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从医学院毕业,刚刚脱离青涩年华,那段日子我过得风一般潇洒。
当时,父亲希望我去考编,进入滨海县某家公立医院上班,因为他本身就是本县某家单位的小职员,过着朝九晚五自认为轻松舒适的生活。而母亲则更愿意让我呆在家里,像少爷似的养着。
我却梦想着有朝一日能够像影视片中的大侠一样单人独骑闯荡天下,即使成不了一代名医,也绝不甘心呆在家里,过那种百无聊赖的日子。
在我一再坚持下,父母终于妥协,允许我一边去工作,一边准备着考编。县城不大,顺着外环路骑自行车转一圈也就个把小时的时间,我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转悠了三天,第四天上午应聘到一家保健品店上班,担任导购,主要负责为顾客介绍店里的产品。
“嘴巴要甜!”身材微胖、中等个子、满脸笑容的钱老板嘱咐道,“见什么人说什么话!”
以后我才晓得,这果真是他赖以生存的经营秘诀,而且毫无保留地在上班第一天就传授给了我。
实在说,我本性是个“行动派”而非“语言派”,面对前店货架上琳琅满目的“蓝帽子”,还有形色各异的顾客,我简直应付不过来。老板看着我结结巴巴满头大汗的样子,失望地直摇头,下午就打发我到后店,专门给客人按摩了。他看了我的简历,知道按摩才是我的专业。
说是后店,无非就是和前店中间隔了道浅灰色的布帘子。前店只有一个透明的玻璃柜台,里面放着些比较贵重的保健品,盒装的;两边墙上镶着紫红色货架,上面摆着各种包装样式的保健品,有桶装的、袋装的、瓶装的,包装上都印着一顶“蓝帽子”。后店,靠墙挤着一张桌子,上面凌乱地放着测量血压、血糖的仪器,桌子旁边塞了三张按摩床,罩着磨得起了毛的深蓝色床罩,枕头随便放在床上,枕巾虽然一次换一条,里面仍然散发出浓重刺鼻的汗渍味儿。
从此,很多素不相识的人过来按摩。他们中间有老年人,大多有为工作为看护儿女为看护儿女的儿女从年轻时候积累下的时时发作的腿疼腰疼病。有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承受着巨大生活压力,繁重的体力劳动使他们的颈椎、四肢经常莫名其妙地麻木肿胀。有青年人,大部分是在私人工厂做工的,一天上班要八九个小时,也没有星期六和星期天,而且常年保持着不变的工作节奏。这些人来按摩,与其说为了保健,还不如说为了缓解一下紧张的神经,使他们的身体暂时摆脱亚健康状态。
我在学校所学专业是中医康复医疗,实习阶段主修中医推拿,其间还参加过省中医院举办的中医康复培训班,获得过优秀学员证,因此应对这些人的诉求简直绰绰有余。顾客来了,我就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躺在按摩床上,然后在他们的经络、穴位上施以推、拿、按、揉、捏等不同的手法,在精准把握力的大小、方向和作用点的同时,边按摩边同他们聊天,借以排解烦躁的情绪,使他们从心理上彻底放松、安静下来。
我按摩的效果不错,店门口人们排起队等候就是证明。顾客每按摩一次,收费五十元,老板见收入可观,非常高兴,每逢人多时,总要额外付给我一些小费。渐渐地,我也适应了这种工作方式,打算长久做下去。
一个阴雨天,一位年龄七十岁左右、身材瘦削的老人进店来按摩。因为没有太多顾客等候,我一边给他按摩,一边同他攀谈起来。
“大爷,您多大年纪了?”
“六十九了。”
“家里人都好吗?”
“唉!”老人重重地叹口气,“两个女儿,一个儿子,都不争气!”
“儿女有他们的日子,您自己过好就行了。”我学着大人的口吻安慰他。
“我姓同,同志的同,是一名农村小学教师,有退休金,按道理应该活得不错。可是,两个女儿大学毕业都找不到工作,结婚后又先后离婚,都带着孩子回到了我身边……”
“您不还有儿子嘛,怕什么?”
“别提那个不争气的东西!自小他妈溺爱他,高中没毕业就去混社会啦,尝试了好几份工作,赔进去五六十万,害得我把村里老宅卖了才替他还清债务。三年前好不容易找了个媳妇,两口子天天吵架,把小孩子扔给我们,现在把他妈逼得精神都出问题啦。我也快了!”
