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新质生产力在实践中展现出推动绿色发展的强劲动力,经济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的耦合有助于解码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意涵。新质生产力作为新质态的生产力系统,既具有一般生产力系统的“要素—结构—功能”属性,也展现出不同于传统生产力的绿色特质。探寻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意涵可从如下维度展开:新质生产力秉持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生态自然观,超越西方生产力论主体性哲学思维建制;新质生产力秉持绿色技术创新的生态发展观,超越古典经济学科技乐观主义的生态幻象;新质生产力秉持生态共享的人民价值论,超越西方“以物为本”的财富生产观。探赜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意涵,不仅能在理论层面提升生产力理论的中国话语意涵,也能在实践层面为推进高质量发展、解决世界生态危机贡献中国智慧与中国方案。
[关键词] 新质生产力;人的逻辑;绿色发展;传统生产力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12.012
[中图分类号] F014.1; F124" " " " " " " [文献标识码] A" " "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4)12-0094-08
一、研究回顾与问题提出
新质生产力体现满足自然、人、社会三者协调发展的价值理念,具有丰富的生态意涵。自2023年9月7日新时代推动东北全面振兴座谈会召开以来,习近平总书记围绕新质生产力展开系列论述,指出“新质生产力是创新起主导作用,摆脱传统经济增长方式、生产力发展路径,具有高科技、高效能、高质量特征,符合新发展理念的先进生产力质态……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1。上述论断不仅展现出新质生产力在提升绿色发展新效益、塑造绿色发展新动能上的重要优势,也为把握新质生产力生态意涵提供了相关论据支撑。
新质生产力已在实践中展现出对于高质量发展的强大推动力,迫切需要新的生产力理论来支撑、概括和指导新发展实践。学界有关新质生产力的研究,总体依循理论、内涵与实践三个方面展开。一是在理论基础上,学界总体围绕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进行研究。改革开放以来,学界将“生产力”定义为人改造或利用自然的综合力量,“自然”构成生产力运行的外部条件;新世纪以来,解保军、刘思华等在马克思“自然生产力”的基础上提出“生态生产力”“绿色生产力”“环境生产力”等概念1;自“新质生产力”提出后,蒲清平、任保平、胡莹等都关注到新质生产力推进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的中国化时代化发展2。二是在内涵特征上,学界初步达成新质生产力绿色特质的共识。乔榛认为新质生产力的绿色内涵是在改变传统人与自然关系的基础上,以建立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为目标形成生产力发展新逻辑3;李敦瑞、罗铭杰等直接论述了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意蕴4。三是在实践路径上,学界对新质生产力如何促进绿色发展开展研究。张新宁认为要通过顶层制度设计、绿色技术创新、现代产业体系的绿色化等具体方式实现生态与经济的统一5;姚宇等认为要以生态价值观、新发展理念中的绿色要求引领新质生产力发展6;张三元认为要构建绿色健康生活方式实现人与自然的统一7,涉及理念文化、绿色技术、新兴产业和生产关系等维度。
已有成果为本文研究提供了思路,但也存在一定不足:一方面,既有研究多从现象层面,即新质生产力的绿色特征、绿色效能和绿色路径等经济学层面进行研究,而较少深入存在层面,即生产力蕴含的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哲学范式来思索;另一方面,既有研究关注到新质生产力的绿色效益,认为这是由数字技术创新带来的全要素生产率提升的必然结果,但忽视了如下事实,即特定社会关系和社会制度才是决定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两者关系样态的根本。为此,本研究借助生态视角对新质生产力进行历史唯物主义再理解,尝试建构包含自然观、发展观和价值论三维一体的新质生产力生态意涵理论谱系。这不仅有助于弥补传统生产力研究中注重物质财富的生态学空场,也能为推动高质量发展、实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中国式现代化提供理论和实践助益。
