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了爱,人类和这个世界,便什么都不是(访谈)

2024-12-31 00:00:00常芳小饭
山东文学 2024年12期
关键词:河图蚂蚁作家

常芳,中国人民大学文学硕士,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出版长篇小说《爱情史》《桃花流水》《第五战区》《河图》、小说集《一日三餐》《冬天我们去南方》《蝴蝶飞舞》等。作品曾获山东省泰山文艺奖、《上海文学》奖等。

小饭,1982年出生于上海,2004年毕业于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上海市作家协会理事,中国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40届高研班学员。出版小说、散文等作品十余本。曾获《上海文学》短篇小说奖、《青年文学》文学新人奖。

小饭:常芳老师您好,您和马伯庸等作家同期发表在《收获》的作品《河图》,按类型可以说是一部历史小说,评论者称其“气势恢宏、波澜壮阔”,出版后还获得凤凰文学奖。这次访谈无法跳过这一部作品,我想先问问您,在您的创作生涯中,《河图》占据什么样的位置?在历史小说(或者关于历史的小说)的创作经验中,你觉得哪一些可以说是特别重要和有效的?

常芳:小饭老师您好。非常感谢您对《河图》的关注。

如果单算创作小说的时间,到明年,我写小说就二十年了。二十年的时光,不管是在宇宙空间里漫长得无法用时间单位去真正计算的“时间”之中,还是缩短到人类有历史记录的那条长河里,如果没有发生过足以震惊整个人类的事件,这转瞬即逝的二十年,便几乎等同于不存在的虚无。但是对于一个个体的人,对于一个热爱写作的人,二十年,却又似乎是短暂与漫长不断交互融合,极其复杂的一个时间所在。短暂,是指沉浸在写作的过程里,一回头,二十年就已经过去了。漫长,同样是来自写作,来自写作过程中出现的那些或艰涩与或艰难的时刻。说上面这些,是想回答您《河图》在我创作历程中所占据位置的这个问题。这样说起来,《河图》的写作,就花费了我写作小说以来三分之一的时间。这样,对于我个人,由于这部小说花费了这么多时间和精力,我更愿意将它看作是到目前为止,我自己比较满意的一部作品吧。

在关于历史的小说创作中,对于哪些经验更有效或者特别重要,我一点浅显的体会是,历史在小说里是历史,又不是历史。因为没有一个后来的创作者,能够真正穿越回到历史的现场中去。我们所说的重返历史现场,也只是在虚指某种存在的可能性。实际上,被文字记录下来的历史,更多的则是不怎么可靠,或者混杂了记录者个人的某些观念、偏见和想象,或者是记录了他人不太客观的某种叙述。阎连科老师在《聊斋的帷幔》开篇第一讲里,讲到经验与文学的关系时,他说“经验是一条时间的河道,文学的精彩之处都在涨溢出经验河道那部分”。我想在这里化用一下,关于历史小说的写作,是不是也可以这样说,“小说最精彩之处,都在漫溢出历史河道的那一部分。”

小饭:阎连科老师说得巧妙。关于时间,您在《河图》创作谈中还提到时间会不会突然消失的问题。我对这个也挺感兴趣,所以想追问一下。有人说小说家最大的天赋和权利,就是对时间的“改造”。你自己在写作的时候,会特意处理时间或者说时空的问题吗?又或者说,在您的创作中,有没有希望在历史故事中探索今天发生在我们身边的一些社会问题?

常芳:我先回答您第二个问题吧。历史在时间定义上虽然属于了过去,是已经“逝去的时间”,但它并不是完全地消失,或者是真正意义上的走远。很多时候里,我们甚至无法去界定历史与现实的界线。当我们去读历史,抑或是历史故事和文学作品,这种感觉就会愈加强烈。博尔赫斯在他的《堂吉诃德的部分魔术》结尾部分里写道:“《一千零一夜》书中的一千零一夜为什么使我们感到不安?堂吉诃德成为《堂吉诃德》的读者,哈姆雷特成为《哈姆雷特》的观众,为什么使我们感到不安?我认为我已经找到了答案:如果虚构作品中的人物能成为读者或观众,反过来说,作为读者或观众的我们,就有可能成为虚构的人物。”

我们常说的一句话是,现实生活比小说更荒诞。从博尔赫斯的这段文字里,我们就可以读出,如果人类自身没有真正的自省,那么昨天的事情今天会发生,今天的事情明天依旧会发生。我们对人类历史的所有回望,一人一物,都只限于我们某些荒唐的想象。

