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与“熊猫”谁更适合中国电影国际传播?

2024-12-31 00:00:00黄浩宇李彦清
电影评介 2024年24期
关键词:中国形象国际传播电影

【摘 要】" 龙是中华民族使用普遍的符号之一。在早期的国际传播中,中华民族通常会选择龙作为国家形象的代表,熊猫则凭借其憨态可掬的形象赢得全世界人民的喜爱。在中国的“熊猫外交”中,熊猫作为国宝也扮演着传播中国国家形象的重要角色,但究竟何者才是更合适作为国际传播中的中国符号一直未有定论。本文从电影文本的建构视角切入,系统梳理并分析中外电影中的龙和熊猫的形象及意涵,比较这些电影形象中龙和熊猫的共性和差异性以及客观的传播效果。研究指出,相较于容易被误解的“龙”的形象,中国形象在国际表达中选择熊猫会更有利于中国国家形象的表达和建构。

【关键词】 国际传播; 中国形象; 符号建构; 龙和熊猫; 电影

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指出:“加强国际传播能力建设,全面提升国际传播效能,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1]在国际舆论场上,受文化与习俗差异、受众刻板印象与期待视野、政治制度等差异的影响,中国在国际舆论场上长期面临失语的窘境,“听不见”“不想听”以及“听不懂”成为制约我国国际传播的“三座大山”。然而,一个显而易见的难题是绝大多数西方人没来过中国,也不了解中国文化,他们对于中国的印象主要来自电影等具有世界通用性的文化产品。电影虽然是一种虚构的艺术,但是电影对观众产生的影响却是作用于现实世界的,甚至能切实地影响国外受众对中国国家形象的认同,有学者通过实证研究证实中国电影在建构中国国家形象中承担着重要作用。[2]因此在国际电影市场上,电影不仅是对外贸易中重要的文化产品,更是国家形象与国家软实力的重要载体。中国电影如何“走出去”,如何选择并建构令国外受众喜闻乐见,同时能够代表中国国家形象的电影符号,探索一条形成同我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相匹配的国际话语权的路径,不仅考验着电影业界角色设计,同时也考验着对电影学界的理论指引。

龙是中华民族使用普遍的符号之一。在早期的国际传播中,中华民族通常会选择龙作为国家形象的代表,并称自己为“龙的传人”。此外,熊猫凭借其憨态可掬的形象赢得了全世界人民的喜爱,在中国的“熊猫外交”中,熊猫作为国宝也扮演着传播中国国家形象的重要角色,但究竟何者才是更合适作为国际传播中的中国符号一直未有定论。电影作为传播国家形象的载体,通过具象化且柔性的传播方式,使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国家形象能够突破文化与意识形态等方面的隔阂,能够通过虚构性与“非意识形态”艺术形式来传递意识价值观。[3]但是电影艺术往往是中国塑造国家形象的过程中容易被忽视的一环,中国的电影形象乃至国家形象常常落入“他塑”的国际传播窘境。由此需要追问的是:有多少中外电影建构了经典的龙和熊猫的形象?中外电影中的龙和熊猫的形象指向哪些具体的意涵?中外电影中的龙和熊猫形象存在哪些异同?在电影艺术中,龙和熊猫的形象最大公约数是什么?我国电影的国际传播应如何选择并塑造国家形象的“电影代言人”?

一、中外电影中“龙”与“熊猫”的符号建构分析

法国电影理论家克里斯蒂安·麦茨(Christian Metz)指出电影的核心要素是影像。[4]影像是构成电影的最基本的符号单元之一,电影创作者通过特定的拍摄方法和镜头组接方式建构的影像,再现现实世界的景象的同时,赋予影像以表情达意的功能。这种艺术化的表达使电影影像超越了单纯的视觉呈现,成为一种具有深刻内涵和丰富情感的艺术作品,“给予观众一种正在目睹几乎真实的奇观的感觉,这种感觉比小说、戏剧或绘画等艺术形式要强烈得多”[5]。但是,电影虚构影像似乎遮蔽了电影创作者几乎无法脱离一定的文化背景的客观事实,更直接地说,不同的文化背景“创作”了不同的电影创作者。中外电影中“龙”与“熊猫”的符号虽然是虚构的影像艺术形象,但是电影创作者建构“龙”与“熊猫”的电影符号以及反复使用某些拍摄方法和镜头组接方式的过程,本质上是向社会投射自己对“龙”与“熊猫”的主观认知,这种认知的背后内嵌了中外电影创作者所处的文化背景的意识形态。正如美国作家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Vladimirovich Nabokov)所言:“能讲述真相的只有虚构。”[6]虚构的艺术有时是对现实更委婉但更本质的呈现。本文将系统梳理中外电影中建构的“龙”与“熊猫”的经典电影符号,并解析其背后电影符号背后隐含的话语。

