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兰达作为莎士比亚《暴风雨》中的现代女性形象

2024-10-31 00:00侯桐曼
海外文摘·学术 2024年8期

莎士比亚女性主义批评呼吁从女性视角更全面地理解莎士比亚的文学作品。在《莎士比亚与女性主义批评:注释书目与评论》中,菲利普·C·科林指出:“女性主义对莎士比亚的解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并在许多情况下将女性角色从批评和文化刻板印象中解放出来,这些刻板印象边缘化、扭曲或否定了女性的贡献、创造力和自我塑造。”莎士比亚创造了许多杰出的文艺复兴时期的女性角色,如鲍西娅,但也有如《暴风雨》中的米兰达这样的“问题角色”。她被打上“贞洁、沉默、顺从的女人”的固定化标签,被认为是“极其软弱的女主人公,很难与之产生共鸣”。但女性主义批评往往认为这是对角色的扁平化解读。除此之外,纵观国内外文献,《暴风雨》一直受到殖民主义框架的限制,对其的解读往往缺少当下视角。基于此,本文结合女性主义批评,挖掘《暴风雨》中的米兰达这一角色对现代的启示与意义。

0 引言

大多数批评家倾向于从后殖民视角解读《暴风雨》,他们往往强调普洛斯彼罗对卡利班的剥削和奴役。这种批评分析通常不把米兰达视为一个自然的人类,而是视她为具有强烈的政治野心的父亲为恢复自身权位的复仇工具。女性主义批评旨在全面理解莎士比亚笔下的女性角色,认为将米兰达简单地视为一个顺从、听话的女儿原型的解读尝试是片面的,并且否定了将这一主要女性角色视为具有独立精神的现代女性的解读可能。对米兰达的文学评价的否认以及对她的偏见性解读是任何批评文学的巨大损失,阻碍了批评的发展。基于此,本文希望通过探索米兰达作为一个成熟现代女性的新可能特征,打破之前的对莎士比亚笔下女性批评的框架。

1 对米兰达的传统女性特质解读

对于大多数批评家来说,《暴风雨》是充满了“英国殖民主义”文本证据的剧作。在这些文章中,米兰达仅仅作为普洛斯彼罗政治野心的见证者而存在。米兰达对她父亲表现出的耐心和顺从,使得文学批评将她置于弱势地位,作为父权制下受权力支配的劣等对象。在《话语与个体:<暴风雨>中的殖民主义案例》一文中,梅丽迪斯·安妮·斯库拉将普洛斯彼罗用强制性话语驯服其臣民卡利班的手段描述为:“普洛斯彼罗的善良和卡利班的邪恶被视为对普洛斯彼罗暴政的合理化和辩解。” 她将普洛斯彼罗构建为一个有野心的主人,意图教育和驯化他的下属并用他的魔法统治世界。另一篇关于叛国罪的语言的文章将普洛斯彼罗的叛国语言与当时英国发生的实际犯罪联系起来。作者认为,“莎士比亚将普洛斯彼罗塑造成阴谋的舞台管理者,这些情节与当时的叛国案件和文件直接相似。”大多数批评家都偏爱将普洛斯彼罗作为他们重点研究和批评写作的对象,对于普洛斯彼罗与卡利班的关系的殖民主义解读占据了讨论的中心,这导致了关于殖民话语、权力和合法化的跨学科研究的大量积累,米兰达往往被忽视。她像许多沉默的女性角色一样,被边缘化,几乎被排除在莎士比亚《暴风雨》批评外。即使在讨论米兰达的情况下,男性凝视下的米兰达形象也强调的是她的“女性特质”——繁衍后代和维持血统的能力,这体现在她父亲为了确保岛屿统治权,试图将她作为商品交换给卡利班的情节中。作为一个没有声音和权力的女性,她的交换性成为她唯一的优势和实用性。斯蒂芬·奥雷格尔也探讨了米兰达(和其他女儿)如何被用作商品以为她们的父亲赢得经济利益。米兰达被锁定在与普洛斯彼罗和卡利班的三角关系中,这使得优先讨论奴隶和主人的问题变得更加容易,完全忽视了米兰达作为女性的自主性。这些解读的问题在于,它们带有偏见地将女性物ebZ6Jw+iIBZ9Q51Jt8GXUg==化为可以交换的财产,否定了她们的自主能动性和在社会立足的独立品格。

