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音乐人类学自20世纪80年代引入我国后,一直是学界研究的焦点,多年来,围绕其译名、学科属性、方法等方面的探讨和争论愈发激烈,从未间断。本文基于洛秦所著《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与经验的反思及其理论和方法》(下文简称《理论和方法》)一书,探讨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化”发展进程,总结音乐人类学“本土化”的实践成果,阐明音乐人类学对促进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的重要作用和突出价值。
[关键词] 音乐人类学;本土化;中国传统音乐研究
[中图分类号] J639" "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7-2233(2024)09-0202-03
Ethnomusicology自1980年南京会议起,作为一门独立学科正式进入我国,其起源与殖民主义密切相关。19世纪前,欧洲的殖民主义者大肆扩张殖民地,掠夺被殖民地的资源,音乐仅仅被看作众多“战利品”中的一部分被收集,当时的研究只对音乐的形态、音响、进行方式及传播模式感兴趣。[1]随着反种族运动的兴起和以欧洲、美国为主体的两大学术阵营音乐观念的交锋,音乐的民族性、音乐文化的交叉性以及音乐与人意识和情绪之间的关系引起广大学者的关注和重视。到了20世纪下半叶,Ethnomusicology的研究逐渐呈现出“过程”的特点,也就是将音乐本身作为一个动态的研究对象,对其产生、发展和流传的过程进行研究,并且重视政治、经济等有关的各种要素对音乐“过程”的影响。
Ethnomusicology在中国化的进程中最初被译为“民族音乐学”,在中国语境下,这一译名自然而然反映出了当时学者对于Ethnomusicology的理解,即Ethnomusicology是一门研究“中华民族的音乐”之学科。事实上,这一理解显然于其本身强调“研究人类的一切音乐”的内涵相差甚远,也使得Ethnomusico-logy与中国民族音乐研究的固有学科——中国传统音乐学针对学科定位问题的讨论多年来未有间断,二者围绕译名、研究范畴、研究方法等诸多方面展开了激烈的论辩,众多学者先后提出“音乐民族学”“中国音乐学”“音乐汉学”“音乐文化人类学”等多种译名,以期明晰两个学科的界限。其中,以杨沐、洛秦、管建华为代表的学者提议将Ethnomusicology译为“音乐人类学”,并强调两个学科之间没有优劣之分,仅是探讨的问题、研究的出发点、观察层面的差异和区别。[2]
《理论和方法》是“音乐人类学的理论与实践文库”系列图书中的一本,由洛秦主编,是一本收录了洛秦从2009—2019年十年间发表的相关论文的文集①,这些论文的内容围绕洛秦本人对音乐人类学“本土化”过程的反思展开,并按照宏观的逻辑布局安排各章节的排列顺序,做到内容上的递进和结构上的统一。作为我国音乐学界研究音乐人类学的领军人物和大力构建“中国话语”的先锋学者,[3]洛秦对音乐人类学数十年如一日的研究,极大地促进了音乐人类学中国实践的发展,且由洛秦带领的音乐人类学的新兴研究领域——城市音乐人类学,近年来取得很大进展,其典型案例“上海城市音乐研究”更是位于国际音乐研究的前列,由此可见,洛秦的学术研究成果对反映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过程有显著的代表性。
一、理论与个案相结合的编排方式
自洛秦于2009年提出“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概念后,不少音乐界学者,如杨曦帆、张振涛等人都相继使用“中国经验”这一名词,提倡学者在研究时,要考虑中国国情和中国音乐特点,总结出具有中国特色、符合中国实际情况的“中国经验”。
要明确的一点是,“中国经验”的总结需建立在“中国实践”的基础之上。纵观全书,有关于“中国实践”的具体实例广泛存在于各处,时间上包含20世纪初期到当代的研究成果,内容上涵盖音乐文化地理、冀中笙管乐、乐户、仪式音乐、上海城市音乐研究等范畴,并且始终重视与“中国经验”的结合。在《理论和方法》序言中,从多个角度对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进行学理性的探讨,并以城市音乐研究为个案,对音乐人类学如何在中国语境中发展进行思考、研究,提出“音乐史学-人类学”相结合的范式、“音乐人事与文化”的模式。序言中明确指出,“中国经验”的研究视角和领域,首先是“家门口的研究”,并表明音乐人类学在中国语境中,“作为研究视角并非必须局限于中国本土”,近年来,以西方音乐为研究对象,反观中国音乐发展特点的研究同样取得很大成功,突出体现在个人学者、群体性学者、团队研究、基地化研究四个方面,成果颇丰。
《理论和方法》上编以西返中,从西方音乐人类学的发展谈起,至上海城市音乐的探索与思考而止,从历时的发展进程聚焦共时的研究领域,呈现出清晰的音乐人类学发展脉络和动态的学科发展历程。中编在上编的基础上,按照时间顺序,厘清在音乐人类学本土化研究中,围绕译名、方法论等问题所产生的争议和困扰,同时总结城市田野工作的价值和意义,积累“中国经验”;下编针对前述诸多争论和思考,提出一种统一的方法论指导实践,即“音乐人事与文化研究”的研究模式,试图解决音乐人类学在中国发展中遇到的诸多问题,并通过六个研究案例,具体说明该模式的研究方式,做到了理论和实践的协调和统一。
