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语存续体标记的跨语言考察

2024-10-21 00:00刘英明
东疆学刊 2024年4期

[摘要] 存续体表示某一动作完成之后所造成的结果状态的继续存在。在对韩国语三种存续体标记搭配动词的句法、语义特征进行分析的基础上,通过跨语言的考察发现,很多语言的存续体标记均来自存在范畴或与存在范畴有关,借助空间概念表示时间概念不是韩国语所特有的,而是一种跨语言的普遍现象。然而,各语言中不同的存续体标记在语法化程度、显赫程度和分工上存在差异。

[关键词] 韩国语;存续体标记;类型;语义特征;语义基础;句法环境

[中图分类号]H5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007(2024)04-132-07

[收稿日期]2024-05-29

[作者简介] 刘英明,博士,北京语言大学东语学院副教授,研究方向为韩汉语言对比。(北京 100083)

一、引言

存续体是韩国语体系统中的一个特殊类型,表示某一动作完成之后所造成的结果状态的继续存在,关注的是动作结束后留下的状态。用存续体标记的句子是否合格,取决于动词的情状类型,要求搭配有界事件,与其搭配的动词无论是自动词还是他动词,均须具有有界性,即[+完结点]特征。

韩国语存续体和持续体都有“持续”的意思,很容易混淆,因此有必要对存续体和持续体加以区分。存续体表示动作结束后其结果状态的持续存在,是某种结果状态的静态持续,要求动词具有[+完结点]特征。而持续体表示动作进行过程的持续不断,是某种动作行为的动态持续,要求动词具有[+动态持续]特征。如:

(1)a.벽에 시계가 걸려 있다.

b.墙上挂着/有时钟。

(2) a.학생들은 운동장에서 운동하고 있다.

b.学生们在操场运动。

在例(1)中,“걸리다(被挂)”具有[+完结点]特征,挂的动作结束后就会产生“挂着/有”的结果状态,用“-어 있다”表示“挂着/有”这一结果状态的持续存在。在例(2)中,“운동하다(运动)”具有[+动态持续]特征,后用“-고 있다”作为持续体标记。

可见,存续体和持续体虽然都具有持续性,但两者性质不同。前者是动作完结后所产生的结果状态的持续,具有完成性。后者是动作行为动态的持续过程,具有未完成性。如下图:

韩国语存续体是由连接语尾与补助动词结合而成的分析性结构表达。韩国语学界一般认为,“-어 있다”和“-고2 있다”结构是存续体标记,如徐正洙(1996)、高永根(2004)等。对于“-어 놓다/두다”是否是存续体标记则看法不一。一类观点认为该结构不是存续体标记,而是完了体或结果性终结体标记,如金成华(1992)、朴德裕(2007)等。另一类观点认为该结构具有标记结果状态留存或持续的功能,即存续体功能,如李基东(1978)、李翊燮(2007)等。后一种观点比较符合实际情况,虽然“-어 놓다/두다”结构的首要功能是表示前面动作完结,但是在部分语句中“-어 놓다/두다”结构标记动作完结的同时,也表示了该动作完结后所形成的结果状态的继续存在。因此,将“-어 놓다/두다”也视为存续体标记,有助于更好地揭示韩国语存续体的本质特征和全貌。

韩国语三种存续体标记均为由“连接语尾+补助动词”构成的分析性结构。这类结构中的补助动词由一般动词发展而来,其词汇意义是整个结构语法意义的基础。韩国语存续体标记的形成与存在动词的语义和句法环境密不可分。因此,综合分析韩国语存续体的类型及特点,并通过跨语言的考察,总结各语言存续体标记的共性与个性,对于探究存续体的本质具有重要的类型学意义。

二、韩国语存续体的类型及特点

韩国语三种存续体标记对句法环境的要求既有共性,也有差别。“-어 있다”结构主要用在自动词之后,“-고2 있다”和“-어 놓다/두다”结构用于他动词之后。三者均要求与其搭配的动词具有[+完结点]特征,但是“-고2 있다”结构还要求与其搭配的他动词具有[+反身性]特征,“-어 놓다/두다”结构则要求与其搭配的动词具有[-反身性]特征,下面本文将逐一分析。

