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图书工业主义就是在图书出版和经营的各环节全面贯彻工业主义价值观和方法论,它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图书生产的功利化、物质化和资本化。现代读者部落化是图书工业主义发展的必然后果,其常见类型有五种:知识部落、信息部落、利益部落、身份部落、思想部落。新时代读者开发的根本出路是扬弃图书工业主义,基本原则是“两个结合”,即图书生产与社会利益相结合、图书生产与社会生产方式相结合。建设新时代中国特色读者文化,需从宏观和微观两方面重点突破、系统推进,促进出版业振兴和文化大发展大繁荣。
[关键词] 图书出版 工业主义 读者 部落化
[中图分类号] G230 [文献标识码] A [文章编号] 1009-5853 (2024) 05-0075-09
On Book Industrialism and the Tribalization of Readers
He Huazheng
(School of Marxism,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Abstract] Book industrialism refers to the comprehensive implementation of industrialist values and methodologies in all aspects of book publishing and operation. It is mainly manifested in three aspects: the utilitarianism, materialization and capitalization of book production. The tribalization of modern readers is an inevitable consequence of the development of book industrialism, with five common types: knowledge tribes, information tribes, interest tribes, identity tribes and ideological tribes. The fundamental way forward for reader development in the new era is to sublate book industrialism, with the basic principle of “two combinations”: combining book production with social interests and combining book production with social production methods. To build a reader culture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in the new era, it is necessary to make breakthroughs and advance systematically from both macro and micro perspectives, thereby promoting the revitalization of the publishing industry and the great development and prosperity of culture.
[Key words] Book publishing Industrialism Readers Tribalization
