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书法作品投稿参加展赛不仅是检验作者创作水平的重要方式,也是提升个人艺术水平和获得社会认可的有效途径。创作者通过投稿让作品接受评委的评审和观众的评价,由此检验创作者是否具备一定的文化素养、创作能力、创新意识及发展潜力。同时,创作者可以获得更多的反馈和指导,从而不断提升自己的创作水平。
投稿参加展赛是一个竞争非常激烈的过程,要想自己的作品在众多投稿中脱颖而出,创作者须具备强烈的竞争意识和充分的应对能力。笔者曾投稿参加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作品展”“纪念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30周年—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优秀作品展”,广东省文联、广东省书法家协会主办的“第七届广东省‘南雅奖’书法篆刻展”,均获得了较好的成绩。反思当时的创作情况,我是做了较充分准备的。这三幅作品,特别是第一、第二幅,都是我充分准备、精心酝酿、多方取法,内容与形式统一、正文与落款搭配完美的作品。
一、综观书坛发展趋向,突出自身优势
2007年,适逢四年一届的“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作品展”在广东举办,广东省书法家协会高度重视,为了鼓励会员积极投稿,邀请全国专家开展专题讲座,以及参与辅导、评稿等多项活动。彼时,笔者还不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因此,冲刺国展、争取加入中国书法家协会便成为当年的努力方向。那次应该是笔者所有参展经历中准备得最充分的一次,笔者为此做了多方面的准备:一是多次参加省、市书协举办的国展专题活动;二是查阅多届国展入展作品的资料,确定创作方向;三是在作品形式上追求新颖别致。在第九届国展来临之际,笔者经过反复修改、锤炼而创作了金文《柳永〈雨霖铃〉词》、大篆《连登〈习书百歌〉》和甲骨文《姚永全〈为学感赋〉》三幅作品投稿,都是由两张四尺宣纸拼成的大条幅,作品形式稍有差异。最终,金文《柳永〈雨霖铃〉词》入展。此作正文内容不是对联,而是宋代柳永抒写离情别绪之千古名篇《雨霖铃·寒蝉凄切》,以战国金文《中山王器铭》格调参以楚简、甲骨、小篆笔意写成,兼具铁线篆和鸟虫篆风格。左右两旁和中间基本写满正文的小楷释文和题识,书风兼具魏晋古朴和明清典雅,与正文格调相得益彰。款字再配以明代文徵明风格的小楷,呈现古意盎然、优美别致的整体格调。功夫不负有心人,笔者终于成为广州书坛仅有的四位入围第九届国展的作者之一。
二、把握内容与形式的结合统一,突出自身的创意
在2010年中国书法家协会主办的纪念“中国书法家协会成立30周年—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优秀作品展”中,笔者的入展作品是篆书《史游〈急就章〉句》。2013年,笔者以此作申报参加第九届广东省鲁迅文艺奖评审并获奖。此作为黑宣纸,正文用金墨、款字用白颜料写成,使之如战国《错金鄂君启节》那样在青铜器上镶错金而具雍容华贵、富丽堂皇的效果,而款字又似碑帖拓片,凸显金黄、银白、纯黑的强烈视觉对比。