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的演变及困境

2024-12-31 00:00:00田曦
理论月刊 2024年12期

[摘 要] 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经历了经济向度—政治向度—速度向度的逻辑转向,即从对有计划的资本主义将持久存在的整体预言,到资本主义的合法化危机与福利国家的结构性矛盾分析,再到晚期现代社会危机的加速逻辑释义。整体而言,这一演变路径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总体统治以及这种统治向社会其他领域延伸的倾向,但局部改良与抽象思辨的合流使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的批判力度逐渐钝化,在变革资本主义社会上徒劳无功。这种发展路向固然受资本主义最新发展与社会矛盾转换的影响,但从根本而言还是源自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自身的困境。要想超越这一内在困境,必须回归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原本批判”。

[关键词] 法兰克福学派;资本主义危机;资本主义总体统治;政治经济学批判

[DOI编号] 10.14180/j.cnki.1004-0544.2024.12.011

[中图分类号] B089.1" " " " " " " " " "[文献标识码] A" " " " "[文章编号] 1004-0544(2024)12-0082-12

在西方马克思主义诸流派中,法兰克福学派被学界视为“影响力最大、人数最多、前后持续时间最长也最复杂的集大成者”1,其主要从多方面对发达工业社会特别是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比较系统的研究与批判。学界普遍认为,对资本主义的批判是奠定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声誉的重要基础,该学派延续了卢卡奇、柯尔施所创建的“批判的马克思主义”从文化、意识形态观念批判的角度发展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路向。除此之外,学界还围绕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维度展开了讨论。有学者指出,在文化批判之外,法兰克福学派中还存在着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不占据主流但仍然很重要的研究路径2。针对这一理论何以重要,有学者回顾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史,强调早在霍克海默时期,政治经济学批判就已被确定为批判理论的理论基础和基本范式。尽管如此,后继者们对此却表现出了忽视、坚持以及重回的不同态度3。应当说,将批判矛头直指资本主义文化领域对于实现资本主义的总体性、系统性批判不可或缺,但就马克思的资本主义批判基点而言,要想更好地实现对资本主义的“副本批判”(文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必须立足于“原本批判”(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更为内在的批判。可见,深入探寻法兰克福学派的政治经济学批判维度是必要的。从1923年社会研究所成立以来,法兰克福学派已历经四代。危机问题是法兰克福学派批判资本主义的重要论域,其危机理论是我们全面理解法兰克福学派的学术棱镜。从危机角度呈现这一学派对资本主义批判的力度和嬗变,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理解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走向,既看到该学派对西方现代化进程中无法规避的矛盾的敏锐洞察,也揭示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在根基上的不足与困境,同时,对我们更好地坚持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具有重要启示意义。

一、国家资本主义的经济可能性及其对经济危机的影响

弗里德里希·波洛克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一代行政主管,也是当时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为数不多的专门研究政治经济学的学者之一。20世纪30年代初,和许多受经济危机影响的同代人一样,波洛克对资本主义经济危机问题进行了积极思考:这场危机是否像马克思主义早已预言的那样,会导致资本主义的灭亡?或者资本主义是否可以通过改进再次阻止灭亡?1在这样的问题意识下,他认为必须立足于资本主义新的发展进行分析,他主要思考了经济计划在资本主义国家中的作用,以及这种做法对危机和社会主义运动的影响,尤其是用政府计划避免比例失调、应对危机的做法及其限度。

(一)对格罗斯曼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理论的批评

格罗斯曼以“崩溃”理论闻名,他也是法兰克福社会研究所早期的参与者,即“形成中的法兰克福学派的主要政治经济学家”2。波洛克提出对格罗斯曼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理论的批评,并成为继格罗斯曼之后法兰克福学派新的政治经济学的理论供应者。在法兰克福学派存在的过程中,波洛克和格罗斯曼一起提供了该学派的经济理论3。如果说格罗斯曼的危机理论在一定意义上奠定了法兰克福学派这一时期的乐观主义基础,波洛克则通过对资本主义最新状况的研究强调了资本主义的复兴能力。得益于波洛克的政治经济学研究,法兰克福学派调整了其对资本主义的理解方式4。格罗斯曼曾在《资本主义制度的积累和崩溃的规律》中提出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理论,即由资本主义社会内在矛盾的日益深化而导致资本主义整个社会制度最终灭亡的理论。在格罗斯曼看来,资本主义必然灭亡的观点是马克思在《资本论》第一卷和第三卷中关于资本主义积累和经济危机理论的绝对基础。资本主义崩溃趋势表现为经济危机的爆发,或者说,资本主义经济危机的出现指向资本主义崩溃趋势的不断展开与深化。格罗斯曼致力于捍卫马克思关于资本主义制度必然灭亡的根本命题,并强调资本主义不会自动崩溃,必须借助这样一种崩溃趋势的势头发动社会主义革命,从而推动崩溃趋势向现实落成。然而,面对资本主义发展的最新事实——“1933年以后……当代资本主义出现了新的发展趋势,似乎又变得生机勃勃了”5,格罗斯曼的危机理论对此有些无能为力,无法给出有说服力的解释。在这一背景下,波洛克对格罗斯曼关于资本主义制度的衰退及崩溃理论表达了不满。波洛克通过专攻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计划问题得出结论:资本主义可能通过计划经济自我调整有效地控制资本主义的崩溃。也就是说,当资本主义经济发展到一定阶段的时候,资产阶级政府对经济的有效控制也不断增长,便会抵消资本主义经济矛盾的尖锐化,由此表现出来的是有利于国家资本主义增长和稳定的趋势,而不是引致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的趋势。

