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苗绣体现了苗族人民丰富的想象力和创造力,其纹样最大的特点是象征和隐喻。苗绣隐喻通常借助有形的、具体的图案纹样来表达苗族人民对感官世界及精神世界的抽象化理解,这种抽象化的符号承载着苗族“以图载史”的深刻历史记忆,有其文化表征的意义。本文就贵州苗绣图案纹样中的象征性话语进行探究,分析其图案纹样所展现的民族精神、生命观和审美意识。
作为“穿在苗家人身上的史书”,苗绣充当着苗族语言文化符号的角色,是苗族人民“前世今生”的真实写照。苗绣是苗族人民在社会实践中逐渐形成的产物。苗绣是苗族历史的承载者,更是苗族文化的精神象征。苗绣纹样映射着苗族人民对历史的追忆和对物质世界、精神世界的理解。目前学界关于苗绣的研究大多集中在工艺、技法、纹样、内涵、传承保护和发展等方面,而关于苗绣纹样所蕴含的象征话语研究相对较少。因此本文就贵州苗绣的图案纹样所隐喻的民族精神、生命观及民族审美观念等内容进行探究。
一、贵州苗绣缘起
刺绣在古代被称为“黹”。据《尚书·益稷》记载,早在远古时期,统治者就有将纹样绣制于服饰之上的习惯。谈及贵州苗族刺绣的起源,大多都与苗族的神话传说相关联。
(一)苗绣与神话传说
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苗族通过勤劳与智慧创作了浩如烟海并流传于世的口头文学,其中苗族古歌便是口头文学的承载者。从《苗族古歌》及苗族民间故事的传唱中推断出,苗绣的起源经过了旧石器、新石器时代:“古时候穿树皮,远古时穿竹叶;穿了很长的时期,穿了很多个世纪。”苗族先民以针线为笔墨,将苗族先祖的迁徙路线、神话传说等绣于服饰之上。相传苗族历史上还有一位叫兰娟的苗族妇女将迁徙中历经的山川河流、花鸟鱼虫用不同图案绣制于衣物之上,以此记录苗族的历史,苗族的故事也就随着苗绣被世代流传下来。
(二)苗绣与自然崇拜
苗族人民的信仰主要有自然崇拜、祖先崇拜、万物有灵。早期人类因缺乏系统的科学的知识逻辑体系导致认知局限,常把自己与自然物视为一体。看到某些自然物,往往误认为自己也能唤起和创造这些自然物;又常把仅为人所有的能力付于自然物,把自身的生命力加到它们身上,这就萌发了“万物有灵”的观念。贵州传统的苗族纹样的创作灵感,源于苗族先民对自然界中存在的、无法通过自身知识体系加以解释的神秘现象所产生的敬畏心理。此外,苗族先民在刺绣的过程中,通过夸张或拟人化的手段将动植物的形象做了处理,从而创作出神灵的形象用以供奉和祭拜。
二、贵州苗绣概况
(一)贵州苗绣分类
文化是在自然的土壤上形成的,地域的差异会导致文化的差异,因而不同地域上的苗绣也有其差异性。苗绣的纹样种类包含了自然界的大型、小型动物,以及飞禽和昆虫等图案,还包含了苗族精神世界中幻想出的纹样。无论是从地域、刺绣花样、刺绣技法还是苗绣的色彩上来看,不同区域内的苗绣都有其独特之处。
苗族在贵州分布甚广,遍布于贵州境内各州县,不同地区的苗族刺绣各具特色。其中雷山苗绣、花溪苗绣和剑河苗绣三者极具代表性,且都于2006年被收录于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从刺绣花样上看,贵州苗绣大致分为几何图案、自然环境类图案和绘画型图案三类。从刺绣技艺上看,雷山苗绣多以双针锁绣、辫绣、绉绣和丝絮贴绣等技法为主;花溪苗绣是以十字绣为基本针法,有数纱而绣、不用底稿、反面挑正面看的特殊技法;而剑河苗族锡绣以藏青色棉织布为载体,先用棉纺线在布上按传统图案穿线挑花,然后将金属锡丝条绣缀于图案中,再用黑、红、蓝、绿四色蚕丝线在图案空隙处绣成彩色的花朵。
(二)苗绣的文化内涵
马克思·韦伯说:“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苗绣是苗族人民在不断探索本民族的精神价值与文化意义的过程中形成的,苗绣所蕴含的苗族文化以“绣”的形式所展现出来。
首先,苗绣作为苗族历史记忆的载体,是苗族人民共同的“历史追忆”,是“穿在苗家人身上的史书”。每一种纹样都简述着一个苗族世代相传的故事,都代表着苗族千百年来的历史文化。其次,苗绣是民族情感的寄托,是一个民族的纽带和族群识别的符号,是苗族人民的精神图腾。最后,苗绣是苗族人民对外界及精神世界的抽象化、物化,是苗族人民朴素情感的表征。造型各异的图案纹样隐喻了苗家人对自然界的认知,集合了苗家人的审美、认知、信仰、文化。
三、贵州苗绣图案纹样的隐喻及象征分析
在苗族刺绣中,隐喻是一种极为常见的表达方式。苗绣通过纹样的隐喻来传达人们对自然界万物的理解,反映出对社会生活和人性的观察及描绘,是苗族精神的视觉化再现。表征是一种信息记载或表达的方式,可以视为某种文化符号。怀特说:“人类行为是符号行为,全部文化或文明依赖于符号。”苗绣作为苗族的文化符号,在某种程度上可以替代语言和文字表达人的情感。苗绣图案纹样背后还蕴含着深层次内涵,与苗族的民族精神、生命观念、审美观念都有着极大的关联性。
