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心中的经典

2024-11-09 00:00樊星
今古传奇·当代文学 2024年9期

晚年鲁迅在回答美国记者斯诺关于中国新文学运动以来,最优秀的杂文家是谁的问题时,作出了这样的回答:“周作人、林语堂、周树人(鲁迅)、陈独秀、梁启超。”其时,鲁迅与周作人反目已有十多年,鲁迅与林语堂之间友谊也已经破裂。可为什么鲁迅将这二位与自己已经分道扬镳的人的文学排在了自己之前?鲁迅的作品忧愤深广,如匕首、投枪,可从他心中的经典排名来看,他其实是欣赏另一种文风的?那种冲淡、自然的士大夫小品文在鲁迅那里不是没有,如《野草》《朝花夕拾》中的某些篇章。而陈独秀、梁启超那种燃烧着激情的文章虽然也是在“绝望中抗战”的鲁迅比较喜欢的,却被排到了后面。

这样的“排行榜”说明了什么?表明了鲁迅的文学趣味相当复杂。鲁迅说过“不看中国书”的话;另一方面,其实他“对于汉魏文章,素所爱诵,尤其称许孔融和嵇康的文章”(许寿裳:《亡友鲁迅印象记》)。他的《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就充分表现了对“魏晋风度”的欣赏。说起中国古典文学经典,人们熟悉的是《诗经》《楚辞》与唐诗宋词、“四大名著”,可鲁迅偏爱的,却是“魏晋风度”。其实,在鲁迅之前,章太炎就十分推崇魏晋风度,认为:“魏、晋之文……可以为百世师矣。”冯至也赞赏魏晋风度,心仪于“魏晋人物晚唐诗”。宗白华在《论〈世说新语〉和晋人的美》一文中,也称赞“魏晋人生活上人格上的自然主义和个性主义”。朱光潜亦写过《陶渊明》一文,称赞“他的人格最平淡也最深厚”“他有至性深情”。傅雷也在给儿子的家书中写道:“近来常翻阅《世说新语》……觉得那时的风流文采既有点儿近古希腊,也有点像文艺复兴时期的意大利;但那种高远、恬淡、素雅的意味仍然不同于西方文化史上的任何一个时期。人真是奇怪的动物,文明的时候会那么文明,谈玄说理会那么隽永,野蛮的时候又同野兽毫无分别,甚至更残酷。奇怪的是这两个极端就表现在同一批人同一时代的人身上。两晋六朝多少野心家,想夺天下、称孤道寡的人,坐下来清谈竟是深通老庄与佛教哲学的哲人!”这一番话耐人寻味。

(樊星,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