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小说《金陵十三钗》因其独特的题材、强烈的故事性以及严歌苓作品改编的成功经验,被张艺谋选中并改编为同名电影。电影在保持原作核心冲突的同时,通过改变叙述视角、丰富战争场面以及强调英雄主义叙事,成功吸引了广大观众,并在票房和口碑上取得双丰收。然而,改编过程中也展现出一定的市场和商业导向。尽管如此依然不失其作为经典故事的魅力与生命力。
[关键词] 社会语境 叙述视角 故事情节 女性叙事 爱国情怀
[中图分类号] I222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2097-2881(2024)21-0085-04
小说《金陵十三钗》被著名导演张艺谋改编为同名电影,于2011年12月15日在全国上映。在编剧刘恒和严歌苓的加盟下,张艺谋将南京大屠杀那段动荡岁月中的悲欢离合、家国情怀与人性光辉展现得淋漓尽致。该片上映期间,不仅迅速赢得了广大观众的热烈反响与高度评价,更在票房上大放异彩,获得2011年度国产电影的票房冠军。除了其商业性得到认可之外,其艺术性也赢得业界的赞誉。2012年《金陵十三钗》获上海影评人奖年度十佳电影;2013年该片获得中国电影华表奖优秀故事片奖。电影《金陵十三钗》凭借高超的叙事艺术、深刻的爱国主义主题以及独特的故事背景赢得受众的喜爱。2014年12月1日,张黎导演将这部小说改编成了48集的电视剧《四十九日·祭》,在湖南卫视黄金时段首播。《金陵十三钗》的故事从小说到电影再到电视剧,说明了好的故事会不断地被演绎和传播,直至其成为经典。
一、改编的社会语境与文化背景
小说和电影属于两个系统,有自身的艺术体系和表达方式,但是二者之间可以相互转化,这个转化的过程就是改编的过程。一部小说之所以被选中进行改编,说明小说本身就有无穷的魅力以及广泛的受众,《金陵十三钗》到底具有怎样的魅力,使得张艺谋导演愿意进行改编呢?
第一,题材的独特性。《金陵十三钗》的故事背景是南京大屠杀,关于这段历史对于中国人而言是非常沉痛的,也是不可磨灭的惨痛记忆。所以这个故事的题材是非常珍贵的,而且电影史上表现南京大屠杀的题材并不是很多,除了陆川导演的《南京南京》之外,电影史上再没有此题材,但是表现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电影题材有很多,比如《拯救大兵瑞恩》《辛德勒的名单》等,所以南京大屠杀的题材既敏感又稀缺。张艺谋导演选中这个题材的故事,一方面弥补了电影史在此方面的空白,另一方面表现了一位中国导演记录历史的责任感。
第二,小说的故事性很强。故事不仅是小说的核心更是电影的核心。C2Pb+hBTsLxQye72p06O3w==党的二十大报告指出,加快构建中国话语和中国叙事体系,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这证明了故事在当今时代的重要性。除此之外,张艺谋导演非常看重小说的故事性。“我就想讲一个好故事。”张艺谋在宣传《金陵十三钗》时公开声明。[1]《金陵十三钗》中最重要的叙事线索是日本人屠城,民众进行反抗,这构成了故事的第一重冲突,即压迫与被压迫者之间的抗争。当然在这个反抗日本人的体系中,有两个特殊的群体是女学生和妓女群体。这两个群体分属于两个不同的阶层,而且这两个群体属于女性群体身份象征中的两端,即一个学生群体象征着纯洁和未被践踏,另一个群体——妓女却象征着堕落和放荡,这是女性群体中的两端,所以故事的第二重冲突就来源于这两个群体之间的相处,她们从相互充满敌意、偏见、隔阂到最后惺惺相惜、和解,这个矛盾处理过程就是其故事发展的过程,也是两个不同群体女性成长的过程。
第三,严歌苓的作品有改编成功的经历。严歌苓作为著名作家与编剧,其多部作品被改编为电影。《少女小渔》《天浴》《小姨多鹤》《一个女人的史诗》以及后来的《芳华》《陆犯焉识》等都被改编为影视剧。严歌苓多是以跨文化的视角去表现人物的性格矛盾,故事的主人公多为女性。为什么导演喜欢严歌苓的故事或者说为什么严歌苓的小说有这么多被改编为影视剧?严歌苓解释说:“我想许多导演喜欢我的故事,主要是因为我会把视觉、听觉、触觉、嗅觉全部放进去,所以画面感比较强。”[2]正是因为严歌苓小说的这种画面感或者说“上镜头性”,使得其小说有了更多改编为影视剧的可能。