安东尼·吉登斯(Anthony Giddens)把“工业主义”定义为具有这样一些特点的制度,无生命的物质能源在生产和流通中广泛运用,生产和其他经济过程的机械化,存在创造产品“流量”的生产流程,具有同质性的生产秩序等[1]。随着现代经济的发展,工业主义不仅作为生产组织形式,而且作为意识形态渗透到社会生活的诸领域。工业主义促进了建立在标准化和同质性基础上的规模经济的发展,成为整个社会从匮乏走向丰裕的经济基础。物质资料生产的工业主义是现代性的内涵之一。在知识生产和精神发展领域,一方面,工业主义促进了知识的量产和文化产业的繁荣,推动了文化普及和读者群体广泛形成;另一方面,工业主义对知识生产、读者部落化等亦造成系列消极影响。在资本主义早期阶段,受启蒙主义的使命驱动,图书工业主义使文化大众化成为现实,并开启了世界近代以来科学理性勃兴和文艺繁荣的新局面。时至今日,信息相对过剩已经成为现实,基于层级性知识生产和颠覆性创新的时代要求,“普遍智慧”和一般文艺的生产已然不能带来美好精神生活的质变。本文侧重于对图书工业主义及读者部落化问题的消极方面展开批判性论述,并由此提出关于读者开发的新构想。
1 图书工业主义及其征候
文化是“普通人”与日常生活的文本与实践的互动中获取的“活的经验”[2]。图书作为“活的经验”的物化形态,承载着人们在社会关系和社会生活中的权力架构。图书作为消费品、教育资源或者形塑个人与社会关系的桥梁,是人们联结现实权力体系与嵌入社会发展巨轮的中介。作为知识生产的有形阶段,图书出版的动力系统、战略布局和价值体系在现代性发育进程中将工业主义纳入其自身的生长逻辑。图书工业主义就是在图书出版和经营运行的各环节全面贯彻工业主义价值观和方法论,它主要表现在如下三个方面。
1.1 图书生产功利化:时间经济中的作者和作品
图书出版从作为工业生产的知识支持系统转变为工业生产部门,不仅是印刷业发展的结果,也是精神产品普及化的结果。一方面,工业主义具有思想启蒙的重要意义,它将普通人消费能力之外的“奢侈品”变为“日常用品”,在文化生产中也是如此;另一方面,这种“启蒙”也会“导致铁石心肠、利己主义”[3],尤其是对生命时间的蔑视变得前所未有。图书作为工业产品的第一属性是“生产时间”被凝聚在“工厂”中,作者培育和作品酝酿所需要的时间往往被忽视。出版机构和投资者对于培育新人和新作采取保守的态度。相反,他们更青睐于具有良好社会声望的作者,甚至放松了对作品本身的审核评估。为了保持印刷机器的运转,同时节约时间成本,图书工业热衷于过期版权著作的重复出版。
图书作为工业产品的另一属性是交互性和体验性的缺乏。交互性和体验性表示在共时性中获得主客关系的联结或主体间性的生成。图书工业对“引领”知识生产和“探索”思想边界失去兴趣。作者和作品本质上是物化的时间纵深在特殊领域的显象,是生命时间和生命价值的呈现方式。图书工业以满足“工厂”的规格作为规范性前提,导致了图书生产的“平面化”,知识生产、出版中介与读者之间不存在共时性交融交流。信息新媒体的崛起使图书出版的传统工业主义受到挑战。生命时间是对当下、过去和未来的绵延,以满足于“阐释”和“再现”为目标的“知识表现”对“知识生产”的价值是相当有限的。以工业化的方式“记忆”知识和社会精神文化的成就,将“历时性”压缩成为“即时性”的图书产品,对于提高时间的经济效益来说的确是一条捷径。
1.2 图书生产物质化:空间经济中的机构与主体
工业主义造成的社会结果之一便是空间的经济理解,在广延性中强调“经济密度”,对物质形态(或产品设计)的偏爱甚至可能超出对其使用价值的倚重。图书工业致力于打造产品网络体系。空间竞争已成为图书工业主义的战略性支点。在纸质出版时代,一些出版机构将图书改换名称和装帧来“创造”同质知识或成果的差异性。在图书出版中,对开本、装帧形式、封面、腰封、字体、版面、色彩、插图以及纸张材料、印刷、装订等各个环节的艺术设计是重要的,但工业主义不仅要在差异性上制造“形式”,更将“形式”置于“内容”之上。从空间经济的视角看,书店和销售终端的便利与普及是将时间价值转变为空间价值的核心。局域长期的经营可以转化为广域短时间的规模经营,这种转化最终落实为经营机构的规模扩张。在“知识沦为信息”的“便览时代”[4],机构和主体将屏幕空间作为图书工业争夺的焦点。