我在写作的时候,根据题材,也会特意去处理时空这个问题。包括《河图》和现在的这个短篇《麒麟》,我都使用过您所说的对时间的“改造”。依赖于地球的自转与公转,依赖阳光的照射,大气环流带来的雨水,无休无止的季风吹拂,人类拥有了自己的星空与大地。日月星辰的规律运行,又让人类有了关于时间和空间的认知。在《河图》和关于它的创作谈里,我都写到了《鹅笼书生》这个故事。这个玄幻无穷的中国故事里,既囊括了我们身之所处这个世界的无限奥秘,又包括了“时间与时空”这个人类到目前为止,仍然无法真正探知和打通的那些秘密。对于“时空”这个概念在文艺作品里的表达,我还想到了近年流行的两首歌,一首是周杰伦的《青花瓷》,另一首是刀郎的《花妖》。无论是《青花瓷》里的“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还是《花妖》里的“君住钱塘东,妾在临安北”,“钱塘、临安、余杭”这些不同朝代里的地名,它们背后的刻度都是“时间”,这些过往时间中生生不息的人与事,带给我们无尽的忧伤、感慨与寂寥的同时,它们都在循环重复且诠释着《鹅笼书生》的结尾里,“云是永平三年作”的那个铜盘,不声不响地打破了时空。

小饭:常芳老师对流行文化也那么关注,那么我还要问问您相关的问题。这次在阅读您新的短篇小说(《麒麟》)的过程中,有一个发现,常芳老师的文字很厚实(区别于黏稠),我最近看了一些网络文学,我觉得网络文学和所谓传统文学,可能在表面上,最大的区别就是文字(或者说语言)的质量。我想问的是,常芳老师平时关心现在流行在年轻读者群体中的网络文学吗?你对于网络文学有没有一些自己的观察和想法?

常芳:我身边有一些写网文的朋友,他们偶尔也会发一些作品给我,但是看得不是太多。网络文学是时代和技术进步带来的产物。基于网络传播手段发展起来的网文,肯定有它自己存在的“因果”。又因网络文学在传播上的速度之“快”,需要写作者在创作上具有同等的速度,这种快速运转与传统文学的“慢”相比较,在创作的过程中,肯定会少一些推敲的时间与功夫。网络文学中虽然也有一些灵光乍现的语句出现,但是从传统的文学语言的角度来说,大多数网文的语言,应该还是处于一个需要锤炼的水平阶段,这可能缘于它们的核心点往往是在怎么推进故事上。另一方面,由于网络文学本身有着时代技术产物这样一个属性,从阅读与欣赏习惯来说,我个人觉得,网文的读者在追求故事快速进展的同时,他们对网文语言的要求,可能就不会像传统文学的读者那么苛刻了。

小饭:正好最近我在网上看到一位作家的发言,他说诺贝尔文学奖给出的趋势是小说的轻小说化。他意思是今年诺奖作家韩江的作品是“轻的”——“以前那种重工业小说要被抛弃了,现在是趋向于轻,就是那种每段的文字很少,观念极度浅显,从词语到词语,从符号到符号的小说。”您对此有什么经验上的看法?您认为这和我们当代文学的主流发展是否一致?

常芳:我们只说韩江吧。韩江的小说在获得诺奖之前,我读过她的中文版本《植物妻子》和《素食者》。因为读的都是翻译过来的文字,不能读它的母语版本,所以,不能够知道这些作品在作者的母语表达里,是轻还是重。如果单从中译版本看,我觉得,无论从叙事还是语言,那些所谓的“轻”,只是代表了韩江个人的一种写作风格,是她在自己的生存与写作环境里,她的小说文本最需要也最恰当的一种表达方式。对于这种“轻”,我想打一个不太恰当的比喻:在一只飞鸟身上,也许任何一片个体的羽毛被分开来看,都是极轻的,但这并不代表着那只整体的飞鸟,它巨大的生命力,它所能飞行的速度、飞行的距离,以及可能达到的地理位置。中国有个成语“庖丁解牛”。我们不能单纯地拿庖丁手里解牛的刀子,和一把砍树的斧头去做比较。我在阅读韩江上面两部作品时,她文字后面的强大的力量带给我个人的感受,就是庖丁手里那把刀子的力量。她没有对世界挥动斧头,但手里“解牛”的刀锋却始终游走在人性的骨缝之间。这让她的文字叙述在表面是“轻”的,可实际上,文本背后深藏的东西,却是极其“沉重”,沉重到足以击碎一个世界。