二、学者和学术机构价值的着重显现
前文提出,“中国经验”的总结建立在“中国实践”的基础上,而“中国实践”的积累离不开学术人才的探索。多年来,我国学者的各项研究成果极大地推动了学科的建设和发展,与之相关的学术机构的成立也为学者提供了稳定的研究平台,推动学科纵深发展。
(一)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
《理论和方法》第二章中,对与音乐人类学“本土化”历程中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中国传统音乐研究进行阶段划分,以音乐家和学者的音乐活动和学术成果为划分依据,以各阶段中国传统音乐研究呈现的特征为名称,将其分为五个阶段:
1.以萧友梅、王光祁、蔡元培、凌纯声、萧梅为代表的学者,从西方视角反观中国传统音乐的价值,开启了音乐人类学中国实践的萌芽阶段。
2.以刘天华、杨荫浏为代表的学者,着手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历史进行梳理,并开展实地考察,二者是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的先驱人物,为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做出了突出贡献;同时,在这一阶段,音乐的学科意识也初步显现,音乐研究会、音乐传习所等音乐教育机构的建立,很大程度上促使中国传统音乐的学者从个人研究转向群体合作。
3.延安左翼音乐家团体深入民间,汲取丰富的民间音乐素材进行创作,是一次有组织、集中性的创作活动,对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影响深远;同时,“山歌社”的成立除了有效地保存了民歌之外,其对民歌加以钢琴伴奏的编配使“山野小民之歌”艺术化,并登上了专业院校及社会的舞台,拓展了优秀民歌流传的时间与空间。[4]
4.各音乐院校先后成立了民族音乐研究室,将研究与教学相结合,对音乐形态进行科学分析;同时,中国传统音乐研究的广度也在不断拓展,以便对音乐背后的文化现象进行更深一步的探究。
5.自1980年首届全国民族音乐学学术研讨会引入音乐人类学的称谓、方法以来,学界围绕音乐与文化的关系展开了一系列的研究和探讨,仅第五节中提到的论文和专著就有近百个,可见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积累了相当一部分的中国经验。
从中国传统音乐发展历程中,不难发现有两条主线是相互影响的,一条是音乐家和学者的音乐活动,研究主体由个人音乐研究者转向学者团队群体,由“单打独斗”到“众人拾柴火焰高”,这种转变是由相似或相同学术观念的集合形成的研究团体带来的,也是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专业化趋势下的必然结果,并且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音乐人类学的称谓、理念和方法被引入我国后,拓展了我国传统音乐研究者的学术思维和研究视角,相关成果源源不断地涌现,极大地推动了我国传统音乐的发展,在另一个层面上,也反映了音乐发展过程中优秀学者个人作用的重要性。值得注意的是,这里的个人作用并不等同于个人“英雄主义”,而是强调音乐家的音乐行为是在时代背景、社会发展、个人经历等多重因素的影响下产生的,同时,《理论和方法》也肯定了众多学者、学人集体的研究成果价值,体现人与文化发展的密切关系。
另一条是音乐机构的形成和壮大。随着音乐研究会、国乐改进社,到中国第一所专业音乐院校“国立音乐院”等专业音乐机构的建立,我国音乐的专业化研究程度不断提高,体系化不断增强。这些机构依托众多学术人才和研究群体建立,建成后又为学者提供稳定的平台,促进学者的学术研究。时至今日,我国各所音乐学院、研究协会仍是音乐研究的中坚力量,汇聚了大量的学术人才,为我国音乐研究做出了重大贡献。以上两条支线相互联系,互为支撑,极大地推动了中国传统音乐的发展。
(二)城市音乐人类学的发展
到了20世纪下半叶,音乐人类学研究已经呈现出“过程”特点,更多地关注音乐文化的变迁。彼时,随着社会的商业化、现代化、城市化程度增强,音乐的生存情况和发展状态引起人们重视,音乐人类学学者也逐渐开始关注农村之外、民间之外的城市音乐,并将城市音乐研究作为一个新的研究领域。洛秦作为我国城市音乐研究的先行者,率先提出城市音乐研究的典型案例——“音乐上海学”,并以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为研究平台,获得了丰富的“中国经验”。
