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四川省阆中市出土的“缫丝图铜摆件”被专家鉴定为宋代铸造,其展现的煮、缫分离的“冷盆”缫丝技术,乃现代缫丝工业技术之雏形,对于蚕丝品质的提升具有里程碑的意义。而现已出版的中国丝绸史书籍中将“冷盆”缫丝技术划归元代加以描述。文章对宋代前后缫车及缫丝工艺技术演变过程进行历史追溯和研究,对阆中从宋代至民国与“冷盆”缫丝相关的历史脉络进行梳理,以探究“冷盆”缫丝技术的渊源。研究表明,“冷盆”缫丝技术源于宋代,而“缫丝图铜摆件”所呈现的煮、缫分离的缫丝生产场景,与现有文献典籍及图考中所载“冷盆”缫丝高度契合,且三者互为映射,从而印证了阆中(古阆州)为宋代“冷盆”缫丝技术源流地。
关键词:宋代;缫丝图铜摆件;缫丝技术;阆中;冷盆缫丝;源流地
中图分类号:TS143.223;K876.9
文献标志码:B
文章编号:10017003(2025)01009407
DOI:10.3969 j.issn.1001-7003.2025.01.011
作者简介:刘凯旋(1958),男,高级工程师,主要从事丝绸技术研发与推广及丝绸历史研究。通信作者:陈祥平,教授级高工,cxp698@sohu.com。
四川省阆中市博物馆宋代青铜铸件展柜中,有一件因三维尺寸太小而难以吸引参观者眼球的“缫丝图铜摆件”,经文物单位组织专家鉴定和级别认定,它制作于宋代且为国家三级文物。其尺寸虽小,但浓缩的却是中国古代缫丝技术的精华,透过它能折射出宋代缫丝作坊的生产场景,是宋代手工缫丝过程的真实写照。它既是研究中国宋代桑蚕丝绸历史的实物素材,更是反映宋代缫丝生产技术水平的实物佐证。鉴于之前尚未发现有宋代“冷盆”缫丝的相关实物、绘画和文字记载,故现已出版的中国丝绸史书籍中都将“冷盆”缫划归元代。因此,有必要对“冷盆”缫丝技术进行探究,“振叶以寻根,观澜而索源”。本文以“缫丝图铜摆件”为引,进行“冷盆”缫丝技术年代考和“冷盆”缫与“热釜”缫的比较,探寻中国古代缫车及缫丝工艺的历史演变,以及“冷盆”缫丝技术与阆中之渊源。
1 阆中与“缫丝图铜摆件”
20世纪90年代,在阆中飞凤镇升钟水库灌渠工地出土了1件反映古代缫丝生产场景的“缫丝图铜摆件”(图1)。该摆件为文房用镇纸类器具,长5 cm、宽3.5 cm、高6 cm,采用了青铜浇铸、铜丝盘扎、焊接等工艺,在矩形的铜板上塑造了古代缫丝手工生产的场景[1]。据文物管理部门介绍,该文物于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系目前为止国内所发现以文房工艺摆件形式反映宋代缫丝生产场景的唯一物件。该摆件构图布局完整,人物轮廓分明,操作流程清晰,缫丝工人及操作用具一应俱全,具有极高的历史价值、研究价值、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从南充六合丝绸博览园按原样放大的“缫丝图铜摆件”雕塑可以清晰地看到,煮茧用的柴灶、煮茧锅、缫丝串盆、索绪挂清丝头的木桩、导丝鼓轮和导丝杆架、大及大络丝车架等物(构)件。二个缫丝女工采用煮茧、缫丝分离的方式,一个在煮茧锅旁烧锅煮茧、索理绪头;另一个在缫丝串盆旁一手摇动大车络丝,一手添绪缫丝。此摆件生动地呈现了宋代缫丝作坊的生产场景,是宋朝时期手工缫丝过程的真实写照。
“缫丝图铜摆件”铸造于社会经济繁荣,手工及铸造业相当发达的宋代。据《四川通志》(五代两宋)载:“宋代四川的铸造业,主要是铸造铁钱、兵器、农具和生活用品。铁钱和兵器由官府制造。南宋时,有成都、潼川、遂宁府和嘉州、邛州、资州作院‘日造甲’,阆州作院‘日造神臂弓、甲皮毡’……四川民间也用铜制造生活用品。”[2]阆中在宋代已置有兵器加工场所,铸制青铜摆件甚为便利。至今在阆中市博物馆还馆藏有与“缫丝图铜摆件”同一时期的一批青铜铸件,而在阆中周边市县也有宋代青铜摆件的批量出土。宋代四川铸造业的发达、阆中等地兵器加工场所的设置和同一时期阆中及周边青铜摆件的批量出土,为“缫丝图铜摆件”在阆中本土铸造提供了支撑。“‘缫丝图铜摆件’选取了实际生活中手工缫丝作坊的场景为题材,直接反映了现实生活,这在古代文房清玩里面是罕见的。”[1]这也说明当时煮、缫分离的缫丝技术在当地已较为成熟和盛行。
2 古代缫车及缫丝工艺的历史演变
2.1 宋代之前缫车及缫丝工艺的历史演变