(二)自由资本主义阶段的终结与国家资本主义阶段的开启

波洛克强调资本主义自我调节的自由市场经济终结,开启向国家资本主义的过渡。波洛克认为,私人资本主义(private capitalism)的市场经济在资源优化配置上的不足预示着国家资本主义的到来。市场机制的衰落标志是中小规模私人企业、自由贸易的瓦解,以及私人垄断和政府干预的增加。随着新的组织管理模式取代自由资本主义市场体系,有组织的、垄断的资本主义阶段应运而生,波洛克将其定义为“国家资本主义”。需要注意的是,波洛克所言的“国家资本主义”指代的是私人资本主义的历史继承者,强调国家承担私人资本主义的重要功能,“国家的直接控制取代了市场调节”1,利润仍然发挥着重要作用。作为国家在其国民经济中发挥积极作用的一种社会形式,国家普遍计划取代市场机制。波洛克在《时代》周刊上发表了《资本主义现状与新计划经济的前景》(1932)一文,分析了1929年的全球大萧条及其影响。他得出的结论是,尽管危机的严重性前所未有,但“这场危机可以通过资本主义手段加以克服,‘垄断’资本主义将继续存在一段我们还无法计算的时期”2。资本主义经济危机远非预示着资本主义的终结,而是说明能够通过政府干预来管理危机3。尽管如此,他还是解释了如何将这一制度换成更好的制度,并呼吁“建立一个与当前社会经济科学的现状相适应的连贯的、系统的计划经济理论”4。

波洛克分析了用政府计划控制和减少危机的做法,提出了社会主义或资本主义指令性经济的纯经济可能性。在他看来,当市场机制运行的大部分前提不复存在之后,人们需要采取特殊的干预措施以克服危急情况,包括国家在经济活动所有领域中实施的诸多干预。只要通过“计划”来理解处置权,计划经济就可以与生产资料的私有制相兼容。“只要规划当局有处置权,名义上保留私有财产就不会有经济困难。”5波洛克因此认为,在保留资本主义基础的情况下,计划经济是可能的6。一种“希法亭卡特尔经济”(Hilferdings cartel economy)意义上的资本主义计划经济(所有公司都隶属其中,但原则上保留生产资料的私有制)具有现实的经济机会,而且一些流行趋势正在朝那个方向发展7。这就是波洛克整个危机和计划理论的两难境地,它以分配领域为起点,并没有像马克思那样仅仅把生产资料和消费资料之间的不成比例视为一种形式上的可能性,而是把它视为存在危机的真正原因。与此同时,如果消费和生产永久平衡,必然会导致资本主义的经济稳定。波洛克还以罗斯福《全国产业复兴法》为主要例证,强调国家经济作用在不断增强。他指出,不论是新的世界战争还是经济的彻底崩溃,都不能认为是不可避免的。假如国家管制进一步增强,政治制度发生相应转变,有计划的、稳定的资本主义经济完全是有可能的。权力越来越集中在经济寡头手中,中间阶级将失去其独立性,而技术性失业和劳动力市场的分割将挫败工人罢工,毁灭无产阶级抵抗的意志。波洛克得出结论:“预测资本主义在不久的将来将不可避免地走向终结的观点是错误的……走向终结的不是资本主义,而只是它的自由主义阶段。”1国家干预和采取的经济政策措施的强度和多样性显示出国家资本主义干预的新水平。至此,波洛克给出了关于经济危机可能带来资本主义彻底转变的希望的最后结论。

(三)国家资本主义的限度

在论述完计划原则嵌入资本主义的可能性后,波洛克分析了其限度,即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限度,扩展了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理论的研究视野。波洛克的国家资本主义理论建立在他对苏联计划经济、凯恩斯主义理论以及20世纪30年代关于社会主义计划的争论的研究基础之上。他曾于1930年在格吕恩堡的《文献》最后一期,就讨论资本主义前景和俄国实验前景的书发表过长篇书评,抱怨现在没人——即使他是马克思主义者——对发生在资本主义体系内的结构转型作出分析2。他并不认为苏联的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实验已然成功,而是坚信计划因素的引入将无限期地延缓资本主义制度的崩溃。于是,波洛克扩展了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理论的研究视野,强调了资本主义经济过程中经济行为的政治化,着眼于上层建筑在资本主义经济运行中的实际职能。在一定意义上,上层建筑的某些现象(主要是国家经济干预的作用)是理解资本主义现实发展的关键所在,因而也是研究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的要点之一。

波洛克在《国家资本主义:其可能性和极限》中系统化了他在早期文章中提出的旨在结束大萧条的资本主义国家干预理论,将其发展为国家资本主义的一般理论,并在之后试图将其应用于国家社会主义的经济结构。波洛克认为,一战后的资本主义经历了从私人资本主义向国家资本主义转化的过程。他对国家资本主义进行了四个方面的界定:其一,它是私人资本主义发展的产物;其二,国家对私人资本家产生重要影响;其三,利润刺激仍然扮演着重要角色;其四,它不是社会主义3。私人资本主义转向国家资本主义需要诸多手段的结合,包括对生产、消费、储蓄和投资的方向作出总体规划;价格不再是经济过程的主导者而是被管控;个人和组织的利润及其他特殊利益都严格受到总体计划的支配;在国家行为各个方面的猜想与即兴发挥都让位给科学管理的原则;运用国家权力来保障计划的实施等。对国家资本主义来说,政治手段取代经济手段从而成为经济生活再生产最关键的保证,经济起重要作用的现象已不复存在。波洛克对国家资本主义的发展限度(经济与非经济局限)的论述也构成他关于国家资本主义下经济危机产生原因的论点。在他看来,国家资本主义特别适用于战时短缺经济,这一时期不必担心生产过度,所有的产品都能找到需求,无论生产是否低效、产品是否低劣。然而,当各个领域的供给持续扩张,国家资本主义就面临着一些产品的生产瓶颈和另一些产品的生产过剩,资源难以找到最佳配置方式。“有效率的计划只有在危急的情势下才成为可能……在一个计划经济体系中,没有成本核算,无视消费者的自由选择,有效率地进行生产和分配的动机也消失了,结果造成现代条件下的计划经济体系的生产效率低于市场经济体系。”1尽管波洛克论述了限制国家资本主义永恒化的四个因素2,但在他看来,“国家资本主义的总趋势是经济增长和不断强化”3。

