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少数民族地区城隍庙的在地化过程是国家与地方互动以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缩影,本文从河湟地区城隍庙的建造、城隍信仰的发展历程、多元文化的融入和多民族的参与等方面分析各民族相互嵌入的历史进程。
青海河湟地区,地处黄土高原与青藏高原的结合地带,占据特殊的战略位置。汉族、土族、藏族、回族、撒拉族等多个民族在此地域充分互动和交融,孕育出多元共生、文化共享、独特鲜明的河湟文化,为城隍信仰的产生和发展赋予了特色。
“民间信仰活动是民间文化活动中的重要组成部分,而对神灵的民间信仰活动又是日常生活的一部分”。城隍信仰作为一种民间信仰,在地方社会长期存在并且具有较高的影响力,其在河湟少数民族地区的发展与中央力量的推动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国家在青海河湟地区的引导作用主要通过官方修建寺庙、碑记等方式体现,明初朱元璋大封城隍后,青海河湟地区城隍庙的建置逐渐增多,作为一种文化景观,少数民族地区城隍庙的历史发展成为地方社会变迁和各民族交往、国家与地方互动的记忆载体,其呈现的游神、庙会和祭祀等活动对于各民族的交流互动有着积极意义。学者在研究城隍庙时多关注江南地区的汉人社区的城隍庙,而对北方少数民族地区的城隍庙的研究稍显不足。因此本文主要针对青海河湟地区城隍庙在地化的过程进行分析,梳理青海河湟地区城隍庙经历的历史变迁过程,探析河湟地区城隍信仰对于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意义。
一、河湟地区城隍信仰的历史源流及变迁
(一)城隍信仰的演变过程
古城隍为历代民众祭祀城市的守护神。一般认为城隍神的原型为《礼记》“天子大蜡八”中的水墉神:“祭坊与水庸,事也。曰:‘土反其宅,水归其壑,昆虫毋作,草木归其泽。’”《续文献通考·群祀考》三引《春明梦余录》曰:“水则隍也,庸则城也。”可知城隍神的雏形是保护村落的自然神。经过历代的发展,城隍神的职能增多,管辖范围变大。汉代时,出现了以有功之臣为城隍神的观念,城隍神实现从自然神到人格神的转变。汉代出现的许多名将如纪信、萧何、英布等,因功绩卓越被奉为城隍神。至魏晋南北朝之时,战争频发和多种文化并存的局面给予了城隍信仰发展的良机,如《隋书》中:“梁武陵王纪祭城隍神,将烹牛,忽有赤蛇绕牛口。”到了唐代,城隍信仰有了很大的发展,关于城隍信仰的记载也普遍增多,如韩愈、杜牧、李商隐的祭城隍文。官祭和官建庙宇也日益增多,城隍神的职能提高,开始掌管居民死后生活之事。官方对城隍神进行的封爵次数也增多了。宋时,城隍神的祭祀已经被列入国家祀典。《春明梦余录》中记载:“赵宋以来,城隍之祀遍天下,或赐庙额,或颁封爵。”城隍神也出现了等级的区分。元代在大都建立城隍庙,沿袭宋代的封爵制度。时至明代,明太祖朱元璋在大规模的礼制改革之下,对城隍神的祭祀制度进行完善,使得城隍神的地位得以确立,等级化也正式形成,城隍庙的建造和城隍祭祀活动频繁。清代的祭礼基本上沿袭明代旧制。明清时期商业经济的发展也为城隍信仰的鼎盛创造了良好的环境。
(二)河湟地区城隍庙兴修的历史源流
