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望”诗作为山水田园诗歌的题材之一,表现诗人观照自然的描写和由此引起的对个人经历的反思,是它一直以来的主要内容。直到唐代,诗人杜甫把自己“在野之民”的政治身份引入到“野望”诗中,为其增添了一层心系天下的“家国之神”。通过对比杜甫四首《野望》诗,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杜甫是如何实现“望野抒怀—在野之望—天下之望”的转变的。“野望”诗开始摆脱秀美山水的局限,将格局扩展到天下乾坤自杜甫始。
殷学明先生在《“野望”事象的诗性存在与书写》一文中指出:“‘野望’事象在唐代形成了儒、道、释三种不同的文化类型和野望情结,分别以‘扁舟空老去,无补圣明朝’(《野望》)的杜甫,‘醉入田家去,行歌荒野中’(《见野草中有曰白头翁者》)的李白,‘性野趣无端,春晴路又干’(《独游》)的皎然为代表。”“野望”,从字面来看,即“在郊野望”。它包含了两层关系:一层是产生在表层的“望”,即动作中包含的人与自然的相互观照;另一层则是引起“望”这个动作的人因有所不得,有所寄托而进行的思考与寻觅。因此,“野望”这个题材从一开始就有着“人与自然”和“个人情感寄托”两个方面的阐发。这也是“野望”诗一直以来的主调。而在殷学明先生举出的三个代表诗人之中,无论是李白的狂放不羁还是皎然的内敛自悟,其最终指向的都是“自我”的阐发。只有杜甫将家国情怀融入诗歌创作中,通过四首《野望》同题诗渐进地展现出了“望野抒怀—在野之望—天下之望”的思想升华过程,对“野望”这个题材进行了新的阐发,增添了“人与社会”这一角度,让“野望”这一诗歌题材从山水田园走向了家国天下。
一、从“望野”到“在野之望”的生发
“野望”诗包括广义的和狭义的两种定义,广义的“野望”诗指的是一切含有“望野”这一动作或描写“望野”所见的诗歌;狭义的“野望”诗指的是以“野望”为题目的诗歌。为便于研究,本文的“野望”诗以前者定义为准。要理解杜甫的四首《野望》诗对“野望”这一题材的阐发,必须先对杜甫之前的“野望”诗发展过程进行梳理。
纵观杜甫之前的“野望”诗,其发展过程可以概括为由“野望之趣”到“野望之意”,即从描写“望野”这一动作以及望野所见所得的意趣,到以“野望”为一种意象进行创作。前者的代表诗人是阮籍和陶渊明,后者的代表诗人是刘逖和王维。
在三国时期诗人阮籍的八十二首《咏怀》诗中,有八首涉及“望野”所见,以《咏怀·登高临四野》为例:“登高临四野,北望青山阿。松柏翳冈岑,飞鸟鸣相过。感慨怀辛酸,怨毒常苦多。李公悲东门,苏子狭三河。求仁自得仁,岂复叹咨嗟。”前四句写景,后六句为诗人感慨,情与景之间存在比较明显的分裂感,似乎眺望郊野只是个引起诗人内心郁闷不平之气的引子,“望野”只起到陪衬的作用,诗歌的主体还是诗人内心情感的抒发。“求仁自得仁,岂复叹咨嗟”的背后是诗人难言的对时局的愤懑和怨怼。
