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后,记者。生于河北坝上,现居廊坊。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河北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诗刊》《诗选刊》《南方文学》等刊。
暮 雪
当你凝视一场埋伏已久的雪
满川寒松便竖起鬃毛
从梦境的缝隙里奔来
高原上的火正以冰的姿态呈现
我的龙马、花朵和刀剑
再次搅动尘烟
我差一点就点燃了自己,嘘!
不要出声,海子里已长出幽蓝的鳃
不要睁眼,握紧黑暗中递过来的火镰
为了更好地保持孤独的形状
我啊,在这漆黑的夜里
将自己汹涌成一团缄默的旋涡
马蹄声在黎明之前收回翅膀
折叠的苦难需要滑行一阵
才缓缓变回平原
琢 玉
昨夜,委托一只舴艋舟
运回昆仑山上的一小片鳞
她睡着,带着月光温软的呼吸
请务必照着宋时的模样
以“琢”为动词,饰之以衣裳
以“镯”为名词,予之以样貌
隔着一千年,摆动尾鳍游向这娑婆
多么惭愧,我和自己走散已久
雨脚细密,失了鳃的人怎敢临水
一阕水调歌头令缄默泛起涟漪
唤你时,空气里回响着清脆的平仄
独下西楼,一截潮汐涌动着白雪
袖口里 隐着三分灯影 七分古凉
解开缆绳,水声刚好高过廊角
瓷 碎
虚空里,露水不停地滴落
在深邃的潭心一粒一粒
敲打着无眠
怀抱着远古的火已经熄灭
在这人世间凹陷、隆起
盛放着速朽的碎片
直到它被真正凝视成一片旷野
星光从灰烬里升起
暗香,葳蕤成一簇小情话
一切都刚刚好,趁着你还没有起身
滴答着 微微凉 打着结儿
它像做足了准备那样
砰的一声 碎在你跟前
这是最后一次脱去时间的肉身
无限接近它的潭底——
一个谜题的本质
弄 陶
我和你一起并排站着,金声玉振
水声高过宫墙,每一粒河沙都搜集过人间的火
像神农氏那样抚摸每一片瓦当
光线穿过一切镂空的事物
切割成杂芜而有序的诗行
一定要用手捧起细细抚摸
一定要眼神澄澈——深雕、浅雕
眼耳鼻舌身意都要持守着敬意
一如寺庙廊檐上诵经的铃铎
我凝视着你的黑,同时也被凝视
陶土小于远古 小于黎民每一次歌哭
窑火不断升温成一场墨刑
你决然纵入烟尘 舍弃无明
余烬冷后,易辞最浅处结出定慧的霜花
在日出之前 让灵魂披上玄色的袍
怀揣一块玉的温润
在世间 庭除洒扫
致 幻
无端回想起那只童年的黑猫
也可能不是猫而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蒙着面 跳上房梁
他在坝上平原的房脊上辗转腾挪
月光银亮,他怀里揣着蒙汗药
勾住梦的边沿,探向黑暗中穿行的鱼群
河水微微发烫,那或许是前世的深情和歉意
未发生的事情,未必没有经历
《诗经》里的蒹葭已经苍老
来时路上布满了经年的荒草
隔着窗来回踱步
望向那个熟睡的孩童
她手边放着一枚 曼陀罗
写在甲辰龙年二月二送
最后一片雪落下之后
玉雕师的刻刀停了下来
黄昏时分 它的角从地平线上探出来
节气正将一场最中意的冷交给春山
所谓告别从起笔之时便以奔赴的姿态呈现
凝视让彼此互为山巅和深渊
身体里封存着同样古老的雷鸣
如刀锋犁开丛生的鳞片
我以山河之貌示之 你应之以闪电
神从一开始就藏在万物中
可能在木雁之间
也可能是易辞深处的 龙蛇之变
——仿佛生发 又仿佛寂灭
目 送
目送江流,那霜的白
有一小段荒草的苦香
藏歌杳远,爱过之后
孤独使你多像一缕桑烟
雪,是最暖的事物
蛰伏在冰和水的边沿
叙述如同光线,不动声色
汇聚起野火和清寒
我们似乎在等一个彻悟的点
等待箭镞离开弓弦
风已然从裂痕处 正为我
把一处旷野染成 春山
中元节的早晨
8点钟,33路公交车准时到站
无数个不同的我等在爱民西道路口
今日与往常有些许不同
人间被一些思念拥堵
红绿灯无法提示人间悲喜的行止
光阴缓慢,它驶过拐角前来履约
母亲抱着婴孩扫码上车
救护车从窗外呼啸而过
玻璃搜集着一束束金色的阳光
连同草地上一粒一粒虫鸣
装满了车厢
人们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在沿途不同的站点下车
我悄悄地和陌生人说,再见
今天不同于往常 我得在
金光道终点站下车
去年墓园多出一块新碑
一定有人也同样从远处赶来
他坐在高处
欣喜于我们短暂的团圆
问 医
赶了一宿火车
歇宿在杭州一个叫玉皇山的地方
微光里鸟鸣盛大
却无法认出哪一只是西王母的青鸟
双手举起空空的襁褓
榕须生出白发比夜更漫长
高铁无法甩掉的悲鸣
在胸腔里呼啸成风
日暮之时,拜托一匹纸马
翻过那座山去
卫河畔
站在一棵梓树对面
秋天的风荡过他长长的须发
湖面和母语已同时喑哑
我无法把思念掩埋
它昨日还宛若新生
今日已皓首天涯 冷照黄沙
我不能把自己像雕版一样
将一张张空洞的白纸 反复印刷
细数来时路上的系念之人
都让我禁不住 一写再写
不停地将自己搬运到旷野
在有水的地方 开凿河道
我们相隔那么遥远
却把同一种寂寥运回北方家乡
我无法把月光从胸口挪开
他在平原与群山之间潮涌
这使我相信,以此命名的
每一粒陶土 在日出之前
都还在微微发热
(编辑 何谓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