这样的家庭,这样的老人,怎么安慰?我没有任何经验,因此没有再问下去。
老人自顾自地说:“你们店老板很会做生意,两年前刚开店那会儿几乎月月搞活动,花五百元买保健品就能参加抽奖,每一百人一组,一等奖一辆电动自行车。我现在已经参加了十次抽奖,但我手气不好,最好的奖品只是一台电子血压计。”
“您老运气会越来越好的。”我一边按压他的足三里,一边随口搭讪。
“下个月店里要搞一次回馈老顾客活动,只要再消费五百元,就能参加店里组织的省内一日游啦。”说到这里,不知是按摩起了作用,还是活动预告刺激了他的神经,总之他脸上掩饰不住兴奋,身体不自觉地扭动了一下。
我虽然眼睛认人比较差,但我手掌的记忆力却超强,凭着手感的记忆,眼前这位老人已经是第二次来按摩了,只是上次来的时候人太多,我们没有说几句话。啊,记起来了,半个月前他和老伴一块来的,他老伴头发已经全白,眼神呆滞,始终张着嘴,我给她按摩时,感觉她身体并没有什么大毛病,就是精神有些抑郁,急需看心理医生,进行心理疏导。
他老伴按摩完,我接着给他做了按摩,同时给出了看心理医生的建议,不知道他们有没有采纳?
“您可以带您老伴一块出去旅游。”
“唉!”他又长长地叹一口气,“上次回去,第二天我陪她去看病,医生说她精神病正在发作,非常危险,必须住院治疗,已经整整住院半个月了。”
他浑浊的眼睛里闪现出委屈无助的目光,在这目光的逼视下,我不敢和他对视,于是把注意力投注到自己的手掌上。
我的手掌正在他枯树枝般的腿上揉捏着,那手法已经相当娴熟,可以毫不夸张地说,碰到这种手法,身体上的任何伤痛都会大大缓解,可惜,仅仅是身体上的伤痛而已。
店里实在太忙了,老板又招聘了一名雇员,专管保健品推介,是一个嘴皮子利落的小伙子,嘴唇上方留着毛茸茸的胡子,家在农村,高考落榜后没有去复读,名字叫小弟。
小弟非常羡慕我,前店碰巧没事儿的时候就掀开帘子钻到后店看我给客人按摩,一边看还一边问,两只手不断在空气中比划,仿佛空气里悬停着一只胳膊或一条腿似的。有时候在和顾客攀谈的间隙里,我也会教小弟一些最基础的中医推拿知识。如果是年轻漂亮的女顾客来按摩,小弟总会掀开帘子一角,只露出一张脸,冲我伸长舌头笑一笑,并不进来。
又过半个月,老板兴奋地宣布,这个周五要组织出去旅游,因为已经凑够了购买保健品的人数,不多不少正好一百人。我和小弟跟着他一块去,作为随队服务人员。能够出去旅游,我们俩打心底里乐意,小弟听到消息那一刻高兴得简直合不拢嘴儿。
出发那天,两辆豪华大客停在店门口,老板满脸红扑扑的,像打了鸡血。他招呼顾客分头坐车,让我和小弟每人各负责一辆。我在第一辆车上给顾客分发胸牌,这些人绝大部分是老年人,有单身的,也有一家人一起的,他们的子女都跑到车门前跟他们告别,一再叮嘱着什么。在车厢角落里,同老师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两眼不时朝窗外张望,似乎正在寻找什么。
客车马上就要启动了,我忽然发现同老师眼里泛起泪花,于是赶紧走过去,问道,“同老师,您哪里不舒服?”