(一)苗绣与民族精神
在苗族的日常生产生活和文化艺术表达中,牛纹样出现的频次极高。这源于苗族自古以牛作为本民族的信仰和崇拜。牛之所以在苗族的信仰及生产生活中占据着一席之地,与苗族的生存环境及生计方式息息相关。
贵州苗族大多世代居住于偏远的山区,所处环境相对恶劣,在征服自然和改造自然的历史进程中,由于自身认知和力量的局限性,对于力量有着极为强烈的崇拜感。牛作为力量的象征,便成为苗族人民崇拜的对象。此外,农耕社会的性质决定了苗族人民自古以来就对牛怀有特殊的情结。苗族自古居住于丘陵山地,受到自然条件的限制,苗族农业的耕作技术发展迟缓,改革开放前主要依靠铁犁牛耕完成农作物的耕种工作,因此牛在苗族地区的农业生产中发挥着极为重要的作用。
在农业生产、建筑、服饰、婚恋习俗、饮酒习俗、节庆活动以及祭祀活动中,牛元素都融入并贯穿了贵州苗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苗族人民将牛纹样视为力量的象征,将其绣制于服饰之上。苗族先民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为了本民族的生存与发展而与外界不断斗争,这期间,苗族先民为牛赋予了一种人格化的象征,试图借助牛的神力获得心理上的平衡与解脱。苗绣中的牛纹样也在一定程度上象征着苗族人民吃苦耐劳、坚韧不拔的品格精神。
(二)苗绣与苗族生命观
苗绣中首先映射出的是朴素、直观的生命观念。枫叶是苗族刺绣中极为常见的刺绣纹样,《苗族古歌·砍枫香树》中叙述道:“树根变成布谷鸟,树根变成歌黄鹂,树梢变成鹡宇鸟,树叶变成燕子飞,树坎疤变蝉儿鸣,木片变成鱼种。”苗绣中自然物图案极为常见,这源于苗族对自然亲近、敬畏和顺从的思想情感。
其次是“物我混一”和“功利性”的生命观。蝴蝶在苗族的历史文化中扮演着母性始祖的角色,黔东南苗族服饰中,蝴蝶也是使用频率较高的图案之一。苗族人民认为蝴蝶妈妈孕育出了人类,因而“蝴蝶”图案顺其自然地就成了苗族人民的一种图腾。《苗族古歌》将“天地—枫香树—蝴蝶妈妈—人类”这一演变顺序认定为自然界的生命秩序。歌词中讲述了枫叶衍生蝴蝶,蝴蝶生下了十二个蛋,蛋不仅孵化出了天上神灵,还孵化出了人世间各类生物及人类的故事。从中不难看出苗族人民生命观念里存在着“物我混一”的特点,认为世间万物都是手足和至亲。此外,苗绣还通过借助“鱼”的多子多福象征,来表达对家庭人丁兴旺的期盼。苗族文化中普遍存在着泛生命意识、物我混一和生命自然观的意识,这种生命观念也深深印刻在苗族人民的自然观中,从而促使苗族人民自觉地营造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和谐关系。苗族人民认为世间万物皆有生命,“生命同源,生命共生”,而这种“泛生命意识”在促进人与自然和谐共处之外,也造就了人与人、人与文化环境的和谐氛围。
(三)苗绣与民族审美观
苗绣中的美感经历了从认识到创造的过程,是苗家妇女主观情感的再现和对社会生活的反映。苗族朴素而又极具特色的审美观念,不仅是苗族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集中体现,更是苗族人民独特的历史记录方式。苗绣体现着苗族妇女丰富的想象力,通过联想、隐喻将各种形象加以整合,创造出新的形象。
苗绣是苗族审美意识的物化形态,以意象化的文化视像体现出苗族生生不息的民族生命美学观。苗绣的刺绣图案不满足于对真实事物的写实,而是旨在追求“大象无形”的美学风格,将虚幻与具象、写实与写意交织在一起。比如蝴蝶纹样在苗绣中的使用率极高,其往往以抽象化的方式体现出来,把不同的动植物生命嫁接在一起,借助各种纹样以借换法拟态蝴蝶,使之具有蝴蝶的生命。这种造型艺术手法的刺绣方式,不仅解释了自然和人的和谐关系H5h28kPNGSL/0PKoTUhsc4AlzkTwgQJrtNZew4QzQlA=,更反映出苗族人民对自然生命的隐喻性审美思维。
四、结语
苗绣是苗族人民在历史发展的长河中对外在事物与精神世界的表征,更是苗族审美意识的物化形态。有关苗族对民族精神、生命观、自然观及审美观念等的理解,苗绣的图案纹样无疑是极为适合的切入点。苗绣是苗族审美的直观反映,是苗族历史、文化、迁徙、信仰及审美观念的综合体现。随着文化的多元化发展,人们的审美观念和趣味在不断发生变化,现如今,对苗绣的研究和传承不能够墨守成规,而应在现代化的演变过程中进行发明、构建、塑形。苗绣不仅蕴含了丰富的民族文化价值和艺术价值,更具有极高的经济价值,苗绣产业的发展实现了从“指尖技艺”到“指尖经济”的转化,更开辟出了一个指尖产业的乡村振兴发展新模式,以文化赋能民族地区的乡村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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