东晋诗人陶渊明可以算是唐前“野望之趣”书写的诗人的代表。不同于阮籍在描写“野望”时先写景后抒情的情景分明,陶渊明融情于景,将自己对生命、对自然的思考融入了所望之景当中:“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饮酒二十首》其五)诗人结庐人境,采菊东篱,虽在人间,却隐居深山。“悠然见南山”一句中“见”有两种解释:一种认为“见”就是“看见”的意思,诗人内心悠然,从容而望看见南山,是诗人走向南山的邂逅;另一种认为“见”通“现”,南山悠然伫立,显现在诗人面前,是南山在期待着与诗人的邂逅。之后的“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是诗人远眺所见之景。整座山林沐浴在夕阳的余晖之中,显得越发静谧而安详,飞鸟结伴归巢,又给这画面增添了一缕温情。陶渊明的“野望”流露出的是一种浓厚的自适之情以及被自然净化心灵之后的意趣盎然,可谓是阐释“野望之趣”的经典代表。
在陶渊明之后,南北朝也有诗人创作过关于野望的诗歌,如北齐刘逖的“驻车凭险岸,飞盖历平湖”(《秋朝野望诗》),写秋日临湖而望;南朝陈昙瑗的“萧条四野望,惆怅将何如”(《游故苑诗》),写故苑野游之望;南朝陈阴铿的“鹫岭春光遍,王城野望通”(《开善寺诗》),写春日寺庙闲游之望。这些“野望”诗或是惜春悲秋,或是惆怅伤己,虽然在艺术成就上不及《饮酒》,但呈现出一种从“野望之趣”到“野望之意”的过渡,逐步确立了“野望”诗“自然+自我”的写作模式。其中北齐诗人刘逖作《秋朝野望诗》,是第一位把“野望”二字写进诗歌题目进行创作的诗人。他的野望诗简单易解,从艺术成就上看称不上一流,但作为第一首以“野望”为题目的诗歌,其出现促进了“野望”从“趣”到“意”的发展,有利于“望野”这一意象独立化、经典化,让“野望”这一动作从山水田园景物叙写中抽象出来,成为寓意“有所寄托”的代表性动作之一。
初盛唐时期,“野望”作为山水田园诗的题材之一,依然受到创作者们的关注。从唐初诗人王绩,到初唐四杰中的王勃、骆宾王、卢照邻,再到盛唐著名山水田园诗人孟浩然,甚至连唐玄宗李隆基都有过相关创作,可以说,“野望”是山水田园诗中的一个热门题材。
综合上述内容可知,杜甫之前的“野望”经历了一个由“野望之趣”到“野望之意”的发展过程,在这一发展过程中,“野望”逐渐从一种浅显的意趣成为显露的典型化行为。“野望”一词的内容逐渐固定为表现诗人观照自然的描写和由此引起的对个人经历的反思。
二、“在野之人”的首次回望
“野望”本身作为一种寻觅的姿态,在根源上对应的应是“追寻”这一主题。可即使是在“野望”这一题材实现了由“野望之趣”到“野望之意”的发展之后,诗人们“追寻”的视野也始终没有超越“个人价值的实现”这一领域,直到杜甫出现。杜甫将家国情怀融入“野望”诗的创作中,进一步扩大了“野望”诗的格局,为其增加了一层“心系天下”的“野望之神”。
据笔者统计,以诗歌名称或诗歌中含有“野望”一词为准,唐代在杜甫之前的相关诗作有十首,在杜甫之后有二十首,数量上增长了一倍。而在内容上,杜甫之前的十首“野望”诗歌创作中没有一首提到过社会现实、国家政事。杜甫之后的二十首“野望”诗歌创作中则有三首提到过相关内容,如“时见东来骑,心知近别秦”(许棠《雁门关野望》),“荒垒几年经战后,故山终日望书回”(刘沧《晚秋野望》)等。虽然这些诗人都没能在诗歌中再现杜甫“扁舟空老去,无补圣明朝”(《野望》)那样强烈的家国情怀,但他们描写的内容依然延续了杜甫对“野望”诗题材的拓展。由此可见,杜甫对“野望”诗的改造以及其意义是非常大的。
