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聚组织”与“知识武器”: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刊马克思主义传播的功能表征

2024-10-22 00:00田森杰
出版科学 2024年5期

[摘 要] 党刊作为“机关”的历史出场形塑着其自身的功能。以《共产党》《新青年》季刊为代表的中共早期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具有“凝聚组织”和“知识武器”的双重功能表征。在“凝聚组织”方面,党刊在生产马克思主义内容的同时,也生产该内容的消费主体,促进了组织队伍的壮大;党刊通过外部话语的排斥与内部话语的净化构建起马克思主义的话语合法性,增进了组织成员对组织的认同度;由于党刊在文本形式与遣词造句上的群体性取向,具备了产生“马克思主义共同体”的阅读效果。在“知识武器”方面,党刊通过融合式的话语策略与隐喻式的修辞方式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知识转化,并建立起“党刊—中共党员—工农群众”的马克思主义信息流通模式,通过“两级传播”的方式使马克思主义被群众掌握,进而将理论变为物质力量。

[关键词] 中共党刊 马克思主义传播 传播功能 人民性

[中图分类号] G239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24) 05-0113-09

“Cohesive Organization” and “Knowledge Weapon” :The Functional Characterization of the Spread of Marxism in the Early Party Journal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Tian Senjie

(School of Tourism and Media,Chongqing Jiaotong University, Chongqing, 400074)

[Abstract] The historical appearance of the Party magazine as an “organ” shapes its own function. The dissemination of Marxism by Party journals represented by Communist Party and New Youth has the dual functions of “cohesion organization” and “knowledge weapon”.In the aspect of “cohesion organization”, the party journal not only produces Marxist content, but also produces the consumption subject of the content, which promotes the growth of the party organization team. The Party journal builds the legitimacy of Marxist discourse through the exclusion of external discourse and the purification of internal discourse, and enhances the recognition of organization members to the organization. Because of the group orientation in text form and wording, the party journal has the reading effect of “Marxist community”. In terms of knowledge “weapon”, communist party through the integration of discourse strategies and metaphor rhetoric way of knowledge transformation of marxism, and establish a “communist party -the communist party-the masses of workers and peasants” marxism information flow model, through the way of “two levels of communication” to make marxism was mastered by the masses, and then turn theory into material force.

[Key words] Communist Party Journal Marxism communication Communication function Popularity

五四以降,各种思潮、主义激荡丛生,青年中的一批先进知识分子以改造社会为己任,试图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的中国探索出重生之道。在这样的背景下,鼓吹新思潮的刊物如雨后春笋般,先后出现400多种[1]。办刊鼓吹新思潮成为当时的一种“流行”,中共早期,李大钊、陈独秀、李达、瞿秋白等人也通过报刊向国人积极传播马克思主义。目前,既有关于中国共产党早期报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研究多是文本描述性的,主要聚焦于传播主体和传播内容,忽略了其背后的媒介实践内涵。此外,学界对于中国共产党早期报刊体系中的机关刊关注度也相对较低。因此,本文选取中国共产党早期的代表性机关刊物:中国共产党历史上的第一份党刊即创办于1920年的上海共产主义小组机关刊《共产党》月刊,以及在1923年成为中共中央机关刊的《新青年》季刊为研究样本,从媒介实践的视角探寻其在马克思主义传播方面的功能表征。

1 党刊作为“机关”的历史出场

马克思和恩格斯认为:“当报纸出版物匿名发表文章的时候,它是广泛的无名的社会舆论的机关”[2],将报刊视为机关,也在中国共产党早期的报刊事业中得到明显体现。早在1920年《劳动界》的出版告白中,李汉俊与陈独秀便呼吁“劳动界诸君出力帮忙,好叫本报成为一个中国劳动阶级有力的言论机关”[3]。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后,党刊的“机关”特质就更为显著了,它集中体现在1923年中共颁布的《教育宣传委员会组织法》,这其中规定了8种出版品的基本性质,其中《新青年》季刊是“学理的马克思主义的研究宣传机关”,《前锋》月刊是“中国及世界的政治经济的研究宣传机关”,《青年工人》月刊是“青年工人运动的机关”……[4]“机关论”说明了党刊不仅仅只是作为一种传播媒介而存在,更是中共组织系统中履行特定职能、扮演特定角色的机构。作为“机关”的党刊,其背后也蕴含着一整套与商业报刊、同人报刊有着本质差异的媒介操作观念和方法。