“早在原始社会,先民们就已发现蚕丝并试图驯化桑蚕,但缫丝发明始于何时,至今仍无确切的答案,总之,据推测较五千年左右的历史还要久远。”[3]在缫车发明以前,先民们多采用“I”形、“H”形和“X”形手持式绕丝架作为缫丝的卷绕工具,古代称其为“籰”(),民间俗称为“丝框子”。《说文》注“籆”为收丝者也。在浙江钱山漾新石器时代遗址同时出土了绢片和两把用麻绳捆扎草茎而成的索绪小扫帚,说明新石器时代已出现了缫丝。“商代的缫丝工具已发现有壬茧甗一例……青铜甑上有铭文‘壬茧’两字。‘壬’其实为一六角形轮,应为丝的象形字,而‘茧’字形如一个抽丝的架,从煮茧锅里将丝抽出。”[4]这说明早在3 600多年前先民们已经开始用甗锅烧水煮茧,用六角形轮丝框缠绕丝缕了。
《礼记·祭义》载周礼:“及良日,夫人缫,三盆手,遂布于三宫夫人、世妇之吉者,使缫。”郑玄注“三盆手”者,犹三淹也。手者,每淹以手振出其绪,故云“三盆手”。这是一种煮茧抽丝的方法,用热水浸煮蚕茧,使丝胶软化,蚕丝舒解,浮出丝绪……所以夫人的三淹蚕茧应是在水尚未沸腾时进行的。虽然这仅为一种仪式,但也说明当时已采用热水进行缫丝[4]。
随着蚕桑生产的发展,在秦、汉时采用沸水煮茧缫丝已有文字记载。西汉董仲舒《春秋繁露·实性》有:“茧待缫以涫汤,而后能成丝。”[5]《说文》注“涫”为“沸”也,由此便知,秦、汉时沸水煮茧已经成为常态。从晋代杨泉《蚕赋》中可以看出,当时参与缫丝的先民人数众多,一派“兆民咸趋缫事”的场景,而对蚕丝品质的要求已达“柔顺如凝膏、其白如伊雪”。
至隋唐时期,原来简单的丝框卷绕缫丝已经无法满足生产的需要,一种省工省力的手摇缫车应运而生。在唐宋时期“缫车”二字已频繁出现在诗歌中。如陆龟蒙《奉和夏初袭美见访题小斋次韵》:“尽趁晴明修网架,每和烟雨掉缫车。”其诗句中的“掉”就有“摇”之意,即指手摇缫车。而王建《田家行》的“五月虽热麦风清,檐头索索缫车鸣”中,“索索缫车鸣”反映出在缫车上已经装有索索鸣响的导丝鼓轮。从上述唐诗中可以看出,手摇缫车在当时已经相当普遍了,而唐代诗人白居易《红线毯》中的“择茧缫丝清水煮”也说明了选茧、煮茧乃缫丝的关键工序。
2.2 宋代及后期缫车和缫丝工艺的历史演变
虽然手摇缫车在唐代已经得以普遍运用,但有关缫丝和缫车结构的明确记载却晚见于北宋时期秦观《蚕书》,书中总结了北宋及以前山东兖州地区的养蚕和缫丝的经验,尤其对缫丝工艺技术和缫车的结构形制进行了论述。其后南宋吴注本《蚕织图》(临摹),元代畅师文《农桑辑要》和王祯《农书》,明代宋应星《天工开物》和徐光启《农政全书》,清代《雍正御制耕织图》、杨屾《豳风广义》及卫杰《蚕桑萃编》等文献典籍、图考及传世绘画图册中,对缫丝方式和缫车结构均有记载。秦观《蚕书》曰:“常令煮茧之鼎,汤如蟹眼,必以筋,其绪附于先引,谓之喂头……凡系自鼎道钱眼升于锁星,星应车动,以过添梯,乃至于车。”[6]书中记录了缫丝生产中煮茧、索绪和添绪的操作过程与缫车结构,说明当时煮茧锅里的水温处于泛起如蟹眼水泡的初沸状态。明代宋应星在《天工开物·乃服》更为详细地记载了古代的缫车结构和操作方法,当时的缫车已采用比唐代手摇缫车效率高的脚踏缫车,此结构的更新将缫丝工的一只手从摇动大车中解放出来,用于索绪、添绪等操作,这对于缫丝工效的提高和生丝品质的提升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
缫车的形制在宋、元时期尚有南、北之区别,北缫车车架较低,机件比较完整,丝的导程较短,常是几绪同缫,但究其缫丝原理南、北缫车却是相同的。
中国古代缫丝工艺可分为熟缫和生缫两种,熟缫是经日晒、盐浥、笼蒸杀蛹干燥工序处理后再缫丝,生缫即用新鲜茧直接缫丝。宋、元时期从缫丝的汤温和工艺流程上又有“热釜”(俗称缫火丝)和“冷盆”(俗称缫水丝)之分。两种缫车的灶盆结构和缫丝工艺流程是迥乎不同的,如图2、图3所示。
3 “冷盆”缫丝技术年代考
博闻录曰:“柘叶多丛生,干疏而直,叶丰而厚,春蚕食之。其丝,以冷水缫之,谓之冷水丝。”[7]宋代陈元靓《博闻录》一书,盛行于宋元之际,然流传不久之后,又迅即亡佚,故后世知之者甚少[8]。“冷水缫”提法的出现,为本文研究宋代的缫丝工艺技术提供了依据。据前文所述,西汉的《春秋繁露》中已有沸水煮茧的相关文字记载,北宋秦观《蚕书》中又有煮茧“汤如蟹眼”一说。如纯粹用冷水缫丝,茧层中的丝胶不能膨润溶解,丝纤维难于做到有序离解,故“冷水缫”的“冷”是相对于沸水煮茧的高温而言,仅缫丝水温比煮茧的温度低一些而已。这与元代畅师文《农桑辑要》中所提“虽曰‘冷盆’,亦是大温也”[9]的概念一致,两者提法各异,但其实质都是采用煮、缫分离的缫丝技术。
陈元靓约生于宁宗即位改元(公元1195年)前后……由此推断,《博闻录》成书必亦在嘉定年间[8]。从时间节点上看,南宋“冷水缫”概念的出现与中国科学院自然科学史研究所赵翰生先生提出的“大约自宋代起南方发明了一种将煮茧和抽丝分开的‘冷盆’缫法”[10]的论点基本吻合。而阆中宋代“缫丝图铜摆件”的出土,为煮、缫分离的“冷盆”缫丝技术产生于宋代的论点提供了强有力的实证。由此可以确定,煮茧和缫丝分离的“冷盆”缫丝技术始源于宋代。