印刷术的迭代是人类历史上的关键节点之一,书籍的传播使得大规模信息传播可以迅速实现[5]。如果说书店和销售渠道的广泛开辟是以空间换取更多时间;那么,印刷手段、流通渠道和产品信息传播方式的变迁,则是以空间换取更多空间,经营主体和机构将产品的内容与外饰转换到陈列空间的装饰和渲染上。在工业主义的推动下,图书出版经营主体机构的活力不断增强。然而,工业思维将“标准化”作为至上原则,它使书店和其他经营渠道在形式上千篇一律。如果这种“去艺术化”的物理空间的扩展尚且能够营造一种品牌效用,那么,对于图书本身来说,机械复制时代的到来却意味着灵韵的消失[6];它满足空间经济需要,而不是满足个人差异性审美要求。在其他领域已经萌芽的定制经济,或许会掀起图书工业主义内部的革命浪潮。
1.3 图书生产资本化:风险经济中的价值与手段
图书工业主义的内在驱动力是生产资本化,它使知识生产和精神生产具有经济属性和金融属性,对风险收益的高度关注成为图书工业经营主体和投资人的重要方面。从价值观角度看,图书生产资本化造成了严重的价值链分裂。作为“价值链”,从作者、作品到出版、经销机构、投资策划机构,再到读者,他们构成相互掣肘的利益共同体。在图书工业主义中,资本逻辑所主张的价值观决定着它的经营抉择。在资本化运行的出版机构和知识生产组织机构中,利润是驱动图书工业发展的核心力量。显然,它与创新驱动的时代使命有较大差异,也与核心价值体系存在着某种偏差。图书工业的金融化,要求知识生产和物化过程遵循投资人意愿,其结果是投资人偏好左右着知识生产的市场供需状况,对于作者来说投资人偏好是显性的市场需求端,而对于读者来说则是知识产品有效供给的关键因素之一。
资本化使图书工业成为风险经济部门,它改变了知识生产结构的复杂程度。作者的知识生产(即创作)、知识产品(即作品)的物化过程(即狭义的出版)、知识的再生产或图书消费,这是广义知识生产的三个环节。作为金融化的切入口,第二环节中的出版机构是图书工业资本化运行的主体。金融资本的中间制导,使得出版机构作为金融资本代理人角色重新审视自己的价值观和经营策略。无论是从第一环节切入还是从第三环节切入,由于知识分布的不均衡性,生产决定论和消费决定论都能较好地维持知识及其产品的流通。一旦中间制导变为图书工业金融化的运作制度,知识生产和知识消费之间的二元对立就难以消除。作者和读者同时受制于资本,作者与读者之间的时滞或思维落差成为图书工业金融风险的源泉。
图书工业主义是商品经济时代的产物,它对知识传播和思想启蒙发挥了重要作用。但是,图书工业的经济性降低了社会复杂需求体系的满足程度,降低了人们美好生活对出版物的多元需求,甚至在一定程度上降低了图书在读者审美、价值观、创造力等方面的型塑功能或催化作用。读者部落化的演进,是图书工业主义发展的必然后果。
2 读者部落化的生成、演化及其类型
部落化是由于历史、文化、社会等多种因素,形成的一种相对独立、封闭的社会群体现象。原始社会的“部落化”是为适应社会生产力而建立的一种生产关系,分散的个体之间建立起一种能够共同抵御自然风险和陌生群体攻击的协作关系网络。读者部落化指的是在图书消费(阅读、购买、收藏)中形成的具有地域性、文化相似性和共同利益的读者群体,它具有相对稳定的成员结构或图书消费类型偏好。随着图书工业主义的深入,社会生产方式加速变革,文化多元主义成为新的趋势。在图书工业主义基础上形成的读者部落化至今仍发挥广泛影响。
2.1 读者部落化的生成与演化
作为一种文化现象,读者部落化的起步要晚于经济社会中的生产部落化。路易斯·亨利·摩尔根(Lewis Henry Morgan)指出:文明社会“始于标音字母的使用和文献记载的出现”,“没有文字记载,就没有历史,也没有文明”[7]。读者部落化的前提条件是出版物的增多和识字率的提高。印刷术的应用、规模教学的推广、对文化垄断权的削弱,是读者部落化的基础。
读者部落化的生成。历史学家威尔·杜兰特(Will Durant)指出:直到13世纪,“很多现在受重视的宝藏当时在寺院或教堂的图书馆中无人理会”[8]。1500年至1800年文艺复兴时期,由于规模教学的不足,阅读在不同性别、地区、职业和阶层之间仍然是不平等的。阅读能力是个人开拓新实践领域的重要准备,是从旧教条中解脱出来的条件。人文主义运动改变了读者精英化的局面,使文化的绝对垄断权削弱了。工业和科技发展需要提供规模化教育来解决规模化工业生产的现实问题。在社会阶层分化的历史转折时期,思想文化和社会观念的冲突与争论,通过书刊竞争获得了深化。“自由流动的人将无数讨论圈联系在一起,他们将意见从一个圈子带到另一个圈子,争取更多的控制权。”[9]读者部落化是意识观念上的群体共相,也是物质生产方式和经济地位上的共场。