第四,张艺谋导演对小说的偏爱。从导演早期的作品可以看出,张艺谋导演特别喜欢将小说改编为电影。比如其导演的《大红灯笼高高挂》《红高粱》等都是由小说改编成的电影,而且都很成功。把小说改编为电影,一是可以借助小说原来的读者,另一方面一个被人熟知的故事更容易被受众认可。
二、电影与原著的不同
1.叙述视角不同
在小说中,严歌苓采用的主要是两种叙述视角,其一是全知全能的“我”的视角,即用“我”的视角来提醒读者这更像一个回忆中的故事,也提醒受众那个战争年代的残酷,比如小说中对豆蔻的描写不仅用了姨妈书娟的视角,也用了“我”的视角:“我在一九九四年,一次纪念‘南京大屠杀’的图片展览会上,看见了另一张豆蔻不堪入目的照片。这是从日本兵营的档案中查获的,照片中的女孩被捆绑在一把老式木椅上,两腿撕开,正对着镜头,女孩的面孔模糊,大概是她不断挣扎而使镜头无法聚焦。我认为那就是豆蔻。”[3]另一个视角是“我的姨妈”书娟的视角。小说的开场有这样的描述:“我姨妈书娟是被自己的初潮惊醒的,而不是被一九三七年十二月十二日南京城外的炮火声。她沿着昏暗的走廊往厕所跑去,以为那股浓浑的血腥气都来自她十四岁的身体。”[4]小说这样的开场,不仅提醒我们这是一个正在经历青春期女孩的故事,战争只是故事发生的背景,而且明显地展现给受众的是一个女性叙事的视角,用女性叙事来展现历史,用战争中女孩的故事来控诉日本人的滔天罪行。
而电影中采用的则主要是第三人称书娟的视角展开叙事。电影中这些妓女是如何走进教堂的,假神父约翰是如何成长为教堂的保护者,约翰与玉墨之间的爱情是如何产生以及战火纷飞、枪林弹雨中的南京等,都在书娟的视角下展开。电影采用的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与小说中复杂的叙述视角相比,会使得电影的叙事线索更加清晰,也更符合两个半小时左右电影的叙事时长。此外,电影把视角放在书娟身上,相当于展现的是女孩眼中的战争。因此小说和电影因为叙事视角的不同,展现出的主题就不同,小说更多的是讲述女性成长的故事,电影借助第三人称的叙述视角,传达给受众的是一个英雄的故事,是军人爱国的主题。
由此可见,小说和电影的立意点是不一样的。之所以如此,主要原因是小说的作者严歌苓本身是女性,所以其注重女性叙事,注重在特殊环境中女性的成长,正如她自己所说“战争中最悲惨的牺牲总是女性。女性是征服者的终极战利品。女性承受的痛苦总是双倍的。”[5]而张艺谋作为男性导演,其必然要考虑市场和受众的要求,在他看来,女性叙事与当下主流叙事相比,主流叙事更容易引起大众的共鸣,从而获得更好的商业效果。此外,虽然张艺谋也侧重于塑造两种不同类型的女性形象,但是其塑造的视角仍然符合男性凝视的标准。“许多主流电影都是为‘男性凝视’(Male Gaze)而建构的,即叙事呈现的主要视角是男性的,电影的视觉快感(包括女性身体的奇观)也是主要针对男性。”[6]
2.主要情节不同
小说中与电影中妓女出场时的处理方式不一样。小说中妓女们的出场时间正好与书娟初潮的时间一致。即小说的开始就决定了这是一个关于女性成长的故事。以书娟为代表的女学生告别懵懂的少年时代迎来自己的青春期,并在经历战争和目睹战争的残酷之后最终成长事。以玉墨为代表的妓女们,她们在小说中的出场非常放荡不羁。小说中这样写道妓女们的出场:“英格曼神父突然向围墙跑去,书娟和七个同屋女孩这才看见两个年轻女人骑坐在墙头上,一个披狐皮披肩,一个穿粉红缎袍,纽扣一个也不扣,任一层层春、夏、秋、冬的各色衣服乍泻出来。”“阿顾捉住一个披头散发的窑姐。窑姐突然白眼一翻,往阿顾怀里一倒,貂皮大衣滑散开来,露出里面净光的身体。阿顾老实头一个,吓得‘啊呀’一声嚎起来,以为她就此成了一具艳尸。”[3]从小说的这些描述中可以看出妓女们是翻墙进来的,而且使用了美人计趁机跳进教堂。而且这群妓女到来之后,与学生之间产生了一些矛盾,比如她们为了盛走一碗汤而产生矛盾。但就是这样一群放荡不羁的妓女们,最终完成了保护学生的使命,付出生命的代价赢回人性的尊严。
电影中这群妓女的出场则充分发挥了电影的视觉艺术效果,无论是在电影的构图还是色彩上,张艺谋导演都非常考究。尤其是妓女们进入教堂的情节,影片中书娟透过五彩斑斓的玻璃窗,看到了风姿摇曳的妓女们,五彩斑斓的玻璃窗的颜色映照在书娟的脸上,时而泛红时而泛黄,通过书娟的主观镜头、学生们的近景镜头、窗户的特写镜头以及约翰的远景镜头之间的反复切换,使得画面具有一定的层次与节奏,这个五彩的玻璃窗不仅参与了叙事,而且成为一种“有意味的形式”。