4 “冷盆”缫与“热釜”缫的比较
至元代二十三年(公元1286年)畅师文结合南方桑蚕丝绸的生产经验,在修编的《农桑辑要》中对“热釜”和“冷盆”进行了诠释,就两种缫法的蚕丝品质进行了对比,并重点对“冷盆”缫串盆的制作及其操作过程进行了详解。他在《农桑辑要》中这样写道:“热釜:可缫粗丝单缴者,双缴亦可。但不如冷盆所缫者,洁净光莹也……冷盆:可缫全缴细丝。中等茧可缫双缴,比热釜者有精神,而又坚韧。虽曰‘冷盆’,亦是大温也。” [9]清代卫杰在《蚕桑萃编》中曾这样称道:“丝则有水缫火缫之法,工有粗细高低之分,但用冷盆为水丝,不用冷盆为火丝……水丝者冷盆所缫也,精明光彩,坚韧有色,丝中上品,锦绣缎罗所由出。” [11]
“冷盆”缫丝技术的最大特点是煮茧与缫丝分开进行,这为缫丝生产过程中纤度、匀度的控制打下了基础。这是中国古人在长期的实践中总结出来的一种缫制高质量生丝的重要技艺[12],实为现代缫丝工业技术的雏形,对于缫丝品质的提升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热釜”和“冷盆”的图考虽早见于元代王桢《农书》的农器图谱中,清代徐光启《农政全书》也有载,但所绘结构均有所不清,两种缫法看不出明显的区分。清代杨屾所著《豳风广义》和清代卫杰纂辑的《蚕桑萃编》分别在图谱中直观地呈现了“热釜”和“冷盆”的生产场景及两种缫法的区分。西北农学院石声汉先生又根据畅师文编纂的《农桑辑要》对“冷盆”的描述,绘制复原了“冷盆”缫丝的灶盆结构示意(图4)。由图4可见,“冷盆”缫丝的灶盆结构采用煮、缫分离的“一釜一串盆”的方式,釜架于灶台火上,串盆置于有余温环绕的烟道上,使串盆中的缫丝水温能保持在基本恒定的状态。
5 阆中与“冷盆”缫丝技术的渊源
5.1 阆中桑蚕丝绸历史悠久
阆中为远古史传的伏羲之母华胥之故里,古有“伏羲化茧,西陵氏养蚕”的传说,其桑蚕丝绸生产历史久远。战国后期曾为巴国国都,东汉末为巴西郡。中国现存最早、最完整的一部地方志《华阳国志·巴志》中,就有记载:“会诸侯于会稽,执玉帛者万国,巴、蜀往焉。”和“巴西郡,属县七……土地山原多平,有牛马桑蚕……土植五谷,牲具六畜。桑、蚕、麻、纻、鱼、盐、铜……皆纳贡之。”[13]阆中丝绸自唐朝时即为宫廷贡品,《新唐书》有载:“阆州阆中郡,上……土贡:莲绫、绵、绢、、縠。”[14]唐代杜佑纂《通典》也有记录:“天下诸郡每年常贡……阆中郡,贡重莲绫二十匹。今阆州。”[15]北宋开宝八年(公元975年)右司郎中知阆州军州事张永锡在所作《大佛寺》一诗并序中的“产桑柘而甚广,务机织而尤多”[16]和南宋陆游“幽梦觉时还自笑,阆州城北看蚕丛”[17]的诗句,均道出了宋代阆州桑蚕丝绸的繁盛。宋朝阆州总兵,降蒙后任东川都元帅的杨大渊被《元史·列传》所载:“至元元年,大渊进花罗、红边绢各百五十段。诏曰:‘所贡币帛,已见忠勤,卿守边陲,宜加优恤。今后以此自给,俟有旨乃进’”[18]明代著名学者郭子章在对浙江和四川桑蚕丝绸作全面考察之后,曾挥笔写下:“今天下蚕事疏阔矣。东南之机,三吴越闽最伙,取给于湖茧;西北之机,潞最工,取给于阆茧。”[7]而“明代四川丝绸业,以川北保宁府为发达,与浙江湖州并驾齐驱。阆中生产的水丝,丝细光润,运销全国……丝绸绫绢大量运销外省,山西的潞绸、吴越的绫绢、福建的倭缎,其蚕丝原料均有来自保宁府各州县的”[19]。从上述文献典籍资料可知,在唐宋至元明时期阆中丝绸已达鼎盛,所生产的茧、丝、绸已名噪一时,享有盛誉。即便是在宋元战争的硝烟造成阆州兵乱人散、户口凋耗的年间,阆州仍有花罗、红边绢供奉朝廷。纵观历史,阆中桑蚕丝绸之香火从未泯灭。
5.2 阆中与“冷盆”缫丝技术
《元史·列传》载:“畅师文,字纯甫,南阳人……十四年,除东川行枢密院都事……十九年,承制改同知保宁路事……二十三年,拜监察御史,纠劾不避权贵,上所纂《农桑辑要》书。”[18]从《元史·列传》中可知悉,《农桑辑要》的编纂人畅师文曾二次在保宁府(路)(今阆中)做官计六年,先后任东川行枢密院保宁府都事和同知保宁路事。至元二十二年冬月(公元1285年)畅师文卸已任职近四年的同知保宁路事后不久呈上编纂的《农桑辑要》一书,便得到当朝的推崇,敕命书颁诸路。纵观畅师文在呈上所纂《农桑辑要》前的经历,唯独在保宁为官时间最长,而书中所述“冷盆”缫又与阆中出土的宋代“缫丝图铜摆件”中所呈现的煮、缫分离的生产场景完全吻合,仅年代和表现的方式不同而已,两者存有异曲同工之妙也[20]。
