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从学生视角切入研究生培养过程,发掘扩招背景下的研究生质量诉求,对于完善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具有重要意义。对国内15所高校的22名来自不同学科、不同培养层次的研究生进行深度访谈后,提炼出8个概念类属和3个核心类属,揭示研究生培养过程中的现实困境,并在此基础上构建影响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分析框架。研究发现,导师指导水平影响着研究生科研投入度且不同的指导风格有不同侧重点,研究生角色认知是师生关系和学术科研的中枢纽带,其科研参与度、投入度与专业属性挂钩,而科研氛围是研究生科研行为的逻辑起点且有着潜移默化的导引作用;而且就学服务仍然没有跟上规模扩招的步伐。展望未来,研究生培养质量的提高应建立招生-毕业门槛“进入”与“退出”的常态化耦合机制,健全研究生培养的经费保障机制。
关键词:研究生教育;规模扩招;培养质量;质量保障;保障机制
收稿日期:2024-02-07
作者简介:刘和健,广州大学教育学院、公共管理学院讲师,广州大学教育学院博士研究生;马浚锋(通讯作者),福建师范大学教师教育学院讲师。(福州/350007)
*本文系广东省教育厅教育科学项目“博士研究生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政策保障机制研究”(2023GXJK429),广东省哲学社会科学规划项目(GD24YJY15),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青年项目(23YJC880068 ),广州市社科规划项目(2023GZQN67)的成果之一。
一、引言:研究生规模扩招与质量忧虑
2021年教育部印发关于“扩大研究生招生规模”的通知,以超过20%的比例计划扩招18.9万名研究生,研究生招收数突破110万人。[1]如此之大的扩招幅度引起了社会各界的广泛讨论与争议,有声音反对道,我国研究生教育“泡沫”已经出现,而且有越吹越大之势,研究生规模扩招将会导致“文凭贬值”、质量下滑。[2]但也有声音支持道,与经济结构相匹配是研究生扩招的根本动力,此次扩招是对个别专业的“精准投入”,迎合了社会经济发展对高层次应用型人才的需求。[3]然而,这些论争背后的核心无非是对研究生规模扩招后培养质量的忧虑。数据显示,2010-2020年我国研究生招生人数从53.82万人(其中,博士研究生6.38万人,占比11.85%,硕士研究生47.44万人,占比88.15%)增长到110.66万人(其中,博士研究生11.61万人,占比10.49%,硕士研究生99.05万人,占比89.51%),研究生总体在学规模从153.84万人(其中,博士研究生25.89万人,占比16.83%,硕士研究生127.95万人,占比83.17%)增长到313.96万人(其中,博士研究生46.65万人,占比14.86%,硕士研究生267.30万人,占比85.14%)①。可见,从研究生扩招的整体规模和增长幅度上看,硕士研究生既是规模扩招的主要对象,也是我国研究生人力资本的主体。因此,本文对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分析主要围绕“硕士研究生”这一主体展开。
客观来说,研究生规模扩招能够使更多高素质劳动力进入市场,产生研究生规模效应,带来高等教育红利。江静和许士道的研究表明,研究生人力资本对区域经济增长具有促进作用,系数估计值为0.0925[4];黄容霞等进一步证实了研究生人力资本聚集程度对技术创新、地区经济发展水平的空间溢出效应[5]。然而,受制于现有产业结构的束缚,研究生人力资本仍然无法被充分利用、创造出足够高的边际产出。[6]因此,研究生教育改革的核心应促使研究生培养更加适应科学发展和技术创新的需要,培养质量与市场需求进行更为及时而充分的对接。从《学位与研究生教育发展“十三五”规划》到全国研究生教育会议启动新一轮研究生教育改革,再到《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二○三五年远景目标的建议》,中央政府在国家整体战略层面持续释放出一个政策信号:研究生教育发展的重心将由规模扩张、外延发展,转向结构优化、内涵发展、质量提升。这就意味着“创新型”“研究性”“高层次人才”将成为今后研究生教育改革的主旋律;而作为“高层次人才”,研究生的“创新型”“研究性”无不以研究生培养质量为表征,愈加凸显出健全完善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重要性。由此引出的一个问题是,目前我国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能否跟上规模扩招的步伐?如果答案是否定的,那么,研究生培养过程隐含着哪些质量问题?影响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因素是什么?这些问题就成为值得学者关注的重点。