二、生态自然观:批判自然商品化的自然生产要素纳入
自然观回答的是新质生产力理论如何认识人与自然关系的思维框架。任何一种理论体系都有基石性概念,“自然”概念建构了生产力理论大厦。从生产力构成要素看,大自然不仅是一切生物和人类生命的摇篮,而且也为人类现代化文明提供资源和能源等物质基础。传统生产力理论建基于主体性哲学,自然沦为发展生产的手段和原料;新质生产力理论将生态环境纳入生产要素,在本体论层面重塑人与自然的关系。
(一)自然商品化:主体性哲学思维建制的生态症候
事物的发展源于自身矛盾的推动,人类现代化进程也是如此。传统现代化进程自19世纪以来逐渐暴露自身的生态缺憾,如德国社会学家乌尔里希·贝克所言:“工业或者工业社会的发展经历了两个不同的阶段。在第一个阶段它是阶级的或社会问题至上的;在第二个阶段则是生态问题至上。”1与以往环境问题不同,现代社会的生态风险呈现出高度的不可逆性和同质性。从前一特征看,传统社会中人对自然干预的能力有限,生产力限度未超出生态阈值,因而产生的环境问题能够得到自我修复;然而在现代社会由资本生产力构造的“普遍有用性体系”框架中,自然资源再生速度无法满足其被商品化的资本欲望程度。从后一特征看,在历史尚未成为世界历史之前,各民族的地域性风貌决定环境问题的特殊性样态;但现代社会中“类型化”的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导致愈加明显的同质性生态问题产生,尤其是资本增殖作为“恶无限”过程加速着社会与自然物质循环的断裂。
主体性哲学是传统生产力理论及实践的幕后推手。生产力问题本质上涉及人与自然关系问题,而人与自然关系自近代以来发生翻转。文艺复兴以前,自然作为本体论意义上的存在统摄世间万物,加上早期人类“沉睡”的主体意识使他们选择“共同体”的生活方式(包括亲缘、地缘、血缘等形式),因而传统社会中敬畏自然和依赖他人成为人的生存常态。尽管客观自然理性具有呈现早期人类生存方式、规范人类共同价值秩序的优势,但因无法适应现代经济活动发展要求而必然被更高位阶的理性形态所扬弃,为此要将主体性视作现代的原则。自培根提出人作为自然的立法者以来,其开启的新认识论不再是关于客观理性的秩序学说,而更突出人类理性所具有的反思功能,此时本体论上的自然上升为认识论的自然,古代作为“逻各斯”的自然秩序被降格为人类理性试图把握的“质料”,人从自然的依附者上升为主宰者,主体在生产与生活实践层面相继对自然宣战。一言以蔽之,生产力作为主体征服和改造自然的能力,其暴露的生态问题不过是现代文明自身的危机,问题的症结在于为发展生产力定制框架的主体性哲学。20世纪下半叶,西方学者在反思经济发展与生态保护关系问题上逐渐分化出“生态中心主义”与“人类中心主义”,但两种立场均有主体性哲学的认识前提,因而无法根除生态病症的思想肇因。
(二)自然要素化:新质生产力要素拓展及理念优势
与传统生产力以主客二分思维对待自然的态度不同,新质生产力的“新”与“质”均蕴含丰富的生态思维:一方面,“新”与“旧”相区别,指明绿色化、生态化代表的生产力发展方向;另一方面,“质”与“量”相区别,强调生态文明建设成效是评判生产力发展的标准。为进一步理解新质生产力就是绿色生产力,还需要挖掘新质生产力中蕴含的由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与中华优秀传统生态文化水乳交融形成的生态属性。
其一,新质生产力根植于马克思主义生产力理论。新质生产力理论关于自然条件之于生产力要素地位的认识,来源于马克思关于生产力要素生态属性的强调。生产力作为由劳动者、劳动对象、劳动资料及其优化组合构成的系统,自然条件赋予上述实体性要素以生态内容:如劳动者的生态属性表现为人受到的生理局限、自然规律制约以及自然界对人产生报复等;劳动对象的生态属性表现为自在自然(第一自然)提供生产原料,人化自然(第二自然)具有生态基质,以及自然环境提供的生态服务功能;劳动资料的生态属性表现为制造劳动工具的原料来源于自然界,并由自然界所决定。正如马克思所言,“由于自然条件不同……又有了劳动工具的天然差别”2。在此基础上,新质生产力对传统生产力三要素提出更高的绿色要求:就劳动者而言,需要培养一批适应低碳产业绿色生产方式的劳动者和具备生态文明理念的绿色生活方式的践行者;就劳动资料而言,需要“含绿量”更高的劳动资料,不仅包括数智化升级的精密仪器,还包括本身低能耗的数字基建,以便构成产业绿色低碳转型的硬件支撑;就劳动对象而言,要不断丰富和拓展劳动对象的种类和形态,以对新能源的开发来突破实体性物质资源的数量与结构限制。