采用煮、缫分离的“冷盆”缫丝技术生产的“水丝”,阆中人形象地称为“过盆水丝”。在宋、元和明、清之际,阆中曾为兵家必争之地,屡遭兵戈扰攘和铁蹄蹂躏,虽现仅存最早的地方志《保宁府志》成书于明代嘉靖年间,但自明代起,阆中地方志及相关专业志中均有“水丝”生产的详细记载。明代嘉靖《保宁府志·食货纪》曰:“丝,各州、县皆有之,然多火丝,惟阆中、剑州、苍溪所产多水丝,巴、通、南江间有之。精细光润,不减胡丝。本处以之作绫、绢、帕,吴越人鬻之,以作改机绫、绢。岁夏,巴、剑、阆、通、南之人聚于苍溪,商贾贸之,连艘载之南去。土人以是为生才行,以此射利。”[21]清代《阆中县志》载有:“川北大绸,擅名蜀中,所产虽非一邑,而本邑之水丝,匀净腻滑,则较胜焉。”[22]《南充蚕丝志》记有:“清光绪十九年(1892年)(注:应为清光绪十八年),阆中张姓新纪丝厂生产的红鸡牌过盆水丝,远近驰名,不少水丝生产作坊亦采用红鸡牌号,该厂不得不规定,凡用红鸡牌号者,由丝栈收商牌费每担5元。”[23]《阆中县志稿》(民国时期)也撰有:“过盆水丝与大车丝不同处,系分离煮茧,在陶瓷盆内抽丝,水温较低,多为女工操作,缫颣類较少,手触柔和。其特点是拉韧力极强,如在机上断头可以拉拢作结,织出成品,亦较肥润玲珑。”[24]上述地方文史资料表明,阆中对“冷盆”缫丝技术的传承从宋代至民国一脉相承,延绵不绝。这也进一步说明“缫丝图铜摆件”在阆中的出土绝非偶然,是阆中千百年来桑蚕丝绸历史沉淀的必然。
6 “冷盆”缫丝技术源流地探究
据丝绸史料记载,唐朝初期丝绸产业主要集中在黄河中下游的河南、河北道和巴蜀地区的山南、剑南道及长江下游的江南道。安史之乱后,中原混乱北民南迁,带来了丝绸技艺和生产重心由北向南的转移,进而促进了江南经济的发展。北宋后期中国北部的丝绸生产受到重创,其主导地位逐渐丧失,在南宋时长江下游已成为丝绸生产的重心,但宋、元时期的巴蜀仍为丝绸生产的重镇。
自宋代起南方发明了一种将煮茧和抽丝分开的“冷盆”缫丝技术。事实上,南、北缫丝技术最大区别是热釜和冷盆,这不仅体现在工艺上,而且还体现在盆、釜、灶及烟囱的设置上[3]。明代徐光启《农政全书》曰:“玄扈先生曰:‘冷盆绝略,当由王氏,北人不知冷盆之利耳。辑要稍详,今人亦少用,可急试也。’又曰:‘只说冷盆,令人如何用之?此则抄旧说,节略成书耳,非实有意欲前民用者也。’”[7]清代卫杰《蚕桑萃编》中也载有:“各省缫火丝者多,缫水丝者少。水丝值昂,火丝价减,非人力不欲缫好,闻见有未及也。”[11]“‘冷盆’所缫之丝,洁净光莹而又坚韧,属于丝中上品,适宜织锦绣缎罗,但这种方法后来未能得到很好推广,直到现代机器缫丝,才基本上应用了水缫原理。元代山东所用,即为脚踏式热釜缫丝法。”[25]
北宋·秦观《蚕书》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篇专门论述养蚕与缫丝方式的文章[26],但文中未有“冷盘”缫的相关记载。现馆藏于黑龙江省博物馆的南宋“吴本《蚕织图》是现存最早、最系统的中国古代蚕织工艺的流程图”[27](图5),画面所呈现的两妇女分别坐在两缫丝锅前各缫双绪丝,有一辅工烧锅,但未见单独的煮茧场景。另从馆藏于美国克利夫兰博物馆,传为南宋梁楷本的《蚕织图》图上信息可见(图6),煮茧和缫丝同在一个锅中进行,在缫丝锅前一人煮茧缫丝,一人辅助烧锅,仍未见煮、缫分离的场景。从现有资料看,目前尚未发现除阆中以外的其他地区有宋代“冷盆”缫丝的相关实物、绘画和文字记载。
7 结 论
通过对“冷盆”缫丝技术年代考和阆中出土的宋代“缫丝图铜摆件”的实物佐证,“冷盆”缫丝技术起源于宋代。“缫丝图铜摆件”所展现的煮、缫分离的“冷盆”缫丝技术,为缫丝生产过程中的纤度、匀度控制打下了基础,实为现代缫丝工业技术之雏形,对于蚕丝品质的提升具有里程碑的意义。纵观“冷盆”缫丝技术的历史足迹,唯有阆中出土的宋代“缫丝图铜摆件”所呈现的煮、缫分离的缫丝生产场景,与现有文献典籍及图考中所载“冷盆”缫丝高度契合,且三者互为映射,史以纪事、图以象形,从而印证了阆中(古阆州)为宋代“冷盆”缫丝技术源流地。
致谢:本文撰写过程中,得到阆中市文物管理局副局长刘富立及哈佛大学张琛漪同学的帮助,谨此谢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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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old-basin” silk reeling technique and its Langzhong origin
LIU Kaixuan, CHEN Xiangping, CHENG Ming
(1.Sichuan Academy of Silk Sciences, Chengdu 610031, China;
2.Sichuan Silk Association, Chengdu 610031, China)
