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期末考试前的最后一节晚自习,龙老师已经把主要的语文考点知识梳理了一遍,孩子们都是摩拳擦掌,恨不得即刻提枪上马,奔赴战场厮杀。
老龙眼睛里泛起了胜利的渴盼,他熊掌一样的巨手在空中略微一压,孩子们旋即一片静默,随后,老龙润润嗓子,声如洪钟般问道:“同学们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有信心吗?”
“有!”
听到孩子们山呼海啸般的应答声,老龙笑成了弥勒佛。
沉吟片刻,老龙觉得还差一把火,于是张开了狮子般的大嘴道:“只要同学们考出好成绩,我就……”老龙竖起了两根指头。
孩子们随即一片欢呼,教室里瞬间变成了快乐的海洋。
但凡老龙竖起两根指头,孩子们就像看到两根金条般耀眼,下学期是他们的毕业季,记忆里,老龙的两根指头已忘却竖起了几次,每次孩子们都收获了满满的幸福。
时光若白驹过隙,忽然而已。孩子们期末考试的各科成绩陆续揭晓,语文考出好成绩也梦想成真,孩子们都在热盼那个幸福时刻——星期一晚自习。
根据省教育厅的文件规定,毕业班期末考试结束后还需接着上一个星期的课,星期一晚自习是老龙的语文课,也是孩子们期盼已久的“幸福课”。
孰料,星期天的午夜气温骤降,起始时,寒风如同饿狼在嚎叫,让人瘆得慌,不久,铺天盖地的大雪向山峰、丘陵、田野等地席卷而来……
第二天早晨,整个大地变成了银装素裹的世界,各商铺餐馆的大门阴森得仿佛通往地狱之门。踩着厚厚的积雪,老龙蓦地回想起那事,他绝望了——真是天公不作美啊!
上课铃响后,老龙耷拉着头,拖着灌了铅似的大腿走进教室,孩子们的眼睛一如天上的星星般明亮,还眨呀眨。
在孩子们灼灼的目光中,老龙嘴唇在翕动,他要提前给孩子们“打预防针”,否则,他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今天的晚自习。于是,他眼帘下垂,用近乎只有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说:“因出现了极端天气,今天晚自习的活动取消,下学期再给同学们补上吧!”
话音刚落,孩子们有的在窃语私议,有的在轻微哀叹,有的在失神发愣……老龙赶忙别过头去,不敢再看孩子们一眼。
这节课对老龙来说,漫长得像一个世纪。之后的几天里,孩子们往昔的活泼开朗、阳光率真一去不复返,都是一副怅然若失的样子。老天爷一直闹脾气,气温都是零下2~3摄氏度,大雪停了又下,下了又停,随便一脚踩下去,路上的积雪可以轻松没过脚背。
老龙可谓百爪挠心!他日夜里都在进行灵魂拷问:既然承诺这般难于兑现,岂可轻率许愿?天公不作美是事实,自己食言也是事实。古话说“人无信而不立,业无信而不兴”,往后自己如何教书育人?难道要教孩子们言而无信吗?难道忍心看着孩子们带上缺憾回家过新年吗?老龙陷入了无边无际的苦海里。
就在孩子们即将离校的前一天中午,老龙再也熬不住了,他一咬牙便拨通了那个电话,对方知悉他的意思后,张大嘴巴说不出话来。
老龙认为对方拒绝了,便哀求道:“看在我们多年的交情上,求求老板,可怜可怜我吧!如果这事黄了,我会吃不香、睡不甜的,甚至还会成为我心中永远的隐痛。”
“这么冷的天,九十多个,您让我……”
老龙慌忙打断对方的话:“就请老板多多担待!我给您双倍价钱!”
“不是钱的事……还有,路那么远!雪那么厚!”
“没问题,都交给我!”老龙抢着说。
半晌,对方才低声哀叹着:“唉,好吧!”
老龙一蹦三尺高,激动得像中了头彩一样。
下午上晚自习前两分钟,老龙昂首阔步地走进了教室,他环顾孩子们一圈后朗声道:“告诉同学们一个好消息,今晚下晚自习后统一到语文组门口搞活动!”
