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天下观”缘起于早期政治中“天下共主”的观念,后经周代分封制度的影响逐步转向为明确的政治概念,其后伴随周天子地位旁落、秦统一六国以及汉初的政治实践,这一思想衰而后兴,并逐步与“大一统”思想相合,统摄了政治、文化等因素,蕴含了传统儒家社会对“家国天下”“华夷之辩”的独到理解,并有别于西方社会的“多民族国家”“国际关系”等概念,成为影响我国传统社会乃至东亚儒家文化圈的重要思想之一。
《大学》提出“天子庶人”皆以“修身”为本,而最终目标是“平天下”。先哲提出通过格物、致知、诚意、正心而实现修身,通过修身实现齐家,通过齐家实现治国,并最终实现“平天下”的愿景。所谓格物致知,诚意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便是古代士大夫的终极梦想。源自先秦“天下观”中的“国”是各诸侯国,“天下”则是夏商周王室及分封的各诸侯所控制的整个疆域(包括已知四夷)。伴随大一统王朝建立,郡县制产生,分封制瓦解,“国”与“天下”的概念也必然发生某些转变。
一、天下观中地缘概念的形成
大禹之子启,在禹死后,先是击杀了各部族推举出的统治者益,又通过一系列战争击败了反对势力,自此“公天下”进入“家天下”,帝位凭借血缘关系传承。原本在“公天下”中处于平等地位的各个部落,由于血缘关系的原因,丧失了成为帝的可能性。由此,夏帝占据的中原地区便成为一种特殊的象征,即不占据中原地区、不获得中央权力,便缺乏对四周发号施令、进行征伐的合理性。所以只要中原统治势力稍弱,四周势力强者就会千方百计跻身中原,攫取中原主宰权。例如,有穷氏首领后羿攻占夏都后,便直接于此居住并发号施令,至其去世都不曾返回东方。商在攻占夏都之后才令众诸侯臣服,商王也因此拥有了干涉诸侯内政的权力,自此天下共主的观念正式成型。
二、天下观的第一次政治转向
牧野之役,帝辛兵败自焚,武王完成翦商大任。为巩固治理,武王一改商制,通过分封姬姓诸侯,利用宗法制和分封制,将原本松散的邦国凝聚在周王室周围。此时,周王不仅是政治上的天下共主,更以血缘为纽带成为姬姓诸侯的共主,同时也是普天之下其他诸侯乃至万民的共主。家、国、天下首次联系在了一起,这标志着天下观从单纯的地缘概念向政治概念靠拢。
随着伐楚失利、犬戎入侵镐京,周天子权威旁落。礼乐征伐不再自天子出,而是自诸侯出。面对战乱不止与诸侯争霸的局面,先秦儒者纷纷表达出对天下一统的渴望,其中,孟子提出“定于一”,荀子提出“天下不一,诸侯俗反”。但此时的大一统思想只是萌芽,仍未摆脱天下共主思想,其所谓的“一”依然是类似于周天子高居于上,其下诸侯听命于上的政治格局。
这种靠拢直到秦统一六国才得以实现。战国末期,秦朝重用法家以武力统一六国。秦始皇力排众议在地方实行郡县制,并且书同文、车同轨,由中央垂直管理。原本只局限于地缘且松散的天下观,向政治上联系紧密的大一统思想靠拢。
三、天下观转向过程中的曲折发展
秦朝因内部矛盾迅速灭亡,经过四年楚汉战争,汉高祖刘邦取胜。吸取秦亡的教训,刘邦在政治上实行郡国并行制,其中的国即分邦建国,再加上楚汉战争的历史遗留问题,除同姓诸侯王外还存在几个异姓诸侯王。而后,刘邦就在不停平叛的路上。
汉朝首先是将秦亡的教训归于法家。陆贾认为,秦国把刑法当作国家的巢穴,因此必定会有巢穴倾覆、国家灭亡的忧患。把李斯、赵高这样的人当作拐杖,妄图靠其走路,则必定会有拐杖不稳而摔倒的祸患。以圣人作为拐杖依靠的人可以称帝,以贤人作为拐杖依靠的人可以称王,以仁德作为拐杖依靠的人可以称霸,以道义作为拐杖依靠的人可以变强,以谄媚者和贼人作为拐杖依靠的人必定走向灭亡。
沛县为刘邦的龙兴之地,在地理位置上处于楚国故地与齐国交界之处,在文化层面上既受到楚国文化和南派道家的影响,又受到以齐国稷下学宫为首的黄老道家影响。刘邦之相曹参还曾在道家黄老学派的活动中心——齐国任相,向道家人物盖公虚心求教,实行过无为政策。汉朝初期推崇黄老道家,但并未形成建树,反而出现了“今师异道,人异论,百家殊方,指意不同”的混乱局面。政治和思想文化上的混乱导致了权力结构的变化:不同于封建王朝中后期诸侯王并无实权的情况,七国之乱前,西汉诸侯王在封地内拥有极大的权力,例如铸币权、军事权以及相当大一部分人事权。这为几十年后的七国之乱埋下伏笔。