二、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经济危机向政治危机的转变

尤尔根·哈贝马斯是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中最突出的代表人物4,克劳斯·奥菲是法兰克福学派的第三代成员,曾师从于哈贝马斯。因为有共同工作和研究的经历,哈贝马斯与奥菲相互启发、相互影响,对当代发达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与反思构成其众多著作的核心关切与主题。以艾尔玛·阿尔特法特、于尔根·霍夫曼为代表的学者对二人的观点进行了总结:哈贝马斯和奥菲认为“被抑制的经济危机将会转化为政治危机——从根本上来说是合法性危机”5。

(一)哈贝马斯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合法化危机

哈贝马斯认为“资本主义是否已经发生变化”这个问题一直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答案,于是在20世纪70年代将这一问题再次提出,他试图去讨论这样几个问题:资本主义社会形态的基本矛盾在有组织的资本主义表现形式中是否保持不变,并且继续有效?或者说,危机的逻辑是否发生了变化?资本主义真的彻底转变为克服了充满危机的经济增长方式的后资本主义社会形态了吗?6为回答这些问题,哈贝马斯对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危机及其解决这三个方面进行了分析。

第一,当代资本主义属于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并没有消除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所指证的那种资本主义结构性危机。《合法化危机》初版于1973年,哈贝马斯看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资本主义的变化。自由资本主义社会将自由竞争原则奉为圭臬,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19世纪末,资本主义国家试图以经济干预来补充和部分替代市场机制,增强资本主义制度的稳定性,随之而来的是资本主义社会组织原则的变化,由此进入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国家干预的优势体现在很多方面,尤其是美国凭借凯恩斯主义理论基础上的宏观调控手段走出了经济危机并在全球范围内崛起,为当时的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带来了繁荣奇迹。在众多学者论述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良性发展和长期繁荣态势之时,哈贝马斯则洞察到了其矛盾和危机。哈贝马斯认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就是有组织的资本主义或由国家调节、决定和管理的资本主义。然而,国家经济干预能力的强化也并未改变资本主义自发的、盲目的市场经济运行方式,“即使是由国家调节的资本主义社会,在发展过程中也‘充满了矛盾’(Widerspruch)或危机(Krise)”7。虽然晚期资本主义国家开始通过制订宏观计划对经济进行调节,但由于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经济基础没有改变,支配经济运行的仍然是市场竞争,国家计划主要在国有企业得到一定限度的实施,对私营企业只起到有限的影响作用,并不是真正实现了国民经济的计划性。他认为利润率下降趋势的基本规律仍然在起作用,但由于国家对社会经济生活的干预,资本主义生产关系毕竟发生了一定变化,资本主义危机也改变了表现形式:政府财政危机、持续的通货膨胀、国有资产与私人财富之间差距的加剧等取代了传统的生产萎缩和就业下降1。国家的干预主义制度在某种程度上具有维持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却不能从根本上终结资本主义经济危机周期性爆发的梦魇,“晚期资本主义社会中的经济危机始终不肯销声匿迹”2。

第二,晚期资本主义作为一个综合系统,危机从经济领域向社会领域的转移、稀释使得资本主义不可避免地遭遇社会危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逻辑与原始社会、传统社会、自由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逻辑有所不同。这样一种整体性危机是以经济为起点扩散到社会控制和共同体认同,有可能导致社会系统崩溃的全面的、普遍的危机。在学术史上,危机多被当作界定社会失范的理论范畴。马克思在他的社会发展理论体系中提出了“制度危机”概念,通过分析资本主义社会危机提出了科学社会主义的革命性理论。哈贝马斯继承了马克思的危机范式,但他认为马克思的危机理论是建立在自由资本主义(竞争的市场机制、经济私人化、国家和社会分离)基础之上的。面对资本主义新发展,哈贝马斯意识到晚期资本主义呈现出不同于早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新特征,以及在此基础上危机的新形式、危机的转移等。晚期资本主义的新特征新变化构成了哈贝马斯力图重建新的危机理论的视角3。在哈贝马斯看来,人类社会进化的每一个时期,都会由于特定的不同历史环境而诱发各种各样的社会危机,正是在克服危机的过程中,社会实现了自我发展。他研究发现,人类社会早期的部落社会主要存在的是由外因诱发的认同危机;在传统社会中,危机最突出的表现形式是由内因决定的认同危机;而在自由资本主义时期,社会的发展则表现为系统危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既面临许多人类社会共有的普遍的危机,如生态平衡的破坏、人格系统的扭曲异化,以及国际关系潜在的爆炸性危机,也有一些特殊的危机形式,主要是经济危机、合理化危机、合法化危机和动因危机。首先,经济危机并不像马克思所说的那样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的主要危机或危机的主要表现形式。“不断干扰资本主义增长的倾向可以用行政手段来加以处理,和通过政治手段被转移到社会文化系统里。”4其次,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危机由经济领域派生至政治领域。通过对经济活动的干预来解决市场失灵、经济崩盘意味着资本主义国家不仅在客观上失去了对经济活动的控制,也在主观上失去了公众的认同。前者是“合理性危机”,源于该制度不能兑现它向民众所承诺的成功的经济管理;后者为“合法化危机”,即政府失去群众对政治系统的支持和忠诚的危机。最后,经济危机和政治危机发生的动因在于文化危机,因为该体制“不能产生必要数量的行为动机意义”5。国家的合法性基础是建立在由交往行为、文化系统所形成的道德、实践、规范结构基础上的,合法化危机的根源实际上存在于社会文化系统中。

