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古典与民族音乐思维的融合

摘要：柴科夫斯基是最能代表19世纪俄国音乐精神的作曲家，其作品既运用了俄罗斯诸多的民族元素，还借鉴了西欧浪漫主义音乐的形式与技巧。《降b小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是最能体现他创作思维和艺术风格的作品之一。本文主要从古典音乐思维和民族音乐思维两方面切入研究，对这两种音乐思维的内涵进行阐述，叙述它们是如何在这部作品中相互融合的。

关键词：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古典音乐思维；民族音乐思维；相互融合

柴科夫斯基是19世纪下半叶俄罗斯著名的作曲家，是最能代表19世纪俄国音乐精神的作曲家。他一生创作种类多样，作品颇丰。《第一钢琴协奏曲》是其创作的三首钢琴协奏曲中的最著名一首，充满了俄罗斯民族风味和斯拉夫式粗线条和声色彩，是其鲜明的个人风格的集中体现。本文将从古典音乐思维与民族音乐思维两方面切入，并叙述它们是如何在这部作品中相互融合的。

一、《第一钢琴协奏曲》的创作概述

《第一钢琴协奏曲》完成于1874年，本是柴科夫斯基献给自己老师尼古拉，鲁宾斯坦教授的，他希望由老师来首演，但是却遭到了鲁宾斯坦严厉的批评，并让他修改。但是柴科夫斯基坚持初衷，未作修改，几经辗转，最终将这部作品献给了德国钢琴家冯，彪罗。1875年，冯·彪罗将这部协奏曲带到了美国，并在波士顿音乐厅进行了首演，受到了听众的普遍欢迎。之后，这首作品回到了俄罗斯，由塔涅耶夫演奏，鲁宾斯坦担任指挥，取得了空前的成功。鲁宾斯坦自己也在1878年公开演奏了这部作品，最终使其风靡整个欧洲。

这部协奏曲遵循的是由贝多芬所完善的古典协奏曲的结构，旋律中汲取了俄罗斯与乌克兰的音乐元素。全曲三十分钟，包括了三个风格各异的乐章：第一乐章是热情的生活，第二乐章是优美的情调，第三乐章是大气的情怀。当乐曲在激昂壮丽的节奏中结束时，人们还会长久地沉浸其中，回味乐曲华丽而平实、粗犷又细腻、梦幻且热烈的氛围。

对于柴科夫斯基本人来说，《第一钢琴协奏曲》是他最具代表性的协奏曲作品，在确立了他的音乐创作风格的同时，也为俄国的钢琴学派确立了创作方向。

二、《第一钢琴协奏曲》的古典音乐思维

欧洲音乐成绩斐然，形成了古典、浪漫、印象派等音乐风格流派，其中又以古典音乐最具代表性，其在结构上的完整性与严密的逻辑性表现出了古典音乐思维的特征。纵观欧洲的音乐史，作品的思维由主题确定，主题又由外而内、由表及里地发展，是古典音乐思维的创作路径。柴科夫斯基是浪漫主义音乐时期的代表人物，但是其创作思想深刻地受到了维也纳古典主义音乐的影响，这在其《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结构安排上，可以清晰地表现出来。

第一乐章是奏鸣曲式，分为呈示部、展开部和再现部，包含两个主题：第一主题的首次出现是由乐队陈述出来的，第二次是由钢琴独奏出来的，并在最后一小段加入了宏伟的乐队伴奏，体现出一种光辉悲壮的戏剧性；第二主题出现在展开部，是第一乐章的中心，充满了温暖而真挚的情感，与第一主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再现部对第一主题的基本内容进行了再现，同时加入了一些变化，让第一乐章的结束部分成为戏剧性情绪集中展示的部分，辉煌地结束了第一乐章。这样的安排与贝多芬的《f小调第二十三钢琴奏鸣曲》（“热情”，Op.57）和《c小调第八号钢琴奏鸣曲》（“悲怆”，Op.13）等作品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再现了古典主义音乐的创作思维。