本次研究运用Python从互联网电影资料库(Internet Movie Database,简称IMDb)①和豆瓣网爬取了835条与“龙”相关的电影样本,以及223条与“熊猫”相关的电影样本,并剔除了数据中的重复样本以及“短片”“纪录片”“电视剧”“电影展”等干扰样本,确保样本的准确性和可靠性。经过整理后,共收集关于“龙”的有效样本494条,关于“熊猫”的有效样本42条,最后根据塞缪尔·亨廷顿(Samuel Huntington)划分的八大文明区标准②,将这两组有效样本,按照参与制片的国家所属的文明区进行分类处理并分析。

(一)中外电影中“龙”的符号建构分析

1.中国电影

“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符号之一,也是中国在早期国际传播活动中经常用以指代中国国家形象的符号,以中国为代表的中华文明区的电影创作者也围绕“龙”这一符号,创作了许多电影作品。根据数据爬取,中华文明区共制作了234条与“龙”相关的电影。从符号建构的角度出发,“龙”在超过半数的电影中扮演正面形象,例如《许愿神龙》(中国大陆,2021)中能帮助主人公实现愿望的、造型可爱的神龙。“龙”在中华文明区的正面形象与其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地位密不可分。有学者认为龙在古代中国文化中被视为神秘和超自然力量的象征。[7]此外,即使没有出现具体的“龙”的形象,中华文明区的电影也会通过其他符号隐喻暗示“龙”的力量。在香港武打片中,许多正面人物的武打招式以及主人公姓名中会嵌入“龙”的元素,影射“龙”的力量,例如李小龙主演的《猛龙过江》(中国香港,1972)、成龙主演的《龙拳》(中国香港,1979)等。但是在广袤的中国大地上,龙的形象并不单一,其象征意义呈现出多元化的特点。在我国的民间故事中,也流传着屠龙的传说。在这些故事中,龙的形象是凶恶的,英雄挺身而出,降龙斩龙,为民除害,因而受到人民群众的尊敬与爱戴。[8]加之西方龙的概念随着全球化的浪潮引入中华文明区,中华文明区与“龙”相关的电影中,有18%的电影将“龙”建构成负面形象的电影符号,甚至沿袭西方屠龙文化。例如改编自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的屠龙故事的动画电影《哪吒闹海》(中国大陆,1979),以及沿袭西方屠龙文化,根据游戏《龙之谷》改编的电影《龙之谷:破晓奇兵》(中国大陆,2014)。

2.外国电影

在494条有关“龙”的电影样本中,共有260条电影样本是来自中华文明区以外的其他文明区,其中西方文明区占比最大,共有227条,占比达87.3%,是除中华文明区外,建构“龙”的电影符号最多的文明区。在基督教影响下,西方龙多是口中喷火、穷凶极恶的反派,西方电影对“龙”的话语叙述也大多沿袭了这一设定。在西方文明区国家参与制片的227条电影样本中,“龙”在超过一半的电影中都扮演着负面形象,其中《勇者斗恶龙》(美国,2009)等电影直接在电影标题中点明了“Dragon”的负面形象。此外,《尼伯龙根的指环》(德国,2004)、《乔治和龙》(美国,2004)以及《贝奥武夫》(美国,2007)等取材自西方经典屠龙叙事的电影,也暗含了对“龙”的负面情感。不过“龙”在西方文明区参与制片的电影中,也不乏经典的正面形象,尤其是在与中华文明区合作制片的电影中,“龙”的负面形象的出现概率会更低。根据爬取的数据,中华文明区与西方文明区共合作制片18部与“龙”相关的电影,其中,“龙”只在两部电影中承担负面形象,分别是《美猴王》(中国大陆,2023)中的龙王,以及《史前怪兽》(美国,2013)中的怪兽“Dragon”。虽然在中华文明区介入西方文明区建构“龙”的电影符号建构之后,“龙”的电影符号会向亦正亦邪,乃至正面形象转变,但是这种转变并不足以扭转“龙”在西方文明区的负面形象的定位。因此,选择“龙”作为表达中国国家形象的电影符号,存在传播效果的不确定性。