第三,解决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危机的路径。对晚期资本主义国家而言,一方面,其不得不实行国家干预以应对经济危机,减轻经济危机对群众物质生活的危害,从而获得他们的忠诚和支持;另一方面,国家干预又会造成合法性基础的丧失,对现存秩序合法性信念的消失将导致人民对这种制度不同形式的反抗。二者间的悖论及矛盾随之而来。哈贝马斯立足于社会进化的二元论,在生活世界和系统的互动关系中分析了晚期资本主义社会危机的形成,用“生活世界的殖民化”总结了系统侵入生活世界的后果1。尽管晚期资本主义试图以国家积极干预来挽救危机,可系统的媒介会入侵生活世界,干扰原有的平衡和社会再生产。不过,哈贝马斯认为,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合法化危机并不会最终导致社会革命和推翻资本主义制度,对现有社会制度的改造和完善完全依赖于建立在交往理性基础上的民主政治实践。在哈贝马斯看来,交往行为理论是解决冲突的唯一和平手段,应当用交往合理性取代单一的工具合理性,建立话语民主2的社会来应对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合法化危机。

(二)奥菲论福利国家的结构性矛盾

作为“稳定资本主义社会的一套装置”3,福利国家经历了长达30年的黄金时期,却在20世纪70年代成为新的矛盾和政治分裂的源泉。“为什么晚期资本主义社会的政治调节能力如此脆弱?为什么它应对‘有计划的社会变革’的能力如此欠缺?”4奥菲认为这样的问题要么没人提出来,要么就是基于国家调节能力的有限性而有意避而不谈。面对晚期资本主义遭遇的经济、政治和社会危机,奥菲对福利国家能否有效应对资本主义经济系统的矛盾进行了深入分析。

第一,奥菲从经济、政治、意识形态三个层面分析了晚期资本主义的结构性矛盾。首先是经济层面,旨在维持和扩展市场交换关系的一系列国家政策却扭曲了交换关系,威胁到这种关系的持续存在。“行政性再商品化”国家政策的有效性建立在资本负担增加的基础上,从而遏制了资本的再投资意愿,导致长期投资不足。其次,从政治层面来说,国家化生产组织形式的扩张在结构意义上成为冲突和不稳定产生的可能性根源。组织化的权力结构下,行政组织越来越多地侵蚀市场机制。再次,试图稳定、普及商品形式的国家政策导致资本主义出现了意识形态层面的缺陷。无论是劳动者个体还是资本所有者,其行动逻辑不再依据资本主义原本的规范与道德标准,而是日益由政治、行政战略所创造和维持,依赖于国家调控而非自由意愿与市场运行机制5。于是,这就形成了资本主义与福利国家的结构性矛盾,前者依赖于后者却又无法与之共存6。

第二,奥菲批评了单纯从“事件”层面即从系统之外出发分析危机概念的做法,主张在产生“事件”的机制即系统所面临的“抵消性”趋势这一更高层面去思考危机。为此,奥菲从社会学的系统功能分析角度出发,将资本主义社会划分为相互联系、相互影响的三大子系统:经济子系统、政治子系统、社会子系统1,从而把系统的危机发展趋势与系统的特征联系起来,从理论上探讨了晚期资本主义社会调解社会危机能力的衰退根源。在奥菲看来,资本主义社会的系统危机理论将不在经济领域中考察危机发展趋势,而是立足于三大子系统的运行机制,集中在作为整体的三大子系统的组织关系上。经济子系统的“自我瘫痪”趋势2及功能失调需要政府持续干预来抑制和消除,从而维持大众忠诚和保证合法性。然而,“非市场化管理媒介日益普遍的运用,国家权力通过其非资本主义结构,累进性地制造出许多有助于侵入经济系统的弱点”3。经济系统问题的解决以恶化政治系统为代价,政治系统本身又成为危机的根源,反过来加速经济子系统瘫痪的速度。这也就是奥菲所言的“危机管理的危机”,福利国家试图通过政治手段来管控和解决资本主义经济的矛盾,由此却产生了一系列新的结构性矛盾冲突。资本主义经济越是被迫运用“外在调节机制”,它就越会面临抑制这些侵略性机制的内在动力以维持自身生存的难题。

第三,传统马克思主义经济危机理论不足以分析晚期资本主义的危机倾向,主张走向政治危机理论。奥菲将经济系统的危机概括为剩余价值生产过程所导致的结果累进性地对自身构成破坏,认为马克思经济危机理论只考察了“第一层次上的危机”,即经济领域的危机。而在资本主义发展的当前阶段,“第二层次的危机”比“第一层次上的危机”更为凸显。故而问题是对“第二层次的危机”进行解释。奥菲认为资本主义社会三个子系统界限问题直接关联的是“第二层次的危机”,这种危机与外在于资本和市场的调节与运用相关联。奥菲围绕资本主义与福利国家之间的张力关系,从不同侧面深层次解构了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内部积重难返的矛盾,认为国家职能的扩大本身就是功能失调和危机的根源,而不再单纯从生产领域的动力方面寻找危机的根源,对危机作出了一种新的解释。

