陕南民歌的语言特点探究

2024-12-31 00:00:00向青青
参花(下) 2024年12期
关键词:方言词叠音押韵

民歌是一种民间艺术,作为词与曲的结合,具有音乐学和语言学的双重价值。沈兼士指出:“歌谣是一种方言文学。歌谣里所用词语,多少是带有地域性的,倘使研究歌谣而忽略了方言,歌谣中的意思、情趣、音调至少有一部分的损失,所以研究方言可以说是研究歌谣的第一步基础功夫。”陕南民歌强大的感染力和生命力,离不开唱词中地方方言的活用。基于此,本文将从语言学的角度出发,对《中国民间歌曲集成·陕西卷》中的陕南民歌唱词进行研究,从语音、词汇、语法三个方面对民歌语言特点进行梳理与分析,旨在揭示陕南民歌的语言魅力。

一、语音特点

陕南民歌稚拙而天然,主要得益于唱词中押韵和叠音的普遍运用。

(一)叠音

叠音,即在歌词中把相同的音节、语素或词重叠使用,又名叠字。叠音既可强化词语意义,也能够和谐节奏,使得民歌生动灵活,极具地域特色。

1.AA式

(1)水儿哗哗,小奴来挑水。《蛤蟆调》

(2)河这岸,你喋喋。呷呷呷,咕咕咕,隔着一来河。《一对红鸦鹊》

2.AAB式

(3)阳雀子叫唤归归(哟)阳归归(哟)阳。《阳雀号子》

(4)羊儿晒得咩咩叫,奴家晒得汗长淌。《放羊难》

3.ABB式

(5)四月咿个好唱四月中,田里咿个庄稼绿茵茵。《长工调》

(6)太阳出来红彤彤,月亮出来白蓬蓬。《盘歌》

4.AABB式

(7)四川上来九个滩嘞,滩滩转转对金山。《四川上来九个滩》

(8)四个蛤蟆去抬轿,哩哩啦啦就过门。《两条鲤鱼去做媒》

在陕南民歌中,叠音形式主要有AA式、AAB式、ABB式、AABB式四种,其中最常见的是AA式和ABB式。例(1)例(2)中“哗哗”“喋喋”是陕南地区民间常见的叠音词,在民歌歌词中的运用显得事物既可爱亲切,又使得节拍错落有致、和谐自然。如例(5)例(6)叠音“茵茵”“彤彤”鲜活地凸显了庄稼的翠绿和旺盛、朝阳殷红之情态。

(二)押韵

押韵是指民歌中句尾或联末的韵母相同,又称压韵。陕南民歌的韵律多变,有排韵、偶韵、随韵三种形式,其中,以排韵和偶韵最为常见。

1.排韵

排韵又名连句韵,歌词句句押韵,一韵到底,全篇尾韵一致。

(1)太阳一出红堂堂,姐在河下洗衣裳,手拿棒槌棒三棒,猛然想起情哥郎,想起情哥哭一场。《太阳一出红堂堂》

(2)清早起来走姐家,采上一朵兰草花。送给兰姐头上插。……门神老爷活菩萨,怎么不能留住她?……《清早起来走姐家》

上述两例为连句韵,句句通押,例(1)中“堂”“裳”“棒”“郎”“场”同押“唐”韵。例(2)中“家”“花”“萨”“她”同押“麻”韵,描绘出男主人公寻姐姐未果的懊恼之情。唱词整齐和谐,节奏流畅铿锵。

2.偶韵

偶韵即逢双句押韵,隔句相押,又称隔行韵。陕南民歌大多数偶韵首句也押韵,兼有首句不押韵的形式。

(3)月亮出来万丈高,滑石板上跌一跤,脚上扎了明骨刺,挨挨蹭蹭叫姐挑。《月亮出来万丈高》

(4)一打天上峨眉月,二打桃花坠耳根,三打桃园三结义,四打童儿拜观音。《十打戒指》

例(3)是首句入韵,逢偶句相押。韵脚分别为“跤”“挑”,押“豪”韵。例(4)首句不入韵,逢双句相押,偶数句“根”“音”均押“痕”韵,奇数句“月”“义”分别押“皆”“齐”韵。偶韵奇数句承接上下,起过渡作用。偶韵押韵的形式张弛有度,显得错落有致,故而读来韵律感强,悦耳动听。

3.随韵

随韵也称双行韵,两行为一组,通常每组都要换韵。

(5)太阳出来满天红,燕子出来逮蚊虫。《太阳出来满天红》

(6)白布汗褂像朵云,郎是姐的绕眼虫,桃花红啦杏花香,上湖广哪奴的小郎哪。《白布汗褂像朵云》

上述两例两句为一组,两句一换韵。如在例(5)中的“红”“虫”均押“庚”韵。例(6)中前两句“云”“虫”都押“庚”韵,后两句“香”“郎”则押“唐”韵。该押韵方式使得韵律和谐,唱词富于变化且轻快。