(二)中外电影中“熊猫”的符号建构分析

1.中国电影

在以中国为代表的中华文明区参与制片的22部电影中,“熊猫”无一例外地扮演着正面角色。例如《赛尔号大电影1:寻找凤凰神兽》(中国大陆,2011)中害羞搞笑的潘达,讲述人与熊猫和谐共生,宣示动物保护主义的《熊猫回家路》(中国大陆,2009)。在中西方两种文化语境中,相比于复杂抽象的“龙”“熊猫”的差异性相对较小,这主要得益于全球文化交流的加深,以及熊猫作为中国国宝在世界范围内的文化推广和动物保护意识的普及。具体来说,熊猫在中国不仅仅是生物多样性的象征,还代表了和平与友好的国际形象,而熊猫在西方文化中,并没有明显的负面意义,其形象大多与可爱、珍稀和需要保护的特质相关联,受到西方人民的广泛接受和喜爱。正因如此,中国自20世纪末起,便以大熊猫为媒介,探索大熊猫搭载中国文化的可能性,熊猫成为中国的“国礼”,“承载着中国与其他国家建立友好交往关系的重要责任、美好愿望漂洋过海”[9]。

2.外国电影

除中华文明区外,参与建构有关“熊猫”的电影符号的文明区主要是西方文明区。根据爬取的数据,在西方文明区参与制作的涉及“熊猫”的21部电影里,只有《熊猫之眼》(英国,2014)并未表达对熊猫的具体情感倾向①,其余涉及“熊猫”的电影中,“熊猫”均在剧中扮演正面角色。在“熊猫热”的国际大背景下,“熊猫”在国际电影市场拥有广泛的受众群体,以大熊猫为主题或核心创作的电影作品层出不穷,其中不乏享誉国际电影市场上经典电影符号,例如《功夫熊猫》(美国,2008)系列电影的票房总和已经突破20亿美元的大关,成为全球范围内最受欢迎的动画电影之一,②熊猫阿宝也成为全世界观众耳熟能详的电影角色。美国好莱坞善于利用他国文化来推进美国的电影事业[10],但是我国作为大熊猫的故乡,除了与处于西方文明区的美国合拍的《功夫熊猫3》(美国,2016)和《功夫熊猫4》(美国,2024),却鲜少独立塑造出在国际电影市场上具有影响力的熊猫形象,相较于美国等电影大国而言,我国电影界在开发与熊猫相关的电影作品方面还有很深的挖掘空间。

二、中外电影中“龙”的形象差异原因分析

英国文化研究批评家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在《电视话语中的编码和解码》(Encoding and Decodingin the Television Discourse)中首次提出“编码/解码”理论(Encoding/Decoding)模型。霍尔认为,传播者将特定内容以一定的符码形式表现出来的过程叫作编码,受传者对接收到的符码进行阐释和理解以从中得到意义的过程叫作解码,“解码过程并不是简单机械地复制信息与接收信息,而是信息再生产的一个过程”[11]。因此受众在电影等文化产品面前并不是完全被动的,而是能够根据自己的经验和背景能动地解读并传播电影形象。因此,在编码“龙”的电影形象,以及解码“龙”的文化内涵上,中外电影界都存在诸多差异。本章将以“编码/解码”理论为分析框架,从历史文化、意识形态以及话语三个层面,具体探讨中外电影中“龙”的形象差异之原因。