三、晚期现代社会危机释义的加速逻辑向度

如果说资本主义发展史中危机往往来自于经济、政治或社会子系统,那么如今,伴随着信息技术高速发展基础上社会时空的高度压缩,时间变量在资本主义危机发生、发展中所起到的作用则愈发引人注目。“近十年来社会出现许多危机,迫使西方社会对自己进行批判反思。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与经济危机,让人们开始探讨后工业资本主义的结构特质与社会后果。”4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的新锐代表,哈特穆特·罗萨试图回答晚期现代的生产危机、社会危机、经济危机与心理危机为何越来越急迫、越来越剧烈。罗萨在《加速:现代社会中时间结构的改变》《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不受掌控》等著作中针对加速社会以及诞生于时间循环的新异化提出了“加速理论”,在《共鸣:世界关系的社会学》中提出了解决加速社会下新异化的“共鸣理论”,并在与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合著的《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一书中进行了概括性总结。罗萨注意到当代资本主义的社会加速现象,推进了速度批判研究,使“速度”成为危机理论的重要向度,实现了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的速度转向。

(一)从时间意义上透视当代资本主义

以时间作为研究视角审视现代西方社会能够发现,“加速”可以用来标识现代社会的结构特征,社会加速机制是现代化发展的核心。现代社会唯有保持动态才能维持稳定,动态稳定的保持奠基于提升逻辑上。“提升逻辑或动态稳定原则事实上已渗透进(也因此界定了)现代性的结构特征,但与此相关的(且或多或少仍持续的)加速过程造就了一个重大的文化转捩点,区分出早期现代、古典高度现代,以及晚期现代。”1也就是说,发展、加速和创新是资本主义体制的重要动力,“加速”对维系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极其重要。现代社会必须依赖于持续的经济增长、科技加速、文化创新,才能生产它的制度现状。经济增长意味着在资本主义竞争经济中,商品和服务必须加速生产;创新压缩意味着技术、组织、社会等的更新需要在更短的时间间隔内完成。速度被愈发强调,时间正是以这种意义作用于资本主义社会结构。为避免社会形态在面对各种如生态、社会、经济、心理、政治等方面的危机现象时手足无措,罗萨以“加速社会”作为对当代社会的诊断。这种社会诊断意在指认与界定现代社会的特有性质,并对这种特质特别是对其错误发展、紊乱、病态进行批判性分析2。如果不能加速,就没有持续的增长和创新,失业潮、倒闭潮便会接踵而至,政府收入也将锐减,福利国家、健康和教育所需的资金支持则难以为继,政治系统也就失去了合法性。

(二)去同步化危机

21世纪晚期现代的四大危机(金融危机、民主危机、生态危机、精神危机)均是一种去同步化危机。如前所述,动态稳定迫使晚期社会陷入持续进行升级式的、没有尽头的提升任务中,结果是越来越严重的去同步化。罗萨对社会加速的功能批判意在揭示社会系统难以克服的内在矛盾。他给出的命题是:尽管生态、经济、政治方面持续的征服、加速与强化对于系统的稳定必不可少,但与此同时,这又会造成一种经济—生态—政治—心理的四重危机3。因为当社会结构被强迫不断进行提升时,资本主义经济系统、自然系统、政治系统以及人类生理心理系统都会因为逐步过载与过度利用而遭受损害。这样一种只有维持动态方能保持稳定的社会形态之所以难以持存,原因在于非同步化效应,这是社会深层次的病症以及内在矛盾。罗萨的思考出发点是,不是所有的社会群体、领域、生活形式都有同等的动力或加速能力,总有一些组织或机构拥有更强大的加速能力,因此,去同步化危机是现代社会形态的结构问题。

罗萨运用去同步化分析了资本加速与生产发展相断裂的经济危机。在他看来,2008年金融危机在结构方面的肇因就是金融市场的周转率与实体经济的生产和消费速度严重脱钩。金融经济和实体经济这两个经济系统的次领域出现了去同步化,经济或金融可以无止境地加速,但是生产与消费却不能像经济或金融那样毫无限制地加速。20世纪90年代爆发数字革命之后,金融市场以极快的速度发展,金融交易中电脑控制的算法日益取代人类行动者的操作,“人们可以利用分分秒秒的市场波动从资本流通和货币流通中实现获利”4。金融市场中资本和投资的流动速度与实际的生产和消费速度的时间鸿沟表现为:“一个人可以借由买卖股票在几秒上下赚得利润,但是真正的生产不可能同样如此。或是人们可以在几秒上下购买产品与服务,但是无法也在几秒上下消费使用它们。”5

(三)超越和克服危机情境的方案

“社会学的学科计划,就是研究当代危机。”1罗萨在分析去同步化危机的基础上总结了晚期现代社会的双重能量危机,一方面是外在的、生态的危机,另一方面是内在的危机。后者其实就是主体的不受掌控感,现代性原本允诺世界会变得可受掌控,但这一诺言不仅成了空头支票,甚至还造成完全相反的后果2。为超越晚期现代社会的矛盾和张力,罗萨尝试基于“内心世界的超越性”给出一种不同的方案。从结构视角而言,罗萨开出的治疗方案是“适应性的稳定”,这不同于强制升级基础上的动态稳定模式,适应性稳定的目标不是去增长,而是“后增长”3。从文化视角而言,罗萨提出的解决方案被概括为追求充满“共鸣”的关系。何为共鸣呢?字面上就是两种声音彼此呼应。罗萨所谓的“共鸣关系”是一种主体和世界相互回应的亲密关系,以主观的方式来解决异化问题,描绘了人的生命速度与世界的发展速度的契合关系,从而回应了“美好生活”的研究主旨。总体而言,罗萨提出的解决方案趋于保守,尽管他批判了新自由主义将时间作为经济引擎,在价值取向上有合理之处,但他却是在默认社会加速的前提下提出解决方案,致使其批判被“淹没在了加速的泛化合理性中”4,这样一种解决方案缺乏深刻的、系统性的变革意蕴。