(一)-어 있다

“-어 있다”用于自动词后,标记动作结束后所产生的结果状态的存续。“-어 있다”结构中的“-어”是连接语尾,用于两个动词之间,后面动词往往是前面动词得以实施后自然推移而实现的(连接语尾“-어”还有“-아”“-여”两种变体形式。根据韩国语元音调和规则,“-어”用于词干末音节元音为阴性的谓词词干后,“-아”用于词干末音节元音为阳性的谓词词干后,“-여”用于末音节为“하다”的谓词词干后)。“있다”原是存在动词,与“-어”组成“-어 있다”结构,经过长时间的高频使用,“있다”的实词义减弱,语法义增强,降级为补助动词,以“-어 있다”的形式作为专职的存续体标记使用。

根据韩国语存续体对动词的句法要求,“-어 있다”须用在自动词后,但并非所有自动词都有存续体,只有语义上具有[+完结点]特征的自动词才可用“-어 있다”作为存续体标记。如:

(3)철수는 그 홀에 앉아 있다.(哲洙在那个大厅坐着。)

(4)벽에는 세계지도가 붙어 있다.(墙上贴着世界地图。)

如果动词不是自动词,或者不具有[+完结点]特征,则不能满足“-어 있다”的使用条件,句子不合法。如:

(5)*AI 기술이 들어와 있다.(AI技术进来了。)

(6)*교실 문을 닫아 있다.(教室门关着。)

例(5)中的“들어오다(进来)”虽是自动词,但不具备[+完结点]特征;例(6)中的“닫다(关)”是他动词,两句均不满足“-어 있다”的使用条件。

然而,通过添加表示终点的处所名词,使例(5)中本来不具备[+完结点]特征的自动词“들어오다(进来)”临时获得[+完结点]特征,或通过被动化使例(6)中的他动词“닫다(关)”变为自动词“닫히다(被关)”,则可以与“-어 있다”结合使用。如:

(5')AI 기술이 우리 삶 속에 들어와 있다.(AI技术进入了我们的生活。)

(6')교실 문이 닫혀 있다.(教室门关着。)

在例(5')中,趋向动词“들어오다”没有完结点,但是与表终结点的虚拟空间“우리 삶속(我们的生活里)”结合后,获得了[+完结点]特征。在例(6')中,动词“닫히다(被关)”为自动词,且具有[+完结点]特征,因此,可与“-어 있다”搭配使用。

(二)-고2 있다

“-고2 있다”用于具有[+反身性][+完结点]特征的他动词,即反身动词后,标记该动作结束后所造成的结果状态的存续。“-고 있다”结构中的“-고”是接续语尾,表示并列、时间先后、方式、因果等关系,与“있다”组成“-고 있다”结构用于动词之后,主要有两种用法,一是标记前面动作行为的持续或进行,记作“-고1 있다”。如:

(7)영희가 교실에서 공부하고1 있다.(英姬正在教室里学习。)

(8)정희가 운동장에서 조깅을 하고1 있다.(贞姬正在操场跑步。)

另一种用法是用于具有[+反身性][+完结点]特征的反身动词后标记存续体,记作“-고2 있다”。用“-고2 있다”标记存续体的动词多为穿戴或脱掉(衣帽)类他动词,但这类他动词与“-고 있다”结合使用时可以作两种理解:一是表示前面穿脱动作的正在进行;二是表示前面穿脱行为结束后结果状态的存续。如:

(9)영수가 새 구두를 신고1/2 있다.(英秀正在穿/穿着新皮鞋。)

(10)철수가 가방을 안고1/2 있다.(哲洙正抱/抱着包。)

关于反身动词,朴良圭(1985)[1](382)指出,若在句子成分中存在与主语同指的名词性成分,则该成分为反身性成分,支配这种反身性成分的动词就是反身动词。这类动词的受事是施事的一个部分或者依附于施事,施事和受事紧密联系、难以分隔,因此,这类动作不涉及他人,而是反归于施事本身,只使施事(而非受事)产生变化。由于这类动词的[+反身性]特征,句子主语须是具有[+人类]特征的体词。如:

(11)아버지는 눈을 감고2 있다.(爸爸闭着眼睛。)

(12)철수는 청바지를 입고2 있다.(哲洙穿着牛仔裤。)

例(11)、(12)中的谓语动词“감다(闭)”“입다(穿)”为他动词,且具有[+反身性]特征,动词的施事和受事互相不能分离。例(11)、(12)中的动作施事均被看作经历者,且具有[+有生命人类]特征。