在社会革命加速发展的时代,“象征性权力资源在媒体的催化下成倍加强”[10]。出版从业人员通过书刊出版活动来表达自己的政治见解和利益诉求,凝聚强有力的读者部落,进而实现他们自己的政治和经济目标。读者部落化的初步完成有两个步骤(或两个条件):第一步是出版工业的发展、知识生产规模的扩大、识字率的普遍提高,使个人有条件“成为读者”;第二步是阅读的普遍化、文化垄断权力的削弱、生产方式的多元化、社会利益结构的复杂化等,使阅读成为圈层差异性的显性特征,个人有机会“成为某类读者”。与地缘团体和血缘团体不同,读者部落化的形成是内部因素与外部因素结合的产物。从个体内部看,知识传承、受教育程度、习俗影响以及社会经济地位等决定着作为“读者”的圈层选择;从外部环境看,社会组织的影响、资本利益集团和经济部门之间的争夺、政治和文化的民主化程度等决定了“提供”阅读的机会,从而决定着成为“某类读者”的可能。
读者部落化的演化。在工业文明中形成的读者部落化隐藏着社会阶层结构变化和知识权力变迁的底层逻辑。工业主义的“标准化和理性化”使书刊出版物的内容冲击力下降,造就了缺乏批判能力的读者群。读者部落化经历了思想解放、政治工具化、资本手段化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私人阅读在资本主义制度深化和完善过程中表现出理性主义和现代人文精神的阶段。自主阅读的读者从宗教颂诗班中独立出来。第二阶段始于19世纪六七十年代开始的第二次工业革命后,电力和内燃机的运用使印刷术空前发达起来。新型工业和新式教育普遍发展,读者的专业分工和阶层化逐渐显现。随着帝国主义全球文化战略的形成,图书出版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性愈加明显。第三阶段是“二战”后,和平与发展成为时代主题,文化工业渐成资本生产中的重要部门,读者成为现实的消费者。
多米尼克·迈尔(Dominik Meier)和克里斯蒂安·布鲁姆(Christian Blum)说:“具体社群是具有特定社会惯习,具有相应的实践、象征符号、价值和仪式的。”[11]在新的历史时期,构成读者部落化的因素更加多样,但资本的持续高涨和市场经济的泛在化,导致全球图书工业主义的兴起。值得一提的是,阅读不仅导致“脑体分工”,在图书工业主义时代,“读者”与脑力劳动者并没有必然的对应关系,体力劳动者同样获得读者身份,并能够与脑力劳动者同属于某个读者部落。当前,对读者部落化的控制来自于书籍生产者或者投资人。劳伦斯·格罗斯伯格(Lawrence Grossberg)等认为:“通过控制价格,媒介的生产者能够决定消费者是否获得该产品。”[12]在图书商品市场中,价格导致的读者部落化非常有限;而基于图书商品化的信息差异、利益格局、身份符号、商品价值链再造等,对读者部落化的影响更全面。
2.2 读者部落化的类型
图书工业主义对当今的读者部落化具有决定性作用,而读者部落化进一步推动图书工业主义的发展。对后者来说,这一过程主要是通过图书工业的产业化来实现的。同质性是影响社会网络最基本的概念之一,“人们通常会与自己相似的人建立社会连接”[13]。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读者部落化的主要类型包括如下五种。
知识部落。对专业壁垒的认识在学科交融与协同发展日益增强的时代显得宽松多了。但“我们的成就往往局限于对一门科学的基本原理的研究,而很少去扩大有用的知识所赋予的才干和能力”[14]。在由阅读的差异性形成的知识部落中,专业壁垒依然存在。读者在智慧禀赋上和思维兴趣触点上有很大差异,这些都会造成知识部落的形成。在自发或有组织的读者部落中,专业/行业性读者部落呈显性状态。工业主义的发展,图书工业产业分工也向前发展,“分工越是细化,生产出来的产品就越多”[15]。专业性的书刊销售终端、出版机构或权威知识生产部门是其关注的核心。智力禀赋上的差异造成对专业性读物的特殊需求状态,“智沟”和“知沟”之间相互强化,进一步增强了读者知识部落化的倾向。