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是依托于上海音乐学院,以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为主题的研究机构[5],对上海城市音乐研究,乃至中国音乐人类学研究起到了推动作用。《理论和方法》序言中,有对城市音乐的概念进行界定,引出“音乐上海学”。结合洛秦的另一篇文章《“音乐上海学”建构的理论、方法及其意义》[6]一文来看,“音乐上海学”的提出建立在“上海学”发展的基础之上,将研究对象聚焦于上海音乐的各个方面,关注众多音乐事项的发展与文化之间的关系,探讨音乐在城市历史发展中的作用,以及大历史发展对音乐的影响。上编的第四章中介绍了城市音乐人类学的由来、研究范畴,并对上海近年来音乐历史和文化方面的研究进行全方位地归纳和总结;第七章中,洛秦从对“音乐上海学”的研究中,关注到历史研究的重要性。正如城市音乐文化研究的基础工作在很大程度上要依赖于史料和方志的完整性,[7]音乐人类学的研究要想还原完整的音乐人事发展情况,也需要历史史料的支撑。第九章对城市音乐研究的方法之一——田野考察法的考察对象、研究方式等内容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其中,所提到的在城市音乐研究过程中所要考虑的问题,诸如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东西方音乐文化的碰撞和交汇、大传统和小传统等,正是学界目前研究的热门话题。
以上这些内容是洛秦在长期的城市音乐研究中得出的经验,这些经验为音乐学界的研究带来了新思路,受“音乐上海学”启发,所引申出的“音乐北京学”“音乐哈尔滨学”已获得相当数量的研究成果,不仅丰富了音乐地方学的研究案例,也推动了具有中国特色的音乐人类学的建立。
三、新型音乐研究模式的具体阐释
音乐人类学作为一门舶来学科,在中国语境的影响下,其所涉研究范畴、研究方法等方面不可避免地要进行调整,以便更适用于中国音乐的研究。《理论和方法》中的第二、三、五章节都对音乐人类学在中国的发展过程有一定的描写,总的来说,无论是20世纪80年代中期以及21世纪以来,学界围绕Ethnomusic-ology的译名所引发的学科归属问题进行的讨论,还是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学界针对音乐人类学中“去音乐化”现象、音乐与文化的关系等方面展开的各项研究,其根本目的还是为了达成确切、统一的学术共识和研究标准,促进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化发展,探索并积累更多“中国实践”,建造巨大的中国音乐宝库。
针对音乐人类学在中国发展产生的众多争议,洛秦在第十章提出了新的研究模式——音乐文化诗学。这是一种关照到当前中国音乐研究“历史意识上升”现象,深入剖析“梅里亚姆模式”和“赖斯模式”优缺点,并结合中国音乐历史文化特征等多方面要素之下得出的、兼顾音乐人事与音乐文化的研究模式。该模式将音乐与之相关的“人事”置于由历史场域、音乐社会、特定机制三者共同构成的文化环境中,研究音乐的人事与文化关系是如何受这种环境影响、促进和支撑的。在此章后,分设六章,是洛秦本人应用该研究模式得出的实践成果,研究对象涉及器乐谱例、戏曲、流行音乐、音乐家、音乐场域、音乐机构等,范围之广,内容之丰富,研究之深入,证明该研究模式并非纸上谈兵,而是切实可行的。另外,《理论和方法》附录中,收录了六个运用此模式进行研究的实践案例,这些案例是音乐文化诗学模式下产生的优秀成果,也是音乐人类学中国化研究历程中积累的“中国实践”,是构建中国音乐理论话语体系的良好范例。
总" "结
《理论和方法》详细地梳理了西方音乐人类学的产生和发展历程、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化发展进程以及引入中国后的实践进程,总结经验并展开思考。同时,在上、中、下三编以及附录中,总结了大量的实践成果,并且也提供了十分优秀的研究案例供读者学习。这些研究案例以音乐人事与文化范式的模式呈现,使读者在阅读中,更加深刻地体会到音乐人类学的中国实践探索是如何开展的,对于研究音乐人类学的“中国经验”具有重要的指导性意义。此外,《理论和方法》中所反映出来的音乐人类学与历史人类学等其他子学科之间的观念上的融合、方法上的借鉴,也反映出当下各学科领域发展中相互融合的热门趋势,由此可见,《理论和方法》一书无论是在构思的整体性、内容的完整性,还是思考的前瞻性上,都是一本难得的佳作!
参考文献:
[1] 郑苏,孟凡玉.民族音乐学的学术范畴、理论、方法和目的——在2000,民族音乐学论坛上的报告[J].中国音乐,2000(04):18-23.
[2] 洛秦.称民族音乐学,还是音乐人类学——论学科认识中的译名问题及其“解决”与选择[J].音乐研究,2010(03):49-59+124.
[3] 李佳琦.洛秦音乐史学研究探析[D].西安音乐学院,2018.
[4] 戴俊超.国立音乐院《山歌社》的活动历史回顾[J].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2007(03):88-104+5.
[5] 上海高校音乐人类学E-研究院[J].歌海,2012(02):129-130.
[6][7] 洛秦.“音乐上海学”建构的理论、方法及其意义[J].音乐艺术(上海音乐学院学报),2012(01):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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