(一)历史文化层面:中西文化语境下的概念差异

象征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关系建立在社会约定的基础上。从历史文化的维度出发,中外电影在编码“龙”的电影形象,以及中国观众和西方观众在解码“龙”的电影形象时存在截然相异的现象,源自中西方文化之间存在的差异。学者师存勋指出:“西方文化中的‘dragon’绝非中华文化中的‘龙’,‘dragon’与‘龙’只是在外在形象上有部分重叠而已,彼此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则相去千里万里。”[12]首先,《韦氏字典》对“Dragon”的外形描述是:“An imaginary animal that can breathe out fire and looks like a very large lizard with wings,a long tail,and large claws.”[13]翻译成中文是“一种想象中的能喷火的动物,看起来像一只长着翅膀、长尾和大爪子的大型蜥蜴”。关于“龙”的外形描述,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的记载比较全面:“其形有九似:头似驼,角似鹿,眼似兔,耳似牛,项似蛇,腹似蜃,鳞似鲤,爪似鹰,掌似虎,是也。”[14]对比中西文化记载中关于“龙”与“Dragon”的经典外观描述,二者的爪子和身形在外形上比较接近,但是“龙”没有翅膀,也不是以大型蜥蜴为原型;其次,施爱东对16-18世纪8名欧洲传教士的68条涉龙文摘的统计显示,全部文摘中与皇帝直接相关的文摘占比达到53%(见表1)。此外,17世纪俄国使臣尼·斯·米列库斯(N.Spataru Milescu)在《中国漫记》(Descrierea Chinei)中写道,如发现皇族以外的任何人使用黄色和五爪飞龙,立即处以极刑。[15]及至中国封建王权逐渐衰微的近代,“龙”与皇帝之间的象征关系依然存在。1915年末,中国的帝制运动正处于鼎盛时期,在长江中游的宜昌市的一座洞穴内发现了保存完好的巨龙遗骸,《远东时报》记载称:帝王与龙关系紧密,方今国体更始,而石龙亦同时出现,其以祥瑞视之,又无足怪矣。[16]由此可见,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龙”不仅是祥瑞之兆,也是帝王之相,更是普通百姓难以涉足的禁区。这与西方语境中代表反面形象的邪恶化身“Dragon”有着截然对立的差异。

在漫长的中西方文化交流史上,西方人先于中国人理解对方文化背景中的“龙”。施爱东提到,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Matteo Ricci)最早将中国人“龙”的观念介绍给欧洲,他在手稿中一般将“龙”译作“Dragoni”或者“Dragone”;1616年,法国汉学家Nicolas Trigault的侄子将《利玛窦中国札记》(De Christiana expeditione apud Sinas)译为法文时,一律将龙译作“Dragon”,这大概是“龙”与“Dragon”的第一次完整对译。[18]利玛窦之后,英国传教士马礼逊(Robert Morrison)编写了第一本英汉汉英对照的字典《华英字典》(Dictionary of the Chinese Language),将“龙”翻译为“Dragon”,二者之间的中英翻译由此成为惯习,代表着祥瑞之兆和帝王之相的中国“龙”被错误地翻译为西方文化中具有侵略性的喷火巨兽“Dragon”并沿用至今,甚至用来指代整个中国。尤其是到了近代,“龙”作为清朝国旗反复出现在诸多重要的国际传播场合,加深了“龙”与“中国”的关联度,也加深了西方世界对“龙”的误读。在集体无意识的心理作用下,西方世界中“Dragon”作为一种“原型”沉淀在西方观众无意识的深层心理中,当看到电影中凶恶的“Dragon”在烧杀抢掠时,容易自然地联想到“Dragon”背后的中国。可以说,中国“龙”的形象向西方传播的过程中出现了扭曲和误读。

(二)意识形态层面:西方电影界“东方主义”的刻板印象

英国语言学学者诺曼·费尔克拉夫(Norman Fairclough)认为,意识形态是对现实的释义或建构。[19]在电影创作中,电影角色不仅是艺术塑造的产物,其背后还嵌入电影创作者所处的文化背景的主流意识形态。从意识形态的维度出发,西方电影界利用深植于西方观众意识形态中的西方中心主义思想,通过编码象征邪恶的“Dragon”电影形象,迎合西方社会对于东方的刻板印象,有意无意地污名化东方世界的国际形象,维持了西方观众对东方世界的刻板印象,同时也为西方电影产业带来了可观的利润。美国学者爱德华·W.萨义德(Edward W.Said)指出,东方是由那些描写东方的文本创造出来的。这样一个东方静默无语,可被欧洲用来实现自己的计划。[20]东方和西方并不是天然存在的,而是西方世界为了正当化统治东方,以自身的文化和价值观为中心划定界线,迫使世界分裂出“西方”和“东方”两个阵营。在西方中心主义的意识形态下诞生了这样一种假设,“即在世界历史发展进程中,东方一直是被动的旁观者,是牺牲品,或是西方权力的承受者”[21]。萨义德将这种西方中心主义的态度称为东方主义。在东方主义视角的影响下,西方人不仅创造出“东方”这样一个隐含着诸多刻板印象——“异域、懒惰、无知、不可理喻、粗鄙、神秘”的虚构的存在,而且将西方人自己的身份定义为“非东方”,从而形成东方与西方在意识形态上的分隔。