当然,杜甫通过四首《野望》诗让“野望”这一题材从山水田园走向家国天下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杜甫四首《野望》诗中最早的一首作于乾元二年(759)。在此之前,杜甫因为上疏救房琯而触怒唐肃宗,由左拾遗出为华州司功。同年,关辅饥荒,杜甫弃官西去,客居秦州,在那里写下了第一首《野望》诗。而在这之后,杜甫再没有回到长安,回到中央朝廷。可以说,这首诗正作于杜甫经历了“在京为官—在地方为官—在野为民”这一巨大人生转折之后。它不仅是杜甫作为诗人对自然的远望,更是杜甫作为“在野之人”对朝堂的首次回望。复杂的创作背景注定了杜甫的“野望”有着更为深刻的内涵与情感。我们来看杜甫作于秦州的第一首《野望》:
清秋望不极,迢递起层阴。
远水兼天净,孤城隐雾深。
叶稀风更落。山迥日初沉。
独鹤归何晚,昏鸦已满林。
这是杜甫脱离官身,成为“在野之人”后的首次回望。映入他眼帘的就是这样一幅深秋日暮、雾锁孤城的凄凉景象。《杜诗镜铨》《读杜心解》等都认为全诗由首联“清秋望不极,迢递起层阴”统领。诗人在秋日的郊野远望,见天边层嶂叠起,剪影如削,而群山之上,“水空天净,一望清旷;城隐雾中,再望迷离;枝枯叶脱,三望萧疏;山高日落,四望沉冥”(仇兆鳌《杜诗详注》)。此时已是黄昏时分,树林里已落满了归巢的乌鸦,唯有一只独鹤翩翩来迟。仇兆鳌在《杜诗详注》中虽认为“盖日落鸟归而致慨乃羁栖自况之意”,却反对鹤与鸦有比兴之意:“旧以鹤喻君子,鸦喻小人,于诗意不合。”但我们考察诗意就会发现,众鸟归巢而诗人却漂泊无所依,这种对比产生的诗人形象正与那只“归何晚”的独鹤相契合。而诗人之所以会弃官漂泊西南,除了最直接的关辅饥荒之外,对朝中奸佞小人的不满也是一个重要原因。因此,王嗣奭的《杜臆》解读说:“‘独鹤’自比,‘归何晚’见心未尝忘朝廷,而‘昏鸦满林’,归亦无容足之地矣,因知其望中寓意不浅。”颇有可取之处。杜甫不久之后所作的《空囊》一诗中也有“世人共卤莽,吾道属艰难”的句子。以上种种,皆说明“以鹤喻君子,以鸦喻小人”的比兴含义是能够说得通的。如此看来,这首《野望》表达的不仅是诗人“独鹤”般与世不容的漂泊与孤独,更有诗人对“昏鸦已满林”的愤懑与忧虑。由此可见,尽管诗人在这一首《野望》中表现出的家国情怀还比较含蓄,但它已经初步展现出了诗人家国一体、心系朝堂的社会责任感,表现出了与之前的“野望”诗“自然+自我”模式有所区别的,更加广大的格局。从这首诗开始,杜甫实现了从“望野抒怀”到“在野之望”的生发。
三、“在野之望”中的“望野”
如果说杜甫作于秦州的第一首《野望》改变了“野望”的含义,让它从仅仅是“望野抒怀”之作变成了“在野之望”之作,那么杜甫在宝应元年(762)分别作于成都和射洪的两首《野望》则从“在野之人”的角度描绘了“望野”所见之景。在这个阶段,“忧国”和“思乡”两个基调以杜甫自身生活的安稳与否呈现出此起彼伏的波动。这种波动正是杜甫的家国观念在升华阶段必然会出现的。只有经历过这个阶段,杜甫才能真正把握“家”与“国”在自己心中的分量,让“野望”从“山水田园之望”成为“家国天下之望”。但在那之前,这两首同年所作的《野望》所表现出的各是一番不同的景象。
首先来看作于宝应元年(762),杜甫居住在成都草堂之时的第二首《野望》:
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
海内风尘诸弟隔,天涯涕泪一身遥。
