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维度下的中西“封建”文化差异

2024-11-12 00:00:00应皓宇
三角洲 2024年27期

在现代社会的观念里,一提“封建”,人们便会自觉地将其与“封建习俗”“封建思想”“封建迷信”等所谓落后之物相挂钩,然而对何为真正的“封建”又不甚知之。正如汉学家费正清所言:“在中国,‘封建’成了骂人的字眼,可是它缺乏明确的意义。”在追溯“封建”文化的过程中,需要从封建制产生的源头说起,这与中西方的社会发展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虽然中西方皆有一段“封建”时期,但究其根本,中国古代的“封建”观念承袭或者无意识效法的是以宗法制为核心的封建制,而西方的封建制则以不同阶级缔结社会契约的方式形成,这也暗示了二者的发展轨迹存在差异。

一种“封建”,两种版本

现在普遍认同的西方封建制,伊始于西罗马帝国的陨灭,没落于航海大发现及之后资产阶级革命的迭起。

当欧洲一千余年的中世纪开启时,日耳曼人就趾高气扬地“耍阔”,慷慨地赠予有功将领“封邑”。然而,统治阶级认为这还不够豪迈,为了取得手下的绝对服从,蛮族首领顺带允许下属获得对所得领地的“最大自由权”,用以换取封臣的军事援助、经济捐资和道义忠诚。将领们是这样接受的,也是这么效仿的,他们在得到上级赋权的同时,也分给部属一块地皮,令其也依葫芦画瓢,由此享受其中的优越感。依此层层递推,以土地分封为基础的金字塔式封建等级制度逐渐成形。值得注意的是,西方的封建制实际上是“一个人对一个上级的人的一种经济上的臣服与军事上的效忠,以便换取经济上的组织与军事上的保护”。国王虽然位于金字塔的塔尖,但其真正的影响力几乎只限于第二层的公爵、侯爵、伯爵等大贵族。至于层级再往下的人物,他们最多知道国王是谁,却没有“必须服务国王”的义务,而他们的首要职责则是:作为“交易”,誓死效忠于赠其土地的“小主子”。

由此可见,西方的“领主”与“封臣”是相对而言的。这种相对的调和关系,无形中给予了“封臣”一定范围内的绝对权力,甚至在道德意识上,也为后来骚动的“封臣”们提供了一定意义上的理论依据。社会性的道德枷锁并不能引发下层对于自身是否忠诚的深入思考,他们将所谓的叛乱与反动冠之实现个体自由的理由,以此形成“僭越”的尝试,而这种“僭越”便似乎亦存在某种程度上的合法性。

反观中国古有的封建制度,自商周时便逐步流行开来。

《左传·僖公二十四年》载:“昔周公吊二叔之不咸,故封建亲戚,以蕃屏周。”按此形式分,那时的“封建”含义即封邦建国,遵循的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的道理(这种思想倒是在中国延续了约莫三千年之久)。若是根据马克思主义的社会经济发展层面的归类,那么自秦至清的一整段历史似乎又皆可称“封建社会”。所以,中国的封建制分期究竟如何划清边界?在探讨“中国的‘封建制’”之命题上,范围的框定便是棘手的第一步。按照郭沫若的理解,“事实上周室东迁以后,中国的社会才由奴隶制逐渐转入了真正的封建制”,是存有一定借鉴意义的——毕竟汉有诸王、唐有藩镇、明有诸王、清有三藩,都是典型封建制的承袭或演化……而无论这种演化发展到了19世纪中叶前的任何时期,中国的封建制度讲求皇权独大、天子为尊,皇帝个人即绝对权威,臣子对皇帝所抱有的基本态度即绝对忠诚与服从(这也是中国古代社会所要求的最基本的纲常伦理)。若臣子对皇帝存有忤逆之心,无论如何也洗脱不了造反的罪名,在本质上便不可能是一种合法的行为,这明显与西方的“封建”文化相去甚远。

因此,在中国古代的思想里,皇帝与臣属的关系是固化的,臣下的权力一旦明目张胆地膨胀,不管结局如何,必然会受到社会各界大部分人言辞犀利的道德谴责,随之而来的便是九五之尊愈加严厉的限权行动。

封建中的GDP架构

众所周知,马克思以经济基础的实际情况划分了封建社会,并将这种观点挪用到了中国古代社会。无论是中国,还是西方,这一时期的经济大体上显示出名义上的自给自足——土地是保障封建社会延续的基础。统治者利用社会地位的优越性,变相或直率地搜刮着民脂,垒砌成表面可观的“GDP经济堆”。

就欧洲而言,如果将“封邑”作为其政治性单元,那么与此相对应的经济上之表现则是“庄园”。身为托举封建关系金字塔塔身的封建农奴,与“领主”(奴隶主)形成经济上的契约关系,反映为忠诚与被忠诚、保护与被保护的恒定社会关系。这条“契约”限制农奴经济层面上的自由权利,以至于农奴为了生存,不得不终身为奴隶主“打工”(因为他们本身没有一寸用于生产的土地),奴隶主在攫取劳动成果之后,为了将契约长期维持,便会自觉地“默认”租赁的土地给劳动力使用。我们都知道,中世纪的西欧长久处于一个寒酸贫困的尴尬时期,即使是摆脱了“黑暗时代”的查理曼帝国,GDP较之于同时期的东方也是望尘莫及。这种大范围的经济窘迫,可能与欧洲庄园经济下,农奴生产积极性不高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中国封建下的经济,依靠的也是劳动力,不过劳动力的承担者不是农奴,而是农民,这两者在身份归属上是有本质区别的。在世界GDP发展水平本就处于低层次的阶段之际,欧洲各大小国家几乎是稳定地站在世界平均水平以下,而中古的华夏倒是经营出过几次繁华盛景(至少在世界影响上如此)。宁可先生曾总结出:“经济生活中包括生产、交换、分配、消费诸方面、诸关系、诸环节,它们之间的构成和关系即形成了社会经济结构。”中国古代经济关系的主线,是在“重农抑商”的思想下进行的。农民在理论上得以拥有极少一块“自留地”,受一层一层剥削下来以后,虽然农民所创造的财富绝大部分集中在了上层手中,但是毕竟政策使然,相较西方纯粹的“打工模式”而言,中国农民为了生计,更具备一种任劳任怨的“农民文化”,反观欧洲的经济来源则最终依赖于“航海文化”。中国农民的这种积极性,在同时代脱颖而出。