然而,如果谓语动词失去了反身性,则无法用“-고2 있다”表存续体。这又分两种情况:一是反身动词所影响的空间范围发生变化,失去反身性特征,不能标记结果状态的存续。以(12)为例,“입다(穿)”的动作达到完结点之后,“청바지(牛仔裤)”转移到“철수(哲洙)”身上,即动作结果直接影响到主体自身。若将“입다”换成下面例(12')中对应的使动形式“입히다”,穿衣服动作的接受者变成了其他客体“동생(弟弟)”而不再是施事“철수(哲洙)”本身,使动形式“입히다”表示给别人穿衣服,不具有[+反身性]特征,也就无法再与“-고2 있다”结合使用,“-고 있다”只能被理解为持续体标记“-고1 있다”。

(12')철수는 동생에게 청바지를 입히고1/*2 있다.(哲洙正在给弟弟穿牛仔裤。)

二是句中动词虽是反身动词,但如果其作用的对象是其他人而不是动作发出者本身,那么其反身性消失,“-고 있다”也就不能被理解为存续体标记,只能被理解为持续体标记。下面是이기동(1978)[2](375)的例句:

(13)a.그는 머리에 머리띠를 매고1/2 있다.(他正在往头上系发带/他的头上系着发带。)

b.그는 기둥에 빨래줄을 매고1 있다.(他正在往柱子上绑晾衣绳。)

由于系带子的行为作用于动作发出者本身,即系带子行为具有[+反身性]特征,例(13a)既可以理解为他在往头上系带子,即“-고 있다”为持续体标记,也可以理解为他的头上系着带子,“-고 있다”为存续体标记。与此不同的是,例(13b)中由于系带子的行为作用于晾衣绳,而不是行为发出者本身,“매다(系)”失去了反身性,“-고 있다”只能被理解为持续体标记。

此外,有一些他动词虽具有[+反身性]特征,但由于不具有[+完结点]特征,也不能与存续体标记“-고2 있다”结合使用,如果这类动词通过句中其他句法成分获得有界性,则可与“-고2 있다”搭配。

(14)a.영철이 밥을 먹고1 있다.(永哲正在吃饭。)

b.영철이 두 그릇의 밥을 다 먹고2있다.(永哲两碗饭都吃了。)

例(14a)只能理解为永哲正在吃饭,原因在于“먹다(吃)”本身不具有[+完结点]特征,且宾语“밥(饭)”是通指名词,是无界的,不能满足“-고2 있다”对动词须具有[+完结点]特征的要求。例(14b)中的宾语是两碗饭,崔健(2002)[3](200)认为,韩国语的“二·量词”既可以表示有定的概念,也可以表示无定的概念,但是跟范围副词“다(全、都)”同现后情况则发生变化。范围副词“다(全、都)”在表示范围的同时,确认了“两碗饭”的有定性,“两碗饭都吃了”这一事件也就获得了有界性,满足与“-고2 있다”搭配使用的条件。

(三)-어 놓다/두다

“-어 놓다/두다”结构由连接语尾“-어”与表示放置义的动词“놓다”或“두다”组合而成,在高频使用中,“놓다/두다”发生语法化,以“-어 놓다/두다”的形式作为完结体或存续体标记使用。作为存续体标记使用的“-어 놓다/두다”在句法上要求动词须为能造成某种结果或状态的他动词,在语义上该他动词须具有[+完结点][-反身性]特征,如例(15)和例(16)中的谓语动词“열다(开)”“기억하다(记忆)”均为他动词,且具有[+完结点][-反身性]特征。

(15)창문을 열어 놓자. 밖의 공기가 아주 신선하다.(把窗户开着吧,外面的空气非常新鲜。)

(16)내 말을 꼭 잘 기억해 두어라.(一定好好记着我的话。)

“-어 놓다/두다”一般无法与自动词搭配使用,但是如果自动词发生使动化,变成他动词后,则可以搭配使用。如:

(17)a.*제비가 살아 두었다.(燕子活下来了。)

b.흥부가 제비를 살려 놓았다/두었다.(兴夫把燕子救活了。)

例(17a)中的自动词“살다(生活)”不能与“-어 두다”结合使用,但是如例(17b)所示,“살다(生活)”的使动形“살리다(救活)”是他动词,满足了“-어 두다”对动词的句法要求,句子合法。

同理,如果“-어 놓다/두다”搭配使用的他动词被动化,由于被动形的词性是自动词,无法与“-어 놓다/두다”搭配使用,但这时可用“-어 있다”表示被锁着状态的持续存在。如:

(18)a.지은은 문을 잠가 놓았다/두었다.(智恩把门锁上了。)

b.문이 잠겨 *놓았다/*두었다/있다.(门被锁着。)