本文的基本立论是,研究生培养质量从来都不是一个具有普遍意义的概念,因为在高等教育精英阶段,研究生本身就意味着质量;它是我国研究生规模扩张过程中的产物,是当前我国研究生培养过程中出现各种不协调、不适应的产物。当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机制难以承载高速扩张的研究生培养规模时,对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忧虑便愈发突出,势必要求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机制的完善。然而,目前这方面的研究大多是官方或研究者的看法和立场[7],鲜有研究能够从学生的角度考察研究生培养过程以及质量保障的现状与不足。但是,既然关涉到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问题,自然离不开研究生这一主体,如果能够从学生视角“诊脉”当前研究生培养过程,就更加能够“诊断”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缺陷与不足,为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机制的完善提出些许参考。为此,本文研究将从学生视角出发,探讨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影响因素,思考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路径创新。
二、文献回顾
“在精英主义时代,大学本身就意味着质量,学术声望是质量的最佳评判标准,高等教育并无所谓质量问题。”[8]直到《21世纪的高等教育:愿景和行动》(1998年)的发布才标志着质量成为时代命题,由于它的动态性和开放性,学界普遍认为研究生培养质量是高等教育中的一个多层面、多维度且不断发展的概念,它是在教育教学、人才培养、科学研究、社会服务等方面符合教育内外部规律的教育实践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结果或产出。[9]目前,学界关于研究生培养质量的相关研究主要沿着两条路径开展。
其一,宏观理论演绎。由于研究生教育在欧美等高等教育强国起步较早,通过特征比较的方式借鉴欧美一流大学研究生培养经验一直是国内研究生教育研究的一个重要方向。[10]随着我国研究生教育治理的复杂性与异质性凸显,学者开始从研究生教育的基本理论出发,试图厘清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属性、目标、管理的应然逻辑。[11]这些研究基于认识论、政治论、实用主义哲学观对研究生教育的价值内涵进行理论审思,回答了研究生培养质量应体现理论研究性、个体教育性和学问高深性,进而导引出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品质内涵应兼顾高深知识的生产与应用、高深学问的探究与求索[12],以期通过专业认同、师生关系和淘汰退出等机制实现质量保障,为研究生培养的相关研究奠定了良好的理论基础。
其二,微观逻辑实证。从宏观理论思辨到微观逻辑实证是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研究的共同趋势[13],相关研究开始对研究生培养质量进行量化测度,深入研究生培养过程的关系结构,以求为研究生质量保障提供实证逻辑。当学界普遍认可师生关系、科研水平等内容是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关键要素时,工具主义理性便促使研究者从理论到实证,进行量化分析,探讨研究生培养过程的各要素与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作用机理,如导师指导质量、科研质量与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机制的有效互构,从而在学理上构建一套研究生教育质量保障指标体系[14],并以简约化、可操作化的具体方式细化研究生培养实践。这些研究认为,科研参与度、参与方式、导师的学术指导和生活就业关怀是研究生培养质量提高的重要影响因素。[15]但在控制了院校特征、家庭背景和个人因素等变量后,研究生的求学动机、学术环境、科研参与以及师生有效的交流互动等方面显著影响了研究生的科研水平[16],进而影响着研究生培养质量。因此,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落脚点应放在师生互动、科研参与、服务管理等方面。
