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吉诃德》是由西班牙作家塞万提斯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小说讲述了一位名叫吉哈纳的乡绅,虽年近五十却因沉迷骑士小说而决定开始模仿骑士小说中骑士的言行举止,他的这种模仿行为在现实里却受尽了谩骂、毒打和嘲弄,最终他在病床上幡然醒悟的故事。作者在叙述这样一个想象、记忆、幻觉和现实相互杂糅的故事时,采用了荒诞不经的叙事语言、戏拟反讽的叙事手法、重构与解构双线并行的叙事结构和充满不确定性和不可靠性的元叙述方式。这样颠覆传统的叙事在本质上归属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广泛兴起的后现代主义文学的叙事方式,后现代主义叙事是指去中心化的、消解意义的和反宏大的叙事。因而,本文将在后现代主义视域的观照下,对《堂吉诃德》这部小说所采用的叙事语言、叙述方式、叙事结构和叙事手法进行一个详细的分析与研究。
一、叙事语言的后现代性体现
在《堂吉诃德》这部小说中,塞万提斯常常擅于借助小说人物之口来讲出一些荒诞不经的语言,因而人物语言的荒诞性也成为小说明显具有后现代性的第一个表现。堂吉诃德作为小说的主人公,经他之口讲出的颇具荒诞性的话语是最多的,尤其是在他谈到让他陷入极度疯狂的骑士道时,他所说的话不仅夸张离谱,甚至已经发展到了睁眼说瞎话的地步,这里主要选取小说中堂吉诃德讲的比较典型的充满荒诞性的话语来进行分析。
堂吉诃德讲的第一段比较荒诞的话是当他决定像骑士一样去游行时,他自言自语的这段话,他说:“假如我倒霉或走运,在什么地方碰到某个世人,这对游侠骑士是家常便饭,我就一下把他打翻在地或者拦腰截断,或者最终降伏了他,我让他见一个人很好?我让他进门跪倒在我漂亮的夫人面前,低声下气地说,‘夫人,我是巨人卡拉库利安布罗,是马林德拉尼亚岛的主人,绝代的骑士堂吉诃德将我打败了,并且命令我到您这儿来,听从您的安排。’”这段话的荒诞性首先在于将近五十岁瘦弱的堂吉诃德根本不具有把敌人打翻在地或拦腰截断的力量,并且在后面的故事中也证明了他的确不具备这样的能力,反而他自己常常才是那个被打翻在地还差点儿被拦腰截断的人;其次,当时的他并没有夫人,当然也就不存在漂不漂亮一说,另外现实中也不存在既是巨人又是岛主且又被堂吉诃德所降伏的这样一号人物,由此可见堂吉诃德所说的这段话是多么荒诞与无据。从堂吉诃德的口中说出的又一次让人感觉无比荒诞的话是在堂吉诃德来到一家被他误以为是城堡的客店时,他把女仆称为高雅的娇女,把店主称为卡斯利亚诺大人,把脚夫称为骑士,把与脚夫的争执称为战争,他的这种称呼不仅夸张,还给人一种睁眼说瞎话的感觉。堂吉诃德的第三段颇具荒诞性的话是他对一个请求得到他彻底帮助的孩子说的,在他阻止了一个残暴的地主殴打并拒付一个孩子的工资后,孩子告诉堂吉诃德只要他离开后,地主肯定会变本加厉地殴打他,甚至剥掉他的皮时,堂吉诃德是这样答复那个孩子的,他说:“只要我让他听我的,他就得以骑士规则的名义发誓,他保证会给你工资。”之所以认为堂吉诃德说的这段话靠不住,是因为他所谓的骑士规则只存在于小说里,现实中没有人会尊崇这种规则,更不必指望一个残暴成性的地主会遵守他说的这种规则,他说的这种不切实际的话不仅没有帮助到孩子,反而使他遭到了地主更加严厉的毒打,孩子也因此憎恨堂吉诃德。另外,小说中堂吉诃德的侍从桑丘·潘沙以及捉弄堂吉诃德的各种人物,甚至包括小说的作者以及小说的故事的叙事者都讲着诸如此类的充满荒诞性的话语,此处不再赘述。总之,《堂吉诃德》这篇小说的叙事语言总的特点是荒诞的,这种荒诞具有明显的消解语言意义的作用,体现出了后现代主义叙事语言的典型特征。
二、叙事手法的后现代性体现
《堂吉诃德》这篇小说叙事手法的后现代性表现为作者塞万提斯对戏拟、反讽两种叙事手法的灵活运用。
(一)戏拟手法的采用