城隍信仰的历史发展脉络与河湟地区城隍庙的兴修、城隍信仰在河湟地区的普及有着密切关联。东汉之时,地方社会萌发了聪明正直之人死后为城隍的观念。河湟地区以羌人为主,邓训临危受命前来西宁西川担任护羌校尉,部署防御。此时河湟局势颇为严峻,“诸羌激忿,遂相与结仇结婚,交质盟诅”,邓训因真心保护湟中月氏胡而赢得民心,他对羌胡部落加以劝慰,使得羌族烧当部首率领八百余户部众归顺汉王朝,恢复了河湟地区的安定。邓训在任护羌校尉期间教羌人耕种、修理城郭,待民如子。在其逝世以后,万人哀悼,百姓为感激邓训恩德,家家为其立嗣,每遇灾难疾病,便会祈祷邓训保佑。魏晋南北朝时期至宋,先后有前凉、前秦、吐谷浑、吐蕃等在此地建立封建割据政权,社会混乱的局面,为城隍神信仰提供了土壤,城隍神在百姓心中的地位不断提高。
在元代,元朝为加强对西北地区的管理,在此地区设置宣慰使司都元帅府。西宁府始建第一个城隍庙,供奉的人物便为邓训。《西宁府新志》有云:“至宋以后,或赐封爵,或赐庙额,则指不胜屈矣。明洪武元年,加之以爵,府曰公、州曰候、县曰伯。至三年春,革之。是年夏六月,诏各处城隍庙,屏去杂神,寻又定庙制如公廨,以泥涂壁,绘以云山,在两庑者亦如之。又诏守令之官,俾与神誓,故有监察司民之封。而住持之徒,遂增设寝室,云有眷口,备冬夏之衣冠,建诸侯之仪仗,按期出巡,俨然官府。朔望年节,民间油烛纸钱,供献之费,不可胜计。与有司分阴阳,而有司亦随而和之。年来开示边氓俯密,亦觉稍悟。故附载于斯,以志梗概。”虽不知其城隍信仰之源头,但文化和习俗的传播往往具有渗透力,战乱频发的年代百姓需要一位能够保佑社会安定的神灵。
明初以来,由于对边防需要,明朝先后在西北边防设置了众多卫所和堡寨,大量的汉族人口也因此移入河湟地区,加之国家力量下沉至地方,进行礼制改革,大封天下城隍,完善了祭祀城隍的制度。城隍文化景观作为地域文化的表达和城隍信仰的载体开始被大量建造。城隍神为满足地方百姓对社会公平、生活安定的祈求而存在,具有抚慰人心的作用,此时被河湟百姓立为家嗣的护羌校尉邓训再次被请出,作为护佑平安的寄托被供奉于河湟地区的庙宇之中。明代以来,青海地区城隍庙的建造在洪武年间逐渐频繁起来,碾伯县城隍庙在今乐都区碾伯镇,至今仍被当地百姓所供奉,其供奉人物并无确切信息。据管理人员陈述,乐都城隍爷名为昭德,生前是一名朝廷大官,死后被册封。清代,西北河湟地区的城隍信仰逐渐成熟,不仅在城市中心建造城隍庙以供市民需求,在其少数乡镇地区也建有城隍庙。据笔者统计,青海河湟地区的城隍庙共有九处,如丹噶尔城隍庙建于清乾隆年间,供奉人物为邓训,大通城关镇城隍庙建于清乾隆二十二年(1757年),供奉人物为年羹尧,贵德县城隍庙始建于清嘉庆元年(1796年),重修于光绪年间,供奉人物为邓训,化隆县城隍庙在古巴燕戎城西南与扎巴城内,建于清乾隆年间。在明洪武年间之后,许多民间诸神被有选择地纳入国家的祀典之中,受儒家、城隍三巡会的影响和当地多元文化的渗透,河湟地区的城隍庙和城隍神的信仰呈现出不同的特点。
二、城隍信仰仪式中的族群互动
城隍信仰活动除城隍庙中的日常祭拜之外,主要就是城隍出巡仪式,也就是“三巡会”。“三巡会”指的是城隍一年中的三次出巡活动,分别在清明节、七月半和十月初一。全国这种大规模的游神活动受官方主导作用的影响,但民间活动的形式却具有多样性。以城隍出巡的时间为例,由于城隍神的供奉人物不一,所以城隍爷的生日也就不同,如大通城隍庙的出巡时间为五月二十八日。据管理人员讲述,传统的五月十八为爷爷会,五月二十八为奶奶会,但通常只过五月二十八日。国家主导的城隍出巡仪式是社会秩序和统一性的体现,但地方社会的传承既是对传统的继承和对传统文化的认可,又是文化再生产的表现形式,展现了不同的时间和空间中,不同区域的民族文化经历的从“无意识地传承”到“有意识地创造”这一过程,这正是一种文化的生产和再生产的过程。