第二乐章的结构是复三段式，这是三段式曲体的变形。它是介乎第一乐章和第三乐章之间的一首抒情的间奏曲，包括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在第二乐章反复出现了六次，前五次只在乐器和伴奏手法上有所变化，在最后一次陈述时，旋律出现了变化，穿插进去一些诙谐的因素。

第三乐章的结构是奏鸣回旋曲式，由主部主题和副部主题构成。主题所构成的呈示部以并列的形式，前后出现了三次：第一主题呈示部是乐章的引导部分，第二主题呈示部是展开性段落，第三主题呈示部是乐章的高潮和尾声。每一个呈示部都包含主副两部，整体上呈现出奏鸣曲和回旋曲的结合。从整体上看，柴科夫斯基的这部作品是借鉴了莫扎特在钢琴协奏曲创作中常用的结构，充分地展现了古典音乐思维对他创作深刻的影响。

二、《第一钢琴协奏曲》的民族音乐思维

如果说，柴科夫斯基在作品的结构上运用了缜密的古典音乐思维，那么在音乐的表情上展现的就是民族音乐思维的特征了。第一乐章的序奏宽广宏伟，是典型的俄罗斯民歌旋律。作曲家用矫健有力的节奏创造了一种饱满和谐的情绪，成为这首作品的“商标”。第一主题运用了乌克兰民间哀怨的曲调，柴科夫斯基在没有改变旋律的音调结构的基础上，对节奏做出了一些新奇的探索：他巧妙地在每一个三连音中加入一个休止符，使得原本抒情的音乐形象变得诙谐起来，以至于人们在欣赏的时候，都没有辨认出其中的民歌旋律——由此可见柴科夫斯基丰富的音乐创造力与想象力。

第二主题是第一乐章抒情性的集中体现，其中俄罗斯民歌中“英雄”的元素被放大．配以“忧郁”的疑问句式，既像倾诉又像号召，与第一主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将音乐带人了戏剧性的高潮，体现了柴科夫斯基协奏曲中固有的激流涌动的特点，同时又暗示着当时的社会现实。

第二乐章是俄罗斯民间旋律运用得最多的一个章节，柴科夫斯基将这一乐章的音乐表情定义为“朴素地”，音乐抒情怡神，充满着温情质朴的田园风味，体现了作者对家乡俄罗斯的热爱。与第一乐章钢琴和乐队的“竞争关系”不同，第二乐章的弦乐拨奏明显减弱，长笛、双簧管、钢琴、大提琴反复演奏乐曲的主题，通过音色的变化，将田园牧歌的情调展现出来，体现出作曲家在美学思想上的“大道至简”。

第三乐章的灵感来自乌克兰的一首歌舞曲《伊凡卡，快来唱春歌》。这首歌曲展现的是即将开始农忙的农民们的喜悦心情，其表现特点是，同一个音型会反复三次，以表现出一种炽热欢腾的情绪。柴科夫斯基将19世纪在俄罗斯非常流行的沙龙音乐和这首歌舞曲相结合，又把斯拉夫民族粗线条的舞蹈节奏融入其中，两者相辅相成，展现出了一种热烈坚毅、栩栩如生的劳动欢歌的景象。在第二主题中，小提琴和钢琴细腻的音色更能反映出柴科夫斯基的生活情趣，让乐曲在如赞美诗一般的灿烂中走向尾声，展现出富丽辉煌的气势。

四、作品中古典音乐思维与民族音乐思维的有机融合

1．两种思维有机融合的主观性因素

在柴科夫斯基生活的时期，社会生活发生了巨大的变革。在1861年俄国农奴制改革之前，柴科夫斯基已经预感到社会的不安。虽然他对俄罗斯社会存在的落后、丑陋的现象不满，但是彼得拉舍夫斯基派反对沙皇制度的斗争亦是他不能接受的。他不理解这些知识分子与进步人士在政治上表现出的各种不同的观点，以及由此发生的争执。他认为，正是这些争执活动破坏了俄国的社会制度，破坏了古老的历史文明。柴科夫斯基是对18世纪有着特殊的情感的，在他的心里，俄罗斯永远是神圣的。他虽然不满现时的制度，但是从根本上变革，让历史文明遭到威胁，则是他更不能忍受的。