戏拟作为一种叙事手法,是指作者在写作时刻意对某一作家或某种类型化的作品的叙事手法进行模仿,从而使作品产生喜剧或嘲讽的效果。因此,戏拟又被称为滑稽模仿或戏谑模仿。《堂吉诃德》这部小说戏拟手法的运用表现在作者在创作时对已有骑士小说的写法进行了模仿。首先,作者对旧有骑士小说中的人物设定进行了模仿,他通过幻想的方式打造成了骑士小说中具有骑士精神的一位游侠骑士,不仅赐给他“堂吉诃德”这样一个符合骑士气质的名字,还给他配备了骑士游行必备的一切装备,一身甲胄、一顶头盔,一副长矛,一匹叫罗西南多的马以及每个骑士身边通常都会带着的一个侍从,接着又塑造出了每部骑士小说中必然出现的另外两种人物形象,骑士的情人杜尔西内娅和与骑士进行斗争的各种反面人物形象。而单纯的模仿是不能称之为戏拟的,只有在模仿中加入滑稽和戏谑的成分,使这种模仿产生喜剧嘲讽的效果才称得上戏拟。塞万提斯在模仿骑士小说中的人物设定时加入了大量的滑稽戏谑成分,被他设定为高贵的骑士堂吉诃德的真实身份其实是一个年老瘦弱的平庸乡绅,而骑士的侍从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侍从,只是一个一心想得到一个岛屿并作总督的贫穷农民,骑士美丽的情人杜尔西内娅其实不过是一个健壮粗陋的农妇,而与骑士发生争斗的各个反面人物也只是两架大风车、两群羊和几个普通的脚夫而已,这种戏拟手法的使用使小说颇具喜剧和嘲讽效果。其次,作者对旧有骑士小说的小说情节进行了滑稽的模仿,根据骑士小说中骑士在城堡接受地位崇高的大人赐予“骑士封号”这一情节,作者模仿出了堂吉诃德在脏乱差的客店中,请求俗不可耐的店主封自己为骑士的戏谑情节。此外,作者还让堂吉诃德模仿骑士小说中骑士的言行举止,比如骑士小说中的骑士几乎是不用睡觉的,他们在游行中总是干着惩恶扬善、除暴安良的工作,因而作为骑士的堂吉诃德也经常干着守夜的工作并且对殴打孩子的地主进行了威胁和阻拦,最夸张的是堂吉诃德还模仿骑士在求爱时所接受的苦修,但是他硬生生地把苦修模仿成了发疯。总之,《堂吉诃德》整部小说都采用了戏拟这种叙事手法,因而使得小说十分具有喜剧效果。
(二)反讽手法的采用
使小说具有后现代性叙述特征的除了戏拟手法的运用外,其中作者所采用的反讽手法也是不可或缺的关键。反讽作为一种具有讽刺意味的叙事手法,主要指的是作者实际要表达的真正用意与作品表面呈现出的意义是完全相反的,作品产生的这种反差效果被称为反讽。《堂吉诃德》这部小说的反讽主要集中表现在小说的人物的整体形象以及他们的语言和行动上。首先,从骑士形象的整体塑造来看,小说塑造出的堂吉诃德这样一位具有高尚的骑士道精神的骑士,表面看来是对这类骑士的推崇,但其实作者的真正用意却是对堂吉诃德所代表的骑士进行的批判与讽刺,因为骑士身上所谓崇高的骑士精神在现实里不仅是虚无的,而且还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甚至还会起到反作用。另外,小说中人物的语言和行动也极具反讽意味,这种反讽意味可以从堂吉诃德从地主手中拯救将要被殴打的孩子这件事得到最具体地体现,从表面看,堂吉诃德救孩子这一行为是出于善心,但是实际上仅是堂吉诃德完成自己对骑士道精神追求的一种私心,他在完成了骑士应该完成的劝阻发誓行为后就潇洒地骑着马离去了,并没有真正为孩子的现实处境多做任何的考虑,所以这种实际的伪善和表面上的真善形成了强烈的反讽效果,而殴打孩子的残暴的地主,一边嘴上说着不再殴打孩子并且要付孩子工资,一边却把孩子紧紧绑在了树上开始了狠狠的毒打,这也是作者对这类言行不一致的人进行的反讽。总之,《堂吉诃德》这篇小说中使用的戏拟、反讽的叙事手法是颇能体现出后现代主义的叙事特征的。
三、叙事结构的后现代性体现
解构与重构是后现代主义文学作品常采用的叙事解构,《堂吉诃德》这部小说便采用的是这种重构与解构双线并行的叙事结构。纵观整部小说,叙事结构一直处于不停地重构与解构当中。
(一)骑士小说内容的解构与重构