二、词汇特点

陕南民歌作为民间艺术,离不开地方方言的参与。民歌唱词生活内容和情感的传达也和衬词和方言词的吸收、运用密不可分。

(一)衬词

衬词主要起衬托、修饰作用,在民歌中往往起着补充音节、美化旋律和渲染情感的作用。衬词的出现以小括弧为标志,是辅助语气、情感表达的工具。陕南民歌的衬词位置多变,可能在句前、句中或句尾。构成上,主要有语气词、称谓词和指代词。

1.语气词

语气词有缓和语调、转换唱词、烘托情感的作用。音节数量上,有单音节语气词,也有多音节语气词。如在“(耶)我好久(喂)没在(哟哎哪)这方(欧)来(哟)”中,句首、句中的“耶”“喂”等单音节语气词的运用表达了男主人公对于姑娘的思念、怜惜之情。“哟哎哪”多音节衬词以呼喊连续上下唱词,衔接前后句。句末衬词“哟”“哎呀”等则拉长音节,为歌曲留下深远的回韵。

2.称谓词

称谓词是表示称谓关系的词。陕南民歌源于人们的日常生活,因此总是含有众多明确对方身份、富含地域文化内涵的称谓词。如“郎打山歌(稀哩麻大嫂外)不断声”“我问月亮哪方落(情郎干哥哥耶)”“打一个石头探深浅,有心过河(幺幺妹耶)水又深”“情郎干哥哥”“幺幺妹”等称谓词都带有亲热、亲近的情感意味。

3.指代词

指代词是指称、代替人或事物以及对某人或事物表示疑问的词。指代词在陕南民歌中出现的频率很高,主要有人称代词和指别词两类。指代词本身没有实际意义,常用在正词前后,起补充音节、转换节奏的作用。如“姐在后院(我)掐蒜薹,郎在(那个)后院打把沙来,他要蒜薹(你)拿耶拿起去,你要(那个)看我夜晚来。”“我”“那个”“你”等人称代词和指别词穿插在唱词中,引出下文内容,既补充音节,又使情感表达更加细腻清晰。

(二)方言词

方言入歌是民歌的一大显著特征,陕南民歌中的方言词汇有以下几个特点。

1.大量的特色方言词

陕南民歌中具有地方特色的方言词语丰富多样,涉及人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从词类上看,可以划分为四类。

(1)名词类方言词

名词类方言词在民歌语言中占比最多,数量丰富,主要有以下几类。

饮食类:菜豆腐、甜浆粗老罐、蒸饭、搅团、糊涂;人际称谓类:婆娘、乖姐、幺姑、先后、细娃、押礼、主家;日常生活类:销、堰塘、枷档、拌桶、火糟子、撑花儿、镰拐、背褡;身体部位类:身杆、磕膝包儿;气象时令类:阳婆、日头;动植物类:鸡公、阳雀、玄鸡、鸦鹊、青竹标、林檎。

(2)动词类方言词

动词类方言词生动地揭示了陕南人民的劳动生活状态和行为模式。

单音节词:腰、启、㧯、搊、趱、码、䋎、沿;双音节词:招呼、扯秧、精脚、过细、背时、打锤、失格、碰转;多音节词:把脉定。

(3)形容词类方言词

形容词类方言词的适当运用,反映了陕南人民丰富多样的日常生活。

单音节词:歪、耙、尖、爨;双音节词:消停、颇烦、曲掐、造孽。

(4)其他类方言词

块、垞、伢、外前。

陕南民歌的特色方言词以名词类方言词中的日常生活类方言词居多,且独具特色。如名词类方言词“菜豆腐”指的是陕南地区特有的一种用酸浆水菜点成的豆腐稀饭,动词类方言词“㧯”意为举起、扛起,形容词类方言词“歪”意为厉害、凶。其他类方言词中的量词方言词“块”意为个、位。

2.独特的方言惯用语

惯用语是指口语中短小定型的、习用的固定短语,大都是三字格的动宾短语,也有其他格式。

主谓式:腰杆硬、肉皮消。

动宾式:看年庚、没指望、打对台、害相思、做活路、打钢锄、打哦嗬、打哇哇。

偏正式:不上算、干叫唤、紧挨台、知情话、红头索、绕眼虫。

补充式:不得行、紧到挨、细筋筋、矮坨坨、炸蓬蓬、朝转看、够不着、认不到、跑不脱。

民歌中惯用语结构形式多样,以动宾式和偏正式居多。动宾式惯用语可以在使用中扩展,如看年庚——看……的年庚。方言惯用语语义丰富、简明生动,使得民歌俏皮风趣。

三、语法特点

陕南方言存在丰富的重叠词和附加词,这两种方式构词能力较强,在陕南民歌唱词中运用得较频繁,构成了民歌语言语法上的突出特征。

(一)重叠式构词

重叠是对语素、词汇的重叠,陕南民歌中重叠词多样而丰富,按词类划分有名词重叠、形容词重叠、量词重叠和动词重叠四种。其中以名词重叠和动词重叠居多。

1.名词重叠

“小郎穿个烂襟襟”“芝麻结籽棒棒敲”,唱词中“襟襟”“棒棒”都是单音节名词的重叠,重叠后表示相对较小的事物,词性不变,在语法意义上更显歌者亲昵、喜爱的感情色彩,语气轻松,极具生活气息。