信息部落。读者信息的获得至少受制于三个外在的因素:经济力量、政治因素和媒介传播。作为“读者”,他能够获得的信息和实际获得的信息之间存在巨大的差异。前者是现实社会中可提供的信息总量,而后者是读者基于广告、积极需求和媒介传播等形成的主观选择。有观点认为,“信息出现频率的增加和重要性的提升是后工业社会的显著特征”[16]。实际上,所谓后工业社会只是工业主义的深化,它迫使信息资源服务于工业生产所需。信息传播的底层逻辑就是深度工业化的客观需要。接受信息的数量、品质和类别,以及在信息社会获取信息的主动性和能力方面的差异,使读者形成信息部落。当然,读者信息化部落的实践转化(即从“图书出版物信息的获得者”到“读者”的转化),取决于市场对信息渠道的争夺以及其他因素。
利益部落。利益叠合构成了读者部落化的一种方式。个人在不同的利益层面上可能存在着不同的群体交集。经济、宗教、政治或者情绪利益等,都能让人们之间表现出难以调和的冲突。相关利益者群体是一个庞大的、边界模糊的社群组织。读者、知识生产者、出版机构和文化资本等主体之间的联动,形成了具有公共价值的文化利益相关集群。在相关利益集群的下面,还包含着具体的利益共同体,诸如对食品安全相关读物或者妇女儿童权益保护予以关注的群体。有一些特殊的利益相关读者部落,其成员因为熟悉共同的话语方式、技术路线和规范性文本,使他们尽管存在利益冲突却能够共处于一个读者部落中—为学术、技术、艺术、思想或者民主政治等的发展提供不同的意见和策略。读者利益部落在特定的核心利益上聚集在一起,他们并不追求现实空间的同在。
身份部落。尽管诸如阿兰·德波顿(Alain de Botton)这样的思想家劝诫人们放弃对身份的焦虑,因为在宏大的自然景观中,所有人都并非如同自我感知的那么重要[17]。但自启蒙运动以来,现代性开启了对个体主体性的热情歌颂,其结果是理性自负和个人主义崇拜的盛行。世俗的权力身份和社交权威在工业主义到来之后并没有被机器碾碎,反而推动了“身份消费”的高涨。人们不断创造符号系统,以标示不同身份的特征,而且在物质消费和文化消费上采取了完全不同的形式。人不仅创造了身份系统,也受其控制和型塑。专家、贵族、富人、知识分子、新潮人士、自由职业者、工程师、艺术家等,通过阅读增强了其身份标签。可以说,图书是对身份的装潢。心理学家指出:我们热切地需要“象征生活”,“因为人们没有了这种东西,他们就永远无法摆脱那种折磨—那种糟糕的、无止境的、平凡的生活”[18]。图书工业主义强化着读者身份部落的差异。
思想部落。追求某种理想信念的读者会主动选择那些能够佐证其正确性和可行性的作品,而对理论和终极事物的不同信仰,使他们成为某种宗派、潮流或者群体部落。工业主义从本质上反对这类思想部落,因为它们与工业主义的普世信条相违背。读者思想部落化是由书刊等文化产品的思想性和意识形态性决定的。几乎所有人都会在面对不同出版物时表现出自己的思想偏好。图书工业主义热衷的是基于热爱(粉丝圈)和审美的读者思想差异性。在粉丝经济流行的年代,权威读者、知名读者对一部著作或一份报刊的影响至关重要。由于自己崇拜和仰慕的对象在阅读某种读物并成为这种读物的读者,是粉丝表达自己的热情与忠诚的方式之一。图书工业主义充分利用了思想部落中“领头羊”的作用。这也使得当今的思想部落在内涵上溢出了思想本身。
2.3 对读者部落化的辩证分析
读者部落化的外在力量可以通过出版策略修改读者的习性,使他们在价值观念、行为模式和阅读体验上得到驯化。图书生产工艺和生产模式的创新发展,数字出版物、虚拟现实(VR)和增强现实(AR)在阅读场景中的应用,为传统阅读方式带来了革命性的变革,提供了更加沉浸、互动和个性化的阅读体验。图书工业主义的现实场景和物质形态的进一步丰富,为读者的部落化以及再部落化营造了便利条件。图书工业的伟大贡献在于为人类知识积累、传播和增长提供了便利,而图书工业主义则在同一条大道上将它们引向了偏狭的利益和认知空间。读者部落化对精细出版和知识生产的精准供应来说意义非凡。
读者部落化有主动部落化和被动部落化的区分。主动部落化是读者的自我追求,是人们自觉加入某个圈子、展示某种阅读品位、审美格调、欣赏某种思想内涵和价值主旨等,从而在“成为某类读者”中具有极强的自主性。被动部落化则产生于某些外在力量,禀赋、文化传统、受教育程度、社会氛围、社会阶层的结构化、技术形态的演变、文化资本的有意设计等,都对人们“成为某类读者”形成巨大的影响,使人们不由自主地成为某类出版物的追捧者,或者某种类型的读者。前述五种类型的读者部落,既有可能源自主动部落化,也可能是被动部落化的结果。厘清这一问题,对人们通过“改造主观世界”或是“变革客观环境”来实现“去部落化”或“再部落化”具有重大意义。
