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一倾听”何以被视为“洪水猛兽”

2024-11-20 00:00:00谷珵陈璠
教育家 2024年43期

“一对一倾听”作为一种教育理念和方法,能够增进教师与幼儿之间的互动,促进幼儿经验的积累。然而,自推广以来,很多幼儿园教师对其产生了抵触情绪,甚至视其为“洪水猛兽”。教师为什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又面临着怎样的困惑和挑战?让我们一起听听教师真实的声音。

“一对一倾听”异化为任务,教师负担悄然加重

大概四年前,我们就开始了倾听儿童的实践。彼时还没有“一对一倾听”的明确概念。随着《幼儿园保育教育质量评估指南》的颁布,教师们愈发重视,也会在教研中学习。

据我观察,不同教师对“一对一倾听”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我园有许多青年教师,有的教师提出新小班语言发展能力有限,不知道如何倾听,说明教师对倾听的理解仅停留在语言表达方面,而忽略情绪情感的捕捉;有的教师只是流于倾听的技术操作,但没有听懂孩子,也就谈不上支持孩子。近两年,“一对一倾听”更多落实在表征和记录上,比如上海市就刮起了一股“表征风”,需要幼儿大量画画、教师大量记录,处处都有表征墙。有些教师困惑于如何多元化呈现倾听的成果,其实更多是受制于园所的考核,因为很多考核本身指向的是展示漂亮美观,教师要费尽心思考虑怎样布置环境,再“抓”几个孩子来画,甚至会让小班孩子排成一条长长的队伍做倾听记录。有的孩子不擅长画画,教师却为了表征硬逼着孩子画。为了达到艺术化呈现效果,教师不得不挑选那些展示性强的作品上墙。一些孩子观察到别人画得那么好,自己的画却贴不到墙上,会难过。这样的做法,跟尊重每位幼儿差异性的理念是背道而驰的。此外,考核时要随机抽查孩子阐述自己的表征,为了确保孩子应对自如,很多教师会提前让孩子背好,可机械式的教育对孩子并没有养分。

曾经有一位专家到园所举办讲座,对“一对一倾听”的内涵阐述得非常精彩,举例也打破了表征的局限。但最后专家还是强调,表征是我们的风向。片面而刻板的考核未必能客观反映教师对倾听的理解和践行,这使我苦恼,它剥夺了我大量的时间。作为“成熟”教师,我希望考核是有弹性的,可以根据不同发展阶段和水平的教师进行过程性调整。记得刚工作的那些年,考核没有那么多,我反而有更多时间好好践行一日带班,但现在大量的展示任务、资料检查,让我感到心力交瘁。

真正有爱心的教师,是需要时间跟孩子互动的。“一对一倾听”是师幼互动的一环,随时都在发生,教师应捕捉一些信息和孩子的想法,思考接下来是否要介入或干预,而未必要记录下来或者组织绘画。“一对一倾听”没有那么肤浅,不必专门找时间节点倾听,而应该成为浸润式教育。刻意完成的倾听,捕捉到的未必是孩子真实的流露。(李教师 上海市公办幼儿园 教龄18年)

疲惫的教师难以有效实施“一对一倾听”

今年,我从总园一线带班岗位调到了分园做教学管理。此前,我在班级里做过倾听的实践,也通过小范围教研带教师一起研究。随着9月初全市组织的培训将“一对一倾听”重点明确出来,我感觉区域层面的推广已经提上了日程。在尝试过程里,我们发现最大的困难就是记不过来,于是增加了人手,除了主班教师,副班教师也加入进来,虽然一定程度上缓解了情况,但无形中增加了另一个教师的时间成本。于是我们鼓励教师利用过渡时间来记录,但客观上还是增加了教师的任务量。直到今年,园所调整了一日生活安排,通过大模块化的调节来给教师更多弹性时间,比如把自主游戏和户外活动合并起来,能让教师从容很多,有更多机会去实施倾听。