在例(18a)中,“잠그다(锁)”为他动词,可以用“-어 놓다/두다”标记动作结束后结果状态的存续。例(18b)中的被动形“잠기다(被锁)”为自动词,不符合“-어 놓다/두다”对谓语动词的句法要求,句子不合法。但是由于“잠기다(被锁)”是自动词,且有[+完结点]特征,可用“-어 있다”标记存续体。

此外,“-어 놓다/두다”还要求句子主语具有[+人类]特征,如:

(19)a.*독에 물이 차 놓았다.(缸里水满了。)

b.어머니가 독에 물을 채워 놓았다/두었다.(妈妈在缸里装满了水。)

“-어 놓다/두다”表达的存续体意义具有一定的附加意义,即具有主观性或意图性,也就是说存续的结果状态往往是主语为达到某个目的留下的。如:

(20)그 소설가가 자신의 생각을 수첩에다가 적어 두었다.

(那位小说家把自己的想法记到了笔记本里。)

(21)텔레비전을 켜 놓고 거기서 뭘 하니?

(开着电视在那里做什么呢?)

在例(20)中,小说家将自己的想法记录在笔记本上是为了更好地记住自己的想法;在例(21)中,人们一般要看电视才会打开电视机,而打开电视后却不看引起了话者的提问。

“-어 놓다”和“-어 두다”具有诸多共性,基本可以换用,但是两者标记的存续体意义也有一定差别,主要表现在“-어 두다”更倾向于对存续状态的保护和珍视,“-어 놓다”则没有这样的特点。如:

(22)필라델피아 팀은 이번 농구 경기에서 져 *두었다/놓았다.

(费城队在这次篮球比赛中输了。)

(23)연구자들이 연구자료를 남용해 *두었다/놓았다.(研究人员滥用了研究资料。)

例(22)中的动词“지다(输)”,例(23)中的“남용하다(滥用)”均具有贬义色彩,对其结果状态没有必要保护和珍视,故不适合与“-어 두다”搭配使用,而“-어 놓다”则没有这方面的要求,因此可以搭配使用。

三、韩国语存续体标记形成的类型学意义

分析性结构中助动词的意义功能是源动词语法化的结果。一种语法标记由何种词源语法化而来不是随意的,其词源要具有与该语法标记相宜的语义特征。存在动词语法化为存续体标记是一种较普遍的现象,具有跨语言的共性。

(一)汉语的存续体标记

汉语有两种存续体标记,一种是“V+有”结构中的“有”,另一种是“着2”。

首先来看“有”。宋金兰(1994),潘耀武(1990),黄利斌、李广志(2017)等都谈到“有”可以用于“体”的表达。我们认为,汉语中部分“V+有”结构中的“有”表示动作完结后结果状态的存续,是处于形成过程中的存续体标记。这类“有”与韩国语存续体标记“-어 있다”“-고2 있다”“-어 놓다/두다”基本对应。如:

(24)a.楼前停有三辆汽车。

b.빌딩 앞에 세 대의 자동차가 세워져 있다.

(25)a.这些窃贼多穿有防盗裤子。

b.이 도둑들이 대부분 방범용 바지를 입고2 있다.

(26)a.周武王在青铜镜上铸有《镜铭》。

b.주무왕이 청동 거울에 경명을 주조해놓았다.

通过例(24)-(26)可知,能用于“有”前的动词都具有[+完结点]特征,这类动词还有“画”“写”“收藏”“掌握”等。具有[-完结点]特征的动词不能与“有”结合使用,如不能说“等有”“走有”等。另外,汉语用“有”标记存续体的句子普遍具有书面语色彩,用作存续体标记的“有”不用在口语语体中。

汉语中的“着2”是更为广泛使用的存续体标记,显赫程度更高。学界一般认为“着”的语法意义,一是表示动作行为的持续,记作“着1”,二是表示状态的持续,记作“着2”。如:

(27)a.大门贴着2春联。

b.대문에 주련이 붙어 있다.

(28)a.金老师穿着2一件新西装。

b.김 선생님이 새 양복을 입고2 있다.

(29)a.一定要好好记着2妈妈的话。

b.어머님 말씀을 꼭 기억해 두어라.