也是在这一时期，俄罗斯的“强力集团”组成。这个集团共有五人，他们出于对祖国、民间艺术以及音乐的热爱，走上了音乐创作的道路。柴科夫斯基结识了“强力集团”，再加上受到俄国民族解放运动的启蒙，使他更加地热爱民族音乐。但是与“强力集团”不同的是，柴科夫斯基接受过系统正规的音乐训练，更能接受西方音乐思维，他善于将作曲技术与民间音乐结合在一起，创作出既有鲜明的民族风情又带有广泛传播形式的作品。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柴科夫斯基创作了《第一钢琴协奏曲》、钢琴套曲《四季》《第四交响曲》、歌剧《叶甫盖尼，奥涅金》等一系列作品。事实证明，柴科夫斯基融合性的创作风格是真正将俄罗斯音乐推上西方古典音乐第一阶梯宝座的最重要力量。

2．两种思维有机融合的客观性因素

思维虽然诞生于主观意识形态，但却是从客观的现实生活中衍生而来的。就音乐领域来看，人们对于音乐的审美判断总是伴随着时代的发展而改变，人们的创作必然要伴随变化做出改变。在18世纪末，人类对艺术的审美更多地糅合进了社会现实生活，音乐创作无可避免地要进入一种对人本主义社会的思考中。人们不再单纯地歌颂神祗，无病呻吟地抒发情感，而是转向了对命运的思考、对理想的追求、对英雄的歌颂……这些可感的实物上。让哲学探究从形式走向内容，从客体探究走向了主客体共同发掘，形成了文化意识和思考目的同向性发展的形态。

纵观历史，古典音乐巨匠贝多芬的第三、第五、第九交响曲就是这种转变的典范之作，他受到法国大革命的影响，在音乐主题的立意上极为关注人类面对的共同问题，是古典音乐与浪漫主义音乐的集大成者。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柴科夫斯基的创作是延续和继承了贝多芬的音乐创作思维的。他与贝多芬有着相似的经历，有着同样的思考，所以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人本主题作为自己音乐创作思维的主导动机，使得其音乐文化意识和思考目的同向性发展。但是柴科夫斯基的创作更加张扬个人的情感理想，视野也更加的广阔，其所表现出的情感具有感性超越理智、个性超越共性、想象超越形式、自由超越法则的特征，这正是浪漫主义音乐特征的集中体现。柴科夫斯基音乐的旋律线条使得人们的听觉出现了一个彻底的颠覆，人们仅仅通过“听”，就能感受到音乐的秩序和色彩：稳定的调式可以变成游动的线条，和声不再只是承担逻辑功能，总而言之，固有的美学原则是可以改变的。例如在《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一乐章中，作曲家为了强调副部主题，大量使用了十六分音符，使独奏者必须左右手交替飞速弹出一串高难度和弦，用紧张的气氛取代空旷悠远的感受。结束部则是先由乐队完成演奏，再由钢琴以飞速的八度登场，让钢琴与乐队产生“抗争”。定音鼓在其中扮演着催化剂的角色，相互纠缠着向上攀升，这样的安排既活用了音乐素材，又充分地表达了柴科夫斯基的情感。以小见大，这部作品揭示了音乐创作是如何实现思维性与人文性的有机交融的。

3．两种思维有机融合的本体性因素

《第一钢琴协奏曲》创作的主观条件与客观条件都非常充分，这一点在乐曲的创作思维上体现充分。柴科夫斯基本身是在一种多样性的思维基础上开始的创作：他对自己的民族有着强烈的热爱，对国家和人民的命运有着深沉的思考，还有自己已经形成的创作风格。情感总是对应思维，而思维又是情感的载体，所以作者用了三个乐章表明自己想要阐述的主题。

