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城：红色古镇的个人化漫步

红色之城的探访，有时候更像是观照人生、凝望自我的一段行程。

虽然这段历史是宏大的，是关乎政权的，充满伟大指向性的，但也能随着诸多历史要人的旧址、战斗遗址，引入个体生命的解读，从政治的形而上到嵌入私人化的命运会彰显出诸多相似之处来。

那就是幽暗惨败的路并不是终途，而是隐藏着转机，坚韧也会发芽，甚至挺立成参天大树。

土城，其实是一个兵败之地。在遵义这个红色之都里，它被提炼成坚忍不拔之地，是信仰和伟大思想的源头。虽然是符号化的古镇，但不仅限于符号。此番探寻，更能明白人生之河是什么，坚韧为何意。

从重庆自驾到习水土城古镇，只要两个半小时，在夏季热浪翻滚的天气里，土城似乎更热。闷热像泡沫球一样把人裹得严严实实。这里靠近赤水河，却没有贵州凉爽之都的名与实，这里是名副其实的热，不亚于火炉重庆。

来土城之前，正好在习水中国丹霞谷跋涉，一个海拔一千余米的高地溪谷里，感受着凉意，湿漉漉的凉意，转瞬之间上了江习古高速路，进入了蒸笼里。

这是自古以来的川盐古镇，但是与大多数川盐古镇不同，它整饬一新，非常规整又有浓郁生趣。

土城，其实有着悠久的历史，其建制历史可以上溯到汉武帝元鼎六年（公元前111年），距今2100余年。土城“滨播枕永，襟合带泸”，水陆交通方便，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明代四大军事设施九龙屯、七宝屯、金子屯、天赐屯，以及明代养马司都是历史的证明。虽然很难再见遗迹，不过作为赤水河古盐道，“川盐入黔”的重要码头和集散地。古镇同时还是享有盛誉的酿酒中心之一。历史上四方商贾云集，形成了古镇浓郁的商埠文化底蕴。

这一身份至今还有诸多痕迹。今天传统街区内不仅保留了“前店后宅”的历史格局，更有盐号、船帮（王爷庙）、宋代酒窖、古驿站、茶旅馆、“张半担”宅等一系列凸显古镇商埠文化的历rGebwad8nN1sCtxNHp7fug==史遗存。

宋代酒窖已经是全国重点文保单位，因为四渡赤水之故，它也曾经参与过历史。其实它是春阳岗酒窖遗址。如今，一排排酒罐子在院里成艺术状排列着，似乎能让人嗅到弥漫风云的酒糟味，实际上，这里已经变成了春阳岗博物馆。整个院落分为三合院格局，坐西北向东南，正房分为九柱四品三间，两侧厢房分为五品四间，三合院均为穿斗式木架小青瓦。1935年1月24日～29日，红军主力进入土城时，他们用“春阳岗”之酒作为医疗酒精消毒、疗伤之用，这也成为一段佳话。

从青石板拾级而下，尽管土城闷热，又不觉得沉郁。

每一个古镇都有它独特的吃食。说到吃离不开土城古镇的苕汤圆，黄色的，咸咸的，似汤圆、似饺子。用红苕粉捏就的圆子，它有汤圆的外形，但不是甜腻，不是带着温暖气息的黑芝麻汤圆，而是咸鲜的肉菜味的芯子。不过这种口味虽然奇怪，但咬在嘴里时，你不禁想象当地人的生活——原来他们是这样来喜欢生活的。几乎每个饮食店里都会卖苕汤圆，八块钱一份，一份里面有五个。

毛泽东和周恩来的旧居也在土城。这所旧居，虽然被列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但是并没有通常国家级文保单位所要求的规制，更多的是一种政治正确吧。青岗坡战役之后，他们兵败退往土城。在这里躲避、休养，部署接下来的军事路线。门口仅有一个售票员，也充当了讲解员，他饶有兴致地答疑解惑，告诉我这原是一个商人的后院，商人一家住前院。20世纪30年代，两个人的住处其实不是眼前之物，没有房子，而是一个凹进去的岩洞，他们就这么住在岩洞里，潮湿、昏暗、压抑，不引人注意。现在为了方便游客参观，开凿了部分岩石，新修了三间偏房，但仍是简陋。在商人家前院里，竖立着整齐划一的陈列牌，均为各种历史战役的复印照片。回想当年，两个伟人住在石洞里，为了躲避炮火，为了保存实力，艰辛和苟且。如今，一个政党已经成熟壮大，回顾往昔，更能够诠释失败乃成功之母这句话的含义吧！