电影是集视觉、听觉等多种感官于一身的重要文化载体,是有利于传播文化价值观的工具之一。[22]因此在近几十年里,电影逐渐取代小说、诗歌等传统文字媒介,成为西方进行“东方主义”表述时乐意使用的手段。[23]刻板印象指的是对某一类人或事物产生比较固定、概括而笼统的看法,这种看法或观念常常伴随着对该事物的价值评价和好恶的情感。在东方主义的刻板印象影响下,“Dragon”既是东方的象征,也是邪恶的代名词,在西方电影中,这种刻板印象具象化地体现在“Dragon”的电影形象,“勇者斗恶龙”“屠龙勇士”等西方电影中有关“Dragon”的经典桥段,表面上是在叙述主人公历经千险杀死“Dragon”的故事,但本质上是借杀死“Dragon”之名,正当化西方对东方的征服与统治,满足西方中心主义者的刻板印象。

(三)话语层面:西方电影公司对“龙”的话语垄断

法国哲学家米歇尔·福柯(Michel Foucault)在话语分析理论中强调话语的社会性和建构性,他认为“一切情况和迹象必须伴随话语,话语具有一种强迫的效力”[24]。“在一般意义上,一国的国际话语权大小应与其综合国力水准基本相符,然而,中国目前并未取得与实力地位相匹配的文化传播力和舆论影响力。”[25]这一点在国际电影市场上体现得尤为明显,好莱坞电影几乎成为美国乃至西方大众文化的代名词。美国通过生产和出口电影等文化产品,不仅为美国带来巨额的经济收入,同时渗透和传播美国的价值观念以及意识形态,成为建构美国文化霸权的重要工具和垄断特定电影形象的话语机器。反观中国,许多在国内市场票房登顶的电影,在更加广阔的海外市场的影响力却相对较弱,难以与作为强势文化产品的美国电影相抗衡,导致我国电影在争夺国际话语权的过程中往往处于劣势地位。在此影响下,西方电影公司往往握持编码和建构“龙”的电影形象的话语权。

三、中外电影中“龙”的形象差异之影响与“熊猫”形象的比较优势

(一)中外电影中“龙”的形象差异之影响

“龙”与“Dragon”是中西方文化衍生出的两种不同的虚拟生物,二者的互译是中西方跨文化传播过程中典型的文化误读,这种误读包括无意识误读和有意识误读两种呈现方式。在中西文化交流史上,西方人确实对中国文化着迷,但囿于无法克服的时空分隔以及文化背景差异,西方人往往下意识地用自己的语言知识系统、思维方式以及文化框架理解和解读中国文化中的“龙”,从而产生无意识误读。在形容某个国家时,动物经常被用作富有象征意义的喻体,例如“鹰-美国”和“熊-俄罗斯”等。有学者指出,相比于其他喻体,以动物作为喻体在形成国家形象的过程中具有强大的影响力,并指出美国媒体通过使用“熊”这一动物隐喻,将俄罗斯的国家形象嵌入了“野兽”的特质。[26]一个显而易见的事实是,自近代以来,“中国的传统文化中有很多构件已被西方文化置换”[27],将“龙”建构为中国的国家形象也是一个中国的传统文化被西方文化置换的典例。出于政治、意识形态以及展示文化软实力等实际考量,西方对于“龙”的误读逐渐由早期的无意识误读转化为系统、理性的有意识误读。有学者统计100幅西方主流杂志的封面图后发现,21幅涉及中国“龙”的杂志封面图中,有14幅被用作呈现“野蛮”“暴力”以及“未开化”等负面的中国国际形象。[28]

在西方电影中,“龙”的形象刻画常常基于西方的宗教传统和价值观,因此“龙”往往被描述为恶兽或需要被征服的生物。例如在《尼伯龙根的指环》中,“龙”成为剧情推动的牺牲品,主人公因杀死巨龙而得到国王的赏识,并成功迎娶公主。由于以“龙”比喻中国的刻板印象以及“龙”与“Dragon”的误译根深蒂固,当西方电影采用传统的、符合西方观众刻板印象的“Dragon”形象时,不仅有可能强化西方观众对“Dragon”的负面解读,这种负面解读也可能投射到“龙”背后代表的中国国家形象上,从而影响西方观众对中国国家形象的看法。如不及时对“龙”与“Dragon”的错误互译予以更正,这种文化误读可能会给予西方国家污名化和妖魔化中国国家形象的操作空间。