对于传统文学的“重”,我还是相信,它不会因为“轻小说”的出现,便存在被“抛弃”的问题。因为世界需要这种“重”,人类需要这种“重”。世界在不断变化,不同时代作家的写作,自然也在变化。从拉伯雷的《巨人传》到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是一种变化,从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到波拉尼奥的《2666》也是一种变化。再用一个浅显的说法,这种变化就如同世间季节的流转,在土地上耕耘的人,总是会知道,该在什么季节里做什么事情,或是播种,或是除草,或是灌溉,或是收割,或是默默地坐在那里,看风看雨。我们当下的社会生活与社会状态,毫无疑问,也在不断地产生着变化,或者说某种过渡,整个世界究竟要在变化中“过渡”到什么方向,没有人能够预测和把握。但可以相信的一点是,关于文学叙事,肯定不会只单一存在所谓的“轻”,也不会只存在所谓的“重”。就像轻音乐与大型交响乐在音乐世界里的交相辉映,就像宇宙始终有它自己的平衡法则,文学也会有它自己的运行轨迹,它自己知道,该在什么舞台上,去表演什么。

小饭:嗯,那让我们回到正题。具体到《麒麟》这个作品中,您对意象的使用非常有效。你写到蚂蚁那一段让人印象尤其深刻。包括最后的白羊、黑色头巾。这种意象的使用,对一个作品的成立特别有帮助。我只是想具体问,比如说你写到的蚂蚁、白羊,在这篇小说中究竟是什么样的用意。(当然是有用意的,我只是特别想问问作家的本意。)

常芳:在《麒麟》这个短篇里,蚂蚁和白羊这两个意象,一方面是指蚂蚁和白羊本身所代表的普遍意义,另一方面,也有人物在这部短篇里赋予它们的特别所指。在日常的生活中,蚂蚁的比喻不言而喻,我们首先会记取它们的勤劳和智慧,会拿它们的奉献与合作精神,以此来对标,它们同人类社会有某些属性的相似。而在当下,人们对于蚂蚁的代指,则延伸到了“人”的领域。更愿意将它们放在人类生活的环境下去言表。羊则因为其温驯的品性,在中国人久远的文化理念里,一直都有着向上的寓意,是美好,善良,知礼,仁义,甚至羊羔跪乳中的孝道。在西方文化中,羊,特别是白色绵羊,同样是纯洁、公正、博爱的象征。尤其在西方宗教中,白色羊羔更被视为属灵的生物,代表着教众们的信仰,是肉体的蒙召被选及救赎,也是心灵层面上最终的赦免和得救。当然,西方人一直在将“羊”分为山羊和绵羊,并且将山羊定义为正义与博爱的另一面。我们现在不去管山羊这个形象在西方语境下的意义,只是在这里谈论,中国的这只白色的羊,在小说中的意象本身。

蚂蚁这个意象,在这篇小说中,在人类普遍意义上形容这些昆虫的词汇面前,它给制造了这些词语的人类所传达出的,最原始的那些参照。对于坐在香椿树下观望它们的那个人,却是处于失效的状态。金花,一个几乎被整个世界抛弃的人,她无论是俯视还是仰望那些蚂蚁,她都被排除在了“蚂蚁们”之外。在她眼里,她不能属于蚂蚁们,在蚂蚁的世界中,她同样是一个异体。在她的仰望里,蚂蚁们似乎能够帮助到她,分走并背负起她的噩梦与苦难,从一片天空到达另一片天空,能够游走在不同的天堂之间,带着她一起,去寻找它们最想抵达的那块乐土。她可以跟随着自己被分走的苦难,被蚂蚁们自由地带往高空,带往另一片天空,另一个天堂。但现实却是,她的天空和天堂都在泥地之上,那里只有她和她孤独的身影,从来就没有她梦想得到的某种拯救,哪怕是来自一只弱小的蚂蚁。

那只白羊,在小说里那个金花仅存的想象与微茫的盼望中,它原本的角色应该是她努力让自己活下去的一个有力支撑,是她最后的那根稻草,即便生无可恋也要勇敢地活下去。但是,这只同样被白色浓雾围困剿杀的白羊,早已经丧失了作为最后拯救者的能力,它被古老传统混淆在一起的——“就是麒麟,也得叫它白羊”的命运,早就决定了,在一个被白色浓雾填满的世界上,它不会有任何选择的权利。它最终的选择,只能是在另一团无力摆脱的白雾里,决绝地抛下这个世界。

意大利哲学家乔治·阿甘本在他的《剩余的时间》一书里,用整整二百页的篇幅,来解读《罗马书》开头第一句话中的十个词。《罗马书》的作者保罗,则用“没有爱,我什么都不是”这样一句话,概括了他整个人生。对于这个世界的本质,即便是人类最狭义的爱,我想也是这样,如果没有了爱,人类和这个世界,便什么都不是。