同老师赶紧擦一擦眼睛,慌乱地说,“没事儿,没啥不舒服的。”
车子发动起来了,沿着高速公路疾驰,车厢里开始有说有笑,大家脸上都洋溢着无比舒适无比享受的神情。同老师仿佛换了一个人,他开始和邻座开起玩笑,满是皱纹的脸上透着平时极少有的愉悦,说他自从退休后第一次出来旅游,这才叫真正的享受生活。
下午,客车开进山区,来到一家非常隐蔽的旅游度假村。顾客们下车,在一所宽大的园林里登记住宿、吃饭,稍事休息后就到报告大厅听专家作报告。
能容纳近千人的报告厅里座无虚席,让人看了不禁怀疑这是提前预谋好了的一次统一行动。登台讲座的专家一律都带着“原”字,什么某医院“原”副院长啦,某医学研究所“原”副所长啦,某保健品生产工厂“原”副厂长啦,等等。他们的讲座无一例外是强调某某牌子的保健品效果好,长期服用有益身心健康,希望大家重视重视再重视,购买积极性提高提高再提高。顾客们听得云里雾里的,把出门在外仅剩的那点儿戒备心理抛到了爪哇国。
晚上是洗脚带按摩。老板让所有人都关掉手机,而且让我和小弟把顾客的手机全部收起来,理由是避免被外界打扰。在一间间小格子里,顾客舒舒服服地躺在按摩床上,年轻的女服务员先给他们洗脚,然后再轻柔地按摩。手法虽然不够专业,但态度决定一切,她们和顾客之间无障碍地交流,有的嘴巴甜得甚至喊起“老爸”“老妈”来。
“你们听听,人家这服务态度服务质量,生意能不火吗?以后咱们的服务一定要跟上,对待顾客要像对待自己的亲爹娘一样。”老板坐在外面走廊的茶几旁,一边抿着高浓度的白酒,一边教训着我和小弟。
“对顾客像对亲人一样,没错儿,可叫爹叫娘不行。”小弟努着嘴。
“怎么不行?怎么不行?人家出钱养活咱们,叫个爹叫个娘怎么不行?”老板借着酒劲,瓮声瓮气地说道。
“那不成‘有奶便是娘’啦,以后怎么做人?”我语气生硬地抢白了一句。
“嘿!你小子还教训起我来了,有本事别干这行啊!你去当爷爷去!”老板满脸溅朱,嘴里喷着酒气。
小弟忙把我推到一边,扭头冲老板说,“叔,您酒喝多了,酒气太大,把他醺醉了,胡说八道。您千万甭上火,千万甭动气,接着喝、接着喝……”
我也是一口气憋在心里,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凭什么说我胡说八道,呸!他老钱才胡说八道呢……
第二天上午,老板组织顾客们去旅游。一行人驱车进入山内一座道观参观,观的名字叫“纯阳真人吕洞宾纪念园”,进门前看看宣传栏里的说明,原来是一家上市企业“九九纯阳口服液保健品有限责任公司”的老总个人捐资建设的。一路听着导游小姐的解说,才明白原来这家上市企业的老总曾经很落魄,后来梦见道祖吕纯阳给了他一瓶仙水,醒来后觉得得到了仙人启示,是个发财的征兆,于是决定开办一家保健品生产企业,专门生产“九九纯阳口服液”。据说这“口服液”是从鳖身上提取的高蛋白物质经过神奇配方配伍而成的,喝了很有效验,再加上产品广告做得也好,“强身健体喝点吗?要喝就喝九九纯阳口服液。”结果,产品上市后供不应求,老总发了大财,回想当初,自然对梦中的道祖吕纯阳感恩戴德,所以才捐资建成这座目前国内最大的“纯阳真人吕洞宾纪念园”。与其说纪念道祖,还不如说向游客们显摆自己的阔绰。人们一路走来,半天时间只看了园子的三分之一,所到之处雕梁画栋的亭台楼阁不计其数,光带字的石碑就有一千多块。据导游介绍,园子的另外三分之一叫作“七仙园”,是纪念除纯阳道祖吕洞宾外的铁拐李、曹国舅等七个仙人的,最后的三分之一叫作“吕氏先祖纪念园”,两者布置同样奢华,仙人和先人们的排场一点儿不差。我想,有了这个偌大的“私家”园林,而且还有七个道友和自家的先人陪伴,吕洞宾恐怕连天庭都不想住了吧?