(二)利用“熊猫”作为中国国家形象载体的优势

“熊猫”属于中国的独有物种,是中国的国宝,被誉为生物界的活化石,其黑白相间的外表以及圆润的体型深受世界人民的喜爱。在1972年中美“熊猫外交”中,《华盛顿邮报》(The Washington Post)如此描述美国人对大熊猫的热爱:“自从尼克松访华,如他所承诺的那样带回两只毛茸茸的礼物,美国人从此深深爱上了大熊猫。”[29]国外动物园引进大熊猫后,其游客数量和当地经济效益都能显著提高。以美国田纳西州孟菲斯动物园为例,向中国租借熊猫的第一年,孟菲斯动物园预计因熊猫展览而直接增加了约112,000名游客。[30]软实力概念的提出者约瑟夫·奈(Joseph Nye)更是直言大熊猫是中国拓展软实力的重要支柱。[31]相比于复杂、抽象、虚拟的“龙”,以“熊猫”为原型塑造电影形象并作为国家形象代言人,具有如下三个优势。

一是中西方两种文化语境之间解码“熊猫”符号的差异性要远远少于解码“龙”符号的差异性。上文已论述“龙”与“Dragon”只是在外在形象上有部分重叠而已,彼此所代表的文化内涵则相去千里。但身处不同文化背景下的人,都会对憨态可掬的熊猫产生好感,因为“人都会对可爱事物怀持情不自禁的深深爱恋”[32]。有学者称这种对可爱的反应是人类社会性的直接释放。[33]正因如此,大熊猫凭借其憨态可掬的外形往往能打破不同文化之间的藩篱,获得世界人民的喜爱。憨态可掬的熊猫正是适合代表国家形象的符号,以“熊猫”为原型,塑造独具中国特色的电影形象并尝试开拓国际电影市场,有助于打造可爱的中国形象。此外,“龙”和“Dragon”都是中西文化背景下诞生的虚拟形象,在现实中没有对应的实体,符号的能指与所指之间的联系具有任意性。这种任意性在电影创作中具体表现为电影创作者可以使用形式各异的“龙”的符号来表征他们认知中的“龙”,这为变形和扭曲“龙”原有的象征意义提供了操作空间。相比于“龙”虚拟抽象的形象,“熊猫”是存在于现实中的动物,具有具体清晰的形象,不论是编码熊猫的电影形象还是解码其背后的引申意义,既难以超出现实的社会约定,也难以被污名化和妖魔化。

二是有学者统计在华外国人的中国文化符号认知现状后发现,超过50%的受访者认为,前五名能代表中国的文化符号分别是:长城、大熊猫、中国功夫、中国龙和微信(Wechat),在华外国人对大熊猫的符号认知高于中国龙。[34]另有对美国民众的调查数据显示,中国文化符号在美国民众中喜爱度位列前三的是大熊猫、中国烹饪、中国园林,其中大熊猫的喜爱度高达84.5%。[35]从量化数据的结果来看,熊猫作为中国独有的文化符号,受到世界上大部分人民的喜爱。

三是《功夫熊猫》系列电影连战连捷,以“熊猫”为主题的电影在国际电影市场趋于成熟,大部分电影银幕上的熊猫形象基本符合社会约定,受到世界上大多数观众的喜爱。值得重点关注的是,“萌兰”“花花”“圆梦”等国内外动物园里的明星大熊猫受到大部分游客的喜爱,“熊猫”符号逐渐朝着IP化的方向演进。我国电影界也可以以此为契机,以明星大熊猫为IP,充分利用成熟的熊猫电影市场以及现有的社会关注度提高预期票房,吸引资方投资,同时专门打造旅居海外的明星大熊猫的电影形象,向国际电影市场输出,满足想看明星大熊猫,但囿于时间成本以及经济成本等原因,无法目睹明星大熊猫的外国受众的需求。如果成效显著,既有助于提升明星大熊猫在外国受众心目中的形象,构建可爱的中国国家形象,也能在一定程度上压缩“中国威胁论”等不利于中国国家形象的政治言论的生存空间。

结语

优秀电影产品不仅是一座经济收益颇丰的富矿,更是承载中国国家形象的重要载体。相比于意识形态色彩浓厚的国家形象宣传片,“软包装,硬内核”的电影艺术更能发挥出潜移默化地建构国家形象的国际传播效果。在国际电影市场上传递能够代表中国国家形象的电影产品以及电影形象,是我国向世界表达中国国家形象的重要一环。此外,国际传播应充分考虑中西方文化背景之间的差异,以及国外受众所处的文化背景,我国电影界也应考虑和针对国外受众的观影口味,遴选和塑造更多既能代表中国国家形象,同时让国外观众乐于接受的电影符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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