主要情节“圣诞夜事件”在小说和电影中的处理方式也不一样。在小说中,玉墨是主动提出要替女学生去赴宴,而且没有时间和女学生们告别的。日本人大佐带领日本兵强行闯进教堂之后,阿多那多副神父和英格曼主神父请求大佐给予半小时的准备时间,在两位神父惆怅绝望之际,是玉墨直接主动提出的要求替女学生去赴宴,之后便是红菱和玉笙等人支持玉墨的做法。玉墨为什么能够主动站出来替女学生去赴宴,小说铺垫了很多玉墨与戴教官的爱情情节,并且戴教官为了保护女性而承认自己的军人身份被日军杀害时,玉墨目睹了全过程,这成为她要对抗日本人和替女学生去赴宴的强大动力。此外,小说中等妓女们全部打扮成女学生的样子时,日本兵已经开始催促他们出发,所以在小说中妓女和女学生之间是没有时间告别的。
在电影中,圣诞夜事件是被重点呈现的情节,与小说中有两点不同:其一是在电影中,妓女们替女学生去赴宴这件事是被动发生的,或者说是为解决当时的燃眉之急而发生的,当时以书娟为代表的女学生们爬到楼顶想要跳楼,为了稳住学生们的情绪,玉墨情急之下说出替女学生去赴宴,所以在电影中妓女们替女学生们去赴宴这件事不是主动提出的,是在一定条件下迫于稳定学生情绪随口说的。电影这样的改编,虽然凸显了戏剧冲突,但也削减了小说中的妓女们的主动性和为国献身的勇气;其二,在小说中,日本兵只给了半小时的时间,所以妓女和女学生来不及告别,但是电影中则是两个不同的群体有告别的时间,他们彼此和解、认同,甚至惺惺相惜,电影中是一副大和解的局面。而且详细展现了约翰为妓女们化妆、剪头发的情节,所以电影中出现了那个经典的仪式化的场景:妓女们一字排开躺着,曾经给死人化妆的约翰的加入,不仅预示着这些女性身体的献祭,也象征着她们有去无回的命运。
3.对战争场面的呈现不同
《金陵十三钗》的故事背景主要是南京大屠杀,因此严歌苓在小说中描写了战争的残酷,但是因其文字的书写不如影视画面更具渲染性,所以用笔不多,战争在小说中仅仅是故事发展的时代背景,不能成为故事发展的主角,甚至那些残酷的日本人的烧杀抢掠在小说中,女学生没有亲眼所见,他们只是从神父那里听说的,比如豆蔻的死,比如教堂之外正在经历的屠杀。小说中写道:“阿多那多把他从外面拍回的照片洗出来给女孩们看。女孩们都用手捂住眼睛,然后从指缝去看那横尸遍野的江洲,烧成炭的尸群,毁成一片瓦砾的街区,一池鲜血的水田……”[3]
但电影作为一门视听艺术形式,其感染力很强,为了突出战争的残酷,且出于宏大主题的彰显以及商业化的需要,所以战争在电影《金陵十三钗》中成为主要的表现对象。影中注重战争场面的渲染,传达了英雄主义的精神。电影《金陵十三钗》两个半小时的时长,有半个小时的时间在表现南京大屠杀。电影一开场便直接切入激烈的战斗场景,硝烟弥漫,视线所及之处皆是战争的痕迹。日本侵略者暴行猖獗,他们无情地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行为令人发指。在这绝望与混乱之中,一群女学生正奋力在战火中奔逃,与小说中只看战争的照片相比,电影中的女学生一开始就直面了战争的残酷。在电影开场的前16分钟,导演用写实的手法尽力还原那个战乱的年代,同时表现了李教官及其战友们的英勇抵抗。
三、结语
综上所述,《金陵十三钗》作为一个成功的故事范本,严歌苓与张艺谋呈现出的是不同的面貌。严歌苓的小说以女性视角讲述两个不同身份阶层的女性成长的故事,并控诉战争对人尤其是对女性的伤害。但张艺谋的电影则采用英雄主义叙事的模式,从不同的叙事视角、主要情节不同的侧重点以及主题不同的呈现方式,不仅表现了假神父约翰从小人物成长为英雄的过程,而且展现了中国军人英勇抗敌的爱国主义情怀。由此可见,小说与电影作为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各有其不同的叙述媒介与表达方式。
参考文献
[1] 严歌苓.金陵十三钗[M].北京:中国工人出版社,2007.
[2] 侯克明.女性主义背景的英雄主义叙事——《金陵十三钗》从小说到电影的文本转移[J].电影艺术,2012(1).
[3] 万信琼,喻润梅.近十年文学作品影视改编与传播研究述评[J].电影评介,2011(8).
[4] 王乃芳,李田秀.改编与过度“诠释”——试论张艺谋电影《金陵十三钗》[J].电影评介,2012(17).
[5] 滑乔佳.《金陵十三钗》电影改编艺术[J].戏剧之家,2021(18).
[6] 章简宁.试论《金陵十三钗》电影改编之失[J].视听,2020,(11).
(特约编辑 杨 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