这其实更像是人生。大多数人的人生充满了失败、退缩、挤压，不过有的人能够坚韧地坚持下去，便会迎来一番新的光，那么，回顾从前，一切挫折、难耐，变成了人生的亮点，而更多的人始终这样失败下去了，在这种失败的关照里，你能够想见人、人类和世界的脆弱所在，韧性所在。

土城上还有一条特殊的偏街，叫女红军街，其实就是当年十来个女红军战士集中住在一块儿的一个范围辖区。每个女红军都有单独的一间房，在那里我发现了邓颖超、康克清的旧居，其实，战争年代，尤其是弱小军队中的女性，其付出和艰辛更是超乎想象。肯定有很多难以置信的抹杀人性、去女性化的事情发生，可是她们往往是革命中最坚毅的部落，为了信仰，集中在这里、走在这里。

无论哪个政党，其壮大成熟，回顾往昔，总有许多牺牲，而女性是占据一定的比例的，虽然如今有不少的书理性而客观地揭开那些伟大的女战士、女军人、女将军的生命之旅，她们辛酸的往昔，她们饱含伤痕的人生，虽然令人唏嘘，但走在这条现实的青砖石瓦街道里，仍旧会感到震撼。尽管每一扇门都是锁着的，尽管你也知道如今这些房屋里空空荡荡，但是焦灼、隐忍、信仰和顽强曾经在那些黑屋里叫响，不安与笃定也在那里发生。女红军街的尽头就是赤水河，它一阵一阵地将闷热灌进来，行人每个毛孔都在喘气，跟着眼前的门牌、屋檐、窗户、门板，一张一翕，你对这些历史细节的理解就更加复杂起来。

因为时间关系，我没有进入朱德住所去看，1935年，时任红军总司令的他暂住于此。是清代的酒坊，那套房子的规制更好。2006年被评为全国重点文保单位。

几个老人在自己房屋前闲聊，有茶馆的门半掩着。转头就看见了“袍哥堂口”。这是清代以来云贵川地区的总舵主土霸王的一个办公场所，西南一带有水码头的地方就会有袍哥，虽然现在到了香港，他们已经成了黑社会帮派的一个延续，成为港片中的一个文化符号，但是当年的袍哥是具备合法性的。这是西南地区独有的地方江湖文化，是老大的议事厅。黑白两道有时候难以解决的事情，就会在这里审一审、议一议，处理好各方事由，搁平拣顺。

这里还有一个四渡赤水之一的一渡码头，不过因为天气太热，我没有再去踏步，赤水河奔流不息，哗哗作响，随时都能听到他的呼啸。可以想象当年的赤水河并不比现在平顺，稍有不慎就会被冲进河里，然而，在赤水河裸露的一块岩石上，有三只白鹤正在悠闲地踱步，它们的这种处乱不惊，似乎象征横流湍急更显英雄本色，而生命的动与静也在此刻画上了完美的意象。

大概是天气很热，我始终觉得土城很大，放弃了一些景点，也是因为它是红色之都，所以每一个细节都精心地保存、放大。

在这里漫步，你更能体会到人生，虽然他是折射出一个政党的发展历程，曾经衰败、退缩、自我保全的一个注脚，但是我们的人生何尝不是这样。它更像是我们大多数人的人生，不过总有少数人会走出来，突破自己，忍辱负重，成就永恒光辉的历程。

靠近码头的地方有一个博物馆叫贵州航运博物馆，我特别喜欢，在这里可以系统地了解到贵州水码头的历史、船只的建造航运技术的点滴突破，从清代到现代，皆有模型。不过，我更喜欢清代以来的那些木筏、行船，它提供了一种更有人文和科技的知识，让这个四周皆是岩石与湍流的地方，充满战争与夺权的血腥之地方，有了一丝清流，它也提供了一种想要深入走进贵州的一段梦想。

作者简介：

强雯，女，重庆人，中国作协会员、重庆渝中区作协主席、重庆文学院签约作家。有两百万字中短篇小说、散文随笔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红岩》《青年文学》等刊，部分作品被《小说月报》《北京文学中篇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选刊转载。出版有小说集《石燕》、长篇小说《养羞人》《吃鲸鱼的骡子》、散文集《重庆人绝不拉稀摆带》等。曾获中国新闻奖、重庆文学奖、巴蜀青年文学奖、红岩文学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