2.动词重叠

动词重叠主要有AABB式和A到A到式两种。如“摇摇摆摆进绣房”“扯到扯到嗨嗨”“摆到摆到的嗨嗨”。AABB式“摇摇摆摆”是动词“摇”“摆”的重叠,表示姑娘走路时持续的摇摆状态。语法功能上,兼有形容词性质,常用作谓语、状语和主语。A到A到式如“扯到扯到”“摆到摆到”,表示纤夫劳动时拉纤的持续动作,“到”相当于普通话的“着”。动词重叠的运用可以调整节奏,传达张弛有度的态度。

3.形容词重叠

形容词重叠主要有AA式和ABB式两种。如“挈上犁头把地耕,蔫蔫牛来钝求铧”“八月好唱八月中,田里谷子黄蓬蓬。”“六月的太阳热烘烘”,其中AA式“蔫蔫”在重叠后,使事物的外在性状和程度增强。ABB式重叠后,BB为词根增加形象色彩。后缀如“黄蓬蓬”兼含理性义。另外像“热烘烘”后缀的语义较模糊,多表不喜爱、厌恶的感情色彩。

4.量词重叠

量词重叠主要有AA式、一AA式、一A一A式三种。“单身汉儿难,衣裳无人联,寸寸步步好作难。”“高坡头上一窝窝鸡”“一下一下的哈嗬”。这里的AA式重叠如“寸寸、步步”等表示事物“一A一A”“每一”的状态。一AA式和一A一A式和普通话的语义一致,可以做定语、状语和补语,如“一窝窝”做定语,表示鸡数量之多。而“一下一下”表示拉纤动作的持续、重复。

(二)附加式构词

附加式由词根和词缀结合而成,根据词缀的位置可分为前缀、中缀和后缀。在陕南方言中,后缀如“子”“儿”等,构成了一系列极具特色的以“子”“儿”为词尾的方言词。

1.以“子”为后缀

子尾词是以后缀“子”为词尾的词,词缀本身没有实际意义。陕南方言中有众多以名词性、动词性、形容词性语素加“子”构成的名词性方言词,名词后加词缀“子”的构词方式最为常见。结构类型上,派生词多于单纯词。

(1)帽盖子、月母子、火糟子、辣子

(2)哑谜子、幺妹子、儿娃子、学家子、草帽子、山歌子、斑鸠子、蚂蚁子、阳雀子、一股子

例(1)中以“子”为后缀的词都是单纯词,由名词性语素加子缀构成,“帽盖”“月母”“火糟”“辣”不能够单说,只有加上“子”尾才能成词。

例(2)中都是以“子”为后缀的多音节派生词,由名词性语素加“子”尾构成。“子”尾附加在名词性语素后,并没有实际意义,一是表示事物的名称,如“山歌子”“斑鸠子”“蚂蚁子”“阳雀子”。二是表示称谓,如“幺妹子”“贤妹子”。三是表示一类人,如“儿娃子”“女娃子”“月母子”等。另外,还有一些数量词加“子”缀构成的数量短语,如“一股子”。

2.以“儿”为后缀

(3)犁头儿、桃花儿、磨儿、荷包儿

(4)单身汉儿、姐儿

例(3)是表事物的一类词,词缀“儿”附着在词根后,构成附加式合成词。

例(4)是表人称谓的一类词。儿缀在表人或物的名词后,往往带有喜爱、亲昵的色彩意义。儿缀在唱词中的广泛运用,可以起到调节音节、渲染情感的作用。

四、结语

正如美国语言学家萨丕尔所说:“每一种语言都有它鲜明的特征,所以一种文学的内在的形式限制和可能性从来不会和另一种文学完全一样。用一种语言的形式和质料形成的文学,总带着它的模子的色彩和线条。”民歌歌词作为语言的艺术,语言上的运用也为陕南民歌语言艺术赋予了独特的审美形式及风格表现。

参考文献:

[1]申小龙,张汝伦.文化的语言视界 中国文化语言学论集[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1991.

[2]黄伯荣,廖序东.现代汉语[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7.

[3]爱德华·萨丕尔,著.语言论——言语研究导论[M].陆卓元,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5.

(作者简介:向青青,女,硕士研究生在读,延安大学,研究方向:语言学与应用语言学)

(责任编辑 刘月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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