塞万提斯对骑士小说内容的解构表现在他对旧有骑士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和情节进行了解构。小说中,作者对堂吉诃德的骑士形象、桑丘·潘沙的侍从形象、杜尔西内娅的情人形象,以及与骑士抗争的反面人物形象都进行了不同的程度的解构,又在重构时赋予每个人物现实与虚构的二重身份,如堂吉诃德的乡绅与骑士身份,桑丘·潘沙的农民与侍从身份,杜尔西内娅的农妇与贵女的身份等。同时,作者也对堂吉诃德分裂的人格做了突出的表现,当堂吉诃德清醒时,他是无比的睿智与聪慧;当他精神失常时,又是那么的愚蠢和笨拙。另外,作者对骑士小说内容的解构和重构还表现在对旧有骑士小说情节的解构与重构中,他打破了旧有骑士斗争的悲壮情节,在重构这种斗争情节时加入了搞笑与滑稽的成分,比如小说中就细致地描述出了他误把风车当敌人发起进攻的情节,“他戴好护胸,攥紧长矛,飞马向前,冲向前面第一架风车,长矛刺中了风车的翼,可疾风吹动风车的翼,把长矛折断成几截,把马和骑士摔倒在田野……”作者对人物形象和小说情节的解构与重构,旨在表现出一种用想象重构现实,用现实解构想象的颠覆传统的特点,从而起到消解骑士小说意义的作用。
(二)骑士小说形式的解构与重构
《堂吉诃德》这部小说在文体形式上对原有的骑士小说的形式进行了解构与重构。小说在文本形式上已经不再是传统的骑士小说了,作者打乱并拆分了骑士小说原有的叙述模式,在对小说进行重构时,将小说、评论以及诗歌等各种文体杂糅在一起共同组合成了新式的骑士小说。小说一开篇就加入了叙述者的评论,在谈到堂吉诃德的别名叫吉哈纳时,叙述者评论道:“细推来,他应该叫吉哈纳,不,这对于我们来说无关紧要,只要我们说起他来不是虚妄之论就行。”叙述者评论的加入,为小说增添了亲切感,拉近了读者与叙述者的距离。另外,上卷的第十四章开篇就写到了已经去世的牧人留下来的诗歌:“狠心的姑娘,你既要众口宣扬/你坚如铁石又冷若冰霜/我得把地狱里惨叫的声音/装入我幽抑苦闷的胸膛……”诗歌的加入也增加了小说的文学性。塞万提斯对骑士小说的内容和形式的双重解构,使小说完全具备后现代性的特征。
四、叙事方式的后现代性体现
塞万提斯在《堂吉诃德》这篇小说中采用了元叙述的叙事方式,这种叙事方式使小说内容出现了一系列悖论,这种悖论导致了小说的真实性是不确定和不可靠的。首先,小说中存在的多个叙述声音是小说产生悖论的关键原因,小说的作者、叙述者、译者以及读者交替地出现在这部小说中。最先出场的是作者,他出现在序言中,当作者正在写一篇序言时却又偏说自己并没有写序言,这是互相产生悖论的。接着出场的是叙述者,小说的叙述者有两个,一到九章是一个叙述者,而剩下的章节作者又选择了阿拉伯的历史学家来担任叙述者,不同的叙述者是不可能写出一部相互衔接、连贯的小说的,这与叙事的完整同一是相悖的。并且,当叙述者在叙事时,作者自己和译者又不间断地对叙述者叙事的真实性进行了评论,甚至在下卷中还出现了上卷的读者来为叙事的真实性做担保。另外,小说中除了叙述声音的此起彼伏和互相对立外,小说人物是否真实存在也瓦解了小说的真实性和确定性,这表现在堂吉诃德派桑丘·潘沙去找他的情人杜尔西内娅时,桑丘·潘沙却从未见过杜尔西内娅,包括她现实中的农妇原型也从未在小说中真正出现过,因为堂吉诃德在路上见过的那三个农妇中根本没有真正的杜尔西内娅的原型,那不过是桑丘·潘沙随便编造出来欺骗堂吉诃德的。并且,作者借下卷公爵夫妇之口对杜尔西内娅是否确有其人的怀疑表达了这个人物和她的原型可能并不存在。这样的叙述安排使《堂吉诃德》这部小说的真实性被瓦解,从而突出了小说的不确定性,小说中还存在相类似的悖论,这些悖论和对立刚好表现出了《堂吉诃德》具有后现代小说的不确定性。
本文通过对《堂吉诃德》这部小说的叙事语言、叙事手法、叙事解构和叙事方式来分析和研究了该小说的叙事艺术,并总结出该小说最突出的叙事特征就是在它叙事中蕴含了浓厚的后现代性,这种叙事艺术打破了传统叙事的局限,充满了实验性和先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