首先,作为“机关”的党刊要接受党的领导,遵循党管党刊的理念,这是其核心特质。早在中共“一大”通过的决议中,就明确规定了“不论中央或地方出版的一切出版物,其出版工作均应受党员的领导”[5]。这一规定表明了党与党的出版物是一种领导与被领导、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由此可见,在中共建章立制之时,宣传和媒体便被列入到了党的核心管理范围内。此后,中共还颁布实施了一系列关于宣传工作的决议和法案来管理宣传工作,包括《教育宣传问题议决案》(1922年)、《党内组织及宣传教育问题议决案》(1923年)、《教育宣传委员会组织法》(1923年)等。

其次,在党管党刊的理念下,作为“机关”的党刊在内容上必然要与党的思想、方针、政策同轨而行。中共“一大”通过的决议中规定了“任何中央地方的出版物均不能刊载违背党的方针、政策和决定的文章”[6]。这时的规定只是一种“排除性”的内容策略,而对于党刊等出版物应该刊登哪些内容,并未说明。在中共“四大”通过的《对于宣传工作之议决案》中,对于各个报刊的内容做了具体说明,其中要求《新青年》应“根据马克思列宁主义的见地,运用到理论和实际方面,作成有系统的多方面问题的解释”[7]。

最后,在具体的办刊方法上,与“同人办刊”“商业报刊”所不同的是,作为“机关”的党刊具有更强的组织性和纪律性,它不以营利为根本目的,而是无条件地服务于政党,尤其体现在党刊的发行层面。以《新青年》季刊为例,中央会赠阅各地方执行委员会每组《新青年》一份,同时又摊派给每组三份《新青年》的推销任务。这样的发行方式固然和党的处境密切相关,由于中共报刊发行的人力物力所限,这种组织化的发行模式可以将全党链接到刊物的发行之中。正是上述这些媒介操作观念与方法形塑着党刊独特的媒介功能,促使党刊要满足党的各种结构性需求。

2 作为“凝聚组织”的党刊:生产消费对象、建构合法性与塑造共同体

在中国共产党成立之前,党组织已经发展了58名党员,他们分布在上海、北京、东京、巴黎等各个地方。中共“二大”召开前,毛泽东、董必武等人创建了中国共产党第一批党支部,共6个[8]。这些分处于不同地域的党员、党组织,是如何跨越千山万水实现协调统一的?又是如何穿越物理空间凝聚在一起的?这其中,思想层面的链接彰显出了强大力量,中国共产党通过党刊这一物质载体将马克思主义物化为思想黏合剂,来实现中共“凝聚组织”的需求,而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从内容生产到话语实践再到其可能产生的阅读效果,也都彰显着“凝聚组织”的功能。

2.1 “为主体生产对象,为对象生产主体”