短暂的静谧后,孩子们便发出“哇”的高呼声,教室门口树枝上的积雪被震得簌簌而落。
冷风像中邪了一样四处疯窜,冰天雪地里,老板家门口,一堆煎炸得金黄金黄的洋芋粑静静地躺在油锅的架子上,这是老龙迄今为止赏到的最美风景。
老龙把洋芋粑一个一个地捡到纸框里,他是那么小心翼翼、那么深情专一。他明白,在成人的眼里,洋芋粑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寄宿制学校的孩子们眼里,它是一种念想、一份力量、一缕阳光……
下晚自习的钟声已然敲响,白雪皑皑的操场上,孩子们俨然非洲大草原上狂奔的野马群涌向语文组门口,老龙高高地竖起两根指头,放开喉咙颤声道:“同学们……慢一点,不要急,注意安全,老规矩,每人两个。”
语文组门口,孩子们吃得舔唇咂嘴,都不断地夸赞:“洋芋粑太香脆可口了,龙老师太棒了……”
当晚,老龙做了一个梦,梦到自己变成了洋芋粑!
母子诀别
数日前,我有要事回到了农村老家,蓦地,眼前的一幕使我的内心猛地一颤:
家门口的一棵杉树旁,一头毛色枯黄干涩的小牛凄清孤寂地躺在那里,死鱼般的眼神不曾有丝毫的色彩,鼓鼓囊囊的肚子偶尔抽搐一下,诚然,小牛尚有半息之气残留人间。
天色愈来愈暗,我伫立在小牛的身旁很久很久,双眸凝视着小牛的生命堪堪消逝,自己却无能为力,怅然落寞之情油然而生。
前几天听闻大哥说,有一头小牛拉肚子了。孰料,转瞬间这头小牛将不久于世,唉,在大自然面前,生命何其无常!何其脆弱!
“哞……哞……”牛圈里传来了牛妈妈的哀鸣声,我不禁转过身去,赶巧看到侄儿吆喝着一大群牛返圈,他瞅瞅地上的小牛,面颊上掠过一抹凄婉之色,轻声呢喃:“咋还没死?”
我向侄儿投去了诘难的目光,他似乎洞悉了我的心理,遂自言自语道:“早上就这样了,肯定是拉肚子脱水,好造孽!”
“哞……哞……”牛圈里又传来了牛妈妈的哀号声,宛若在哭喊着自己的孩子:“你在哪儿?你怎么还不回来?”
“牛妈妈早上出圈的时候好好的,到了山上不见小牛就使劲哀鸣几声,随后,它便慌忙返回来了。”侄儿继续说着。
“啊……”牛圈旁传来了侄女的尖叫,原来是她打开牛圈门让牛群进圈的时候,估摸还有一米多高的样子,牛妈妈便腾跃出了圈门。
“哞……哞……”又是一阵凄厉的哀鸣声,牛妈妈飞奔着靠近地上的小牛……
见状,我亟亟闪身,揪心牛妈妈怪罪于我——何以这般无情?何以见死不救?
牛妈妈来到小牛的身边后,一边伸长舌头舔舐着小牛的全身,一边又“哞……哞……”地哀叫不已,好像在对小牛说:“孩子,你怎么啦?你快好起来吧!不然,妈妈以后怎么活呀!”
小牛兀自静静地躺着,自始至终都不曾有半点的回应,这时,我看到了牛妈妈眼眶里有泪水不停地溢出……继而,牛妈妈又“哞……哞……”地一边哀号,一边用牛角轻微地顶撞着小牛,不啻在责备自己的孩子:“你怎么没出息?怎么不坚强?”
我鼻子一酸,急忙背过身去。
“怎么办?牛妈妈不回圈了。”侄女唉声叹气地说。
祖母见多识广,即刻支招:“你们两姐弟抬着小牛在前面走,牛妈妈就会跟上了!”
果真如此,侄儿、侄女抬着奄奄一息的小牛刚走几步,牛妈妈愣怔了片刻,旋即飞奔着向牛圈门跑去,随之,牛圈里便传来了“哞……哞……”的悲鸣!
眼见牛妈妈上当受骗,侄儿、侄女仓促地把小牛撂在屋檐底下,飞身前往关上圈门。
它们母子就以这样的方式永远诀别了!我的心里仿佛被钝器狠狠地重击了数下,疼痛难耐!
这个夜晚,我辗转难眠:不仅是牛妈妈一整宿由高到低、催人泪下的哀鸣声,更主要的是在当下物欲横流的社会里,为了这样那样的缘由、为了这样那样的利益,多少父母犹有牛妈妈这样的舐犊深情!
作者简介:
龙启金,男,贵州省黔西南州人,贵州省黔西南州作家协会会员,贵州省晴隆县第二中学老师,有作品见于国内各大报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