通过例(24)-(29)可知,汉语存续体标记“有”和“着2”都可以与韩国语存续体标记对应。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汉语两种存续体标记的用法完全相同,“有”和“着2”的区别主要表现在语体的差异上,“着2”多用于景物描绘、状态摹拟类语句或者口语语体中,而“有”主要用于政论、科技等正式语体。如:

(30)国家图书馆收藏有/着2两千一百多万册古今中外的图书文献。

(31)他的名片上面写有/着2“起航学校讲师”的字样。

(32)王丽头发长长,染*有/着2棕黄色。

(33)在中国、泰国、越南等地建有/*着2很多家芯片工厂。

例(30)例(31)语体色彩不明显,故而“有”和“着2”可以混用。例(32)偏口语色彩,适合用“着2”,而不适合用“有”作存续体标记。例(33)偏书面语色彩,不适合用“着2”而适合用“有”作存续体标记。

通过以上讨论发现,汉韩语存续体具有一定共性,首先,如前所述,汉韩两种语言存续体标记所依附的动词都要具有[+完结点]特征。其次,两种语言存续体标记均来源于存在概念。“-어 있다”“-고2 있다”和“V+有”结构的“有”都直接来源于存在动词。此外,汉语“着2”和“-어 놓다/두다”的存续体标记功能也与源动词的“放置”义有关。梁银峰(2010)[4](195)指出,“着”本为“附着”“放置”义动词,一般而言,将某物附着、放置于某处时,被附着或放置的物体的静止状态一直要持续下去。梁文的解释同样适用于韩国语“-어 놓다/두다”结构。放置动作结束后产生的物品被放置于一定空间的状态与存在动词所表示的存在状态相似,换句话说,放置义与存在范畴相关。这为“着”以及“놓다”和“두다”语法化为存续体标记奠定了语义基础。

然而,两种语言存续体也有不同之处。首先表现在韩国语存续体标记对动词的句法、语义特征的要求较为细致,而汉语两种存续体标记的区别使用主要表现在文章语体色彩上。韩国语存续体标记除了要求动词有[+完结点]特征之外,还要根据动词是否具有[+反身性]特征,以及是自动词还是他动词来选择存续体标记。韩国语中具有[+完结点]特征的自动词用“-어 있다”标记存续体,具有[+完结点][+反身性]特征的他动词用“-고2 있다”标记存续体,主语具有[+人类]特征,同时谓词是具有[+完结点][-反身性]特征的他动词则用“-어 놓다/두다”标记存续体。汉语则根据文章的语体色彩区别使用两种存续体标记,“有”用于书面语,“着2”则既可用于书面语也可用于口语。韩汉语存续体标记的另一个差别在于两种语言中直接来源于存在动词的存续体标记的发育程度不同,韩国语“-어 있다”“-고2 있다”结构更成熟一些,汉语“V+有”结构中“有”的体标记功能尚处于形成过程中。

(二)其他语言的存续体标记

除韩国语和汉语外,其他语言用存在动词或其相关形式标记存续体的现象也是屡见不鲜。

仫佬语“mɛ2”可以直接跟在动词词干后面,表示动作结束后结果状态的存续。如[5](273):

(34)ka:m1 khau3 kha:k7 mɛ2 lɛ2. (洞口刻有字。)

洞 口 刻 有 字

大新壮语的存在动词“mi5”用在动词词干后面表示某个行为结束后所形成状态的存续。如[6](195-196):

(35)nɐi¹ lən² hɔi³ mi5 hau³lai¹ va³.(屋里挂着很多画。)

里 屋 挂 有 好 多 画

村语的“tsa21”借自汉语“着”,意思是“存在”“有”“tsa21”,可用在动词或宾语后表示动作或状态持续存在,相当于存续体标记。如[7](26):

(36)na21 hɔi21 tsa21 vɛu35 mɔ21 ʔbən13.(他站着等你来。)

他 站 着(有) 等 你 来

藏语用由“既然动词+存在动词”语法化而来的辅助动词来表示有结果的动作。如[8](183)

(37)ŋɛʔ12 ji11ke53 tʂhi12 jøʔ12. (我写好了信。)

我 信 写 辅助动词(有)

满语中存在动词“bi”用于词缀“-fi”之后,构成“-fi bi”形标记存续体。如[9](44):

(38)duka yaksi-fi bi. (门关着。)

门 关-词缀 有

日语中存在动词“aru”用于接续形“-te”之后,构成“-te aru”结构,作为存续体标记使用。

(39)katen-ga kake-te aru.(挂着2/有窗帘。)

窗帘-主格 挂-接续形 有

从上述材料来看,仡佬语、壮语、村语、藏语、满语、日语等语言中存续标记均来源于存在动词。这说明从跨语言的视角看,“存在动词>存续体标记”这种演变现象不是韩国语和汉语特有的,而是一条具有一定普遍性的路径。