公元前154年,汉景帝实行晁错的削藩策,于是宗室诸侯顺势而起,趁机叛乱,叛乱代表为吴王、楚王、赵王、济南王、淄川王、胶西王、胶东王等,此次叛乱最终以中央政府胜出而告终。由此,中央政府对地方的控制力极大增强,中央的权威也再上一个高度,为此后正式形成大一统思想奠定了社会基础。
四、中国传统天下观的正式形成
汉武帝即位之后,在政治上,听从主父偃“原陛下令诸侯得推恩分子弟,以地侯之。彼人人喜得所原,上以德施,实分其国,不削而稍弱矣”的建议,实行推恩令,规定诸侯王死后,除嫡长子继承王位外,其余诸子也可裂土封侯,但必须受地方长官郡守统辖。又听取主父偃所言:“茂陵初立,天下豪桀并兼之家,乱众之民,皆可徙茂陵,内实京师,外销奸猾,此所谓不诛而害除。”将地方豪强势力举族搬迁至长安茂陵。而后据《汉书》记载:“初置刺史部十三州。”除京畿之外,将全国分为十三个州,由汉武帝指派官员对所属州进行视察。
在经济上,进行币制改革,统一货币。《史记·平准书》载:“(汉武帝)于是悉禁郡国无铸钱,专令上林三官铸。钱既多,而令天下非三官钱不得行,诸郡国所前铸钱皆废销之,输其铜三官。”这便是后世常言的三官五铢。
文化上,建立正规的察举制,令郡国举孝廉及秀才、贤良方正等;采纳董仲舒提倡的大一统思想,这思想的核心在于“天人相感”,而天人相感的核心在于“王者”。“取天地与人之中以为贯而参通之,非王者孰能当是?”由于自然界和一切人类社会活动均需秉承天意,天子受命于天,是上天的代表,因此维护天子地位和权威,即维护国家的根本,这为天子的权威构建了神圣的光环和坚定的政治基础。
同时汉武帝认同董仲舒“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邪辟之说灭息,然后统纪可一而法度可明,民知所从矣”的主张,实行“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策,在消除思想混乱的同时,为百姓制定了日常生活的伦理纲常和行为准则。
军事上,积极对外扩张。派卫青、霍去病多次出击匈奴,迫其远徙漠北;命张骞出使西域,打通汉与西域各族联系;征服闽越、东瓯、南越,经略西南,在其地设置郡县,从而将其纳入版图之中。
至此,天下观正式完成了从地缘概念命题向地缘、文化、政治综合概念命题的转型。
明末顾炎武有“亡国和亡天下”之辨;清末梁启超有中国人历来“只知有天下,不知有国家”之论。随着近代以来的历史发展,源自欧洲的“现代国家”观念逐步取代了传统的“天下观”和“华夷观”,我国逐步开始使用近代话语逻辑思考、处理国家和国际关系等诸多问题。
五、结语
虽然,我国古代并没有“现代国家”的概念,但在某些方面,儒家传统的“天下观”似乎比欧洲“国家观”的视域更宏大,胸襟更宽阔。我国古代的“天下观”不仅涉及疆域问题,也涉及政治及文化属性上的问题,这在儒家典籍中多有体现。如《诗经·小雅·北山》:“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主张天子拥PAQvW9y3zsCdjNlEC+ovIbqQejwejT7JPWNo1eM/33E=有天下,臣子治理疆域。
此外,古代主要通过“华夷之辨”对国家和民族问题进行思考,主张通过“华夏”影响“夷狄”,反对以“夷狄”扰乱“华夏”;主张“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而不是“诉诸武力把别国纳入疆域”。大一统的中央王朝建后,对外文化交流增加,文化归附地域扩大,以及后期“夷狄”取代“中原王朝”政权,“华”与“夷”的地域、称谓、内涵也逐渐发生改变。
“天下观”及其所包含的“华夷之辨”,反映了与西方思想体系不同的儒家思想视角,是中华文明对“国家”“民族”的独到理解和历史实践。重新审视儒家传统“天下观”的积极因素和历史局限,能够为当下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提供诸多历史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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