Abstract:In Langzhong City Museum of Sichuan, China, there is a “silk reeling bronze ornament” on the bronze casting display. Excavated in the 1990s and identified by experts of cultural relic protection institutions, the ornament is a grade three cultural relic used as paperweight in the study during the Song Dynasty. Exhibiting the silk reeling craft workshop production scene, it condenses the essence of ancient China’s silk reeling techniques. It not only serves as physical source material for researching the cocoon silk history of the Song Dynasty, but also evidently reflects and verifies the technical level of silk reeling production in the Song Dynasty. Interestingly, this ornament is very similar to the historical description of the production scene of “cold-basin reeling” which was classified as a Yuan Dynasty invention by all current publications of Chinese silk history, simply because there was no prior record of “cold-basin reeling” before the Yuan Dynasty. Therefore, it is necessary to investigate the origin of “cold-basin” silk reeling technique. As the old saying goes, “one shakes the leaves to find the roots, and observes the waves to seek the source”.
This paper traced back and researched the evolution of silk reeling machine and its craft technique from pre-Song to post-Song, sorted out the historical context of “cold-basin” silk reeling in Langzhong from the Song Dynasty to the Republic of China, compared the features and qualities of “cold-basin reeling” with those of “hot-basin reeling”, analyzed and textually validated the time period when the word “cold-water reeling” initially appeared, as well as the similarity between the technique of “cold-water reeling” and “cold-basin reeling”, and traced the origin of the “cold-basin reeling” technique with currently available historical materials.
