核心爆发点等,同时以剧中人物跌宕起伏的人生遭遇为介质,揭示人世间的善恶生死、离合悲欢。如一幕一场中,剧情从京杭大运河的杭州起点拉开帷幕,歌剧开场歌舞表演唱《彩龙船》就是作曲家以江南音乐为基调,舞美佐以一派江南风光,展示江南民俗并确立文化场域,扑面而来的江南歌舞,迅速给观众以水乡文化风情体验。这段欢快而质朴的音乐也满含创作者在情感上的爱憎,与接下来衙役和豪强爪牙出场的《你活得太猖狂》的音乐形象与情绪形成鲜明对比,既为男女主角亮相铺垫,表现二人与封建恶势力的坚决斗争,同时体现了作曲家对音乐戏剧性的思考与处理。最后一幕, 叙事场域转至北京,京味音乐素材和城市文化场景又构建起特定的京味文化场域。总体上看,《运河谣》的戏剧叙事融合并呈现出鲜明运河文化特征,文化叙事主要通过音乐完成,当然也不乏舞美等其他艺术形式为媒介。
实际上,在创作过程中,作曲家通过强调使用民族音调、突出歌谣体特色,以及个别场域突出但整体淡化地方特色等手段,使得该剧音乐上风格不易统一的问题得到有效缓解。这既是歌剧首个唱段,也作为运河的化身贯穿全剧;它象征着两千五百多年的绵绵运河对人世间的旁观与感悟,既是运河精灵对水红莲善良的爱怜与同情,又是连接不同地域文化、描述剧情发展以及揭示矛盾冲突的重要轴线。
这段旋律唯美灵动,仿佛经历世事沧桑的一群运河精灵,诉说着她们所见过的悲欢离合,女主角水红莲便是其中可悲可叹的一位。作曲家对音乐作了特别的处理,如第二句三个“见过”所形成的小句均为弱拍起唱,但音区不断提升,仿佛一浪高过一浪的流水所输出的涌动力。运河精灵以“说书人”(旁白)的身份诉说运河的故事,道出运河的蜿蜒流长以及对女主角的叹息。这段旋律每次出现音乐情绪均有不同变化, 第1、2 次出现时抒情委婉, 第3 次则用趋紧而跳跃的节奏表达旁观者着急而紧张的情绪,听者的代入感非常强,第4 次是在水红莲慷慨赴死后,采用无词歌方式将所有情感都注入“啊”的拖腔当中,该唱段也体现出了该剧音乐追求“优美”的审美取向。
二、《运河谣》的音乐特色及水红莲的主要唱段
歌剧音乐的构成十分复杂,有声乐部分的咏叹调、宣叙调、重唱、合唱等,器乐部分的序曲、间奏、伴奏等,共同形成一个交响化的音乐体系。作曲家汲取了民歌、戏曲等不同传统音乐,再加之优美的歌唱性与音乐性,充分展示了民族歌剧的音乐魅力与艺术质感,同时分别在器乐和声乐等多角度浓墨重彩地渲染了女主角水红莲的形象。笔者亦试图通过分析剧中与水红莲人物形象有关的音乐段落,探求成功塑造水红莲形象的创作经验,并探寻该剧的音乐特色。
歌剧序曲之所以重要, 是因为序曲往往有开场点题之妙, 用器乐化手段对歌剧故事结构以及艺术底色进行归纳性陈述, 是歌剧中最完整的器乐段落。相比欧洲歌剧,中国民族歌剧序曲一般都相对较为简洁,《运河谣》亦如此。非常简练的“慢-快- 慢”三部曲式,音乐起于波光粼粼的水景色彩,弦乐引出沉稳且悠长抒情的A 段, 形成歌剧音乐风格基调。B段音乐速度渐快,从起始每分钟74拍至段落末已至每分钟148 拍,这段戏剧冲突激烈的音乐实则从序曲的器乐段落点出水红莲慷慨就义的悲剧性结局。再现回到A 段悠长抒情的音乐情绪,旋律略有变化。序曲整体有简约化倾向,既是剧情发展的浓缩,有一定的戏剧性冲突,但总体凸显出了悠长清爽的淡雅风格,营造出江南水乡特有的诗性文化气质。
如何用戏剧性音乐塑造艺术形象,历来是歌剧创作的核心。女主角水红莲的人物形象塑造就体现了作曲家的精心设计,并分别通过器乐与声乐的精心刻画,全面立体的完成人物形象构建。主要人物的核心唱段是歌剧灵魂所在, 对推动剧情发展,揭示人物关系、烘托气氛、展示主人公内心世界起到了重要作用。不同的戏剧场景安排有不同音乐情绪,如水红莲的几个唱段,既有抒情性与歌唱性极强的唱段, 又有极具戏剧性张力与矛盾冲突的歌唱,全面塑造出善良乐观、勇于追求幸福但却又在关键时刻能大义凛然、慷慨接受苦难的女性形象。
民族歌剧中女主角的唱段往往较多,水红莲涉及独唱、重唱等9个唱段,由于篇幅关系,本文重点分析四场33曲和44曲,这也是塑造人物形象、展示内心世界的主要唱段。第33曲《秦生啊,你还好吗》是水红莲表达对秦啸生思念的抒情性段落。这个唱段为典型的歌谣体,细腻唯美,戏剧性与歌唱性兼备。作曲家将“板腔体”手法融入其中,利用速度变化展现水红莲的内心情感波动,形成推动音乐发展的重要力量。这也是歌剧最具代表性的唱段之一,凝结了全剧音乐的基本特征,可谓集浓郁的民族性、极致的抒情性与强烈的音乐性风格特征为一体。
该唱段为“慢- 快- 慢”aba' 再现三段体。由于b 段融合了板腔体音乐的特点, 故不仅有速度对比,且在调性上也与两个a段形成戏剧性对峙。这个核心唱段借用民歌“五更体”,但有所差异,即歌词结构类似,音乐则发展为带扩充的起承转合四句体, 体现出了作曲家以民间音乐基础的创造性转化。1、2句类似传统对应式上下句;3、4句的音调或音区都形成新发展,可谓之“转”。扩充句由起句的徵调式过渡到宫调式,音乐也由类民歌风转为歌剧音乐风格,更加开阔饱满,尤其是a' 段后半句跌宕起伏的戏剧性表达,可谓亮点之一。作曲家引入“五更体” 也是自然带入民歌的文化意象, 表达水红莲思念情郎难以入眠的情感波动。
