党的十八大以来,破解“一把手”监督和同级监督难题成为全面从严治党的重要课题,习近平总书记多次强调,“一把手”作为“关键少数”中的关键,被赋予重要权力,担负着管党治党重要政治责任,其违纪违法最易产生催化、连锁反应,甚至造成区域性、系统性、塌方式腐败,是党内监督的重中之重。党的二十大报告再次提出:“推进政治监督具体化、精准化、常态化,增强对‘一把手’和领导班子监督实效。”现实主义反腐题材电视剧《人民的名义》深刻透视了党中央推动反腐工作的进程,以影视化、艺术化的形式呈现了推动全面从严治党的纵深发展,剧中不乏有关“一把手”监督的情节内容与深刻思考,对于新时代反腐事业也有着重要的启示意义。
“一把手”与监督者的形象塑造
“一把手”的同级监督必然要基于一组人物关系,即作为被监督者的“一把手”和作为监督者的同级纪委领导。因此,论及“一把手”监督的影视传达,也应从作品对监督者与受监督者的形象塑造入手。《人民的名义》塑造了众多生动鲜活的党政领导角色,主要涉及三位“一把手”,分别为汉东省委书记沙瑞金、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和前任汉东省委书记赵立春,其中沙瑞金与李达康戏份最重,是整部作品的主要人物,而赵立春则是作为故事“前情”与“背景”,并没有实质性出现。与此相应,剧中主要涉及三组关于“一把手”的同级监督关系,其中呈现较多的是汉东省纪委书记田国富对省委书记沙瑞金的监督和张树立、易学习两任京州市纪委书记对市委书记李达康的监督。此外,剧作也通过一些细节侧面交代了前任汉东省纪委书记陈岩石对前任省委书记赵立春的监督情况。
在人物的具体塑造上,《人民的名义》突破了传统官场题材、反腐题材影视剧所惯用的正邪分明的二元对立结构,而是追求人物性格的多元化与真实性,塑造了一大批圆形人物。其中最为典型的圆形人物莫过于京州市“一把手”李达康,可以说这个形象是在一系列的正反矛盾中加以展示的,以至于在前半段的剧情里,李达康与最终落马的省委副书记高育良之间究竟孰忠孰奸都是模棱两可的谜团。剧作设置了很多指向李达康的疑点,例如其妻子欧阳菁、副手丁义珍的经济犯罪,都让这个形象显得暧昧不明。即便是当谜底揭晓后,李达康也谈不上是“高大全”式的改革英雄,伴随着众多争议,只能定位为政绩显著的实用主义改革闯将,为了GDP指标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例如,当丁义珍的违法行为浮出水面后,李达康认为突然抓捕有可能造成京州投资商大面积流失,担心影响光明湖项目的经济前景。并且李达康的工作风格也简单粗暴,过于强势,对待僚属多以训斥、威胁的方式传导压力。但饶有意味的是,在与沙瑞金的配合中,李达康却始终保持着和风细雨,颇有“媚上欺下”之嫌。另外一位“一把手”沙瑞金的正面形象尽管相对李达康更为明确,但仍然可以从部分情节窥见其俗念作祟,虽然谈不上“以私废公”,却也存在着“以私入公”的一面。例如,作为无根基的“空降”干部,沙瑞金到任后巧妙利用“汉大帮”与“秘书帮”的派系斗争,借力打力,将自身置于最高仲裁的位置,很快树立起了“一把手”的政治权威。再如,他安排易学习监督李达康也包含政治制衡的用意。纵观沙瑞金在汉东省的决策逻辑,整体上的公心虽毋庸置疑,但也不能彻底免俗于对个人政治地位的考量。
与对“一把手”的塑造类似的是,监督者形象同样也是饱满多元。剧中职务级别最高的监督者是汉Z3Ho9ll4rKw8iV0SF3LNjA==东省纪委书记田国富,也代表着监督者形象的普遍状态。例如,田国富就曾利用省委家属院楼的篮球场对沙瑞金进行旁敲侧击,回忆起篮球场最开始是一个网球场,可自从爱好篮球的沙瑞金就任后,很快便被改成了篮球场,并且提到了“楚王好细腰,宫中多饿死”的典故,让沙瑞金一度十分尴尬。通过沙瑞金与田国富的这场对手戏,我们可以看到,尽管田国富依然坚持对沙瑞金进行同级监督的职责,但也只是采取迂回、策略的方式,不管这是出于袍泽之谊,还是对沙瑞金“一把手”身份有所顾虑,总之没能拿出动真碰硬的决心。总览沙瑞金与田国富、李达康与易学习这两组被监督者与监督者的形象,都是采用了“小节有欠,大义无亏”的塑造方式,而非脸谱化的典型形象。