The study found out that the “cold-water reeling” in Chen Yuanliang’s Bo Wen Lu describes the exact same concept as “cold-basin reeling” in Chang Shiwen’s Fundamentals of Agriculture and Sericulture. Even though the naming conventions are different, they both allude to the same “cold-basin” silk reeling technique where boiling and reeling of the cocoons are separated. Moreover, the “silk reeling bronze ornament” demonstrates the identical separated silk boiling-reeling scene as described in Fundamentals of Agriculture and Sericulture. This further proves that the “cold-basin” silk reeling technique originated in the Song Dynasty. According to our known data, there is no other region except Langzhong that has physical objects, written records and pictorial illustrations relevant to the Song Dynasty’s “cold-basin” silk reeling technique.
Therefore, the study reaches two conclusions. Firstly, the “cold-basin reeling” technique originated in the Song Dynasty. This separated boiling-reeling, “cold-basin” technique displayed in the “silk reeling bronze ornament”, is evidently the prototype of modern silk reeling technology. It built the foundation for proper control of the fineness and evenness in the silk reeling process, serving as a significant milestone in the quality improvement of cocoon silk. Secondly, Langzhong is the origin of the Song Dynasty’s “cold-basin reeling” technique. It is found through examining the historical footsteps of the “cold-basin” technique that only the “silk reeling bronze ornament” excavated in Langzhong displays a separated boiling-reeling silk reeling scene, one that highly matches the records of “cold-basin” techniques in existing literature and illustrations. Ultimately, the three types of material evidence (excavated cultural relic, existing literature and documented illustrations) reflect and validate each other, together leading up to the claim that Langzhong (formerly Langzhou) is the birthplace of the “cold-basin” silk reeling technique during the Song Dynasty.
Key words:the Song Dynasty; silk reeling bronze ornament; silk reeling technique; Langzhong; cold-basin silk reeling; orig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