首先，三个乐章的主题材料是由同一个动机派生的，即民间歌曲。例如第一章中的乌克兰小调、第三乐章中的乌克兰歌舞曲，它们让乐曲在不同主题下，因为有相同情感的限定，避免了思维上的“信马由缰”。因为选择的是民间歌曲，在对感情的触发上，也更容易引发人们的情感共鸣。民间小调是人们用以记录生活、抒情表意的音乐，柴科夫斯基的创作能够以民间歌曲为情感思维，表现了他宽广而炙烈的民族性基础。

其次，在处理方式上，柴科夫斯基用他深厚的学院派技术对民族化元素进行了改编。他对18世纪俄罗斯民族民间音乐的源头——茨冈人的音乐进行了研究，从中发现，无论是俄罗斯民间音乐、乌克兰的民间音乐还是斯拉夫的民间音乐，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茨冈人音乐的影响。所以这些地区的音乐表现出的一个最大的共性就是节奏鲜明，无论是表现悲伤的气氛还是喜悦的气氛，都表现得非常的充分——“鲜明高亢的表现力、急突的节奏律动与色调强烈的对比”。“个性化”是其本身就具有的特质，柴科夫斯基运用正规的音乐创作技术，把这些特点通过对比的手法更进一步引申出来。例如在第三乐章两个主题所形成的双循环分节歌形式，就是用民族语言中的结构思维放大的结果。音乐作品的整体特征也是这样的：回旋曲中加人了奏鸣曲的特点，形成了回旋原则与奏鸣原则一体的结构手法。由此可见，柴科夫斯基对回旋曲和奏鸣曲的创作技巧均非常的纯熟，他能够找到两种体裁在音乐材料、调式调性、和声逻辑上的共同之处，然后运用对比和统一的哲辩思维，让它们“熨帖”在一起。这种结合虽然没有创造出新的音乐风格，但的确表现了柴科夫斯基作为个体鲜明的创作风格。

再次，柴科夫斯基的创作思想和西方美学思想相一致。这与俄国的“强力集团”有着本质的区别。他所接受的西方音乐的创作技巧，是联合着西欧文化一起注入进来的。从他早年从事音乐评论的工作中可以看出，他对音乐的评价均是从西方思维出发的。这是俄罗斯音乐被分为两派，而柴科夫斯基是“西方派”代表人物的主要原因。他一生热爱自己的国家与民族，但是在创作上绝不会停留在复现民间曲调的阶段。例如第三乐章的主题音调来自乌克兰歌舞曲《伊凡卡，快来唱春歌》，音乐表现的是乌克兰青年穿着响靴跳顿足舞，迎接即将到来的农忙的场面。作曲家在这里用断音、重音交替的奏法与柱式和弦的织体对原本的音调进行了改编，使得作品的语言结构不但具有民族特点，还有着严格的规制。柴科夫斯基克服了俄罗斯音乐家在表现民族主义时，过分注重民族元素而忽略结构语言的缺陷，而是把古典音乐严密的逻辑、西欧风情万种的浪漫主义音乐特征和东欧的民族民间音乐风格进行了一场跨越时空结合，为俄系古典音乐拥有世界性的格局做出了决定性的贡献。

虽然现有文献中对柴科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的研究，主要关注的是作曲家对音乐材料的运用以及演奏技巧的分析，但是从作品创作思维的角度切入，我们会发现，这首作品的曲式结构严格遵循了古典音乐的规制，同时又在已经成熟的曲式结构中加入了柴科夫斯基个人的思考与尝试。作品的素材和情感是建立在对民族音乐的热爱与创新上，表现的是柴科夫斯基个人的美学追求。综上所述，这部作品中展现的古典音乐思维负责了理性的成分，民族音乐思维负责了感性的成分，两相结合，展现了柴科夫斯基独特的创作风格，为音乐创作提供了新的思维方式。这对于一个不断发展、趋向多元的当今世界，还是具有价值的。

何怡文：博士，大连大学音乐学院钢琴系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