芥川龙之介与室生犀星的交游考察

2024-10-31 00:00郭艳平
海外文摘·学术 2024年8期

芥川龙之介(1892-1927)生于东京,新思潮文学流派的代表人物,日本文学史上最具影响力的小说家之一。室生犀星(1889-1962)生于金泽市,诗人、小说家,同时对园林、陶瓷等持有浓厚的兴趣。芥川龙之介主要活跃于日本的大正时期,但时至今日,国内对芥川龙之介本人及其作品的研究还在持续推进,而对室生犀星的研究考察却相对冷清一些。虽然他们的成长境遇、文学创作模式和影响成就不同,但从二人的著述中可以看出,芥川龙之介与室生犀星是惺惺相惜的友人关系。二人的交游活动从1918年相识开始,持续到芥川龙之介离世之前。室生犀星以诗人身份开始创作小说也是受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影响,其作品意趣契合了芥川龙之介在文学创作上对“诗的精神”的追求。考察他们之间的交游活动,既有助于我们更多地了解室生犀星其人其作,也能从侧面揭示芥川龙之介的艺术观与文人趣味。本文主要结合二人的著述来考察他们之间的交游活动。

1 二人的相逢与芥川龙之介评室生犀星

芥川龙之介与室生犀星的初次相遇是在1918年诗人日夏耿之介的诗集《转变颂》的出版纪念会上。此时,芥川龙之介已经发表了《罗生门》《鼻子》《山药粥》等短篇小说,并凭借夏目簌石对《鼻子》的赞赏,受到文坛瞩目。室生犀星也自费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诗集《爱的诗集》。在二人初次相遇的前一年,室生犀星的另一位挚友萩原朔太郎就曾提议去见一下芥川龙之介,但当时的室生犀星觉得此举过于轻率,且没有必要主动去结交一位小说家,因此拒绝了萩原朔太郎的提议。而在1918年的这次纪念会上,二人不期而遇,室生犀星又认为自己相貌粗野,恐难与容貌端正的芥川龙之介声气相投,但在归途中通过与芥川龙之介的畅聊,室生犀星很快转变了自己“以貌取人”的错误想法,认为芥川龙之介是容易亲近之人。这次的偶然相逢开启了他们在文学领域和日常生活中交往活动的序幕,加之二人同住于东京的田端文士村,毗邻而居也为他们之间的往来提供了便利。

随着交往的加深,我们可以看到芥川龙之介在其所著的评论、书评、人物传记、书信、日记与俳句中都屡次提及室生犀星,其中为室生犀星的诗集《高丽之花》写有“《高丽之花》读后感”。同时,如同对待菊池宽、久米正雄、谷崎润一郎等文学家一样,芥川龙之介也专为室生犀星写有人物传记,并且在自己的随笔《野人生计事》中生动地描述了室生犀星对陶器和造园的喜爱。其中,芥川龙之介在1924年所写“《高丽之花》读后感”一文中,既推荐了室生犀星的这部新作,又对室生犀星过去创作的《抒情小曲集》《爱的诗集》和《忘春诗集》加以赞赏。芥川龙之介认为“尽管室生犀星历经了三次蜕变,却仍旧保持着朴素细腻的诗人风貌”。另外,芥川龙之介在评论大正九年(1920)四月的文坛创作活动时,提到了室生犀星的作品《苍白的人和车》,芥川龙之介写道:“外面的雪景,贫穷的诗人,都描写得既平静又舒服。概括而言,他的作品总之是诗人的小说,而不是小说家写的小说。[1]”芥川龙之介的这个评价对于以诗人闻名,后又涉足小说的室生犀星来说,无疑是一种极大的肯定和鼓舞。芥川龙之介对室生犀星小说创作的肯定还源于芥川龙之介对当时文坛新进作家辈出、文学艺术呈现多样化的包容和期待。在芥川龙之介看来,室生犀星虽然是当时文坛的新进小说家,但他的敏锐感觉和平静细腻的描写,使得他成为不同于自己的另一位挚友菊池宽那样理性,而是具有感性特点的作家。室生犀星具有诗人风貌的作品恰好契合了芥川龙之介对小说的欣赏视角。