在青海河湟地区的城隍出巡仪式中,不同民族的参与是构成地方文化的标志性特色。以大通县城关镇城隍庙会为例,据庙管会的成员朵师傅讲述:“来这里祭拜的民族有很多,有汉族、土族、藏族、蒙古族以及当地的回族。”在多民族聚居、多文化共融的地区,城隍文化也成为民族共同记忆和共同情感的纽带。
青海河湟地区的城隍信仰是在多元的文化体系中生成的,这种多元文化形成于不同民族群体之间互相影响和持续接触的过程中。据介绍,每逢每月农历初一或十五,都会有信众前来上香,信众的民族参与以汉族、土族和藏族为主。另外,笔者在青海河湟地区城隍庙的调查中,发现各城隍庙共用具有藏文化特色的物品——哈达和酥油灯。这是佛教文化和藏族本土文化对于民间信仰的渗透,但并不是生硬的借照,而是为藏文化赋予了其在汉文化中的意义。用酥油灯供奉城隍爷,并在重要节日和仪式活动中敬献哈达来表示对城隍爷的尊敬,这不仅体现了民间信仰的开放性,又从侧面反映了将不同宗教元素融合所形成的独特河湟区域文化现象。
三、少数民族地区城隍信仰的价值呈现
杨庆堃在《中国社会中的宗教》中提出了中国社会制度框架体系下的制度性宗教和弥漫性宗教,中国社会中虽缺少组织化和结构化显著的宗教体制,但在乡镇角落存在寺院和庙宇等用来祭拜的场所。弥漫性来自多元性,多神的信仰和多元的文化表现在各个民族动态变化的关系之中;弥漫性更来源于统一性,中国人的世界观和自古接受的传统文化如祖先崇拜、家族礼制等仪式性的活动,让民俗活动在不知不觉中为各族人民所接受和传承,成为民间大众文化的一部分。城隍庙会的设置本出于统治者以神道设教的目的,其祭典的神圣化也是用来强调官方权威的工具,但在活动中,大众赋予其许愿还愿、祈求社会安定的意义,将对神灵的信仰活动转化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有了民间的推崇,城隍庙会更加大众化。民间社会不断创造出新的偶像和神灵来充实神灵信仰的内容,在此过程中,神灵的崇拜往往突破了官方的仪制,地方性的特色被表现出来,地方基层社会也借此机会获得官方认可。
一方面,青海河湟地区的城隍庙反映出本地商业的发展,地方力量表现积极;另一方面,隐喻着乡村对于城市和官方体系的挑战,并且希望获得官方认可。“在官民双方出于不同的目的却有共同鼓励态度的前提下,城隍祭祀变成规模巨大的民间活动”。在国家bd1b2f635e0c6746886b827ebb6ed501层面,城隍庙会作为国家正祀获得了官方的认可;在地方上,城隍庙会融入了地方多元文化,已然成为具有地方特色的传统民间习俗。青海河湟地区城隍爷的选择,也与当地的历史传统相关,以民族互帮互助、交往交流的正向人物居多。河湟地区城隍庙的在地化过程与地方社会的历史记忆密切相关,也是不同民族交往交流的纽带。城隍庙会能带动周边乡村地区商品经济的发展,为民族互动提供了交流感情的场所,也为国家认同和民族认同提供了途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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