通过对以上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关于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相关研究已从宏观理论叙事的外部保障深入到微观层面的内部保障。这些研究虽能给本文研究带来一些启示和借鉴,但在解释力度、深度上仍然存在一些缺憾。例如,虽然强调导师对研究生培养质量起到的关键作用,但却忽略了对师生关系的内在博弈分析。再如,虽然承认科研参与、投入对研究生科研能力水平的重要作用,却忽略了科研氛围、团体情景在研究生培养过程中的相互关系。而且,相关研究在学生视角上的探讨尤为缺乏,仍然局限于一个大范围、全覆盖、浅分析的解释框架中,忽略了对研究生自身认知的深入剖析。因此,本文就很有必要在以往研究的基础上,从学生视角出发,在研究生规模扩张背景下,探讨影响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因素以及质量保障的现实困境。
三、研究方法与资料分析
(一)研究方法的选择
本研究将从学生的视角切入“研究生培养现状与质量保障诉求”,并以此作为调查和研究的核心主题。由于这一主题自身的复杂性和深刻性,我们认为问卷调查等量化研究范式不能够充分予以回答。若要从学生视角出发,思考研究生对所在高校的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感知、体验,那么就必须深入到在校研究生群体的培养实践中。鉴于此,本研究选择了一对一的深度访谈方法,从全国各类院校选取对学校研究生培养工作有深刻经历的研究生二、三年级学生进行深入访谈,调查其在学期间的研究生培养现状与质量保障诉求,找出影响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过程性要素并思考应对之策。另外,之所以只选择研二、研三学生而不是研一新生,主要是因为,相较于研一新生,他们有着更丰富的在学经历,更熟悉所在高校的研究生培养过程,往往还会通过私下交流、网络论坛等方式被低年级学弟学妹作为他们判断学校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参照。因此,他们的感受或看法也更加能够切中研究生培养过程的现状与不足,他们的建议更加能够反映研究生的质量保障诉求。
(二)访谈对象及资料收集
本文以所学专业、所在高校和培养层次为特征选取访谈对象,主要是基于以下考量:第一,就读于不同层次的高校,所学不同的专业以及处于不同培养层次的研究生对所在高校研究生培养过程的相关问题有着更多的话语权,其多元化的观点对分析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现实困境与质量保障机制的改革路径更具积极参考意义。第二,这些研究生都是所在高校研究生培养过程的主体,对研究生培养现状与质量保障问题有着更深的体验,往往更加善于陈述和概括自身的体会,便于研究者的分析和探讨,以及对访谈数据的深入挖掘。鉴于此,本课题组从2020年1月开始,通过多方联系,与26位在校研究生进行深度访谈,直至达到访谈资料饱和,再无有价值的新信息出现,且足以支撑研究。为力求访谈数据能够更加具有说服力,受访者在所学专业、所在高校以及培养层次等基本特征上都呈现较为均衡的状况,直至2023年6月访谈结束,共收集26份访谈数据,最终整理的文字资料近3万字。访谈对象基本信息见表1。
本研究采用半结构式访谈方式,既有面对面的访谈,也包括利用网络和电话进行的访谈,对于少数不便的受访者,研究者将访谈问题以电子邮件的形式发给受访者再进行回收。访谈主要围绕所在高校研究生培养过程,如师生关系、科研活动、就学服务等方面展开。
(三)访谈文本的分析处理
本研究随机选择21份访谈文本进行扎根编码分析(如表2所示),另外的5份访谈记录进行扎根理论饱和度检验,为保证数据原始性,操作中注意了非正式语言文字的重整与记录,遵循扎根理论研究原则进行自下而上的三级编码(开放式编码、关联式编码和核心式编码),寻找能够反映经验事实的核心概念,发现关键概念间的相互关系,并以此抽取新概念。具体步骤是:(1)开放编码,建立自由节点,初步梳理出若干个自由节点;(2)轴心编码,