在马克思看来:“生产不仅为主体生产对象,也为对象生产主体”[9],生产是生产主体对于生产对象的活动,这两者之间是彼此依托的关系,生产不仅为需要提供了材料,也为材料提供了需要,换句话说,生产为主体(人)生产出消费的对象(产品),也为对象(产品)生产出了消费的主体(人)。从这个意义上看,党刊的马克思主义内容生产作为一项生产活动,其在生产马克思主义内容的同时,也同时生产了这一内容的读者,也正是在这种互为依托的生产关系之中,由于党刊不断地进行马克思主义内容生产,便使得消费这一内容的主体在不断地增加,很多先进的知识分子、有志之士正是通过进步报刊了解了马克思主义,因此发生了思想转变,成为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并加入中国共产党。已有的诸多史料都可以佐证这一点,例如,革命烈士龙大道1922年考入上海大学社会系,阅读了宣传马克思主义的革命刊物《向导》《新青年》《前锋》等,思想觉悟发生很大改变,并于1923年11月加入中国共产党[10]。我国著名哲学家冯定1924年的冬天来到北平后,开始阅读《新青年》《雨丝》《向导》等进步书刊,思想逐渐发生变化,并于1925年年底加入了中国共产党[11]。贺天耀在1925年在开封上中学期间,受进步教师和同学的革命思想影响,如饥似渴地阅读《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并于1927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2]。从上面的案例可以看出,党刊上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内容生产,也同时生产出这一内容的“消费者”,这些内容的“消费者”在“消费”的过程中,思想逐渐发生转变,并最终转变成为党组织成员。因此,党刊上的马克思主义内容生产不断吸附着更多的人加入到党组织之中,党组织的力量也会因此而变得更加强大。

2.2 马克思列宁主义合法性的话语建构

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和接受过程并不是一帆风顺的。毛泽东曾说道:“自古以来,没有先进的东西一开始就受欢迎,它总是要挨骂。马克思主义,共产党从开始就是挨骂的”[13]。的确,据中国共产党建党前后留日档案记载,建党前后,马克思主义被视为是“极端过激思想”,马克思主义信仰者则被认为是“过激分子”[14],可以说,马克思主义处在非常恶劣的舆论环境之中,其自身的合法性遭遇着极大挑战。马克思主义的合法性关乎着党员对于党组织的认同度和忠诚度,关乎着党组织的凝聚力,而在马克思主义的合法性遭到质疑时,党刊通过一系列马克思主义话语实践,不断捍卫了马克思主义的合法性。从具体的话语实践来看,党刊上关于马克思主义的话语实践存在着互文关系,这些话语通过相互依赖、相互消费和相互吸收的形式,形成了一个关于马克思主义话语的文本网络,在这个文本网络当中,党刊利用话语的外部排斥和话语的内部净化两种方式建构起了马克思主义的合法性。

话语的外部排斥主要是指“通过合法与非法的区分来消解某些话语的力量,并形成合法话语与‘非法’话语的二元对立”[15]。在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刊通过将马克思主义与各种非马克思主义置于二元对立的话语框架下,从而确定出马克思主义话语的合法性。这个二元框架主要包含“马克思主义VS无政府主义”“唯物主义VS唯心主义”等,在这个框架中,党刊经常会使用“我们”“他”“他们”这类人称代词来建立话语之间的区隔,用以服务于自身合法性的论证。例如,在“马克思主义VS无政府主义”中,《共产党》月刊中就说到“我们这个共产主义,并不是无政府的共产主义,乃是现在在俄国实行着的共产主义”[16],从这句话可以看出,马克思主义并不是乌托邦式的主张,而是俄国正在进行着的马克思主义,是在实践层面具备可行性的。在“唯物主义VS唯心主义”中,陈独秀称:“丁在君不但未曾能说明‘科学何以能支配人生观’,并且他的思想之根底,仍和张君劢走的是同一条路……他自号存疑的唯心论,这是沿袭了赫胥黎、斯宾塞诸人的谬误……我们相信只有客观的物质原因可以变动社会,可以解释历史,可以支配人生,这便是‘唯物的历史观’”[17]。在这里,陈独秀利用唯心主义的代表人物斯宾塞进行反向背书,来反衬历史唯物主义的合法性。在这一话语实践过程中,“非马克思主义”的话语不断地被排除在外,马克思主义“为什么行”被不断地证明,进而使得马克思主义获得身份上的合法性。