小饭:深受感动。常芳老师您刚刚提到的这几位作家、思想家,有机会我一定要去拜读学习。好作家就是这样,就像一座桥梁,能把你带领到更多更丰茂的风景中去。在我的视野里,博尔赫斯的硬币,卡夫卡的城堡,小仲马的茶花,这些都是人们记住这些作家的意象。在你的阅读历史上,还有什么作家的什么作品,其中的意象让你久久难忘的?这当中有没有哪些作家曾经是您写作上的启蒙老师?——我也想借此机会了解一下您写作上的一些师承。

常芳:阅读中经久不忘的意象,我想,最早应该是曹雪芹的那块通灵宝玉。《红楼梦》是我少女时期最早读到的一部长篇。另外一个意象就是庄子的蝴蝶,这同样是我在青春期里看到它时,一眼万年的一个意象。说到博尔赫斯的硬币,卡夫卡的城堡,我还会想到艾略特的荒原,埃利蒂斯的石榴树,塞万提斯的风车,狄更斯的断头台,以及波拉尼奥的巨人。

说到作家对我写作的启蒙,毫无悬念,一定是曹雪芹和他的《红楼梦》。我最初阅读它时,到第九十几回,也就是林黛玉死亡之前,后面的部分全部缺失掉了。所以,在那段时期,我一直在不断地想象贾宝玉和林黛玉两个人,他们最后的结局到底怎么样了。正是对于宝黛爱情故事的那种反复想象,在那个时候,在我未曾觉察和意识到什么的时候,它早已经在我的心灵深处,悄然开启了我现在的小说创作之门。

小饭:我认为除了意象的丰富性,您也很擅长心理描写和场景描写。我有一种感觉,注重心理描写的作品是一种经典写作的延续,比如托尔斯泰等一些苏俄作家。在今天,您觉得心理描写(包括作家对此的乐趣),以及这种写法对读者的吸引力和阅读体验,还重要吗?

常芳:在某种意义上,我觉得一部完整的小说作品,一定不能缺少心理描写和场景描写。经典作品的创作手法之所以一直在被不同时期的作家们延续,一定是有它的生长土壤,有它的需求和被需求。现在的流行作品,更年轻一代作家的创作习惯,可能会因为受网文的部分影响,偏重于架构一个流畅离奇的故事,刻意于故事至上,或者是娱乐至死。但这样的作品,本质上还属于“故事会”。小说需要有故事,但小说一定不是单纯地在讲故事。所以,故事与小说的区分,也就在这里。

从当下的写作与阅读来说,我的感知是,经典文学的写法,在热爱传统文学的写作者和阅读者面前,依然是非常重要的。一个读者去阅读文学作品,收获的直接经验之一,就是体验不同的人生,在不同的人物和时代那里,体会不同的生活经验,不同的时代风潮。而在体会他者人生与生活经验的时候,人物心理和场景的描写,无疑会使读者深入人物内心,打开他人人生历程最便捷的一条通道。我们会随着人物的心理状态,尽可能地把自己代入进去,去了解和感受他的喜怒哀乐,他对自身所处时代的最深感知和认知,并由此反观,我们自身所处的那个时代与环境。

小饭:这些年在国内外成功的作家都有这样的趋势:文学写作类型化,以及类型文学文学化。我想问的问题是这样的,在接下去的写作计划中,您会不会也会做一些小说类型化的尝试?

常芳:您的这个问题,假如换一种说法,是不是也可以看作,这些成功的国内外作家都成功地找到了文学的“窍门”。如果不客气点说,他们是否算是学会了游刃有余地“抄袭”自己?或者说在重复地模仿自己?尽管讨巧是人性的本能弱点,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就文学创作的本质和意义来说,一个作家还是需要学会勇敢地打破自己,否定自己,尽最大努力,让自己的作品不去雷同。比如我们反复地去观看好莱坞那些类型化的电影,看来看去,到最后,也只能是让自己陷入厌倦。在短时间内,我应该还不会做此类尝试。

小饭:嗯,能看得出常芳老师在写作上对自己的要求非常严格。那么您在写作这件事上,有没有相比其他作家比较特殊的一些习惯和爱好?比如,有些作家喜欢在非常安静的氛围下写作,另一些作家则更习惯在咖啡馆中写作。有些作家写作时喜欢播放自己喜欢的音乐,另外一些作家就完全不能接受任何“噪音”。

常芳:我是个比较笨拙的人,做事情只能一件一件地做。平常写作,一般会是在上午,家里人出门上班后。也或者是,选择在夜里十点以后。这样说来,我应该算是比较喜欢安静地写作。听着音乐写作的时候也会有,但只是偶尔发生,属于意外。

小饭:我想问一个比较大的问题:“讲好中国故事”这几乎是这一代作家的共识,或者说共同的责任。对您来说,这六个字具体意味着什么?