正文书法以战国晋系书风,特别是以《中山王器铭》书风为基调,旁参《大盂鼎》《大克鼎》《毛公鼎》,以及楚系金文的笔意和体态,结字协调而有所本,章法和谐而典雅,力求体现点画圆润刚劲、体势丰富多姿、布局端庄严谨而稍具鸟虫书装饰意趣的书风。款字配以“二王”风格的草书,追求灵动贯气、古雅秀美,与正文动静结合、相映成趣。此作配以端正庄重、和谐协调的对联形式,以丰富视觉效果。彼时流行色宣蜡染、作旧仿古、剪贴拼凑等创作形式,笔者在用纸、用墨上仿金石碑刻拓片效果是符合写篆书铭文要求的,因与众不同而广受好评。此展与其他展赛的不同之处在于只有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才能投稿,先由各省书协按中国书法家协会的征稿要求征集作品并评审,按分配名额选送作品到中国书法家协会筛选,通过终审后才能成为入展作品。广东只有22人入选,说是“过五关斩六将”亦不为过。
三、远离时风的影响,突出自身特色
第三次参展作品是篆书《日有久于八言联》,在2021年省文联、省书协主办的第七届广东省“南雅奖”书法篆刻展中荣获金奖。此联内容为“日有所思经史如诏;久于其道金石为开”,款字也不多,只有33个字,是草简风格并带有章草意韵的行草书,纸是浅黄色洒金浅生宣。可以说,此作不是在形式上做文章,而是以艺术含量素面示人,以追求书法的艺术性,表现个人风貌,凸显古朴浑厚、大气磅礴而富有金石韵味的意趣。“南雅奖”是广东省书法最高奖,三年一届,金奖只设5名,能拿到金奖的难度是可想而知的。岭南篆书素来以古朴典雅、刚劲俊美、精巧秀丽之风为尚,以小字篆书居多,篆书榜书鲜见。笔者力学金石碑刻,能写各体榜书,曾于2019年成功举办“陈凯临创榜书己亥展”,展出字径在二三十厘米以上的篆、隶、楷、行、草五体榜书作品40多件,其中以篆书创作的王羲之《兰亭序》(240c m×1060c m)便是长篇巨幅作品。物以稀为贵,这有可能是笔者荣获“南雅奖”的因素之一。
笔者在篆书学习方面一直致力于对战国金文《中山王器铭》的学习和探研,前面提到的这三幅参展作品,均受到《中山王器铭》的影响,只不过是轻重、大小的区别而已。入展全国第九届书法篆刻展的篆书《柳永〈雨霖铃〉词》是参照《中山王器铭》风格创作的,线质、字法和面目都有所取法;入展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优秀作品展的篆书《史游〈急就章〉句》,主要是吸收并运用《中山王器铭》的字法,兼用秦篆的线条;而获得第七届广东省“南雅奖”金奖的篆书《日有久于八言联》,已融会《中山王器铭》风格特点于笔者集百家而裁成一体的个性化篆书中,若不是金文篆书的行家里手,则很难分辨出取法《中山王器铭》的影子了。
以上三方面特色都是笔者每次备展参赛的追求。反思这三次参展的成功,主要得益于以下三个方面:
1.走“一专多能”的学书之路。篆书是汉字最古老的字体,由“六书”造字法最早的象形字开端,是先民“画成其物,随体诘诎”最朴素的符号表达,是中国书法的起点。无论殷墟甲骨文、商周金文还是秦汉篆书,都以线条为造型基础。所以,汉许慎《说文解字》释篆为“引书也”,有绵延不绝之意;唐孙过庭《书谱》云“篆尚婉而通”,说明篆书线条崇尚委婉通畅,线质圆融浑厚。汉代之后,篆书正体书的地位被彻底颠覆,历代不振,式微以至于末途。直到金石学继起,清代朴学、碑学中兴,篆书才被重新激活。乾嘉时期,篆书艺术出现自古以来的第二次高峰,呈现崭新面貌,形成流派众多、风格多样的局面。尤其是1899年在河南安阳出土的殷墟甲骨,为篆书的多样化发展提供了新材料、新技法,从而使篆书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兴盛,各家各派百花齐放、大放异彩。