党刊不仅会在话语外部限制某些话语,还会在内部进行话语的强化,积极地在内部进行话语创造。评论原则和作者原则是党刊实现马克思主义话语内部净化的两种主要原则。首先,评论原则是指通过讲述、重复和变换马克思主义这一“主要叙述”实现话语的强化,例如党刊在马克思主义话语实践上,较早的《共产党》主要集中于科学社会主义和唯物史观,而《新青年》季刊中就涉及了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此外,这些刊物同时也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革命问题相结合,形成诸多关于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理论文本,在这个过程中,马克思主义话语不断完成了增殖的过程。其次,党刊还运用“作者原则”,通过翻译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文章、援引马列经典话语来进行背书。在这一话语实践过程中,“作者原则”运用的前提是作者本身必须具备绝对权威性,因此,党刊采取“神话叙事”的策略不断地赋予马克思、列宁等人崇高的地位,例如针对马克思说道:“马克思为近代科学的社会主义之鼻祖,他的声明即随着这种社会主义的运动而传播于世界各国”[18],针对列宁说道:“列宁很知道资本主义的历史,只有几个马克思派学者能赶上他。他不仅明白书上的字,且能想出来从来没有人想出来的马克思主义理论”[19],当作为“作者”的马克思、列宁的权威性被建构出来,他们的文章、讲话自然也就同时被赋予了权威,那么对马克思、列宁著作的翻译、援引也就可以成为背书马克思主义合法性的有效话语资源。

综上,党刊围绕马克思主义是什么、不是什么、为什么马克思主义行等问题进行了一系列话语实践,一步步地赋予了马克思主义历史合法性与现实合法性,使之转化成为中共党员对党组织的认同力量,使得马克思主义具有了强大吸附力。

2.3 想象的“马克思主义共同体”之塑造

在本尼迪克特 ·安德森 ( Benedict Anderson)看来,报刊等印刷品将人们带入到同时性的概念中来,具备了造就共同体的能力。从这一视角来看,中国共产党借助于“刊”这一媒介,将马克思主义生产、流通出去,使之获得了“可见性”,身处不同地域空间中的党组织成员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党刊阅读实践,能够意识到自己处在一个更大的组织内,由此,便会形成了一种想象的“马克思主义共同体”。而这里“想象”的涵义,并不是虚构、模糊、与实际相对立的概念,想象的“马克思主义共同体”也并非是指中国共产党在当时处在一种松散的组织链接状态,它是指“同时代的人无法面面交往的一种状态,是在那些不能认识、相遇和听说的人心中,形成的一种集体意识”[20]。党刊塑造和维系“马克思主义共同体”的具象化路径主要体现在它的群体感的塑造上,虽然党刊属于视觉依赖型的媒介,其阅读也是一种个体的私人化活动,但党刊在传播马克思主义过程中,其诸多媒介文本在形式上表现出了鲜明的群体性听觉取向,同时在具体的遣词造句上也内含了一种群体氛围感。

从外在的文本形式上看,这种群体性的听觉取向主要体现在党刊大量登载的演说和宣告书上。首先,演说是一种诉诸听觉的文本,它的发生场景本身就处于群体之中,因此演说的语言逻辑和行文规则并不是基于“看”,而是在于“听”,这其中代表性的文本有《共产党》登载的列宁在莫斯科俄国共产党第九次大会的演讲《俄罗斯的新问题》[21];《新青年》季刊登载的共产国际第四次大会上列宁的演讲《俄罗斯革命之五年》[22],还在《共产主义之文化运动》一文中登载了列宁夫人克鲁朴斯嘉和德国代表项莱在此次大会的演讲[23];《新青年》季刊还登载斯大林的演说《托洛茨基主义或列宁主义》[24]。除此之外,党刊在一些传播列宁主义的文本中还会引用列宁的演说词,例如《列宁与青年》一文中便大段引用了列宁在俄罗斯少年共产党上的讲话[25]。通常来说,演说这种文本形式给人带来的并不是一种个体性的阅读体验,而是一种偏向于集体性的“在场感”。其次,宣告书同样也是一种公之于众的文本形式,同演说类似,宣告书并不是针对个人的,而是带有明显的群体逻辑。其中代表性宣告书有《共产党》登载的《告劳兵农》[26]《告劳动》[27],在这两篇文章中,《共产党》向工农群众传播了朴素的马克思主义思想,它们营造出来的场景是作者面对复数人群大声疾呼,像是要唤醒自己的读者,因此,党刊登载的这些宣告书在调动读者视觉的同时,也会调动他们的听觉,这些具有强大群体塑造力的文本形式,会使得读者在阅读过程中置身于一种群体化的场景之中,潜移默化地把自己作为群体中的一员。