常芳:我在几个创作谈里都谈到了这个观点,就是以中国的历史传统文化为出发点,来讲好中国故事。历史自觉,文化自觉,既包含了作家对自我历史和文化的热爱,也包含了作家对现实的批判、审视与反省。一个民族,对于自己的历史和文化,如果只是在单纯地鼓掌与唱赞歌,那恰恰是没有自信的一种表现。所以,讲好中国故事,不是用文学的形式去自我画地为牢,也不是以中国故事的形式去自以为是和盲目自大。中国文学是一个独立的存在,但也是世界文学的一个组成部分。

我们读卡夫卡的《中国长城建造时》,读博尔赫斯的《长城和书》,或者是读马可·波罗的《马可·波罗游记》,都会从中明白,对于中国自己的任何故事,历史和文化,都不仅仅是属于中国,它一直都不断地张开翅膀在飞翔,在成为世界文学讲述中国的一部分。卡夫卡和博尔赫斯对中国“长城”的叙事,都在让中国作家感受着一份别样的鲜活生动,甚至是匪夷所思。你看,卡夫卡虚构了自己的家乡在中国南方的一个世外桃源,他二十岁的时候,“正好赶上了长城开工”,他竟然会这样写,“这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国度,必须要左右开弓地在人群中开路,才能前行。”大师们的创造力和想象力总是在让我们惊艳不已。所以,我们今天说到讲好中国故事,也一定不是仅站在中国文学这个舞台之上去讲中国故事,而是要站到更广阔的世界文学的舞台上,站在整个人类的高度,拥抱着整个世界,在世界文学的背景之中,以开放和自信的姿态,真正去讲好中国故事。

小饭:嗯,我同时还了解到您作为最早一批创造性写作专业毕业的“学生”,能不能请您帮我们介绍一下早年的高校学习写作的一些经历?在高校中会不会也提到作家的责任诸如此类的话题?这些学习经历对你之后创作的作用是怎样的?能不能结合一些具体作品谈一谈?

常芳:中国人民大学的创造性写作,的确算是国内最早的。既然被命名为“创造性写作”,这里面就包含了古人所说的“文无定法”。文无定法,就是随心所欲、自由地创作。我到人大创造性写作专业学习的时候,刚好开始创作《河图》。对我个人来说,三年学习的过程,是让我乘着一条船,从一直熟悉的黄河,驶进了无边无际的大海。它让我意识到了一条河流的可能,与无数条河流的汇聚,最后是一种什么样态。正是这点粗浅的认识,在不知不觉间修正了,我对自己正在创作的《河图》,在深度和广度上的一个重新理解。

在今天,虽然互联网信息技术高度发达,我们似乎也已经进入了“元宇宙”时代,但当下的我们,还是要警惕信息茧房的问题。当我们的日常生活逐渐被“数据化”,数据平台可以帮人们过滤掉你不熟悉、不认同、不喜欢的内容,一切都是按照投其所好的信息在轰炸你,人们接触的信息越来越单一,这同样是一种信息茧房。所以说,我们的写作也是一样,需要我们在写作中时刻警惕,如何在大数据时代的信息茧房里,避免“坐井观天”。

小饭:这些年更多高校开展了类似的专业,您作为前辈,有什么经验可以分享给现在的这一批学生?

常芳:前辈不敢当。现在的年轻一代写作者,总体上都非常优秀,各种写作技巧都很娴熟,他们唯一需要的是时间。创造性写作的核心是“创造”,既要遵守文学的某些规矩,也要去打破一些规矩。我在人大的学习经验,非常简单,就三个字:不挑食。不挑食的意思是所有的菜都挖进篮子里。对于一棵渴望最大限度生长的树,那么天地宇宙之间,它周边环境里所有的一切,对它来说,都将会是滋养。在校学习的三年时间里,你真的可以什么作品都不去写,但也真的要努力地去学习,做世界和自己的一个旁观者,去重新“发现”并理解这个世界,像一个大地守夜人那样,学会听见并时刻地问询自己:守望的啊,夜里如何?

小饭:谢谢常芳老师接受我的访谈,确实学到很多。期待常芳老师更多好作品,也期待有机会能尽早见到常芳老师一面。

常芳:是我深深地感谢您!您的访谈问题那么好,不断激发出我一些想法。期待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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