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莉妹妹》中的共时意象空间建构

2024-12-31 00:00:00王宝
青年文学家 2024年20期
关键词:德莱塞嘉莉妹妹西奥多

西奥多·德莱塞(1871-1945),是美国现代小说的先驱,现实主义作家之一。《嘉莉妹妹》和《珍妮姑娘》这两部小说奠定了西奥多·德莱塞在美国文学史上承前启后、立足当世的小说家的地位。辛克莱·刘易斯曾评价《嘉莉妹妹》道:“其为写实且充满激情的生活扫清了维多利亚式、豪威尔斯式的文雅之风。”(《来自大街的人:精选散文和其他作品》)西奥多·德莱塞身处美国自然主义向美国现代主义迈步的过程中,前接现实主义“摒弃”理想之风,后启现代主义,并被誉为美国现代小说先驱。同时在20世纪,评论界认为西奥多·德莱塞与福克纳、海明威并列为“一战”之后美国仅有的三位小说家。与福克纳醉心于意识世界,海明威以行动证明“此在”相比,西奥多·德莱塞在“自由主义的想象”与打破传统的叙事方式方面显得观点独到,令人耳目一新。尽管西奥多·德莱塞的小说家地位已毋庸置疑,国内对他的研究却略显曲折。《外语教学与研究》(曾用名《西方语文》)1957年第3期刊载的朱树飏的《西奥多·德莱塞:偶像破坏者》是国内研究西奥多·德莱塞的首篇论文。这篇论文在对西奥多·德莱塞诸多作品分析的基础上,着重强调西奥多·德莱塞创作过程本身及当时美国社会的历史语境,反思镀金时代(Gilded Age)的伪善,虽含有社会学批评立场的韵味,但其对西奥多·德莱塞生平诸多作品的总结和剖析无疑是当时乃至现在的重要参考资料。之后对西奥多·德莱塞的研究便进入了漫长的停滞期,直到1981年出现了毛信德的《德莱塞简论》,此文将西奥多·德莱塞人生创作划分为几个时期与阶段,让人们较为全面地领会了西奥多·德莱塞创作的成熟之路。以这两篇“开山之作”为背景,后续涌现了围绕《嘉莉妹妹》中的物品产生的诸多城市研究、围绕嘉莉本身的女性研究,以及所蕴含的自然主义决定论的哲学研究等关于《嘉莉妹妹》的文学内外部研究。

然而,各式理论的轮番上演,都缺乏对《嘉莉妹妹》中时间和空间的较为深层的探究。龙迪勇曾在《空间叙事学》中提出:“叙事在时间上具有久远性,在空间上具有广延性。”《嘉莉妹妹》中并不缺乏这种康德式的“先验的感性形式”,“时间和空间只有预设对方的存在并以之为基准才能得以考察和测定”。面对“并置”(Juxtaposition)这种一定程度上打破了“纪实与虚构”的叙事手段,传统的“经典叙事学”向“后经典叙事学”的偏重时间维度的转向已不能满足空间维度的作品研究了。当然,源自结构主义春风下的“空间叙事学”方兴未艾,不得不承认作家们的创作心理仍然是探讨空间叙事学的合理出发点,叙事中的“来源”依旧是不可或缺的着墨点。

因此,本文旨在揭开西奥多·德莱塞笔下美国城市的神秘面纱,尝试阐释出西奥多·德莱塞对美国物质文化中的城市空间的认识和观照,进而剖析在此过程中形成的“现代性”的先验领悟和超前批判。

一、《嘉莉妹妹》中的四种空间单位

追根溯源,西奥多·德莱塞在创作《嘉莉妹妹》时存在其创作心理的空间特性。“意识事件”就是“指在叙事行为即将开始之际出现在叙述者意识中的事件”(龙迪勇《空间叙事学》)。西奥多·德莱塞曾在自传中发出这般感慨:“有时候,当我现在回头看它,那些普通的墙壁似乎只包含了让我讨厌和不愉快的东西,然而我知道,人们在那里心满意足地工作……他们似乎是马……在他们年轻的时候就被环境摆布。”(西奥多·德莱塞、理查德·道威尔、詹姆斯·L·W·韦斯特、内达·M·韦斯特莱克《业余劳动者》)在西奥多·德莱塞回忆其创作旅程时,时常追忆往日写作的艰难时光。这种“有意回忆”超脱了时间上的流俗,在其作品中更体现了社会发展的纵深维度。