下午回到原先住过的旅游度假村,稍事休息,老板就组织人们开会,议题是让顾客畅谈这次旅游的感受。
大家一致说好,有吃的、有玩的、有看的,还有高水平的按摩服务,简直享受到了“天上神仙吕纯阳级别”的待遇。更有人走上讲台,忆苦思甜,现身说法,过去在家里得不到孩子们的尊重,管了大的管小的,硬生生把本该享受的日子过成了受难日,把自己的身份变成了小保姆,不,保姆周末两天还能回家休息休息,可自己的奉献永无止境,对子女们的爱没有假期,只要干不死,就得往死里干!同老师颤颤巍巍走上讲台,一把鼻涕一把泪,“要不是加入了咱们这支队伍”,他伸出胳膊撸起袖子,让人们看自己干瘦干瘦的胳膊,“俺这把老骨头恐怕早就让那帮‘白骨精’吸干了!”说到激动处,竟然扑通跌倒,晕死过去。
众人吃了一惊,赶紧上前抢救。其中有人说,快点来按摩。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看向我,我蹲下身翻了翻同老师的眼皮,大喊一声“赶紧叫救护车!”不久,一辆救护车拉着同老师到了附近的一所乡村医院,医生检查后说,老人心情过于激动,引发了晕厥,休息一晚输点液就会没事的,不过必须静卧,不能乱动。老板好像埋怨我不肯出力,没有给他化解危机,就责成我守着同老师,然后回去安排众人。临走时,老板嘴里骂骂咧咧,“妈的!本来预定今晚回去的,谁想出了这种乱子,硬要老子浪费一笔钱!”
躺在病床上的同老师似乎听到了这句话,因为我回头看时,分明有两滴眼泪从他深陷的眼窝里淌出来,洇湿了枕头。
那晚,老板也没有闲着,连哄带劝地让顾客每人再加订五百元保健品,算是一次性把“意外”损失补了回来。
第二天一大早就接上同老师返回滨海县。
回到县城,老板让我和他一块送同老师回家。
在县城东南角那处老旧的居民小区里,我们好不容易找到了同老师的家,在五楼,租的房子,没有电梯。老板从前面连拖带拽地拉着同老师,我在后面扛着同老师现订的一箱价值五百元的保健品。来到五层,我们都喘着粗气,老板敲开防盗门。
一股难闻的气味从屋里飘出来,老板在回去的路上形容得很贴切“满屋子鸡屎味儿。”
我们从防盗门里一起进去,却发现客厅地板上几乎没有落脚的地儿,到处都是散落的儿童玩具零件,就连沙发上都堆得满满的。同老师不好意思地俯身用手扒拉出一条路来,请我们到沙发上就坐。
还没等坐稳,负责开门的同老师的大女儿就把在里间屋忙活的家人全都喊出来:同老师的二女儿、同老师的儿子和儿媳,还有五个孩子,没想到不到一百平米的房子里竟然装了这么多人。这些人一照面,马上“爸呀”“爷爷呀”“姥爷呀”地乱叫,脸上透出各种复杂的神情。
“爸,您说,这两天上哪儿去了?为什么事先不跟家里打个招呼?我们找得可苦啦,三亲六故家里都去了电话,找不到您,今天我们正商量着报警呢!”同老师的儿媳说。
“对啊,爸,您这两天去哪儿啦?这两位客人是?”同老师的儿子望着我们,疑惑地问。
“啊,忘了介绍啦。这位是保健品店的钱老板,这位是店里的按摩师。”
同老师把参加旅游团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听完同老师一席话,全家人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但仍然很无奈。
“同老师,既然您已安全回家,我们就不打扰了……”老板站起身要走。
“你们把我爸带出去,也不跟我们打个招呼,这是什么性质?而且我爸在旅游时发生晕厥,你们负不负责?!还有,这箱保健品你们带回去!”同老师三个儿女围上来七嘴八舌地说。
我和老板也都有些尴尬。我们并不了解同老师家里的情况,更不知道出去旅游的事情他竟然一直瞒着家人。
“老板,咱把保健品带回去吧?”
“带回去?这是同老师自己愿意订的,他不是小孩子,我们又没有强迫他,凭什么带回去?!”
这时候一家人的目光又瞅向同老师。
同老师眼睛里冒着火,腮帮子一鼓一鼓地,他迅速撕开那箱保健品的包装,口气坚决地说:“是我自己愿意订的!我花自己的钱,你们谁都不能替我作主,不能退!”