除了欣赏室生犀星的作品之外,芥川龙之介也对好友室生犀星的人格魅力进行了评价:“室生犀星是个彻底圆满的人。实际上,直到现在,我也不认为自己会像室生犀星那样的圆满。”室生犀星的坚强独立、无惧世俗与过着“弄弄院子,写写故事,玩玩芋形水壶”的自由率真的生活是芥川龙之介佩服不已的地方,也许这也是芥川龙之介心目中或许存在过的理想生活方式,但芥川龙之介本人的理智与教养使他成为一个在社会现实中顾及左右、矛盾重重的负重前行之人。芥川龙之介与室生犀星的交游,不仅仅可以从芥川龙之介著述的对室生犀星文学创作及其本人的评价的专设章节中可见一斑,也可从芥川龙之介的俳句诗歌、日记、书简等的三言两语中寻找到细枝末节。他们或一起散步品茗,或外出聚餐,或家中畅谈,无不意气相投、腹心相照。

2 室生犀星评芥川龙之介

最初,室生犀星对芥川龙之介的小说《大石内藏助的一天》《枯野抄》等作品并不感兴趣,也找不到其精彩之处。但不得不承认,以诗人身份登上文坛的“天真烂漫”的文学青年室生犀星在与当时的流行作家芥川龙之介接触了三四次以后,便受到了芥川龙之介的影响和触动。他于1919年创作了他的第一部小说《幼年时代》,至此日本文学史上才有了诗人兼小说家的室生犀星。室生犀星在他的《芥川龙之介其人与作品》一文中写道:“我和他的交往仅仅是七八年左右,但我从他那里获取了种种的东西也是不可否认的事实。[2]”可见,芥川龙之介的存在对室生犀星的文学创作给予了一种无形或有形的影响与推动。

在与芥川龙之介的交往中,年长几岁的室生犀星从最初不解芥川龙之介作品之精妙,到用心去揣摩芥川龙之介的文学观与作品内涵,无形间促进了自我的成长。尽管一些人视“俳句”为小说家的“余技”,但还是阻挡不了芥川龙之介创作俳句的热情,在芥川龙之介的影响下,室生犀星也开始了搁置已久的俳句创作,从芥川龙之介写给室生犀星的书信中也可以看出,除了日常的问候和叙事以外,信末常附有俳句或诗歌,记录与好友室生犀星的酬酢,二人成了“俳友”。室生犀星进一步称颂芥川龙之介是继夏目簌石和森鸥外之后的文学大家,肯定了芥川龙之介在文坛独具一格的地位。他认为:“芥川苦心钻研前人无人涉足的物语小说,这不仅仅是他的唯一爱好,也是他在文学上足够聪明的出发点。”室生犀星也注意到了芥川龙之介在文学创作方面孜孜不倦的努力,“芥川的每一部作品都不会重复描写相同的人生和相同的生活。”这与芥川龙之介自己对艺术创作需要不畏艰险、不断创新、不可停滞的认识不谋而合。

室生犀星在与芥川龙之介的交游中不断去接近、解读和理解芥川龙之介的作品和艺术观,同时也对芥川龙之介本人发表了自己的理解和看法。他承认芥川龙之介与自己在生活行为、读书创作习惯、性格上都有很大差异,这一点也可以从萩原朔太郎的文章中得到印证,“这两个人的友情,是由所谓的‘反性格’结合在一起的代表性例子。[3]”虽然性格迥异,但二人在生活与文学创作中都有紧密互动的根本原因是文学领域的相互理解与欣赏以及在文人趣味上的相互靠拢与接近。

3“诗人”与“诗的精神”

室生犀星无疑是一位诗人,不仅仅是因为他拥有芥川龙之介所说的“天之诸神赋予的诗人智慧”,先后发表了《爱的诗集》和《抒情小曲集》等诗集作品,而且有着独属于他的诗人气质。室生犀星在文学以外,对营造庭院和古玩鉴赏也颇感兴趣,这种闲适的文人雅好也让精神上苦闷的芥川龙之介感受到了别样的愉悦与宁静。因此当室生犀星离开东京田端回到故乡金泽以后,芥川龙之介十分期盼室生犀星能早日再回到东京。芥川龙之介伤感地写道:“我与室生分别之后,过着与风流毫不相干的日子。”可见,一向以“鬻文糊口”自嘲的芥川龙之介在精神上和行动上都无法似好友室生犀星那样洒脱自由。但芥川龙之介也具有诗人一样的敏锐直觉和充沛的情感,从主观愿望上看,芥川龙之介认为自己也是一位诗人。他说:“我并非仅为了自身人格的完成而创作,当然,也不是为了革新现今社会组织而创作,只是为了造就我内心世界的诗人,或是为了造就诗人兼记者。故此我不能将‘野性的呼声’等闲视之。”芥川龙之介所说的“野性的呼声”就是创作者真挚朴实的情感表现,甚至是“歇斯底里”的情绪充盈。芥川龙之介以诗人自居,这是他的精神皈依和浪漫气质,但在“内心世界的诗人之后”,芥川龙之介也兼任现实社会中的“记者”,即为大阪每日新闻社撰稿,过着忙碌的鬻文生活。