从具体的遣词造句上看,群体氛围感集中体现在党刊对于“我们”“他们”这些复数代词的使用,“我们”和“他们”不仅能够在马克思主义外部话语的排斥上发挥能动作用,同时在营造群体氛围感上也极富力量。这两个词的使用效果是有所差异的,在齐尔格特·鲍曼(Zygmunt Bauman)看来,“我们”代表了我所属于的一个群体,……这个组织是我们天然的栖息地[28],党刊甚至还会直接在题目中使用“我们”一词,例如《我们为什么主张共产主义》[29]《我们怎样干社会革命》[30]等,“我们”意味着作者不是以个人身份而是代表着特定群体来传播马克思主义的,当它出现时,读者就好像自然地与作者处在同一群体之中。在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中,“我们”一词也会产生诸如同志们、兄弟们、工友们、无产阶级等变体。与“我们”不同,“他们”是代表了我或者不能够进入,或者不希望属于他的组织[31],因而,“他们”是以排斥的方式来塑造群体的,在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中,“他们”这个词是具有延展性的,它可以被用来指代无政府主义、改良主义,也可以被用来指代唯心主义、基尔特社会主义,一切反马克思主义的事物都可以纳入其范围内。有意思的是,虽然“我们”不是“他们”,“他们”也不是“我们”,但是这两个概念只有从它的对立面中才能获得自己的全部涵义,也就是说,只有当“他们”被发现时,党刊在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中塑造的群体才能够被划定和保卫。

由此观之,在文本的外在形式和内在的遣词造句的共同作用下,党刊营造出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场景是作者面对着一群人在演说、在讲话、在呼唤,这也表明了党刊的马克思主义内容生产者不仅仅只是在“个体阅读”层面来看待自己的读者,同时还把读者看成是马克思主义的“集体听众”。在马克思主义传播的群体逻辑下,分散于不同地域组织成员通过党刊的阅读实践,能够意识到自己并不是孤独的个体,而是身处于一个集体化的组织当中,而“我们”“他们”等表达塑造出的群体界域,会使读者获得“一种情绪上的温暖”,进而“激起每个人内心的忠诚和对于反对所有的敌人以巩固群体的决心的关系类型”[32]的效果。

3 作为“知识武器”的党刊:知识转化与两级传播

马克思主义自身具有的深奥的知识内涵和丰厚的理论肌理形塑了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刊马克思主义传播的“知识气质”,同时,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具备唤醒工农群众阶级斗争意识的能力,可以促使他们参与到革命斗争之中,是作为一种“革命武器”的存在。结合党刊的“知识气质”与“武器特性”,党刊在马克思主义传播中成为了革命运动中的“知识武器”,而这一功能表征是在两个相互衔接的环节来完成的。首先,党刊通过融合式的话语策略与隐喻式的修辞方法对马克思主义进行知识转化;其次,通过“两级传播”形式,再由中共党员将马克思主义传递给文化水平较低的工农群众。

3.1 解“马”与编“马”:马克思主义的知识转化

马克思主义产生于生产力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马克思本人也曾预言,社会主义将率先在生产力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国家完成。对于当时生产力相对落后的中国而言,马克思主义是一个超前的理论,而要将这一超前的理论在一个落后的社会中传播,首先面临的是知识转化的问题。作为一种西学,马克思主义在中国的传播要面临语言的障碍,同时马克思著作卷帙浩繁、学理晦涩,要让国人理解其深奥的思想,就必须要对马克思主义进行本土化和通俗化转换。