其二,新质生产力内蕴人与自然辩证统一思想。新质生产力推进关于人与自然关系新认识还有着中华传统生态文化底蕴。廓清认识前提是扭转主体行为的关键,若以主客二分思维方式看待自然,社会生产力的发展会以牺牲自然为代价;若以共同体思维方式尊重自然,主体则会从生命高度上看护自然。中国古代农耕社会孕育的生态哲学智慧,如“天人合一”的自然观、“道法自然”的实践要求以及“参赞化育”的价值诉求在传统生产力发展疲软的今天仍启人深思。需要指出的是,上述认可并不意味着对中华传统文化的全盘继承和吸纳,就其包含将人与自然同置于客体地位的观点来看,仍残存封建时代印记。纵观现代化发展历程,一个民族若想实现发展的最快做法是移植并效仿“发展样板”国家的经验甚至文化;但若想实现可持续发展,最佳方法是在正确认识本国历史文化遗产的基础上,以时代条件对其中不合时宜的因素加以矫正。综上,这是中华优秀传统生态文化能超越西方二元对立思维局限,为我国发展生产力和保护生产力供给持续精神动力的原因所在。
三、生态发展观:破解杰文斯悖论的绿色技术创新驱动
发展观回答的是新质生产力如何打造经济社会与生态保护的实践模式。西方传统生产力提炼的发展公式是“发展=富裕=进步”,因此以生产为目的、技术为辅助手段的发展模式在实践中加深生态危机,反噬人类生存环境。新质生产力以绿色技术创新为驱动,不仅重新考量技术发展之于生态环境的承载限度,还通过经济社会系统与自然生态系统相协调重塑传统生产力理论的发展观。
(一)杰文斯悖论:古典经济学技术进步的生态幻象
为生态治理开具“技术药方”是西方经济学发展的一贯思路。在传统古典经济学家看来,生态问题源于人口增长的环境消耗、生产技术的逆生态模式1以及自然资源的无限馈赠等,因此可通过改进技术达到提高生产效率、减少环境污染的目的。实际上,这批“科技乐观主义”信奉者在夸大技术革命和环境政策功效的同时,忽略了科技固有的社会关系维度:只要科技作为资本的生产要素,那么生产效率提高便会加速生产与消费中的资源投入消耗,这就是技术进步带来的“杰文斯悖论”。立足古典经济学的理性预设,新环境经济学进一步夸大技术赋值自然资源的工具理性:他们将生态系统视作经济的子系统,认为环境问题是由个体或经济体经济行为在市场失灵情况下导致的负外部效应,为此只要利用技术手段或者数理分析工具为自然资源赋值,重新将其纳入市场范畴便能够实现帕累托最优目标;而那些无法用技术手段加以量化的自然资源则是无价值的。
“杰文斯悖论”的理论局限在于其未看到技术的社会关系属性。尽管技术本身无主,但技术作为人类物化劳动的结果必然承担着社会关系属性,因为人们总是在一定社会条件下进行共同劳动。纵观人类生产工具发展史,科学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提升了自然力转化为生产力的效率,在资本主义社会条件下,技术加持下的资本无序扩张与生态资源之间存在“失同步化”,即“这种迅猛增长通常意味着迅速消耗能源和材料,同时向环境倾倒越来越多的废物,导致环境急剧恶化”2。因此,一味鼓吹科技进步主义,“认为经济地使用燃料就等同于减少消费,这完全是思维混乱。事实恰恰相反”3。除非突破“根据积累和利润逻辑运转”的资本权力关系,否则就不能真正解决生态问题。立足当前数字技术发展新趋势,我们仍需警惕技术资本主义加速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断裂:不仅要在时间维度上延缓数字生产导致的“人类世”降临,还要警惕空间维度由平台资本积累带来的“生态殖民主义”掠夺。质言之,未深入制度领域看待技术作用必然导向对资本主义的辩护,也相应推卸了全球环境治理中资本主义国家应承担的责任。
(二)绿色技术创新:新质生产力的引擎驱动及实践优势
劳动资料的智能化绿色化是新质生产力的核心表征。不同劳动资料作为区分生产力质态与经济社会形态的依据,绿色技术创新不仅有助于全要素生产率提升,也指明了人类社会发展生态文明的新趋向。就此而言,新质生产力实现了科技属性与生态属性的统一。