书法是线条的艺术,篆书则是线条化的书体,且历史跨度最长,所资学习研究的艺术资源难以穷尽。笔者矢志书学,便知难而上。与传统学习书法从楷书入门不同,笔者致力于对篆书的探究,初学清朝的流派篆书,遍习邓石如、吴让之、赵之谦、徐三庚、杨沂孙、吴大澂等大家的法帖,探求篆书蜕变和形成多元化、新格局的轨迹,继而上溯秦汉碑版刻石、简牍帛书,于商周金文、殷墟甲骨溯流穷源。笔者研习“六书”要义,感悟中华文明大美之源,在遍习大、小二篆各体书风,弄清篆书奥妙之后,再顺流而下,学变异之理,体会篆、隶、草、楷、行诸体的衍化和分流发展,弄通诸体书法的联系与区别、演化与派生之道,冀能博采众长、融会贯通、自出机杼。笔者书法兼工篆、隶、楷、行、草“五体”,以及篆刻、刻字,尤擅篆隶。篆书追求风格多样,汲古出新;隶书追求篆隶融合,清新自如;草书追求晋唐格调,醇雅野逸;行书追求碑底帖面,通篇浑然;楷书追求融会魏碑,神清骨俊;篆刻追求以篆养刻,转益多师;刻字追求刀刻表现,富有金石韵味。
“力弇气长”是描述篆书书写中的笔意和风格特点的书法术语,源自清代刘熙载的《艺概·书概》。其中提到的“力弇气长”是刘熙载对篆、隶二体别异的说明,用以区分这两种书体的不同特点。具体来说,“力弇”可以理解为笔力蕴含在内,不外露,将笔锋裹束在线条之内,行笔沉稳凝重,入木三分,力透纸背;而“气长”则指气息绵长,首尾贯通,令线条与心灵相通,行于所当行,止于不得不止。笔者一直将“力弇气长”谨记在心,并用长锋羊毫笔将其践行于篆书创作中,希冀能写出更有个性的篆书,如2017年创作的篆书《陈永锵词〈杜鹃〉》、2019年创作的篆书《孟浩然诗〈与诸子登岘山〉》、2023年创作的篆书《黄乔松诗》。
2.篆书追求个性化书风。笔者篆书学习受业于中山大学古文字学家孙稚雏教授。孙教授师从闻名中外的古文字学家容庚教授,主要从事中国古文字学、青铜器铭刻、《说文解字》的研究,以及书法的教学与研究,所著《金文著录简目》及《青铜器论文索引》享誉学界。战国时期中山王墓器皿出土时,孙教授是《中山王器铭》文字的最早摹释者。
跟随孙教授学习,笔者在古文字研究和篆书创作方面打下了较为深厚的根基。受孙教授启发,笔者专攻战国金文《中山王器铭》近十年,可谓十年磨一剑,先是了解字义、文义,然后按《说文》部首,将全部铭文近500个单字排列成表,之后熟记偏旁部首和字形的写法,做到临创结合,从集字创作到自由创作。创作时,遇到铭文里没有的字,笔者就选取和《中山王器铭》同时期的其他战国器铭金文比对并选择,按《中山王器铭》字形和风格特征拼凑整理,使其符合此铭的构字形式,构成纯正和谐、浑然一体的章法布局。
元代书法家赵孟在《定武兰亭跋》中提出:“书法以用笔为上,而结字亦须用工。盖结字因时相传,用笔千古不易。”用笔指相对结体而言的点画,与书写工具毛笔有着直接联系。用笔是书法艺术的根本所在,艺术风格的形成离不开毛笔的特性和用笔的特色。如明代岭南杰出书法家、理学家陈献章独辟蹊径,束新会圭峰山茅草为笔,结字虽有羲、献轨迹可寻,但突破传统樊篱,终能“茅龙飞出右军窝”;清代释光鹫文才甚富,晚年山居无笔,折竹作字,书法新奇无定则,耐人寻味;清代学者宋湘,官至翰林院编修,有时写字随手取物,以蔗渣、竹叶、草秆为笔,新姿迭出,异态纷呈;现代岭南画派创始人高剑父擅用山马笔作草书,如枯藤老树,苍劲老辣;等等。、