此外,西奥多·德莱塞企图在《嘉莉妹妹》中展现现代性城市符号、隐喻与象征。“对城市情况的个性理解;《城市》中论述的城市发展进程典型地基于文雅举止的个人主观性,他们的个人选择成为包括空间结构、犯罪、穷困和种族主义在内的总体城市情况的最终诠释。”(汪民安、陈永国、马海良《城市文化读本》)个人的时间线与城市空间结构相结合,使“被叙述的空间”有了共时的含义。创作主体让位空间事物。作者的记忆为城市描绘上了绚丽的色彩,空间也不再是单纯的地理空间单位,而是充满人文色彩的底蕴。当然,西奥多·德莱塞作品中的空间既是嘉莉等人的遭遇,也是自己创作历程的真实写照。由此“形象的跨主体性”在《嘉莉妹妹》中呈现的也是一幅作者与作品、作品与时代、时代与读者的精神画卷。

《嘉莉妹妹》里的空间建构可分为四种类型。其一,微观空间,即具有特殊含义的房间中的摆件、摇椅等。其二,宏观层面的公共空间,包括街区、景观、百货商店等。往往这些地方与主题的关联最为密切,街上的行人与餐厅里的顾客,透过玻璃的对视与回眸便是他们时间与空间上的相遇。主体建构的空间范畴也在作品中脱离了物理的空间单位的概念。其三,具有临界属性的空间单位。《嘉莉妹妹》中曾多次出现“门廊”的意象,“门廊”“窗台”都是具有“跨境”的空间结构。这种空间上的“内”与“外”更增添了空间建构的外延性,然而这种空间绝非静止的,而是可流动的、可跨越的。其四,听觉下的空间单位。西奥多·德莱塞立体地构建了空间单位,满足了作者“期待视野”,拉近了与当代城市中生活的读者的距离。

二、微观意象性空间

《嘉莉妹妹》中并未出现“家”的字样,而是用flat、address、number等指代嘉莉的住所。这样的安排实则是现实照进了作品的一种现象。西奥多·德莱塞在艰苦创作的过程中,曾在囊中羞涩时去他姐姐家吃了一顿饭,他姐姐关心地询问他的住所,出于自尊的西奥多·德莱塞当时给出的是错误的“柳树大道414号”。而作品中嘉莉对杜洛埃的来访,表现出的是刻意的躲闪。毫无疑问,现实中的西奥多·德莱塞和作品中的嘉莉都存在着挽尊之举。

当然,“家”也是嘉莉逃离现实的临时居所。在这片四角天地中的摇椅上,她看到的是“灯光照耀的街道”“湖滨大道上的宅邸”,在“家”中的摇椅上,她再也听不到总是骚扰她的男同事的呢喃,以及机器咔哒咔哒的打眼儿声。然而,这些听不到的恰恰是19世纪末最为热闹的声音。1890—1910年间,美国人口大幅增长,经济也迅速发展,每个大亨都站在由低级雇员组成的金字塔的塔顶,自此美国走向前所未有的繁荣期。

而早在定居“家”之前,狭小封闭的火车车厢早已让时间与空间纠缠得难舍难分。初来乍到的嘉莉面对杜洛埃的殷勤虽显矜持,但杜洛埃口中的林肯公园和芝加哥河都是嘉莉未曾涉足的地方。不同的时间线的人生经历在这狭小的空间内交织在一起。车厢作为理性秩序空间的代表,增加了旅途中嘉莉对于芝加哥的想象与期待,命运的齿轮已随着火车的飞驰而悄然转动。而第二次的火车之旅则更是推动了时空的压缩与情节的发展。火车的行进对于解决这个僵局起到了很大作用。赫斯渥违背嘉莉意愿的私奔之举,使得在飞速行进的火车上的嘉莉也变得无可奈何。现代化初期的行进设备,悄然改变了人们的选择和认知,物开始逐渐影响甚至控制人的抉择。