中国人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知与传播跨越了第二国际的影响,建立在第三国际倡导的社会主义革命路径之下,深受俄国马克思主义的影响。党刊在马克思主义传播内容的选择上,也主要集中在无产阶级专政、阶级斗争以及唯物史观这些对于中国革命最为实用的内容。在“以俄解马”的前提下,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话语与中国的革命话语相互融合在了一起,也就是说,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不是作为简单的理论复制,也不是将马克思主义单纯作为一种学术理论,而是尝试将马克思主义与中国革命相互融合在一起。因此,一方面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呈现出了马克思主义的中国革命化,即使是党刊刊载的译文,也是一种有针对性的选择性译介,正如张静如针对《新青年》季刊上登载的列宁、斯大林等人的译文指出:“这里面除列宁的《俄罗斯革命之五年》外,内容都是直接或间接与中国革命有关的”[33]。另一方面,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同时也体现了中国革命话语的马克思主义化,《共产党》《新青年》季刊中均有大量从马克思主义的视角来阐述、解释、分析中国革命的文章,诸如《共产党》上《社会革命底商榷》一文采用阶级分析的视角指出了中国社会中田主佃户贫富两阶级和资本劳动两阶级的存在[34],《自治运动与社会革命》一文通过对中国社会阶级现状的分析指出了无产阶级革命的必要性[35]。虽然它们更多地表现为一种“苏俄式的革命话语”特征,但必须承认的是,这样的融合策略在当时有助于推进马克思主义的本土化和去空化。在救亡图存的年代里,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与时代主题紧紧结合在一起,融合式的话语策略推动着马克思主义嵌入到中国革命话语的谱系之中,使之成为继改良话语、三民主义话语之后的又一革命话语体系。这样的融合策略契合了当时国人摆脱困境、寻求变革的普遍心态,马克思主义在与中国革命话语的融合中完成了贴合本土境况的知识转化。

在马克思主义本土化转化的同时,党刊还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通俗化处理,使其更容易被理解。隐喻是党刊在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中典型的修辞术,作为一种语言现象,隐喻背后表征的是一种思维方式。在当时,国人对于马克思主义的认知是有限的,调动自身已有的经验成为认知该新生事物的便捷途径,正如杰弗里(Jeffrey)所言:“隐喻是解决政治难题的良药,它们框定住行为的方向,政治家总是希望民众可以依此行进”[36]。结构隐喻是党刊在传播马克思主义时最为常见的隐喻类型,它是指用一个概念对另一概念进行隐喻建构。在党刊的结构隐喻中,角色形象的使用是非常典型的,例如,《共产党》在揭穿资本主义剥削的本质时说道:“什么劳动者选议员到国会里去提出保护劳动底法案,这种话本是为资本家当走狗的议会派替资本家做说客来欺骗劳动者的。因为向老虎讨肉吃,向强盗商量发还赃物,这都是不可能的事”[37];在描绘共产主义的场景时说道:“你们知道蚂蚁的生活吗?蚂蚁是很小的虫豸,但是他们却很享福,他们每人出力的做,也每人安稳的过活。他们当天气暖的时候大家四面去寻食吃,寻了来放在家里存积,这种积蓄算是他们公共的,到冬天不能外出的时候,他们就躲在家里共享……”[38]。以上这两段文字中,老虎、强盗便是资本家的隐喻,而蚂蚁则是共产主义社会中劳动者的隐喻。通过结构隐喻,党刊从修辞上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祛魅”,将其转化为更为通俗的知识。