虽然,萩原朔太郎认为芥川龙之介的“修养和理智阻碍了他作为诗人的表现”,但是芥川龙之介依然坚定地遵从内心世界对诗人身份的渴望,“到任何时候我也毕竟是一个报刊撰稿人兼诗人”。因此,芥川龙之介主张“一切文艺都必须具有广义上的诗的精神”。“诗的精神”是芥川龙之介内心对诗人身份的渴望在文学创作上的投射和反映,其在《文艺杂谈》《戏剧漫谈》和《文艺的,过于文艺的》等文章中多次提到“诗的精神”。通过芥川龙之介的描述,我们大致可以推论出,芥川龙之介所谓文艺作品中要体现“诗的精神”,即作品具有诗歌性,是艺术家燃烧生命热情,去除理智感觉,创作而成的作品。芥川龙之介认为文艺创作的本质就是“诗的精神”,他曾恳请谷崎润一郎返回“诗人”创作的本来道路上,也曾由衷地认为好友室生犀星的处女作《幼年时代》和《性觉醒的时候》两部小说的成功之处“在于诗一样的真情流露”。芥川龙之介自己的作品往往被看作是闪耀着理智的光芒,冷静而深刻剖析人性的“鬼才”之作。早在大正时期就有评论指出:“今天,人们都承认佐藤春夫是诗人,同时天下人也都承认芥川龙之介及其作品是以科学家似的冰冷的理性为基调的。[4]”也正是芥川龙之介作品流露出来的这种最显著的表征让我们容易忽略掉芥川龙之介本身最纯粹、最渴望追求的诗人身份及诗性精神,也许这也是芥川龙之介的矛盾和悲剧所在吧。

4 结语

芥川龙之介在书简、俳句、日记、评论和人物传记等文字中,屡次对自己与室生犀星相处的日常状态进行记录,并对室生犀星其人其作进行了评价。通过这些记录和评价,我们可以看出,芥川龙之介十分欣赏这位“诗人”朋友在文学创作上展现出的与理智无关的真情流露,同时二人又有着诗歌和古玩鉴赏的共同爱好。室生犀星也在其著述中论及芥川龙之介的为人与作品,可以看出芥川龙之介的存在对室生犀星而言,既是生活中游玩相谈的挚友,同时芥川龙之介的才智与文学声望也影响和推动着室生犀星的文学创作。同住于东京田端的二人虽然性格迥异,但共同的文人趣味以及对艺术创作的热情,成就了诗人兼小说家的室生犀星和以诗人兼记者自居的芥川龙之介的友谊,并且在日本近代文学史上留下了一笔不可磨灭的文人交游记录。

引用

[1] 芥川龙之介著.芥川龙之介全集.第4卷[M].揭侠,林少华,刘立善,译.济南:山东文艺出版社,2005.

[2] 室生犀星.芥川龍之介の人と作[DB/OL].[2022-3-30][2024-4-10].やぶちゃんの電子テクスト集.http://yab.o.oo7.jp/akumuro.html

[3] 萩原朔太郎.芥川龍之介の死[DB/OL].[2020-6-27][2024-4-10].青空文库.https://www.aozora.gr.jp/cards /000067/files/59327_71299.html.

[4] 邱雅芬著.芥川龙之介学术史研究[M].南京:译林出版社, 2014.

本文系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高等教育教学研究和改革项目“价值引领下的日语专业课程建设——以《日语阅读》为例”(2022029JXGG)研究成果

作者简介:郭艳平(1978—),女,山西朔州人,博士,讲师,就职于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外国语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