目前困扰我们的有几个问题,首先是教师的状态。虽然“一对一倾听”的价值很大,但从实际操作来讲,如果教师比较疲惫,情绪欠佳,孩子也不会有强烈的表达欲望,倾听的质量就无法保障。有的教师虽然嘴上认同“一对一倾听”的意义,但明显能感觉到他并非发自内心觉得这件事对孩子有价值。当教师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其实就是完成任务的状态,记录过程里没有和孩子的眼神互动,没有留意孩子的神态或动作,也缺少积极的回应。其次是教师的目的性太强,表达或指导胜于倾听。可能孩子马上就要阐述游戏里发生了什么故事,但教师急于得到结果,打断了孩子的表达。最后是追问的适宜性有待提高。不追问当然是不理想的,但有的教师总是追问“亮点”,忽视了孩子的体会,这样的“刨根问底”只会让孩子无话可说。同时,如何呈现孩子的表述也值得探讨,有时候教师过度、随意地概括,实际上违背了孩子本身的想法。

尽管我们参加过相关培训,知道表征不局限于绘画,但言语表征、动作表征等如何落实还存在困难,也受限于投入成本。另外,给予教师更多倾听时间,园所要敢于砍掉一些文案工作,当然,这需要大量的协调工作支持。(任来 天津市津南区第二幼儿园 教龄8年)

倾听越深入,引发的思考愈发纷繁复杂

我园的倾听幼儿实践早于“一对一倾听”概念的出现,丰富的实践给我们带来了一些感触与思考,也带来了一些困惑与挑战。

开始接触时,我们认为倾听就是在自主游戏结束后,将孩子们聚到一起,然后鼓励每一个孩子用语言表达感受,或者用表征的方式分享想法,我们再记录。随着实践走向深入,我们发现这种方式会对教师造成很大的压力。比如,丽丽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孩子,她不擅长表达自己,尤其是在集体环节中,这导致教师的记录时间变得紧迫。“一对一倾听”必须发生在固定的时间吗?直到我们顺着这个问题开展了教研,并将倾听时间确定为“随时随地”,教师的压力才得以缓解。

“一对一倾听”越深入,我们对倾听的质量要求越高,发现的问题也越来越多。我觉得目前大部分教师在“一对一倾听”上面临的难题是“如何有质量地倾听”。比如,有孩子直接和教师表达:“我今天去挖土了。”教师一边着急地记录,一边问:“还有吗?”孩子说:“在沙土区和两个小伙伴一起。”教师又问:“还有吗?”或许这在倾听的初始阶段是可以被接受的,但在实践了一段时间后,可以很明显地察觉到这种对话是浅显的,教师不懂得倾听孩子的感受与体验,也就难以推动孩子进一步思考、发展。

对我个人而言,也存在一个困惑,就是当我不了解孩子所表达的内容时,我该如何支持孩子更加深入地思考。比如,小亮在拼插区搭了一个我完全不认识,也想象不出来的作品。小亮很满意并兴奋地向我介绍了作品的名字,我猜想这是他临时起的名字或者灵感源于某个动画片,但我对此一点都不了解。可我没有过多的时间思考,我需要尽快与小亮交流,所以我只能问一些常规的问题。那么此时的我,就没有走进小亮的内心,可我又该如何问出有效的问题呢?(吕远 北京市大兴区第七幼儿园 教龄12年)

“一对一倾听”想要落地不容易

“一对一倾听”肯定是好事情,前提是能够做到。目前我们这里要求幼儿每天至少被倾听一次,但一个班级通常有30个幼儿,若要达到这个要求,是比较困难的。以大班幼儿为例,他们每天在园时间为8小时,除去午睡、吃饭的3个小时,还剩下5个小时。而这5个小时中必须包含每日2小时的户外时间、1小时的连续游戏时间、30分钟的集体课时间,此时还剩下1小时30分钟。教师可以在活动的前、中、后做记录,假如给予每个幼儿5分钟的倾听时间,两位教师同时进班倾听也需要近1小时15分钟。

以上的计算是基于比较理想的情况,实际的一天中,幼儿会出现各种情况,那么就很难达到“一对一倾听”的要求。我认为“一对一倾听”有效落地的基础是教师的有效观察。所以我曾经尝试先观察再倾听,可是我观察一个幼儿就需要很多的时间和精力,很难再有时间观察其他幼儿的游戏行为。所以我无法对其他幼儿的分享感同身受,那岂不是“无效倾听”?“一对一倾听”理念的初心是体现教育的公平性,但现实似乎走向了反面,我有时甚至会反思自己对幼儿的照顾是不是更加不周全了。(张老师 浙江省杭州市公办幼儿园 教龄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