“一把手”监督的运行机制与症结分析
从最终效果上看,《人民的名义》当中的两位主要“一把手”沙瑞金和李达康都得到了行之有效的监督,但从监督机制的具体运行上看,剧中的“一把手”监督还存在着一些问题与漏洞。
如果我们对剧中的“一把手”监督机制深入剖析不难发现,其精要并不在于同级监督,而是上级权力对下级权力的监督。剧中有一处饶有意味的对比,自沙瑞金到任后,汉东省的政治生态较之前任赵立春时期清正了很多。但如果我们将赵立春时期的省纪委书记陈岩石与沙瑞金时期的省纪委书记田国富进行对比,不难发现,无疑是前者更具原则性,但后者却实现了更好的反腐成效。造成这种差别的原因正是赵立春与沙瑞金这前后两任“一把手”对反腐的不同态度。前者纵容腐败,自身也是既得利益者,而沙瑞金惩治腐败,自身也严于律己。但换一个角度来看汉东省的政治生态优化轨迹,产生决定性作用的并非制度,而是权力,沙瑞金以汉东省最高权力实现了反腐的空前胜利。
这种基于权力而非制度的监督运行机制必然带来一个难题,即对上级权力失去了有效监督,只能寄希望于“一把手”自身的思想觉悟。具体到剧作当中,最直观的便是沙瑞金不存在实质性的监督者。易学习对李达康能够进行有效监督,田国富能够对沙瑞金进行有效监督,皆是沙瑞金授意的结果,但假使沙瑞金与赵立春并无二致,那么汉东省的“一把手”监督则无从谈起。事实上,无论沙瑞金还是李达康,都没有完全做到自觉接受同级纪委的彻底监督,李达康可以批评同级的市纪委书记张树立便是明证,对后任纪委书记易学习也多加阻挠与弹压。但之所以李达康在整体上还是服从监督,归根结底还是慑于沙瑞金的权力。由此可见,监督李达康的不是同级纪委负责人,而是李达康的上级沙瑞金。但对于沙瑞金来说,则不存在近在咫尺的上级权力,更多的是“自我监督”,田国富对其进行同级监督的实效十分有限。例如,易学习在就任京州市纪委书记前曾正气而沉着地对田国富直言道:“省委委托我来对京州市的‘一把手’进行监督,那省纪委能不能对汉东省的‘一把手’沙瑞金书记进行有效的同级监督?”剧情也多次证明了易学习的担忧,如京州市纪委领导的任命本应是省纪委内部事务,属于田国富的管辖范围,沙瑞金对易学习的破格提拔在事实上属于干涉省纪委人事任命,有可能造成“拉帮结派”的隐患。再如,沙瑞金对李达康设置的同级监督机制也是“法外有情”,由于李达康的改革思路整体上与沙瑞金的思路相一致,在很多争议事件上都受到了后者的多次庇护。
《人民的名义》所反映的“一把手”监督的问题,究其根本,还是没有将权力真正关进制度的笼子里,只能是依靠上级领导的个人操守来运行整个监督机制,这就使得“一把手”监督机制存在三方面的主要症结:
第一,“一把手”权力过于集中,弱化监督力度。例如,剧中沙瑞金决策用人虽有“实地考察易学习”这一情节作以铺垫,但仍有强烈的“一言堂”“一句话”色彩。“一把手”有时会为了推动工作,采取违反程序、违反规定等手段,而这正是“一把手”监督和同级监督所不允许的。“一把手”的恃权自傲往往将导致其独断专行,而长期的独断专行往往将结出错误权力观的恶果。结合现实中“一把手”严重违法违纪的特征不难发现,正是在错误权力观的驱使下,权力过于集中的少数“一把手”把权力、金钱、享乐作为人生追求,与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背道而驰,损害了党的威信,贻误了党的事业。剧中正是因为沙瑞金个人权力过大,导致田国富的同级监督难以落地,虽然沙瑞金的初衷都是出于公心,但在客观上弱化了监督力度。
第二,同级监督制度支撑不足,钝化监督锐度。剧中省委书记沙瑞金直接干涉省纪委人事任命时,虽然出发点是为了强化京州市纪检监察力量、防止出现第二个、第三个“丁义珍事件”,但却产生了事实上的权力僭越。而田国富无法通过“一把手”监督和同级监督的专门操作规则及具体措施对沙瑞金的决策予以认同或否决,这才只能用“楚王好细腰”来间接提醒沙瑞金,而非采取制度化的有力手段。当前,对“一把手”监督和同级监督的相关制度建设不够健全,八小时工作时间之外的监督缺乏具体有效的制度机制。与此同时,“一把手”监督和同级监督的操作执行层面效能仍有待提升。虽然近年来相关制度得到大力完善,但就如剧中所传达的一样,分管领导碍于下属身份很难违背“一把手”意志行事。长此以往,“一把手”监督锐度将被监督制度的宏观化、形式化、不完善、不具体所钝化。