四、对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困境的反思

(一)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对马克思危机理论的拓展

值得肯定的是,法兰克福学派的危机理论卓有成效地扩展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分析框架,将对危机原因、后果、解决方案的分析从生产领域延伸至政治、文化等上层建筑领域。不论是“国家资本主义”“晚期资本主义”还是“晚期现代社会”,波洛克、哈贝马斯、奥菲、罗萨等法兰克福学派的思想家们都试图运用这些名称不同的概念去指认一个事实,即我们当今所处的“现代”与19世纪左右人类史上首次于西欧出现的“现代”的不可混同性。由此,为人们所处的当下提供“时代诊断”或“最佳说明”其实是四代学者共同的理论自觉。“只要社会情境还会不断前行与改变,最佳说明就要不断在更动与改变中进行理解。”5当这样一种时代诊断和审视对应于资本主义的危机问题时,学者们必然要从自己所处社会的病理学背景中确立分析路径。于是,在波洛克从社会政治领域进行国家资本主义限度的论述后,哈贝马斯和奥菲对合法化危机与福利国家结构性矛盾的分析进一步拓展了传统经济危机理论的视域,这种分析思路也延续到了新一代年轻批判理论家罗萨所提出的现代社会的加速理论中。在资本主义危机问题上,该学派始终以资本主义的新变化为核心关切,重视研究资本主义国家功能变化,敏锐觉察到了晚近资本主义社会危机及其表现,以开阔的视野探讨了不同于马克思恩格斯时期的资本主义多重危机,寻求应对危机的解决路径。尽管学派内的研究立足点不一、具体结论不一,但毕竟是以严肃态度对社会现实发展的批判性研究,作为整体的危机理论揭示了资本主义的总体统治以及这种统治向社会其他领域延伸的倾向。但是,其批判力度却逐渐钝化,主张对这个制度进行局部改良,日益陷入学院派抽象思辨,在变革资本主义社会上徒劳无功。

(二)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对马克思危机理论的背离与困境

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的分析基点由经济分析范式转向政治分析、速度分析范式,批判力度逐渐减弱,是和资本主义的最新发展与社会矛盾转换分不开的。但是,从根本上看,如果法兰克福学派本身没有一种有力的内在决定因素同时起作用,这种转变也不会发生得如此自然顺滑,这种内在决定因素同时也就是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的困境所在。困境具有双重表现,一方面,在理论上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分析逐渐走向以文化批判、意识形态批判为核心的批判;另一方面,理论上的妥协保守直接导致了实践上的被驯化,其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分析无法提供变革现实的力量,逐渐远离了工人的革命实践活动。双重困境的原因在于:法兰克福学派逐渐放弃了以经济为中心的资本主义危机分析范式,抛弃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精髓,仅仅把经济危机看成资本主义危机的一种,而非决定性因素。并且,还把生活世界看作独立于经济的力量,满足于生活世界的变革,放弃了经济基础的斗争。

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的第一代代表人物波洛克着重从社会政治领域展开国家资本主义限度的论述。对国家资本主义而言,经济生活再生产已由起支配地位的经济领域转向起根本作用的政治领域。他将话语从经济基础转移到上层建筑的研究上,凸显了政治因素、国家视域。有可能使国家资本主义制度崩溃的威胁不再来自经济领域,而只可能来自政治和军事领域。波洛克的这种泛政治化的解读虽然“代表了法兰克福学派的批判理论从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视角对资本主义社会本质的积极探索”1,但他将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关系倒转了过来2,经济的决定性作用已被政治所取代,经济上的“崩溃”也成了由政治和军事上“崩溃”带来的一种派生现象。

哈贝马斯在认识到当代资本主义社会危机的全面化特征上颇有见地,但是他有关经济危机不再是当代资本主义社会主要危机的观点无论从逻辑还是历史角度而言都是不成立的。根据历史唯物主义原理,哈贝马斯所指认的政治危机、文化危机应根植于经济危机。此外,从方法论而言,哈贝马斯的危机理论主要立足于马克斯·韦伯的社会政治理论而非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于是我们不难看到,因为忽视了生产方式在社会基本矛盾运动乃至在整个人类社会发展中所起的决定作用,哈贝马斯的合法化危机理论便滑向了将语言交流、交往理性界定为社会进化主导力量的错误之中。实际上,只要存在资本主义私有制,实现完全平等的没有强制和压迫的对话就是不现实的。哈贝马斯脱离生产方式的完善和发展而空谈交往理性的发展,想要以交往合理化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的固有矛盾、克服资本主义的危机,这“无疑是天方夜谭或浪漫主义的乌托邦”3,以虚假的人道主义的伦理诉求取代了马克思主义的无产阶级解放的政治诉求。类似地,奥菲的福利国家结构性危机理论也从政治危机的视角拓展了传统经济危机理论的视域。