对资料进行开放式编码与分析后初步形成若干参考点,并进一步整合形成8个概念类属;(3)核心编码,通过对已发现的概念类属进行系统分析,提取出3个核心类属,即“师生关系”“科研体验”“就学服务”,进而导引出当前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影响因素;(4)理论饱和度检验,通过对预留的5份访谈记录检验,并没有形成新的核心类属或概念类属。因此,我们认为本研究所构建的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影响因素的理论模型在理论上达到饱和。
(四)解析框架建构
文本数据经过三级编码处理后,可以厘清3个核心类属的意向所指,及其与概念类属之间的相互作用关系。第一,师生关系。它通过研究生的师资配套、导师指导、角色认知表现出来,其外延为师资配套,包括师资规模、师资结构,反映在研究生的课程体验上。其内核为导师对研究生的指导情况,受沟通频率、指导学生规模的影响;同时,研究生的角色认知是师生关系的内在归依,因为研究生对学习的主动或被动的角色认知间接影响了师生关系质量。第二,科研体验。它通过科研参与度、投入度和环境氛围表现出来,科研参与度、投入度决定了科研体验的基本水平,而学术氛围起着中介变量的作用,决定了科研体验的“上限”。第三,就学服务。它在研究生培养过程中起着统协全局的作用,是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润滑剂”,通过基础设施、学术资助间接影响着研究生培养过程中的师生关系和科研体验。
通过访谈数据的进一步挖掘发现,各因素之间并非彼此独立。这也就是说,“师生关系”“科研体验”“就学服务”这三个变量彼此相互协调、共同作用于“研究生培养质量”。研究生的师资配套、导师指导、角色认知、科研参与度、投入度、科研环境以及就学服务是影响研究生培养质量的主要因素,通过研究生群体对所在高校研究生培养过程的认知体现出来,主要反映研究生培养过程中的师生关系质量、科研质量以及就学状态,三者共同推动着研究生培养质量与保障机制的有效实现(见图1)。
四、分析与讨论
(一)师生关系与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
其一,导师指导水平影响研究生科研投入度且不同的指导风格有不同侧重点。
研究发现,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在师资规模、结构构成等师资配套环节上呈现良好态势;已有研究也表明,导师的教学水平和教学有效性在研究生培养过程中占据着很大的分量,是其学业成就的重要变量。[17]21位研究生对所在高校研究生培养工作的感受和体验中,有72个关于导师指导的参考点,表明沟通频次、指导规模以及导师指导水平是影响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决定性因素。正如受访研究生谈到:“除了上课之外,导师没怎么管我们的,基本是散养的状态。”(E-20200509-YS)“今年导师又带了5个,先不说平时忙,哪有时间指导学生呢?”(H-20200215-ZJB)可见,导师指导学生规模直接影响了师生沟通频次,导师指导学生规模的扩张是师生沟通频次减少的原因,进而使师生沟通频次成为中介变量影响着研究生科研投入度。
进一步分析还发现,导师的不同指导风格直接显现为师风师德,如同“灯塔”一般潜移默化地导引着研究生成长,间接影响着研究生学业成就。这就是学者所说的导师教育期待与人的培养[18],它“看不见、摸不着”,也难以通过量化方式客观描述出来,但确实在研究生培养过程中产生重要影响。可以说,导师指导风格是研究生进行科研工作的“引路人”。然而,在访谈中发现,大部分研究生由于与导师的沟通不足,以致对导师指导风格的认知过于笼统,甚至产生误解。如有研究生说道:“我以前经常吐槽我硕导的指导风格,例如,刚入门就丢给我一本博论和一堆统计资料,强迫我在一个学期之内找到自己的学术风格。实话说,我曾一度找不到方向,但当我按照导师要求强迫自己沉淀下来,现如今我已经找到自己独特的写作风格。不得不说,导师是一个超级严谨、有自己一套指导风格的导师。”(A-20201231-XZ)“咱们导师是大牛,对学生的学术期望较高。只不过他指导的学生太多加之行政事务繁忙,很多时候都是让我们自己看文献,但由于咱导师是属于实干型的,所以我们也不是只看文献不干活的。”(C-20200310-LQJ)