三、宏观意象性空间

走出“家门”,芝加哥与纽约的魅力更是令嘉莉意乱情迷。嘉莉尤其羡慕批发商行里的职员“可以看到明亮整齐的办公桌椅和满世界的毛玻璃,看到职员在埋头工作,看到温文尔雅、身着时髦西装的干净衬衫的商人或踱步,或几人坐在一起”。嘉莉眼中逡巡而不敢进的“高级”批发商店铺,何尝不是作茧自缚囿“完整的人”于空间之内的桎梏。“围城”式的“云泥之异”与“天壤之别”实则是彼此缺乏现代性的自我审视与批判的现象。

走进剧院,嘉莉的命运迎来了真正的转变。在剧院这一公共场域下,体现的是资本主义“服从”和“义务”等原则。初次登台的嘉莉因为有赫斯渥等人的荫庇,对此并无过多体会。在不得不谋生时,秩序终于露出了它本应该有的獠牙:“那你为什么不跳呢?别像死人一样把脚拖来拖去。我需要的是充满生命力的人。”20世纪的剧院在资本主义的发展中已悄然发生了质变,不再是“弄臣”与国王之间权力不对等的游戏,而是带有“进取”“征服”意义上的观众与演员的对话。博得满堂彩一方面是观众对嘉莉的肯定,另一方面也是嘉莉阶层个体凌驾中产的表征。面对包厢中“麋鹿会的绅士们”,嘉莉的表演“高傲而轻蔑”。这样看来,曾经与嘉莉相知相伴的杜洛埃和赫斯渥,不过是嘉莉事业道路上的垫脚石罢了。相比大献殷勤的杜洛埃和赫斯渥,与嘉莉有缘无分的艾姆斯却是其演艺生涯的导师。“要当一名出色的演员。我觉得演戏是一种伟大的事业。”仅仅这一句赞美的话就让嘉莉怦然心动。嘉莉明显曲解了艾姆斯的本意,悟出了这句话不应该存在的“弦外之音”:“倘若她成为优秀演员,就可以赢得他这种男人的赞美。”剧院之下是多组二元对立的演练场:命令与服从、秩序与混乱、无不异化和分裂着嘉莉。

四、具有临界属性的意象性空间

在姐姐家,唯一令嘉莉感到宽慰的幻想之地,便是连接“内”与“外”的走廊。这不起眼的连接居所与城市街道的狭小空间,却是嘉莉在现实与理想挣扎时的唯一出口。初次向姐姐和姐夫提议去雅各布戏院的嘉莉,在姐夫不以为然地摇头中作罢。“我想下楼去,到楼梯角那站站。”如果说这次的逃离是“内”力所推,那么第二次的楼梯口便是“外”力所引。担心杜洛埃会来找她的嘉莉,早已站在门道上等待,而她所真正期待的并不是来去无常的那个男人,而是幻想着纸醉金迷的梦。“街上的景象使嘉莉激动不已,心情久久难以平息……她的想象兜着小圈子。总是停留在与金钱、打扮、服饰或享乐相关的项目上……周围的小世界占据了她全部的注意力。”人与人的关系逐渐淡漠,即使是血亲面前;而人与物的关联却越发紧密,小小的门道隔绝了时间、混淆了空间,重现的是嘉莉在“存在”中的理想“此在”。