虽然传统的殖民主义解读回避了将米兰达视为具有强大品质的女性角色的可能性,但新批评家,如詹姆逊在进行莎士比亚女性主义批评时却花了大量篇幅为米兰达的个人魅力辩护。詹姆逊摒弃了传统女性主义对米兰达作为清教徒女儿的片面解读。鉴于她在剧中的明显顺从、沉默和无声,詹姆逊将她的美丽视为她女性特质的一部分,“她是如此完美的不谙世事,如此精致,以至于她几乎是虚无缥缈的。” 主要女主角的超现实美丽甚至被比作“被施了魔法的伊甸园中的夏娃”。在詹姆逊的描述中,这种令人屏息的美丽是“在她身上展现出的独特而奇特的优雅” 。根据詹姆逊的说法,米兰达在社会遭受不公正的待遇,是因为她的“自然”并不是限制她发展的武器,而是展示社会压力对女性破坏性的一种手段。詹姆逊将这种自然特质与她追求爱情和婚姻的独立能力联系起来,指出正是因为这样,米兰达能够通过自己的性格特质吸引到费迪南德,从而脱离父亲普洛斯彼罗的殖民控制。

在《莎士比亚的米兰达》中,斯图吉斯将米兰达视为理想的伊丽莎白时代女性,是“理想”和“现实”结合的产物。斯图吉斯通过指出“她表现出某种复杂性和一些精明”,并且“她的学识和独立似乎是以一位高阶级出生的伊丽莎白时代女性为模板”来表达她对米兰达的喜爱。米兰达作为许多批评家关注的女性主义主体形象,她的当代价值极具学术研究价值。阅览过去批评家对米兰达的研究可以发现,米兰达可被视为一个独立的个体。

2 米兰达作为新时代女性的可能性探讨

米兰达是一个备受争议的人物,因为她被认为是女性原型,在大多数文章中,她被简化为一个意志薄弱、柔弱、顺从、天真的女人。审视她与父亲和卡利班之间的关系时,她所处的不利地位是相当明显的。无论被改编成何种题材,大部分剧本的第一幕中,米兰达被塑造成一个没有声音或思想的无力女性。她的存在只不过是一个道具,促使读者能以她为媒介看到她与父亲在荒岛上的真实生活故事。

当剧中普洛斯彼罗说:“我的兄弟,也就是你的叔叔,被称为安东尼奥……你在听我说吗?”米兰达后续的反应是这样的:“是的,父亲,我在专心听。”“父亲,您的故事足以治愈耳聋。”“啊,天哪!”

米兰达对她父亲的话语表现出的顺从和绝对的专注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她从出生起就受到她父亲强加的文化限制和社交礼仪的约束。米兰达的知识主要来自她的父亲,一个秘密统治着这个岛屿并对周围环境拥有绝对控制权的复仇者。他可以随时利用叛国的言辞来指控卡利班以及其他一些相继到访者。柯特·布赖特将普洛斯彼罗描绘成一个“阴谋的舞台管理者”,并详细描述了普洛斯彼罗在五个场景中如何使用理性的话语来控制他的臣民:“在第一场第二幕中对费迪南德的‘冻结’;在第二场第一幕中挫败安东尼奥和塞巴斯蒂安的刺杀企图;在第三场第三幕中使上层阶级的阴谋者发狂;在第四场第一幕中挫败下层阶级的阴谋者;以及在最后一幕中普洛斯彼罗和继承人的‘政治恢复’。”

从这个意义上说,米兰达对父亲的顺从并非出自她的天性或自愿服从,而是因为普洛斯彼罗为了实现其政治目标而对她进行了权力操控。

本文认为,米兰达并不是一个缺乏批判性思维、轻信他人、逆来顺受的传统女性形象,而是一个充满冒险思想的好奇者。在与父亲的对话中,她时不时地表现出漫不经心和走神。斯特金斯捕捉到了她性格中的这种“矛盾”,他说:“米兰达实际上复杂到显得有些矛盾。在回答她父亲对他们地位的含糊回答时,她说‘我从未想过要了解更多。’然而,仅仅几句之后,她却承认父亲经常让她陷入‘无果的盘问’。她在风暴和长时间的场景中表现出怜悯和慈悲,但她对卡利班却狠下心来说:‘他是个恶棍,父亲,我不喜欢看见他。’”米兰达展现出的随意的反抗行为,完全颠覆她传统的完全顺从的形象。这种语言的颠覆能力表明她能够辨别话语,并且善于利用语言来满足自己的需求。