图书工业主义的外在力量通过产品塑型和消费文化的渗透来实现自己的目的,既包括被动部落化,又包含了主动部落化。图书工业的繁荣使文化工业资本在促进资本增长的同时带来文化的繁荣。不过,在读者部落化的进程中,如下三个方面的危害或潜在风险应当引起重视:其一是知识生产者同级化。图书工业主义追求规模效益,“炒剩饭”的现象层出不穷,造成了知识生产者的梯度缺失。其二是计划知识体系的弊端。图书工业主义对模式化生产和模板化作品限制的严格要求违背了知识生产的内在逻辑,读者产品化是图书工业主义的痼疾。其三是人成为媒介的延伸。麦克卢汉(McLuhan)声称:媒介是人的延伸[19]。然而,工业产品化的图书媒介却使人成为媒介的延伸。
3 超越图书工业主义的新时代读者开发
新科技变革使图书工业主义的现实生产条件发生了剧变:从时间经济的角度看,历时性和即时性的场景出版已经变得愈发重要,互动式出版进入实质性开发阶段;作品的主导性和作者的主体性中包含着读者的强参与性。从空间经济的角度看,物理空间向心理空间和价值空间延伸;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并存;在物流技术和交通运输迅猛发展的情况下,以时间换取更多空间成为现实;在物理空间之外,拓宽了心理空间和价值空间的经济属性。从资本化的角度看,图书工业主义必须面对知识生产的多元化趋势,人工智能的发展方向尚未清楚,如果开放式人工智能的应用质量和范围达到一定程度,知识生产的垄断性将不复存在。凡此种种,都在证实着超越图书工业主义的必要性和紧迫性。
3.1 新时代读者开发的现实背景:创造美好生活条件
居伊·德波(Guy Debord)指出,“当文化仅仅成为商品,它必定也变成景观社会的明星商品”[20]。倘若这种“商品”进一步将人的行为和价值囊括进去,那么它便成为一种异己的力量,迫使美好生活的丰富性与多元化屈服于资本增殖的欲望。受图书工业主义设计和规制的读者部落化不利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尤其是精神生活的共同富裕。中共二十届三中全会指出:要“健全文化事业、文化产业发展体制机制,推动文化繁荣,丰富人民精神文化生活,提升国家文化软实力和中华文化影响力”[21]。新时代社会主义国家的读者开发具有广阔空间和良好前景。
新时代读者开发的现实背景主要有:第一,创新成为社会发展的第一驱动力。科技发展不但改变了图书生产方式和出版介质,而且影响了读者的阅读价值和社会信念。大规模、同质性的传统出版活动的社会价值逐渐式微,而定制化、小众化、开放性的读物更符合时代之需。第二,精神文化是人们美好生活的重要内容。外部设计的读者部落化实质是读者的工具化,它以文化认同的形式促使群体服从特定资本的安排。对我国来说,“突破利益藩篱,吸收人类文明有益成果”是深化改革和持续发展的必然选择[22]。第三,新时代的读者开发有利于实现精神生活共同富裕。读者部落化阻碍了不同群体之间的认知沟通、价值融通、思想汇通、资源互通。在中国式现代化进程中推进读者开发,是激发群众建设力量、彰显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重要方面。
3.2 新时代读者开发的基本原则:“两个结合”
读者开发的基础工程是有效的图书生产。发展图书市场,建设中国式现代化出版强国,必须坚持图书生产与社会利益的结合、图书生产与社会生产方式的结合。
首先,图书生产供给侧改革与社会利益的深度结合。图书工业主义将读者时间经济化、将作者时间金融化,将图书制作时间当成作品的生成时间;由此而导致的结果是“吸引读者”超越了“培养读者”,“获取读者认同”超越了“启发读者创造”,作者被视为知识工人,而作品则成为盈利产品。在投资人主导的出版价值链中,读者、出版机构和投资人之间的价值错位直接导致需求错位。出版供给侧改革对在市场规则运作下的出版业来说,显然面临着重重挑战,核心在于如何实现经济利益与社会利益深度耦合。图书生产的基本原则必然要回归到有利于提高人民群众美好生活的需要,有利于化解社会主要矛盾,有利于社会稳定和文化繁荣的轨道上,归根到底要有利于人的自由全面发展。