其一,新质生产力驱动绿色发展的技术逻辑。绿色发展是生态文明建设的必然要求,代表了当今科技和产业变革的方向,是最有前途的发展领域。与此同时,中国进入高质量发展阶段,过去优先发展经济的传统型生产力模式必然为更高阶段的生态友好型发展模式所取代,这就要求新质生产力培育必须以绿色技术创新引领绿色发展。在处理好经济社会系统与自然生态系统关系上,绿色技术创新应遵循如下要求:一是以理念创新为引领。发展动力转变以理念创新为先导,习近平总书记提出的“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作为一种创新理念打通了非“物质形态”生态禀赋转化为经济发展优势的通道,表明生态生产力正是由理念创新发展而来的新质生产力概念。二是以新能源新材料开发为支撑。传统化石燃料等不可再生能源在燃烧过程中会造成过度碳使用和碳排放,由此带来资源约束趋紧、浓烟重霾、温室效应等环境问题。增加经济社会对太阳能、风能、氢能、核能、地热能等新能源以及碳纳米材料、仿生材料、光电子材料等新材料的消纳能力,有助于推动产能、用能总体过程的减污降碳工作。三是以新兴产业开辟为载体。当前绿色化成为全球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最富前景的领域,智能化、区块链、类脑智能等先进技术迭代发展拓展的生产新边界和创造的生产新空间,不断拓展劳动对象的形态,在这一过程中催生的大批绿色新兴产业成为新的价值创造空间。
其二,新质生产力促进绿色发展的具体体现。新质生产力强调在推进生产力发展时要注重经济社会系统与自然生态系统的协调统一,这种协调关系也为绿色发展提供支撑力。一是促进绿色生产方式与自然生态系统相协调。“随着新的生产力的获得,人们便改变自己的生产方式。”1新质生产力作为具有生态意识的劳动者依托绿色技术与同属生命共同体的自然进行物质交换的能力,从两个方面推动生产方式绿色转型:一方面在生产力转化中,通过建设一批新型电力系统和储能装置,使生产动能走向低碳化、零碳化;另一方面在生产排放中,利用碳封存、碳捕捉技术等对部分耗能进行再利用。二是促进绿色生活方式与自然生态系统相协调。马克思曾指出生产与消费的辩证关系,生产是消费的起点,消费是前一轮生产的终点及新一轮生产的起点。从生产力与消费力的内在张力看,先进一方会反哺落后一方向前发展,以便实现两者良性共进。当新质生产力不断形成并进阶为主导社会发展的动力时,由其构建的绿色生活场景、绿色社会存在将会变革社会意识形态结构,通过塑造绿色文化为推动形成绿色低碳生活方式提供精神动力。三是促进绿色产业体系与自然生态系统相协调。产业结构既是社会生产的“资源转换器”,又是自然界的“污染控制器”,一国产业结构分布大体反映该国的资源转换率和污染排放水平,科技含量构成产业影响生态层级水平的因素。新质生产力以绿色技术创新为引擎,因产业深度变革而催生,绿色化低碳化是产业结构发展的方向与重点领域。在发展新质生产力过程中,不仅要以“先破后立”的方式引导传统资源性产业顺利转型,还要创造性孵化一批绿色环保新兴产业,推动绿色低碳的循环经济体系建设。
四、生态价值论:超越“以物为本”的人民财富论目的
价值论回答的是新质生产力如何实现物的逻辑与人的逻辑相统一的原则规范。西方传统生产力的核心是对物质财富的崇尚与追求,是一种敌视自然、敌视人的生产力理论。实际上,由生产力导致的生态问题内嵌于更深层次的社会领域,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批判给予的解决方案是从变革社会制度上入手。得益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和党领导生态文明建设、经济建设的政治优势,新质生产力将发展目的重新导回人的逻辑,成为关怀所有人生态正义的人民财富论。
(一)生态非正义:资本主义制度“以物为本”的生态空场
首先,生产力非正义的双重生态表现。生产力发展既是一个经济学命题,又是一个哲学命题,要从人的发展乃至社会进步高度提升对生产力的研究,就要使生产力具有涉及人与人社会关系的正义内涵。纵观人类经济社会形态,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决定了人与自然的关系(生产力发展状况),而资本主义社会中的极度不平等进一步加深了不同地域、不同群体之间享有生态权益的问题。一方面,空间上表现为生态殖民主义。作为一种新型殖民形态,生态殖民主义是发达国家在资本布控下展开的掠夺全球生态环境资源的行径。发达国家不仅借助技术优势向不发达国家转移夕阳产业、“出口”有害垃圾等,并借助话语优势宣称该行为“背后的经济逻辑是无可指责的”1,而且还以维护人类利益为借口,模糊生态治理的真正责任主体,采取要求所有国家承担无差别减排责任的推诿“鸵鸟政策”。另一方面,时间上表现为代际非正义。恩格斯曾批判资本主义以“取得劳动的最近的、最直接的效益为目的”2。现代化和工业化水平的不断提高虽然增加了社会物质财富,但也出现了人被物所奴役的颠倒现象。在资本之物的支配下,生产和消费主体以短视目光考虑自身对自然资源的使用,罔顾当代生产活动导致的后代环境灾难。当前社会仍处于人对物高度依赖的阶段,由当代人占有型消费导致的代内消费不公平与代际消费不公平严重侵蚀后代人美好生活的生态根基。