其二,研究生角色认知是师生关系和学术科研的中枢纽带。
角色认知是理性行为人出于对行动的预期结果和成就所构建起来的心理倾向。对于研究生来讲,端正的角色认知有助于其摆正学习心态,提高学习主动性。当他们认识到自己只有更主动融入导师团队才能取得学术成果时,他们就会构建研究生期间“要做什么”“怎么样做”的行动预期。可以说,研究生自身的积极角色认知是教学有效性关键,只有当研究生构建起主动性角色认知的行为预期时,就更有可能提高学习成绩。[19]如一位受访研究生这样说道:“研究生想做科研搞学术就一定要主动主动再主动!争取争取再争取!我就是每个学期都把自己的课程论文、读书报告发给导师,请求导师给予修改意见。这样反复数次后,导师仿佛也知道我的主动性与积极性,就开始让我参与他的国家课题,如帮忙整理材料、撰写研究报告等。记得有一次,导师在微信群上问我们谁有兴趣写一篇文章代表他去参加学术会议,于是我就花了一个星期找文献资料,又花了两个星期把文章写好给导师发过去,导师虽然说要大改,但跟我说拿着改完的文章去参会是没问题的,最终经过4轮修改后,终于投出去了,那是我第一次参加正规的学术会议,后来文章也和导师一块发表了。这些都是要靠自己主动争取的。”(K-20200725-WJZ)
受访者所认为的“主动主动再主动!争取争取再争取”,其实就是该名研究生对学习的预期结果构建起来的心理倾向,这种预期心理倾向会使研究生积极主动地与导师进行学业沟通与交流,为研究生的科研之路“启航”奠定基础。反之,如果研究生的角色认知是被动的,“除了上课之外,导师没怎么管我们的,基本是散养的状态”(E-20200920-WM),“除了顺利毕业,导师对我们这些专硕没有任何期待”(T-20230305-LCY),他自然就不会采取任何行动,其科研水平也就难以取得突破和提高。如同受访研究生指出的一个普遍现状:“身边有些朋友、同学,读了三年研究生连课题是什么都不知道,当然他们也不知道怎么做课题,课题是怎么回事。”(Q-20200523-SL)
(二)科研体验与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
其一,研究生科研参与度、投入度与专业属性挂钩。
随着高等教育市场化程度的不断加深,“重文轻理”成为高等教育发展的全球性现象[20]。外部环境对投入产出最大化的追求虽然加快了与经济活动紧密联系的学科发展,但过度的市场化也往往使大学陷入“畸形”发展。它虽为大学机构带来社会资源投入,但这些外部投入不可能是完全无条件的,这也极易让高校盲目地追求外部投入而放弃自身原有的资源优势,最终导致大学的人文学部、人文学科分支不得不萎缩、关闭。[21]在这种趋势下,首当其冲的就是研究生科研质量、学术成果产出的两极分化,一方面,理工科专业跟社会经济活动紧密接轨,加之学校资源倾斜,能够参与科研项目的机会自然增加。另一方面,文科专业由于与社会经济活动联系不紧密,科研项目、经费竞争激烈,能够参与科研项目的机会自然减少。如下两位研究生截然相反的科研经历说明了专业属性对研究生科研参与度、投入度的影响:“我是生物材料方向的,研二的时候导师就让我进组了,导师既主持着国家课题,也在外面承接企业的项目,大大小小的项目都有,经费算比较充足吧……我看学校内的一些文科导师,他们能拿到大(国家级)课题的机会不多,他们也缺乏积极性去做经费不多的小(校级)课题,那么,导师让学生参与课题的可能性自然就会减少。我认识的几个同学,刚入学的时候都是学术激情四射的,后面因为导师手上的资源(项目)不多,他们的学术热情慢慢地也就冷却了。”(D-20201008-GRH)“我导师就没有课题啊,他年纪也比较大了,也懒得去费那个劲搞科研啥的啦。我们同门就差不多是放养的状态,除了上课、签名,基本见不到导师,反正三年能毕业就行啦。”(K-20200820-SJM)
事实上,研究生参与科研项目是创新能力培养的主要途径,然而,就读学科类别的不同,研究生在科研参与度、投入度上却存在较大差异。[22]很多研究生由于所就读专业为校内弱势学科,导师手头上的项目不多,研究生的科研参与度也就较低,于是这些研究生早早地进入所谓的“放养”状态。他们研究生期间所做之事大都与科研学术相距甚远,科研参与度、投入度的缺乏意味着他们实质上并没有接受过良好的科研训练,也不具备科研能力,更谈不上培养质量。结果就如受访者所言:“三年下来一点科研经验都没有,也不知道自己学了些什么,毕业论文也写得异常困难。”(Q-20200523-SL)
其二,科研氛围是研究生科研活动的逻辑起点且有着潜移默化的导引作用。