罗萨不仅重视对资本主义社会的现实解读,还尝试对社会加速进行历史性理解,其社会加速批判理论继承了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批判路向,解码了当代资本主义存在的社会加速逻辑及其后果。增长与加速在资本主义条件下存在着特殊联系,对维持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极其重要,但这种加速的终点则是生态的、社会的、经济的危机。虽然罗萨针对加速社会的去同步化危机从结构视角提出了“适应性的稳定”方案,从文化视角提出了构建主体与世界的“共鸣关系”方案,但“没有真正切中引发时间悖论的根本现实,即贯穿于现代社会中的资本逻辑”4。

作为一种与西方马克思主义本质特征相符的政治经济学,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是一种“丰富得多的”但同时又必然是“具有较少把握和精确性的”政治经济学①。要想超越前文所述的内在困境,必须回归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这一“原本批判”。马克思虽然重点考察了资本主义经济危机,但并不是说资本主义的政治危机、文化危机、意识形态危机就在其视野之外。其实,马克思是紧紧抓住了经济危机这一资本主义危机中的根本危机。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认为,经济危机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必然趋势,资本主义制度本身的内在矛盾是经济危机爆发的最根本原因。

(三)回到马克思:解决法兰克福学派危机理论困境的根本出路

回归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原点,强调的是对资本主义危机的经济归因。摆在我们面前的首要问题是,马克思为什么要从政治经济学的角度对资本主义危机进行追根溯源?马克思之所以不是从政治层面、意识形态层面、文化层面出发去审视资本主义的危机,就是因为对上层建筑的批判无法真正触及资本主义运行的内在机制。只有从经济基础出发,才能理解资本主义如何借助于商品、货币、资本、国家等概念构筑出一整套制度体系,从而保障资本主义机器的永恒运转与自我调适。资本主义经济规律支撑着资本主义意识形态的运行规律,透过资本主义经济规律能更好地理解资本主义意识形态运行规律。对资本主义危机的全景式展示无法从单一的政治经济学视角进行,还需要借助于政治危机、文化危机、意识形态危机等角度丰富研究视野。事实上,法兰克福学派也是这么做的。但如果深入探寻资本主义内在运行机制就会发现,政治危机、文化危机、意识形态危机都只是从副本批判的角度进行,对资本主义危机的揭露只有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基础上才有效果。

回归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批判的原点,不能忘记政治经济学批判的落脚点——变革资本主义社会。其一,对资本主义危机的解释的确不可或缺,但批判基础上的“改变世界”则更为关键。马克思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曾指出,“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②。其二,改变不是小修小补式的修缮资本主义,而是根本变革不合理的制度,超越资本主义。资本主义危机的破解消除只能通过彻底超越资本逻辑、彻底消灭资本主义生产方式来实现。其三,超越既不是开历史倒车退回到前现代,也不是找寻不切实际的乌托邦,而是要找到切实路径。

责任编辑" "倪子雯

基金项目:国家社科基金青年项目“基于MEGA2文献的《资本论》经济危机理论再研究”(22CKS008)。

作者简介:田曦(1992—),女,中国科学院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讲师。

1刘建军:《社会思潮评析》,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22年,第225页。

2参见夏巍:《法兰克福学派政治经济学批判研究概览》,《理论视野》2019年第7期。

3参见李乾坤:《论法兰克福学派批判理论的政治经济学基础》,《马克思主义理论学科研究》2019年第4期。

1参见埃米尔·瓦尔特-布什:《法兰克福学派史》,郭力译,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4年,第87页。

2张亮:《格罗斯曼的资本主义危机理论:批判的再考察》,《国外理论动态》2008年第11期。

3参见罗伯特·戈尔曼编:《“新马克思主义”传记辞典》,赵培杰等译,重庆:重庆出版社,1990年,第692页。

4参见陈湘珍、张亮:《波洛克国家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形成及其效应》,《理论探讨》2009年第3期。

5张亮:《格罗斯曼的资本主义危机理论:批判的再考察》,《国外理论动态》2008年第11期。

1单传友:《政治优先性:波洛克论国家资本主义》,《哲学研究》2013年第9期。

2Friedrich Pollock, “Die gegenwärtige Lage des Kapitalismus und die Aussichten einer planwirtschaftlichen Neuordnung,” Zeitschrift für Sozialforschung, vol. 1, no. 1/2, 1932, pp. 8-27.

3“虽然有很多迹象表明,在这种有组织的资本主义内部,萧条将比‘自由竞争’时期更长,上升将更短、更剧烈,危机将更具破坏性,但资本主义的‘自动崩溃’是不可预期的。在现实经济层面,用另一种经济体系取代它并不是不可避免的。”参见Friedrich Pollock, “Die gegenwärtige Lage des Kapitalismus und die Aussichten einer planwirtschaftlichen Neuordnung,” Zeitschrift für Sozialforschung, vol. 1, no. 1/2, 1932, pp. 8-27.

4Friedrich Pollock, “Die gegenwärtige Lage des Kapitalismus und die Aussichten einer planwirtschaftlichen Neuordnung,” Zeitschrift für Sozialforschung, vol. 1, no. 1/2, 1932, pp. 8-27.

5Friedrich Pollock, “Die gegenwärtige Lage des Kapitalismus und die Aussichten einer planwirtschaftlichen Neuordnung,” Zeitschrift für Sozialforschung, vol. 1, no. 1/2, 1932, pp. 8-27.

6波洛克的同事格罗斯曼在批评希法亭时,曾称这样的观点在逻辑上是荒谬和不可能的。格罗斯曼认为,正是马克思准确地描述了在当前经济秩序的基础上调节生产的不可能性。

7参见Friedrich Pollock, “Die gegenwärtige Lage des Kapitalismus und die Aussichten einer planwirtschaftlichen Neuordnung,” Zeitschrift für Sozialforschung, vol. 1, no. 1/2, 1932, pp. 8-27.