第44曲《来生来世把你爱》是水红莲最后一个唱段,也是整体矛盾冲突发展到极致时最有张力的绝唱唱段”。
唱段是带引子的“起—开—合”三段体,以“步步高”速度布局,逐步推动情绪展开,直至高潮。a段的慢板陈述让音乐逐渐展开,是水红莲对秦生的挂念与忧虑, 戏曲音乐元素鲜明;b 段速度加快并有转调的抒情段落,是对秦生的依依不舍与叮咛;c段“我要走了”在不断提升速度中,伴以“紧打慢唱”, 女主角散板式的歌唱与急促密集的乐队形成极致反差与对比,淋漓尽致地抒发了水红莲的悲愤交加与无奈。该唱段体现出了作曲家对戏剧音乐写作的掌控力,以及民族风格与时代风格的结合。水红莲的真情告白是她情感冲突的爆发,也是她对社会不公的控诉与鞭挞,更蕴含了她对美好人生刚刚开启的留恋,以及对秦生的不舍。这样的音乐情感冲突反衬出决然与果敢, 继而在审美层面实现由“优美”到“悲剧”(“崇高”)的升华,完整塑造出了一个有血有肉、渴望在爱中活着却又不得不为了保护心上人付出生命代价的水红莲。
歌剧人物形象塑造是一个全方位、立体化的工程,如本剧中既有戏剧场景的铺垫,又有音乐的戏剧性力量凸显,方能生动刻画出鲜活而又有独特个性的戏剧人物形象。水红莲的人物形象塑造便十分典型,通过器乐的烘托与伏笔,核心唱段的着重刻画,再加上如《千年修来难同当》等重唱段落的不断扩展,形成对人物心理活动与角色个性全面深入且有效的挖掘,继而成功塑造出不屈不挠、敢作敢当且敢爱敢恨的大女主形象。
结语
《运河谣》是国家大剧院推出的一部优秀民族歌剧,以其优美的抒情性、流畅的音乐性、鲜明的民族性风格受到好评。这部歌剧的成功经验有很多, 如在表情达意与音乐创作方面的独特思考,戏剧故事和戏剧冲突中所饱含的中国文化观念与经验,都值得人们细品。尤其音乐创作中对女主角水红莲人物形象的塑造,体现出富有层次的艺术处理,赋予女主角以丰满且准确的艺术表达。音乐充分运用了传统音乐素材,如号子,说唱等并一定程度借鉴了戏曲板腔体。这些都是歌剧创作的成功之处。但笔者认为,其中对歌剧创作最有借鉴性意义的是作曲家将“歌谣体”唱段重新引入歌剧,赋予音乐极大的可听性,是歌剧首演大获成功以及多次复排并受到广大爱好者追捧的重要原因。这无疑也是继承民族歌剧创作传统的结果。不仅如此,歌剧《运河谣》在音乐创作和艺术审美上层层推进,最终呈现多维度的艺术审美特征。歌剧呈现出“优美”的审美品格,在结合朴厚之美等基础上,最终达到了“悲剧”和“崇高”的审美境界,达到思想性与艺术性的统一。其“非典型性”及其融合性特征是新时代民族歌剧创作的新突破,其中基于民族歌剧的创作经验和审美经验,以及戏剧性与歌唱性并重的音乐构思,对当下民族歌剧创作具有相当的启发性。
姜珊 沈阳音乐学院副教授
(特约编辑李诗原)
十二首歌曲入选第十七届“五个一工程”奖
[本刊讯]! 近日,中共中央宣传部公布第十七届精神文明建设“五个一工程”获奖名单,共有105 部作品入选。其中,电影12 部,戏曲15 部,电视剧/ 片16 部,广播剧10 部,歌曲12 首,图书15 部,网络文艺10 部,理论文章15 篇。据悉,本次获奖的12 首歌曲中,中国文联报送的三首《天山放歌》《一路生花》(2024 特别版)、《今朝》全部入选,另有《瓷魂》《小花》《新路》三首歌曲由中国音协全国优秀青年词曲作家高研班学员参与创作。详细获奖名单如下:
《天山放歌》(中国文联、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浙江省委宣传部、山东省委宣传部)
《一路生花》(2024 特别版) (人民日报社、中国文联、广东省委宣传部、陕西省委宣传部)
《盛世莲花》(澳门中联办、江苏省委宣传部)
《瓷魂》(山西省委宣传部)
《枕着光的她》(甘肃省委宣传部、天津市委宣传部、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党委宣传部)
《无我》(中央广电总台、河北省委宣传部、北京市委宣传部)
《今朝》(中国文联、河北省委宣传部、福建省委宣传部、黑龙江省委宣传部)
《我们的家》(香港中联办)
《小花》(四川省委宣传部、辽宁省委宣传部、山东省委宣传部)
《如许》(共青团中央、河南省委宣传部)
《新路》(福建省委宣传部、上海市委宣传部、黑龙江省委宣传部)
《我引绿洲接长路》(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宣传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