其次,生态非正义的资本主义制度确认。“以物为本”是导致重发展轻自然的深层原因,资本主义制度却以“正义”原则确认上述经济行为运行自由。一方面,资本之物加深了生态非正义的内在逻辑。从人与物的颠倒关系看,“以物为本”指涉资本之物对主体能动性的削弱,而非种属层面人作为动物性的存在。资本起源于现代市场经济体系的自由交换,其具有一般等价物的价值尺度,能够通约不同质事物之间的联系,马克思曾从社会化生产方式层面肯定物的联系比单个人没有联系要好。然而随着资本加深对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物化,原本作为人与自然之间物质变换的生产力沦为资本生产力,原本表现人本质的劳动价值论沦为资本价值增殖规律论,可以说资本正是靠吸纳自然物质要素来壮大自身的权力关系。另一方面,“虚幻共同体”是资本主义制度的内在本质。如果说“以物为本”是从生产力层面考察资本逻辑掠夺自然,那么“虚幻共同体”则是从上层建筑、意识形态等生产关系层面展开分析。生态非正义根源于资本主义制度对自然资源的私有化确认,这不仅改变了自然资源的共有产权属性,而且以价格形式通约自然资源的多重价值。此外,资本主义国家“作为一个特殊实体的概念化,即为资本积累创造政治—法律框架”3,因此其绝非共同利益的代表,而不过是“一个多维度的冲突区域或者平台,社会行为体在此为了自身利益的普遍化而展开竞争”4,其虚假性在于通过制定法律确证私有财产的合法性,并以普遍性形式维持有产者利益。可见,妄图在资本主义制度框架内解决由发展生产力引发的物与人价值错位的问题,不过是抱薪救火。
(二)生态共享:新质生产力的功能发挥及价值优势
其一,新质生产力以满足人民群众优美生态环境需要为价值立场。作为新型生产要素及其优化组合的新系统,新质生产力以生态共享为系统功能,实现对物的增长与人的发展这一颠倒关系的“再颠倒”。
在满足主体需要的功能向度上,新质生产力兼顾满足人民群众物质需要与生态需要。农业文明时期的黄色发展模式尽管维持了人的生态需要,但与之相适应的生产力水平并未创造出巨大物质财富;工业文明时期的黑色发展模式尽管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人的物质需要,但生产力发展导致的环境破坏无法满足人基本的生态安全需要,遑论高一层级的生态幸福之维。新质生产力作为人类步入生态文明时期的生产力吁求,其倡导的绿色发展模式一方面“向经济要生态”,即要求人类的生产生活方式要以保护生态为前提;另一方面“向生态要经济”,即借助绿色资源、绿色技术、绿色产业培育新的经济增长点,进而打通经济建设与生态文明建设的双向转化通道来满足人民群众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
在满足生产力发展的功能向度上,新质生产力因应中国乃至世界经济高质量发展而生。国内维度,发展新质生产力为建设美丽中国提供动力。“美丽”是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要义之一,在“保护生态环境就是保护生产力,改善生态环境就是发展生产力”1的要求下,党和国家发展新质生产力能够为美丽中国建设提供高质量物质支撑。经由中国式现代化建设的探索实践,新质生产力提供的物质支撑已突破单一维度的经济要素,涵盖生态产品在内的更广阔的精神要素。国际维度,发展新质生产力为构建美丽世界提供方案。全球生态危机的蔓延正加速世界成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命运共同体。一方面,中国以新质生产力释放的绿色成效推动全球生态环境向好向善。着眼于脱碳转型问题,新质生产力驱动传统制造业转向先进制造业,以实现“双碳”目标提升我国参与全球生态治理的话语权。另一方面,中国搭建国际平台以此践行“地球生命共同体”倡议,进而引领全球生态治理。以绿色“一带一路”国际平台为例,中国不仅推动了绿色设施、绿色贸易和绿色金融等的发展,而且也凝聚起共建国家中政府、企业、社会组织和公众等多主体的环保合力,以切实的绿色发展成效惠及世界人民。
其二,新质生产力释放生态价值优势的政治逻辑。传统生产力的生态症结源于资本主义制度,该制度囿于少数人或者群体利益而不得不成为“一种处于社会之外和社会之上的东西”2。只有建立新型生产关系才能为新质生产力发展提供根本保障,这离不开中国共产党领导全体中国人民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的政治优势。