同为封建制度,西方的经济形式呈现的是一种一对一的“个人经济”模式,而中国古代则是按照一种多对一的“群体经济”模式运转的。从这一现象而言,欧洲上下阶层的利害关系更加清晰,其相互之间的协作经营,显然异于中国封闭独立的以家庭为单位的小农经济。两者GDP架构的差异,便也可见一斑了。

“反客为主”与“恪尽职守”

不管是欧洲,还是中国古代,在漫长的封建社会中,除却皇帝贵族、平民百姓之外,都存在着第三股社会力量。在西方,这种力量由精神理想层面凝汇成了现世的实体,即教会;在中国古代,历代学者则选择从精神思想层面上深扩并加以影响社会,即儒学。

要探讨“封建”,教会和儒学二者的存在必然是绕不开的议题。

欧洲的基督教作为一种精神导引,成天想着如何合乎“神”的旨意干预世俗政权,并为“名正言顺”地夺得最高统治权而不懈努力,这在欧洲中世纪尤为堂而皇之。本是作为精神归宿的宗教,“反客为主”介入西方封建社会中后,西方的封建制以及其中各要素之间的关联便更显得错综复杂了。当时,欧洲最大的封建土地所有者不是国王,而是教会(修道院风靡后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或者说集中于教皇一人。不仅如此,很长一段时间内,从经济基础到上层建筑,教会都借以“神”的名义凌驾于世俗权威之上,垄断了西欧封建社会的经济、文化、教育等多个方面。为达到更为显著的效果,教会在根本上对信徒进行不断的思想“洗脑”,这也使得西方不乏被用作教会傀儡的皇帝。从君士坦丁大帝开始,西方有不少皇帝自身就是耶稣等人的忠实粉丝,这种不置可否的虔诚以致其“自觉”地被教皇玩弄,所谓的“皇权”也只剩名义上的体面而被一度边缘化和架空化了。

但是中国不同,自董仲舒提出了“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观点之后,儒学在主流上一直“恪尽职守”,安守本分了将近两千年。不可否认的是,儒家也存在制约皇权的“小心思”,可这种制约又绝非等同于取代或者控制,而是倾向于伦理道德上内化的一种思想共识,促使整个社会尽可能处于儒学这一体系之下,并按照儒者的意志“有条不紊”地运行。换句话说,若将欧洲教会控制皇权的意图比作得到现实的自我享受,那么中国的儒学则是在追求社会性的生存模式。不过事实是,在学术庞杂的时代,儒学欲站稳脚跟,就不得不依附皇权,从而“讨好”皇权,最终自甘成为皇帝统治万民的思想工具,与此同时,又在天理上加强了中央集权(柳宗元就曾在《封建论》中为此比较了封建制和郡县制孰优孰劣)。这种拔高皇权而使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社会联系出现裂痕的手段,很难不导致中国封建社会的衰态。

中西方统治阶级和社会群体人为的奠定和巩固,都对中西方似是而非的封建文化起到了很大的推动作用,这一点毋庸置疑。

历史维度下的总说

在经济基础较落后的中世纪,西方的“封建”相对于中国的“封建”而言,更接近传统的“封建”本义。

马克思有言:“当社会生存的物质条件发展到迫切需要变革他的官方政治形式的时候, 旧政权的整个面貌就发生变化……它积极参加过破坏封建等级的活动, 而现在却力图保留哪怕是封建割据的外表。如果说君主专制从前保护过工商业, 以此鼓励过资产阶级上升, 并且还曾经把工商业看作使国家富强、使自己显赫的必要条件, 那么现在君主专制到处都成了工商业(它们正在成为已经很强大的资产阶级手中日益可怕的武器) 发展道路上的障碍。它那胆怯而鲁顿的目光又从使它繁荣的摇篮——城市, 转到了它从前埋葬强敌的地方——乡村。”马克思是把西方的历史发展作为研究对象阐发见解的,其将封建制的社会视为一种社会的生产方式,封建制则是其中“特定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经济基础与上层建筑的统一体”,这当中足见欧洲封建制随历史流动的方向。中国目前认定的“封建制”,正因为与西方“封建制”类似,由此而套用了“封建”一词,定义中国的“封建社会”时期。尽管如此,中西方的“封建”仍有着不同的溯源。若从所有制关系方面解释封建制本质,那么封建制的运行最终还是归结为一种资本积累的过程,当资本达到一定的程度,封建制便灭亡,随即应运而生出更适合社会发展的制度。显而易见,中国的社会性质没有一个成型的“资本质变”阶段。

揆诸事实,在宏观的历史维度下,至少有一点可以得到证明:西方的封建制促进了资本主义的发展,而中国的封建制维护了封建专制的统治。这,应该是中西方封建制最大的区别所在。

作者简介:

应皓宇,2002年8月生,男,浙江宁海人,湖州师范学院人文学院汉语言文学(师范)2021级本科生在读,研究方向:世界文学与比较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