(三)存在动词发展为存续体标记的理据性

“存在”是最基本的语义范畴之一,属于空间概念,体标记表达的则是时间概念。空间范畴的存在动词演化为存续体标记不是偶然的,有其内在的理据性。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是句法环境对存续体标记形成的影响。上述各语言中存在动词用在前项动词后,前项动词与存在动词处于紧邻的句法环境,均形成了“V1+V2(存在动词)”结构,这为存在动词语法化为存续体标记提供了句法条件。根据主从关系原则,一个句子中一旦同时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动词短语,语言系统构造的主从关系原则就要发挥作用,对这些动词短语的语义地位予以分别,并使其中一部分动词短语语义降级。[10](1)在这一原则作用下,上述各语言均确立了“V1+V2(存在动词)”结构中“V1”作为谓语动词核心的语义地位,而存在动词“V2”则发生语法化,发展为存续体标记。

二是存在动词的原型义为其语法化为存续体标记奠定了语义条件。“V1+V2(存在动词)”结构中存在动词“V2”语法化为存续体标记,是语法化的普遍原则语义相宜性的体现。存在动词的原型义表示存在主体在某空间的存在,属于空间概念。各语言中原型存在句中存在主体是具体的实物,存在处所是三维的物理空间。存续体标记则表示动作行为结束之后所造成的结果状态在时间上的存续。根据概念隐喻理论,隐喻现象根植于人类的经验,往往是在相似性的基础上,用一种具体的事物、概念来理解另一种抽象的事物和概念的认知方式,即将一个经验域的知识结构投射至另一个经验域。存在动词与存续体标记的这种语义结构的相似性为存在动词发生概念隐喻,语法化为存续体标记提供了语义基础。如:

(40)a.책상 위에 책이 있다.(桌子上有书。)

b.방 안에 그림이 걸려 있다.(房间里挂有/着画。)

原型存在句例(40a)中存在动词经过认知投射,语法化为例(40b)中的存续体标记后,存在的主体不再是实物,而是前面动词完结后所产生的结果状态,存在的处所也不再是三维空间,而是变成了动作完结后不断延展的一维的时间。

综上,在句法环境和语义条件两个要素的共同作用下,在高频使用中,通过从空间域到时间域的隐喻映射,存在动词由表示某事物在某空间存在的原型义发展为表动作完结后结果状态存续的存续体标记,用空间概念和词汇来隐喻时间概念是人类语言的一个普遍特性。

四、结语

韩国语共有三种持续体标记,三者有较为严整的分工:“-어 있다”结构用于具有[+完结点]特征的自动词后,“-고2 있다”用于具有[+反身性][+完结点]特征的他动词后,“-어 놓다/두다”用于具有[-反身性][+完结点]特征的他动词后,其主要功能是标记完了,次要功能是标记结果状态的存续。通过跨语言的考察,本文发现很多语言的存续体标记均来自存在范畴或与存在范畴有关。借助空间概念表示时间概念不是韩国语所特有的,而是一种跨语言的普遍现象,符合自然语言的普遍规律。但是不同语言中不同的存续体标记在语法化程度、显赫程度、分工上存在差异。

参考文献:

[1]박양규:국어의 재규동사에 대하여,국어학14국어하회,1985.

[2]이기동:“조동사‘있다’의 의미 연구”,눈뫼 허웅 박사 환갑기념 논문집간행위원회:눈뫼 허웅 박사 환갑기념 논문집,서울:서울대학교 출판사,1978.

[3]崔健:《韩汉范畴表达对比》,北京:中国大百科全书出版社,2002年。

[4]梁银峰:《论汉语持续体标记“着”和进行体标记“着”的语法化路径》,《语言研究集刊》(第七辑),2010年。

[5]银莎格:《银村仫佬语参考语法》,中央民族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

[6]黄美新、杨奔:《匀漏粤语与壮语存在动词的比较研究》,《广西社会科学》,2013年第10期。

[7]符昌忠:《村语动词的虚化和体标记》,《民族语文》,2006年第6期。

[8]孙宏开、胡增益、黄行:《中国的语言》,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

[9]金焘方:《满语动词的时体范畴》,《满族研究》,1988年第2期。

[10]张旺熹:《汉语介词衍生的语义机制》,《汉语学习》,2004年第1期。

[责任编辑 朴莲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