在一项米兰达的性格与普洛斯彼罗的教导的联系的研究中,申熙媛指出了这种父女关系的教育层面,称米兰达为“普洛斯彼罗家庭教育的学生”,是“普洛斯彼罗教导的对象”。普洛斯彼罗对米兰达的教育和教导可能使她接受了当时的父权主义和殖民主义。在普洛斯彼罗独裁统治和命令式语言的唯一影响下,米兰达所获得的知识可能会因缺乏参照对象而实际上成为一种偏见。她表面上的无知和天真并非天性使然,而是她父亲在政治统治和“政治恢复”上的逐渐教导所累积的结果。因为对于普洛斯彼罗让米兰达接受的教育类型,读者和学者很难完全感同身受,因此完全将她视为无知和顺从的女人是不公平的。即大多数学者认为的米兰达在普洛斯彼罗的教导下成为了殖民同化的产物是有待商榷的。米兰达在纯洁受到威胁的那一刻所表现出的决心和勇气,表明她是一个准备好为自己辩护的坚强女性。正因如此,米兰达超越了作为一个顺从女儿的普遍形象,从殖民主义和父权主义的枷锁中解脱出来。她本身就是一个意志坚强、有决心并充满战斗精神的现代女性。

虽然普洛斯彼罗是在米兰达的青少年时期最具影响力的人物,但读者并不能因此否认米兰达会成长为一个聪明而独立的女性并掌握自己的命运。另一个足以说明米兰达是一个理智而独立女性的例子是她与费迪南德的相遇。杰西卡·斯莱茨描述了米兰达独立决策的能力,“普洛斯彼罗当然安排并密切监督了他女儿与他希望她嫁给的男子的初次相遇,但米兰达很快就将恋爱并订婚的事情掌握在自己有能力的手中。”她是一个极具能动性、能够掌控主权的女性,懂得适时抓住婚姻的机会,为自己的幸福而奋斗,即使这意味着要挑战她父亲的权威。

米兰达的好奇心和提出问题的倾向颠覆了普洛斯彼罗的权威。在费迪南德到来之前,她质疑她父亲制造海上风暴的意图。杰西卡·斯莱茨指出了米兰达冒险的一面,当她猜测她的父亲可能制造了眼前风暴摧毁了一艘船时,米兰达要求普洛斯彼罗平息海浪:“如果是您用法术,亲爱的父亲,令狂暴的海水怒吼,请平息它们。”杰西夫·斯莱茨还解释说,米兰达的命令突显了普洛斯彼罗非凡能力的程度,但随着她的言语继续,她赋予自己平等甚至更高的权力来控制宇宙:“如果我有任何权力,我会将海水吸入大地,或在它吞没那艘好船和里面装载的灵魂之前。”在普洛斯彼罗的教导下,米兰达展示出同父亲一样的不畏艰险、胆识过人、颇有主见的一面。

爱的力量使米兰达变成了一个勇敢的女人,能够抵抗外界的阻碍。在杰西卡·斯莱茨看来,“虽然她肯定受到她那强大的父亲以及作为公爵之女的期望的影响,但米兰达在处理普洛斯彼罗和费迪南德之间的关系时证明了自己是一个意志坚定且独立思考的女性。”当普洛斯彼罗威胁要伤害费迪南德时,米兰达迅速地说出勇敢的话语,试图证明她心爱之人的无辜:“亲爱的父亲,不要对他进行太过急躁的考验,因为他是温柔的,并且不胆怯。”这一举动激怒了普洛斯彼罗,他表现出明显的反感:“我的骄傲,我的导师?把你的剑收起来,叛徒。”普洛斯彼罗感受到的权威威胁表明米兰达在面对深情的爱时并不害怕冒犯父亲或打破社会约束。斯特金斯将她对激情之爱的追求比作“伊丽莎白时代的女性”,“她父亲给予她的自由反映了英国女性的实际状况;她的学识和独立性似乎是以伊丽莎白时代的贵族女性为模范。”总而言之,虽然米兰达受到当时社会环境和社会约束的影响,但这并不能否定她是一个现代女性的事实。她的好奇精神、批判性思维和学习能力,以及为爱情而战的能力,超越了旧世纪,成为现代女性的典型和当代女性的榜样。

作者简介:侯桐曼(1997—),女,广东揭阳人,硕士研究生,就读于华南师范大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