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管大海的人

看管大海的人

这将泛黄的史册投掷到惊涛骇浪中的人

已被鲨鱼劫持

这高擎的灯盏，也许正是下西洋的郑和

我不说，只是朝无边的波涛匆匆一瞥

只是像三闾大夫一心想要纵身一跃

将这鳞片般的病身交付给无限和无垠

我是一个彻夜看管大海的人

日出时我要像门卫一样拉开大海之门

日落时我要慢慢关闭那湛蓝色的窗口

海上的人和事，无非就是航行与撒网

沉没与打捞……

当一阵潮涌送上一排新浪

群山呼啸，航海日志上的文字也会像鱼群一样

纷乱而去……

海，并非猛兽就有的驰骋与心跳

海标也并不标榜自己的海拔

一个人将自由安放到海上，就永远不会丢失

我因为穿上了海魂衫，就跻身为

一小块鲜活并肆意生长的海，从此

再不问世间之事！

当潮水涌上来漫过这青铜书架

海潮是在阅读吗？这青铜的纪年

这万代踊跃的欢愉和僧侣诵经般的庄穆！

我要把大理石砌就的广场挪移到这里

让海浪托举起烈士的遗骸向前、再向前

亡父的歌，是每一个活下来的灵魂的全部悲苦

我的寡母还需要奉养，我的儿子们还需要教育

我的双眼还未完全瞎掉，我的双耳此刻已灌满了狂风

我以被礁石和海浪磨秃了的十指攥紧了笔

我要用我的枯骨写作，以我冒着青烟的咽喉

叫喊，以长满海盐的额头叩击

这是最高的阅读，当海潮漫过那青铜书架

文字一颗颗获得力量，我塌陷的面容上

终于有了一抹朝霞般的笑意！

退潮时那水落石出的城廓

退潮时那水落石出的城廓

是大海衣不遮体的江山

我们卸下这忧伤的词

我们随飞驰的沙粒奔向那荒凉之地

我们在一片瓦砾上安顿下这疲惫之身

现在， 在海疼痛的中心

是那磨损严重的旋转木马

光的轮辐已逐渐黯淡

锈迹斑驳的马蹄仿佛缺口的瓷碗

现在，海蛇们狂乱地书写下这一切

红珊瑚也熄灭了灯盏

海星的指尖，还会指向这里吗？

现在，大章鱼也把它的巨爪

合上海的大门：沉默降临了

哦——那光辉的沉默！

我们仆倒，我们在无望中缝补

我们的肉体千疮百孔，我们的灵魂

仍在漏水……

从残垣断壁上伸出手

从海巨大的体魄中汲取到能量

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海！

我们用铁锤敲击的词

是穹空上那一颗颗明亮而孤寂的星！

海水扑打着我的颅灯

当海水扑打着我的颅灯

我们互换并互痛，我们在风中漫游

我们是轻的，因而我们如愿

我们用巨浪建筑起的眠床

悬在朝代的峭壁上

请用整个夏日的光芒持续向我们吹拂吧！

我们要借来这海胆

向尘烟漫卷的海面上照耀

我们在传说的神话中下坠

我们读自己的伤疤如读着海水

读泡沫……

我在海魂衫上轻歌飞扬……

长风啊，请合上我的双手

如果沉船真的是最好的棺椁

我情愿顷刻便自沉到海底

我要在千载长眠中雕刻那梦

从此做个世间最好的匠人！

大海之上皆是悬崖

到处都是毁灭的力量，到处都是愤怒

当更大的风暴袭来，我知道有一种呼喊

来自海洋深处，像是宫殿崩塌，勇士断头

我要备好足够的辽阔，来盛装这悲悯之心

我要带着绸缎和铜钟，准备踏上那遥迢之旅

更多的海鸟，正从钟巢中鼓荡飞出

我的手指弯折，像烈士，终于得到赞颂

我要索取七吨海水做成纪念的铭碑

现在，如同星辰一般，更多的人

要来到这液体的广场上诵读

连礁石们，也云集到天海交际处静候

大海之上皆是悬崖，而浪是瓦砾

鲸和海豚的叫声就是那追逐的光

我已得到这荆棘的冠

我所掩埋过的如今我要高高举起

像旗帜，我要从波谷间找到自己的家！

【作者简介】巴音博罗，诗人，小说家；著有诗集《悲怆四重奏》《龙的纪年》，油画散文合集《艺术是历史的乡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