1Friedrich Pollock, “Bemerkungen zur Wirtschaftskrise,” Zeitschrift für Sozialforschung, vol. 2, no. 3, 1933, pp. 321-354.

2参见罗尔夫·魏格豪斯:《法兰克福学派:历史、理论及政治影响》上册,孟登迎、赵文、刘凯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81页。

3参见Friedrich Pollock, “State Capitalism: Its Possibilities and Limitations,” in The Essential Frankfurt School Reader, New York: Urizen Books, 1978, p. 72.

1Friedrich Pollock, “State Capitalism: Its Possibilities and Limitations,” in The Essential Frankfurt School Reader, New York: Urizen Books, 1978, p. 85.

2参见Friedrich Pollock, “State Capitalism: Its Possibilities and Limitations,” in The Essential Frankfurt School Reader, New York: Urizen Books, 1978, pp. 87-88.

3陈湘珍、张亮:《波洛克国家资本主义批判理论的形成及其效应》,《理论探讨》2009年第3期。

4尽管并非学派掌门人,哈贝马斯却凭借其思想深度与学术地位被学界视为该学派在这一时期的标杆性人物与学术领袖。

5艾尔玛·阿尔特法特、于尔根·霍夫曼、李乾坤等:《西德的国家衍生争论:马克思主义国家理论视域下的经济与政治关系》,《国外社会科学前沿》2022年第8期。

6参见尤尔根·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3页。

7尤尔根·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页。

1参见尤尔根·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31—53页。

2陈学明:《哈贝马斯的“晚期资本主义”论述评》,重庆:重庆出版社,1993年,第48页。

3“把马克思主义的危机理论应用到已经发生变化的‘晚期资本主义’(SPätkapitalismus)现实当中,导致了许多疑难。”参见尤尔根·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页。

4尤尔根·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44页。

5尤尔根·哈贝马斯:《合法化危机》,刘北成、曹卫东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56页。

1“市场经济和管理国家这两个功能系统超越了阶级社会的整个政治秩序,它们首先破坏的是古代欧洲社会的传统生活方式。然而,一旦货币化过程和官僚化过程侵入文化再生产、社会一体化和社会化等核心领域,这两个在功能上相互交错的亚系统就会回过头来,又对它们所促成的现代社会的合理化生活方式产生影响。通过媒介而形成的互动形式在侵入生活领域时,不会不带来病理性的负面后果,因为生活领域在功能上依赖于以沟通为取向的行为。”参见尤尔根·哈贝马斯:《现代性的哲学话语》,曹卫东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年,第399页。

2“话语产生一种交往权力,并不取代管理权力,只是对其施加影响。影响局限于创造和取缔合法性。”参见尤尔根·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的结构转型》,曹卫东、王晓珏、刘北城等译,上海:学林出版社,1999年,第28页。

3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郭忠华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8页。

4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郭忠华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40页。

5参见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郭忠华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1—24页。

6“福利国家令人尴尬的秘密在于:尽管它对资本主义积累的影响很可能是破坏性的……然而废除福利国家所带来的影响简直是毁灭性的……由此产生的矛盾就是:尽管资本主义不能与福利国家共存,然而资本主义又不能没有福利国家。”参见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郭忠华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7页。

1在奥菲那里,政治子系统、政治—行政子系统、政治权力子系统是同一个意思;社会子系统亦即规范子系统或意识形态子系统。

2奥菲认为,商品形式是资本主义国家与积累的总体平衡点,资本主义政治结构与经济结构的稳定都依赖于商品形式的普遍实现。也就是说,资本主义经济以普遍的商品交换为存在前提,但问题是,资本主义发展的动力常常表现出一种使价值单位的商品形式不断瘫痪的趋势,或者说累进性“自我瘫痪”式的发展倾向,这种倾向又以垄断、贫富分化和经济危机为主要表现。

3克劳斯·奥菲:《福利国家的矛盾》,郭忠华等译,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51页。

4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哈特穆特·罗萨:《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社会理论能做什么?》,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4页。

1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哈特穆特·罗萨:《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社会理论能做什么?》,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142—143页。

2参见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141页。

3参见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哈特穆特·罗萨:《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社会理论能做什么?》,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164页。

4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哈特穆特·罗萨:《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社会理论能做什么?》,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167页。

5哈特穆特·罗萨:《新异化的诞生:社会加速批判理论大纲》,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第97页。

1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哈特穆特·罗萨:《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社会理论能做什么?》,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6页。

2参见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哈特穆特·罗萨:《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社会理论能做什么?》,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179页。

3包括构建经济民主制,引入无条件保障基本收入和基本时间的制度,构建主体与世界的共鸣关系,以此作为衡量美好生活的尺度。

4张磊:《社会减速与媒介时间性》,《全球传媒学刊》2020年第2期。

5安德雷亚斯·莱克维茨、哈特穆特·罗萨:《晚期现代社会的危机:社会理论能做什么?》,郑作彧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24年,第135页。

1胡莹:《马克思主义经济危机理论史》,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8年,第123页。

2参见顾海良:《“崩溃”理论:历史与现实的思考——读〈资本主义的崩溃:1883—1983年西方马克思主义思想史〉》,《马克思主义与现实》1992年第3期。

3傅永军、王元军、孙增霖:《批判的意义:马尔库塞、哈贝马斯文化与意识形态批判理论研究》,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1997年,第228页。

4张朝阳:《时间悖论的破解及其限度——哈特穆特·罗萨社会加速批判理论探析》,《理论月刊》2022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