其次,图书生产供给侧改革与社会生产方式的结合。读者开发需要结合科技发展的现实、人们思想观念的变迁以及全球出版行业的发展趋势。图书工业主义在当今已变得日益保守。杰里米·里夫金(Jeremy Rifkin)说:“新的数字化和分布式基础设施在全球范围内带来商业和贸易的巨大民主化前景。”[23]他认为,全球寡头的垄断不可能长盛不衰,基础设施的分布式、开放和民主的特征正日益显现。图书生产方式决定了读者开放的幅度和方式。图书生产和知识生产在技术上的颠覆性变革,使新质图书生产力呈现出广阔前景。只有迎接数智时代的到来,适应社会生产方式的剧变,并致力于读者的全面发展,才能有效掌握读者开发的先机。
3.3 新时代读者开发的根本出路:扬弃图书工业主义
读者部落化逐渐在图书工业主义的全面统制下,成为对读者的物化、资本化和商品化。如前所述,在读者部落化的第二、三阶段,它实现了意识形态化和全面资本化。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内,为最大限度减少读者部落化对文化创新、人们美好文化生活和精神生活共同富裕的负作用,就要厘清读者部落化与图书工业主义之间的内在关联,消解图书工业主义的痼疾。
破除图书工业主义的弊病,建设新时代中国特色现代读者文化,营造投资人-出版社-创作者-读者之间的良性信息链和价值链,从宏观的角度看:第一,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出版理念。出版-阅读-投资人诸方共建的信息链与利益链,归根到底要以知识创新和文化进化为手段,以促进人的发展为要义。第二,坚持“求同存异”的文化兼容精神,破解读者部落的物质化,增进文化接触。坚持社会主义核心价值体系,发展先进文化和多样性群众文化。第三,坚持“新陈代谢”的文化进步思想,消解读者部落的功利化倾向。“成为读者”与“成为某类读者”之间的差异,不在于阅读的专业化,而在于“成为”的过程是否体现读者的主体价值追求和意志活动。
从微观现实来看,我们要充分利用新质图书生产力,挖掘新的知识生产关系,建构良好的出版价值链、读者价值链、文化资本价值链,并使它们深度融入中国式现代化的伟大进程中。为此就要:第一,推动数字化转型与融合创新。利用前沿科技手段,推动图书出版行业的数字化转型,开发多媒体、交互式、个性化的数字阅读产品,满足读者多样化的阅读需求。第二,加强版权保护与内容创新。鼓励内容创新,加强对版权的保护,创新服务模式,增强读者的开放性和满意度,维护创作者的合法权益。第三,拓展国际视野,提高文化领域对外开放质量。加强国际合作,推动中国图书“走出去”,充分利用国际国内“两个市场、两种资源”,扩展读者群体,提高读者获得感、幸福感。第四,培养和建成与当今出版科学与受众需求相适应的具备跨界融合能力的新型出版人才[24],如数字编辑、数据分析师等。为了更好响应读者诉求、反映时代需求、适应未来出版产业物质形态变革的要求,人才队伍建设是至关重要的。
4 结 语
图书工业主义发端于科技革命和工业化,它在历史上曾经发挥了极为革命的作用,使知识生产及其产品开始联结普通群众,从而开启了读者部落化的浪潮;同时,由于资本化和工业主义倡导的规模扩张理论,它不但使出版物成为商品,也使读者部落被异化为资本增殖手段。图书工业主义影响深远,在市场经济和文化产业化进程中发挥独特作用。在社会主义新时代,驯化和驾驭资本,亦要有效治理图书生产和流通秩序,积极开发读者资源,促进出版业振兴和文化大发展大繁荣,更有效地助力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强国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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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24-05-05;修回日期:2024-08-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