“家”也逐渐变成了区分阶级的场所。大红大紫的嘉莉被引至威灵顿饭店下榻。而富丽堂皇的“家”空间对其异化也加快了脚步。“我不知干什么好。”一天,嘉莉坐在一扇俯瞰百老汇大街的窗户旁,对萝拉说道:“我觉得很寂寞。你呢?”资产阶级往往通过对物的占有来抵抗瞬息万变、稍纵即逝的现实世界。此时的居所实则是纽约这座大城市的暗喻—富丽堂皇的装饰,遗世独立的富贵,然而这却是顶级的异化,因为它有悖人性与人伦。威灵顿饭店只是嘉莉的临时居所,在这里没有家人、亲人和爱人的陪伴。所谓的欲求不满之后的空虚,嘉莉体会得淋漓尽致。

五、听觉意象性空间

西奥多·德莱塞笔下“声色犬马”的芝加哥和纽约城又怎么少得了听觉的感知与体认,听觉维度的“观照”甚深。对此西奥多·德莱塞早已开宗明义:“诸般美景宛如音乐一般,常常会使头脑简单的人放松警惕,削弱他们的意志,使他们走上邪路。”在认识事物时,视觉让位听觉,在主体构建与空间想象的过程中,音乐是功不可没的。“我不知道音乐是怎么一回事”,她心潮澎湃,涌起难以名状的向往,“但音乐总让我觉得自己好像期望着什么……”毫无疑问,“把我们引入歧途的常常不是邪恶。而是对美好事物的渴望”。欲望不仅会物化,更会以有声的方式将城市的形象在嘉莉的脑海中一次次地勾勒出来。

当然“声音”有时并非物理意义上的,而是精神上的回声。

“‘唉,你失败了!’那声音说。‘为什么?’她问。‘看看周围的人吧。’它耳语道:‘看看那些好人吧。他们瞧不起你的行为。看看那些正派的姑娘吧,特别她们知道你是个软蛋,一定会远远躲开你。你未曾尝试就屈服了。’”“每当嘉莉独自一人向外眺望公园的时候,她就会听到这个声音。当没有别的事情打岔时,当生活中欢快的一面有点模糊时,当杜洛埃不在眼前时,这偶尔出现的声音便会在耳边响起……她总要回答……她孤苦伶仃,想找点事情做。可是害怕呼啸的寒风。这些困难就是她的回答。”这里嘉莉对“声音”的感知是被动的。这种“双声部”现象总是以见缝插针的形式审问嘉莉的行径是否符合道德标准。对于“浮士德困境”的处理,嘉莉表示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欲望在寄人篱下的外衣下有了其正当的理由。

西奥多·德莱塞在《嘉莉妹妹》中运用社报编辑的细腻手法将不可捉摸的时间空间化,通过空间叙事学建构了19和20世纪之交的美国城市生态。当然,其中嘉莉流露出的不仅仅是西奥多·德莱塞文学之路的现实写照,也是对消费主义下的“现代性”的批判。与物理空间描述不同,西奥多·德莱塞笔下的宏观、微观的意象性空间呈现的是美国城市的欣欣向荣,视听双感共同参与了城市印象的个体化建构。

原本体现政治与军事形态的城市,早已呈现出资本主义飞速上升的特征。现代性的消费主义、功利主义悄然影响着以嘉莉为原型的人。同时,人的异化也与城市发展呈“正相关”态势。西奥多·德莱塞是为数不多揭示这种偶然与必然的城市现代化问题的专家。然而,这种超前领悟与批判对“现代性”的理解也只有在“大萧条”之后的回忆中不断地被缅怀。

猜你喜欢
德莱塞嘉莉妹妹西奥多
省时间的办法
省时间的办法
北方人(2022年2期)2022-03-14 06:36:28
省时间的办法
上帝的声音
故事会(2021年1期)2021-01-07 08:11:40
抵达终点前,谁都可以争冠军
抵达终点前, 谁都可以争冠军
论《嘉莉妹妹》中自然主义之美
《嘉莉妹妹》两个中译本的女性主义对比
青年时代(2016年27期)2016-12-08 20:53:38
探析《嘉莉妹妹》主人公的成长之路
A Naturalistic Reading of Sister Carri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