一方面,要完善绿色政策为新质生产力提供制度保障。相较于从生态可持续角度出发,仅将绿色制度或者绿色政策视作一种促进生产力绿色转型的技术手段来看,这里强调各种绿色经济政策、环境政策应当从属更高一级“政治正确性”规约3。具体做法上,经济建设中要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导,防范资本“僭越”绿色技术发展。通过“实施科教兴国战略,强化现代化建设人才支撑”4为培育新质生产力注入动力,同时还要强化经济发展与生态文明相结合的制度设计,构建中国特色现代企业制度,优化科创体制机制,创新收益分配机制等。生态文明建设中要以数字生态文明为目标,建立健全生态环境监管制度。当代社会正在从技术治理社会进化为智能治理社会,为提高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治理能力,不仅要加强传统基础设施数字化、智能化改造,还要在社会主义制度下构建和完善各种与生态数据利用相关的管理体制机制。
另一方面,要坚持党对发展新质生产力的领导地位。中国共产党领导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最本质的特征,坚持党的领导才能在发展生产力过程中始终站稳人民立场。作为马克思主义政党,中国共产党“没有任何同整个无产阶级的利益不同的利益”①,因此始终能够与人民群众想在一起、站在一起,并为实现人的现代化目标而奋斗。新质生产力之所以能够实现绿色经济与生态价值的相得益彰,就在于中国共产党始终将人民群众作为自身的执政根基,并通过理念与行为双重示范引领人民群众的绿色行为实践。事实上,社会主义初级阶段与十四多亿人口规模的基本国情,使得部分民众尚存在短期利益和长远利益、经济利益和生态利益之间的选择难题。而中国共产党作为秉持历史自觉与历史主动的观念与行为主体,不仅廓清了新质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规律,也通过一代又一代共产党人的精神感召来唤醒广大人民群众的绿色文化观念。在群众史观指导下,中国共产党主动创造相应的社会条件来实现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和谐共生,即通过绿色制度规范、绿色技术创新、绿色行为实践和绿色生态文化全方位勾勒由经济增长与生态优美共同绘就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画卷。
五、结语
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我国实现高质量发展、建成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以及满足人民群众优美生态环境需要的必然之举。探讨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意涵不仅符合我国现代化建设的目标要求和价值立场,也有利于打破西方传统生产力理论制造的话语霸权,并为人类文明发展的绿色转向提供新方略。资本主义国家无疑是现代化事业的先行开辟者,然而发展实践已证明其生产力理论的生态局限,总的来看,是人类中心主义哲学立场与资本逻辑世俗基础使然。尽管也曾有西方学者提出类型化生态解决方案,然而囿于上述双重阻碍也只是抱薪救火。真正走出传统生产力发展的生态困境要从根本上变革生态自然观、发展观和价值论。事实上,马克思在批判资本生产力“逆生态”时,给出了实现“两个和解”的共产主义方案,即只有通过一场革命的实践变革资本主义制度,才能实现生产、人与社会三者协同发展。自中国共产党选择以社会主义作为指导现代化建设、实现民族复兴的政治定向以来,“人的逻辑”就成为贯穿我国生产力发展的价值主线。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意涵更加凸显“满足人民群众的优美生态环境需要”这一价值立场。纵观人类文明转型时期,中国在世界现代化事业中确实是后来者,但中国共产党把握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现代化的历史自觉意识与历史主动精神却使其后来者居上:今天由新质生产力绘就的一幅美丽画卷正在中国大地上铺陈展开。
责任编辑" " 倪子雯
基金项目:2021年度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课题攻关项目“习近平总书记关于坚持系统观念的重要论述”(21JZD003)。
作者简介:程明月(1994—),女,法学博士,上海工程技术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杜仕菊(1964—),女,法学博士,华东理工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1习近平:《发展新质生产力是推动高质量发展的内在要求和重要着力点》,《求是》2024年第11期。