“你看,不是我们不给退,同老师自己愿意的!”老板摊开手说完这句话,就拽着我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屋里很安静,可我分明听到了同老师的抽泣声,还有儿女们跪倒在地板上的痛哭声。那种呜呜咽咽的抽泣声和此起彼伏的痛哭声把我送到楼下,到店里的时候还充斥在我的耳边,盘旋在我的脑际。
第二天,我再也没有去那家按摩店上班。我也懒得出去,除了看书就是躺在床上,几乎足不出户。爸爸妈妈很担心我,要带我去看医生,被我拒绝了,因为我身体好好的,压根儿没病。老板也曾来过几次电话,催问我什么时候去上班,很多熟客都在等我按摩。我撒谎说在家备考,班暂时上不了了。
在父母的反复劝说下,我决定像我们这儿大多数年轻人那样去考编,转年考入邻县一家乡村卫生院担任康复医生。上班两年后,我天生不愿受人辖制的坏脾气又犯了,于是辞去公职在邻县开办了一家中医康复私人诊所,真正凭个人本事吃饭。生意很忙也很累,每年回滨海县的次数极其有限,很多事情既然不愿再想起,也就很快都淡忘了。
上个月,因处理一件家务事,我独自赶回滨海县呆了五六天。一天傍晚,我路过原先那家保健品店时,不经意间忽然发现已经改成一家康复门诊。出于好奇,我走进去,一个身材胖胖的人走出来。
“哥!是您哪!您怎么有空来了?”那胖子似曾相识,却一时想不起名字,我迟疑着。
“我是小弟啊,怎么,您不认识啦?!”
“哎呀,小弟!多年不见,发福了!”
我和小弟坐下谈话,小弟拽着我的一只胳膊,态度非常亲热,恨不得要拥抱我。
“哥,你走后的第二年,钱老板就因为销售假冒伪劣保健品,被罚了一百万,还判了三年刑,再也不干了。
“我不是跟您学过按摩的手法嘛,您走后,老板就让我接替您的工作。他出事儿后,我就把店盘下来,后来还考出医师证,干起康复这一行。这不,干了五六年了,您教我的手法还真管用,真是神奇啊,您今晚要是有时间,我请您吃顿饭,咱哥俩好好唠唠,您顺便再教我两下子。”
我连声推辞,说自己晚餐已经用过了。接着,又向他打听起同老师的情况。
“同老师,现在可好了!
自从那次旅游回来,他家三个孩子害怕了,凑在一起开了个家庭会,每个人都对自己过去的所作所为进行了反思,认为只有家庭和睦才能赶走晦气,只有盘算着过日子才能迎来好运气。后来,他们帮同老师贷款购买了一套楼房,一楼带小院,然后姊妹几个约定,贷款由同老师按月付,而他们自己带着孩子分别租房子住,并约定三个人轮流帮父母做饭、洗衣服,干其他家务事,除此之外,除非节日聚会谁也不准扎堆骚扰老人。你猜怎么着,现在同老师不仅还清贷款,他们家举全家之力帮了一家再帮一家,后来家家都搬进新房子,而且都找到了比较不错的工作,日子过得可红火了。同老师和他老伴前两天到店里,我给他们按摩,他们俩的身体跟年轻人差不多,现在精神状态可好啦。哥,您说怪不怪啊,原来眼看着过不下去的一家人,居然也能咸鱼翻身,简直像开了挂……”
告别小弟回来,我的心情格外舒畅,我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身体上需要按摩,而精神上更需要按摩。过去我一度痴迷于按摩身体的手法,可以说对那套古老的手法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甚至迷信唯有那套手法才可以有效增进人体健康。然而今天,我忽然意识到,精神上的按摩更加重要,而按摩精神的手法却是无形的,就像同老师和他老伴,在儿女们帮助下用那种全新的生活方法走出阴霾,彻底告别了窘境,恰如精神上受到无形的按摩,所以才呈现出与过去完全不同的生命状态。今天的我不也一样吗?听完小弟一番话,被同老师一家的变化感动到心潮澎湃,久埋心底的歉意和担忧一扫而空,内心充满愉悦,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精神上的按摩呢?啊,精神按摩的无形手法具有强大无比的力量,假如让古人碰到,我想,或许就不会有“怎一个‘愁’字了得”那句诗、也不会发生自沉汨罗那桩事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