在个体的行动过程中,每一个个体都是独立的行为主体,按照各自的行动结果预期来行事。但是,在某一特定环境下的氛围或气氛的渲染却可以对个体行为进行意义赋予,激发行动者在特定氛围内的行为意向。当研究生主体进入一个学术氛围浓厚、活力四射的科研团体时,个体就会不自觉地受到团体内科研氛围的渲染,彼此互动、相互感染,并与团体产生共鸣,最终选择与团体相一致的行为活动(如进入科研工作状态),这就是正向的同辈压力(peer pressure)。同时,已有研究也发现,科研氛围对提升研究生的学术创新能力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能够促进研究生形成创新思维、拓展创新途径、催化创新过程。[23]科研团队内形成的学术氛围能够带动研究生的科研积极性,研究生科研行动正是在团队氛围的渲染下进行意义赋予与强化,完成由氛围接收、氛围内化到个体行为再现的科研活动过程。
“研二刚进组时,我就发现师兄师姐都是在实验室一待就是一天,早上8点到晚上12点,大家都忙着在实验室搞实验或者进行论文的构思写作,那自己也不好意思不干活啊……所以研二这一年我几乎都泡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写论文、看论文、做实验,只要你待在实验室或者图书馆,自然就有干活的冲劲了。”(I-20200610-LJQ)还有一位受访研究生谈到:“我其实是一个学渣啦,但同寝室的都是学霸吖,看到她们天天‘宿舍—饭堂—图书馆’三点一线的生活,我就觉得自己也不能懒散啊,就跟着她们天天泡图书馆呗,现在我算是徘徊在学渣与学霸之间吧,学习积极性还是有所提高了,也不像本科时那般懒散了。”(G-20201115-YJR)
这就意味着,科研氛围是研究生科研活动的逻辑起点,在浓厚的科研氛围渲染下,潜移默化地影响着研究生科研行为决策。访谈中多次谈及的“不好意思不干活”“觉得自己也不能懒散啊,就跟着她们天天泡图书馆”,说明行为活动的内在逻辑起点受氛围影响,研究生在科研氛围的烘托下,会不自觉地跟随这种团体氛围的行为意向进行行为决策。
(三)就学服务与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
基础设施配套与学术资助是统招研究生培养质量的“润滑剂”。就学服务是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中的一个重要课题,如基础设施配套与学术资助,对研究生培养工作有着重要影响[24],受到研究生群体的普遍重视。尽管有研究表明,食堂、住宿等基础设施配套是影响研究生满意度的主要因素[25],但在研究中发现,图书馆文献资料等学习设施配套以及访学项目等学术资助是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关键因素,参考点数分别为59、25个,并且两者呈相互影响关系。对学习设施配套有较高需求的研究生通常也有着较高的学习需求,期望所在高校能够提供更多访学交流机会、科研项目参与机会。
“学校图书馆的馆藏书籍太少,而且1997年以前的外文数据库没有全文购买,有时候我需要到**师范大学图书馆才能借阅,学校图书馆也没有提供跨馆借阅服务……学校虽然每年都有访学项目,但申请条件苛刻,名额也小,我连续两年都没申请上。”(F-20200916-CJM)
当学生将“外文文献获取”“访学交流机会”与所在高校的研究生培养工作挂钩,而这些需求又没有得到满足时,表明该研究生所在高校的学习设施配套、学术资助与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相脱节。与此同时,研究生资助重经济资助轻成长支持的导向不利于研究生科研水平、创新能力的提高。如受访研究生总结道:“学校在学生支持项目上显然做得还不够,往往只注重保障学生基本生活需求的直接经济资助,忽略满足学生成长的间接资助(交流访学等各类学习实践活动)……例如课题申请,校内的课题为什么不多增加几个名额?多为他们提供科研机会?”(G-20201108-ZZW)可见,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需要完善学习设施配套与学术资助体系,为研究生提供充足的科研机会,使其积累科研经验,满足研究生培养工作对“创新型”“研究性”“高层次人才”的要求。
五、结语: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路径创新