在用笔方面,笔者也有自己的一些实践体会。孙教授常用鸭嘴笔代替毛笔临写《中山王器铭》,笔画、字形把握准确,功夫老到,更见雕刻艺术效果。笔者对《中山王器铭》的取法主要用于创作,而且不是斤斤计较于形似,要将《中山王器铭》书风化为己有,变成自己书法的元素。当然这不是独学一家所能做到的,而是要集百家之长裁成一相才行。因此,笔者在书写时不拘小节,用长锋羊毫创作,拓大而书,作品有原帖影子,但更见苍茫、浑厚,更具金石味。因为长锋羊毫经常在经意与不经意的挥运过程中产生让人意想不到的效果,也就是有人们经常说的金石气息,但用短锋狼毫,就容易把线条写得沉实,缺少变化。开始,由于笔者的线条未锤炼过关,同行看后直言此帖不宜写大字榜书。后来,笔者花大力气临习各种金文,锤炼线条,终于在2016年举办的“陈凯书艺丙申展”上展出书写《兰亭序》语句的特大幅篆书作品,有着《中山王器铭》风格特点,单字字径50cm左右,大气磅礴,深受好评。成功原因无他,以前的线质撑不起灵动的、有鸟虫篆形态的金文,现在则形质相配,形神兼备了。可以说,这条路子也是有发展空间的。笔者认为要写好大字榜书更应关注线条而不是字体:颜体楷书沉雄博大,若没有劲健浑厚的线条做支撑,终归仅得其外壳而难得其神韵;欧体楷书瘦长险劲,似不具写大字榜书的特质,但若能运用魏碑的线质,照样可写出魏碑的铁画银钩,本来欧体就是从魏碑、隋碑中蜕变而来的。小篆在清朝之前,风格单一,仅有玉箸篆、铁线篆而已,自邓石如用长锋羊毫后,开启了划时代的新风,才形成百花齐放、百家争鸣之局面。
3.理论与创作共促并进。笔者在潜心书艺创作的同时,走理论与创作共促并进之路。在长期的书法艺术实践中,笔者深深地意识到艺术水平的高低,取决于个人审美眼光的高低,而审美眼光的高低又取决于个人综合艺术素质的高低。因此,笔者一直坚持深入研究书体的流变轨迹及其规律,不断梳理经典碑帖的源流及代表人物。理论素养的不断提高,推动了书法创作向技、艺、道纵深发展。
由于偏于南天一隅,迟至明清,岭南书法才异军突起、大家辈出,涌现出陈白沙、天然函昰、陈恭尹、吴荣光、陈澧、李文田、康有为、梁启超、叶恭绰、邓尔雅、高剑父、胡汉民、林直勉等一批名留书史的大家,抗衡中原,逐鹿江左,成为中国书坛重镇。其中许多名家的艺术价值仍待发掘,为此笔者将书学研究重点投向广州近现代书法名家的个体研究,写就有关高剑父、胡汉民、林直勉、李曲斋等人的艺术专论,以及有关当代连登、许鸿基、陈春盛、梁晓庄等人的书法评论数十篇,发表于全国专业报刊或收录于各类综合艺文集,从独特的视角填补了相关研究空白。在长期的书学研究中,笔者亦从前人的书艺中获益良多,提升自身学养,助力书艺创作。自2007年第一次成功举办个人书法展后,从2013年起,笔者几乎每年都举办一两次个展,至今共办个展12次,每次个展都有不同的主调和专题,展品绝大部分是新作。个展推动笔者在书道上不断探索、不断攀登。
艺术作品能够反映出创作者文化艺术素养积累的程度,能衡量作者是否具备深厚功底。中国书法是最能反映中国哲学思想中深刻精神的一门艺术,博大精深。只有由技进艺、由艺进道方为高境界。“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是清代著名学者王国维在《人间词话》中提出的成大事业、大学问者必经之三种境界,是书学探研者不断追求的境界,也是笔者追求的理想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