1参见解保军:《马克思“自然生产力”思想探析》,《马克思主义研究》2002年第5期;刘思华:《马克思广义生产力理论探索(上)》,《湘潭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3期。
2参见蒲清平、黄媛媛:《习近平总书记关于新质生产力重要论述的生成逻辑、理论创新与时代价值》,《西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3年第6期;任保平、豆渊博:《新质生产力:文献综述与研究展望》,《经济与管理评论》2024年第3期;胡莹、刘铿:《新质生产力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的内在机制研究——基于马克思生产力理论的视角》,《经济学家》2024年第5期。
3参见乔榛:《以新发展理念为指导形成新质生产力》,《光明日报》2024年5月6日,第6版。
4参见李敦瑞:《新质生产力的生态意蕴和推进路向》,《山东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4年第2期;罗铭杰:《新质生产力的生态内涵论析》,《河北经贸大学学报》2024年第2期。
5参见张新宁:《新质生产力本身就是绿色生产力》,《人民日报》2024年4月11日,第9版。
6参见姚宇、刘振华:《新发展理念助力新质生产力加快形成:理论逻辑与实现路径》,《西安财经大学学报》2024年第2期。
7参见张三元:《发展新质生产力与构建绿色健康生活方式》,《思想理论教育》2024年第4期。
1乌尔里希·贝克:《世界风险社会》,吴英姿、孙淑敏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4年,第30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7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334页。
1参见巴里·康芒纳:《封闭的循环:自然、人和技术》,侯文蕙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1997年,第40页。
2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3页。
3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革命——与地球和平相处》,刘仁胜、李晶、董慧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105页。
1《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10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4页。
1约翰·贝拉米·福斯特:《生态危机与资本主义》,耿建新、宋兴无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6年,第53页。
2《马克思恩格斯文集》第9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562页。
3乌尔里希·布兰德、马尔库斯·威森:《资本主义自然的限度:帝国式生活方式的理论阐释及其超越》,郇庆治译,北京:中国环境出版集团,2019年,第53页。
4乌尔里希·布兰德、马尔库斯·威森:《资本主义自然的限度:帝国式生活方式的理论阐释及其超越》,郇庆治译,北京:中国环境出版集团,2019年,第53页。
1《习近平著作选读》第一卷,北京:人民出版社,2023年,第113页。
2《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1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65年,第195页。
3参见郇庆治:《作为一种转型政治的“社会主义生态文明”》,《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9年第2期。
4习近平:《高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伟大旗帜 为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团结奋斗——在中国共产党第二十次全国代表大会上的报告》,北京:人民出版社,2022年,第3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