第三,监督与被监督意识薄弱,分化监督准度。一方面,剧中“一把手”的亲近下属反腐败和监督意识薄弱,在作风上“讲人情,不讲原则”,改建篮球场既钻了监督制度的漏洞,又实现了个人投机的政治目的,难谈“一把手”和同级监督意识;另一方面,虽然“一把手”省委书记沙瑞金本人有较强的党性觉悟,但仍会因为不经意间流露的个人喜好影响了唯“一把手”马首是瞻、亦步亦趋的下属,强调了“一把手”监督过程中被监督者的被监督意识必须时刻紧绷,方能避免实际监督过程中的复杂问题。“一把手”下属难过思想关,同级纪检监察干部难过面子关,这与“一把手”抗拒、躲避监督的意识或习惯产生共振,导致监督时底气不足、腰杆不硬,使“一把手”监督难以找到病灶、对症下药,失去了应有的准度。
新时代加强“一把手”监督的现实启示
“文章合为时而著,歌诗合为事而作”,《人民的名义》编剧周梅森在接受采访时提出过,在现实生活和贪腐官员面前,作家的想象力是苍白的。
因此,一部好的文艺作品永远应当是根植现实,并且具有社会功能,对现实进行回馈。将《人民的名义》中体现的“一把手”监督问题与近年来纪委监委查处的大量案件以及党政部门的日常工作实践相结合,可分析得出影视作品中所展露的“一把手”监督的一些主要症结。基于此,新时代加强对“一把手”监督应从以下角度寻求破解困境之对策,不断加强反腐制度建设与“一把手”思想觉悟建设。
第一,精准授权、科学配权,约束“一把手”权力行使。《中共中央关于加强对“一把手”和领导班子监督的意见》指出,要“健全党委(党组)领导班子权力运行制约机制,合理分解、科学配置权力”。要实现精准授权,就要向选人用人关和考察考核关同时发力,建立“一把手”的能上能下机制,预防能进而难出的通病;同时,要实现科学配权,形成科学的权力结构和运行机制,真正实现职权分化,让“一把手”的权力得到有效约束。
第二,健全机制、完善体系,筑牢“一把手”监督制度。建立“一把手”权责清单制度、实施“一把手”权责负面清单、建立健全问责机制。立足职能职责,从而实现行之有效的权力运行制约机制、清晰明确的重点禁止事项清单、滥权必追的长效问责机制三位一体的“一把手”监督体系。同时要加强对 “一把手”的日常监督,通过驻点调研、专项督查等方式,全面掌握其思想、工作等状况。让监督真正下沉、落地,发挥实效。
第三,重视教育、强化规矩,树立“一把手”监督信念。党的十八大以来,党中央先后颁布《中国共产党廉洁自律准则》《中国共产党纪律处分条例》《关于新形势下党内政治生活的若干准则》《中国共产党党内监督条例》等一系列条令制度,为“一把手”及各级领导干部划清底线意识的同时,也要求他们具备理想信念的高线标准,必须旗帜鲜明讲政治。党性教育和纪律意识教育的结合是筑牢“一把手”权力观、各级领导干部纪律观的重中之重。规矩与纪律的软硬性约束结合则是确保“一把手”监督行之有效的应有之义。在廉政教育中,不仅要培养其廉洁从政的高尚,更应确保“一把手”在领导班子中发挥“头雁效应”。
现实主义反腐题材电视剧《人民的名义》广受好评,不仅源于演员演技精湛、故事动人心魄,更是因为其真实刻绘了反腐者和贪腐者之间的较量,将“一把手”监督、同级监督等重、难环节搬上荧幕,引发观众与社会的广泛思考。同时,未来的反腐倡廉影视作品应借鉴《人民的名义》中对“一把手”监督的影视传达,不避讳、不浅探,在满足观众精神享受的同时,培养观众以廉为荣、以贪腐为耻的共同情感,强化“不敢腐”“不能腐”“不想腐”的社会氛围,为新时代中共中央加强对“一把手”的监督工作作出贡献。
作者简介:
潘璐,1987年生,女,汉族,黑龙江哈尔滨人,法学硕士,助理研究员,从事干部监督管理等问题研究。作者单位:吉林大学党委组织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