研究发现,研究生规模持续扩张的背后呈现出的问题是,师生关系互动、研究生科研参与度、投入度的减少,研究生就学服务的欠缺。于是,研究生规模扩招的社会经济发展需求以及提高教育质量的“民意压力”的高涨与研究生培养过程中的师生关系、科研、就学服务质量下滑形成的“剪刀差”,加剧了社会各界对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忧虑,使运作不畅的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机制逐渐被外部环境同化,进一步弱化师生关系、科研、就学服务质量。然而,普及化高等教育阶段,我国研究生教育以多变性、不确定性和复杂性为特征,主要表现为:“数量”与“质量”“入口”与“出口”以及“投入”与“产出”的平衡协调问题。如何处理好这三对关系成为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面临的严峻挑战。
(一)建立“进入”与“退出”门槛的常态化机制
第一,招生门槛。当研究生教育规模需要与经济结构相衔接时,研究生规模扩招就成为必要。然而,在保障研究生培养质量的前提下,需要对高校师资、科研、就学服务管理是否满足招生规模扩招进行充分考量。因此,扩大高校办学自主权,结合高校实际办学情况、导师指导情况,确定合理招生规模,建立研究生招生门槛“进入”的常态化机制。有证据表明,高校教师的晋升、任期和绩效工资与科研生产力的关系比教学及其相关任务更紧密[26],许多日常教学工作已经落到了研究生助理以及那些愿意长时间投入学生服务工作的普通教师身上,而非研究生导师身上[27];两者矛盾引发的“数字暴政”使师生关系和高校服务管理质量严重恶化。[28]因此,通过管办评分离,建立研究生扩招标准,放开满足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条件的高校的招生规模;对研究生培养质量下滑,研究生教育质量保障难以跟上扩招规模的高校的招生专业适时进行“关”“停”“并”“转”,才能打破研究生“规模扩张-质量下滑”的恶性循环,科学合理地扩大研究生教育规模。
第二,毕业门槛。研究生大规模扩招已然是大势所趋,但研究生导师指导质量与科研参与度、投入度的科研质量却也成倍下滑。尽管在研究发现中,不乏研究生将考研视为本科毕业生就业的“避风港”,但学历的提高并不意味着就业竞争力的提高,高校如何将研究生培养成为与研究生学历相匹配的就业人才,才是解决社会各界对研究生教育质量的忧虑(学历贬值)的关键。因此,构建研究生毕业门槛“退出”的常态化机制就是严把“出口关”,通过建立严格的分流淘汰制度,改变社会对研究生毕业证含金量的担忧。
(二)建立多元化研究生培养经费保障机制
对高校来说,研究生培养工作就是围绕着师资队伍建设、科研投入以及就学服务管理,促进研究生能力的全面发展,势必需要以高校多元化的财政系统为支撑点,以充足的办学经费为落脚点。然而,高校从政府那里获得的财政收入似乎已经接近天花板,很难再有突破,但由于物价上涨和师资等竞争带来的大学办学成本及支出的刚性增长还会长时间持续。[29]正如美国学者艾伦伯格(Ronald G.Enrenberg)认为:“为了保持美国一流高等院校的地位,每一所高校都认为,它必须花费更多,即便把目标定位在保持自身已有地位这一最低限度的发展水平上,大学也不能像公司那样削减成本,反而需要不断地增加办学经费,以吸引和留住全国最好的教师、设置更少人数的班级、支付学生更多种类的校外实践等。”[30]除去政府投入的财政经费拨款外,如何以多元化筹资渠道,获取更多的研究生培养经费,确保高校拥有更多办学经费保障研究生师资队伍建设、提供科研条件、学术资助,将成为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的关键方向。
因此,促使高校财政结构向多元化方向转变无疑是今后高校研究生培养质量保障机制改革的核心,正如教育经济学家建议,高校应减少在经费上对政府或纳税人的依赖,拓宽资金来源渠道,如通过吸引社会捐赠、成立大学基金会,以科研产出(技术转化)带动科研投入,优化财政系统的可持续性摆脱未来财政上的长期压力。[31]例如,自哈佛大学基金会成立以来,该基金会以平均10.4%的年化为哈佛大学贡献了超过250亿美元收益,到2019年捐赠基金总额已突破400亿美元大关②;多元的财政结构使哈佛大学每年有接近3%的运营支出用于资助研究生的课外实践活动,同时使各种各样的科研项目得以顺利开展,得以在各个学术领域聘请成百上千的教授任职。
注释:
①本文研究生规模数据来源于教育部官方网站历年统计数据。
②数据来源:2018-2019年年度哈佛大学财务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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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廖宇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