3.2 “两级传播”:“党刊—共产党员—工农群众”的马克思主义流通模式

尽管中国共产党通过党刊对马克思主义进行了本土化和通俗化的知识转化,但马克思主义的传播仍然面临着一个很大的现实挑战:长久的封建愚民政策下,工农群众的识字率非常低,能够直接阅读党刊的人数非常少。1921年,北京共产主义小组报告中提到说工人群体中十人只有一人能读报[39],这还是针对北京这样的文化中心城市的调查,可想而知,其他地区的数据会更低。那么,如何将党刊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到识字率低下的工农群体中去呢?在1922年中国共产党的《教育宣传问题决议案》中要求共产党员在平常的口语中就要时时留意宣传,而宣传的材料可取之于共产党的出版物,还强调与工人接触的党员尽量用《新青年》等材料[40]。由此可以看出,为了打破马克思主义与工农群众之间的知识藩篱,中共是通过“两级传播”的方式来将马克思主义传递给工农群众的,即先在组织内利用党刊来提高党员的马克思主义理论素养,再由他们以人际传播的方式将马克思主义传播给工农群众。

于是,这便形成了“党刊—中共党员—工农群众”的马克思主义流通模式,而中共党员也就成为了这一信息流通过程中的意见领袖。在“两级传播”模式下,作为意见领袖的中共党员的作用至关重要,他们要深入到群众中去,获取群众的信任,又要以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内容为依据,将文字传播的内容转化为口语传播的内容,党刊需要依靠这些“中间人”的力量来唤醒民众,进而将理论转化为力量,将思想转化为武器。中共也充分认识到了意见领袖的作用,于是便提出“共产党员人人都应该是一个宣传者”[41]的要求。除了“两级传播”外,“多级传播”现象也存在于中共早期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之中。例如,读书期间深受《新青年》等进步书刊影响的邓恩铭,在1923年进入青岛胶澳职业学校内宣传马克思主义,向学生赠阅党的进步刊物,在其不懈努力下,职业学校大部分学生受到了革命教育。1925年“五卅运动”爆发后,受党教育的职业学校学生走在运动前列,他们分成许多小组到街头演讲[42]。由此可见,邓恩铭等共产党员作为相对高级的意见领袖,首先在学生群体中进行宣传,上街演讲的学生也就成为初级的意见领袖,去影响其他的工农群体。

4 余论:党刊马克思主义传播中的党性与人民性

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刊始终是在党的统一领导下进行马克思主义传播实践的,其办刊思想、内容生产、发行流通等都体现着党性原则。在办刊思想上,瞿秋白在《新青年》季刊复刊新宣言中说道:“《新青年》曾为中国真革命思想的先驱,《新青年》今更为无产阶级革命的罗针”[43],而有研究者指出:“瞿秋白的‘罗针说’正是对列宁‘报纸不仅是集体的宣传员和鼓动员,而且是集体的组织者’的进一步诠释”[44];在内容生产上,党刊传播马克思主义本身就是党性原则的体现,其中的主要传播内容诸如无产阶级专政、阶级斗争等与中国共产党这一时期的革命路线高度同频;在发行流通上,中国共产党在建党初期便建立了覆盖面广泛的报刊发行网络,并通过建制化的方式将党员链接到党刊的发行之中。可见,中国共产党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是一种有着崇高组织信仰、严密组织体系和严肃组织纪律的高度组织化的传播实践。

在中国共产党早期党刊的马克思主义传播中,还体现出了明显的人民性取向。瞿秋白曾在《自由世界与必然世界》一文中针对胡适、张君劢的科学观与人生观论战说道:“可是因为辩论所涉太广,我不愿直接加入,弄得我的文章成为论战体,读者反不易懂”[45],而在这篇文章中,瞿秋白用“读者易懂”的方式从唯物史观的视角解释了自由与必然之关系。除此之外,前文提到党刊传播马克思主义的群体氛围塑造、隐喻修辞策略等,都是人民性特征的表现。这种取向既是开启民智的必然选择,同时也是中国共产党走群众路线的题中应有之义。

注 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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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2-1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