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
跨马出郊时极目,不堪人事日萧条。
对于首联“西山白雪三城戍,南浦清江万里桥”,朱鹤龄《杜工部诗集辑注》中注解说:“按史:是时分剑南为两节度而西山三城列戍,百姓疲于调役。高适尝上疏论之,不纳。公诗当为此作,故有人事萧条之叹。”西山白雪本是自然景观,诗人见到西山白雪而联想起“三城列戍”之事,便为其增添了政治色彩;南浦清江是诗人真实所见,而诗人看到清江便联想起跨立江上的万里桥,进而联想到离家万里的自己,清江就因此与“思乡”有了关联。由此看来,这首诗在一开头便借写景奠定了全诗的主题。颔联说海内征战不歇,风尘四起,与家人相隔,诗人独自流落天涯,涕泪交加,表现了诗人对家人的思念和漂泊无依的孤独痛苦之情。颈联诗人喟叹自己只是以老病之躯虚度光阴,而不能对朝廷有所补益,点出了自己“在野之人”的身份。同时,杜甫不言朝廷弃己,而言愧己无补于朝廷,其忠厚可见一斑。尾联“跨马出郊时极目”点明了“身在郊野”的自然环境,而“不堪人事日萧条”既是诗人“海内风尘诸弟隔”“未有涓埃答圣朝”的根本原因,也是诗人对当下朝廷用人无度的犀利判断,更是诗人面对走向谢幕的大唐盛世的悲鸣。
然而战火蔓延的速度是如此迅速,就在杜甫哀叹“不堪人事日萧条”的那年冬天,他在成都草堂短暂的称得上安适的生活结束了。由于西川兵马使徐知道反叛,杜甫来到了梓州射洪县(今射洪市)。在这里,他创作了第三首《野望》:
金华山北涪水西,仲冬风日始凄凄。
山连越嶲蟠三蜀,水散巴渝下五溪。
独鹤不知何事舞,饥乌似欲向人啼。
射洪春酒寒仍绿,极目伤神谁为携。
对比第二首《野望》,杜甫在这首诗歌中表达出的更多的是漂泊无依的凄惶之情。诗歌首联交代了射洪县的地理位置以及创作的时间,只是“仲冬风日始凄凄”一句,“凄凄”的不仅是风日,或许还有诗人那颗因为战乱而不得不继续漂泊的游子之心。颔联“曰连、曰蟠,山形长而曲也。曰散、曰下,水势分而合也”(仇兆鳌《杜诗详注》),写此处的山脉连绵逶迤,江水在巴渝散开又在五溪合流,正照应了首句。颈联在《杜诗详注》和《杜诗镜铨》中都被看作是“以己观物”的典范。诗人见独鹤一只,仿佛羁旅之人,以己度之,自觉孤寂悲凉,不知其因何事而愉悦起舞;诗人自己漂泊到此地,穷困窘迫,见鸟向人啼叫,不由疑心鸟儿是否也在饱受饥饿之苦。这种由己及物的同理心描写,正是杜甫人性光辉所在,也是他能够被称为“诗圣”的原因。尾联是诗人对自己漂泊生活的直白书写:射洪县春酒仍是绿色,可是“我”极目远望,也望不到一位为“我”携酒而来的友人。其孤苦无依之状不言而喻。纵观全诗,诗人从凄冷的“仲冬风日”写起,营造出悲苦的气氛,接着由虚入实,自大渐小,从无形的氛围写到有形的山水,又从庞大的山水写到小小的鸟雀,最后点出自己“望野”的原因:希冀着见到一个愿意为自己携酒而来的友人。整首诗层层递进,环环相扣,诗人的孤独感因此显得更加强烈,更加震撼人心。
这两首《野望》作为杜甫第二阶段的创作,表现出了杜甫“家”与“国”观念的进一步融合。其中第二首《野望》中的“不堪人事日萧条”一句更是尖锐地指出了当时朝廷的弊病,对比第一首《野望》的“独鹤归何晚,昏鸦已满林”,能看出杜甫家国情怀的进一步深化。而支撑这种精神出现的正是第三首《野望》中鲜明流露的杜甫从自己的苦难经历出发,推己及人的,对国家和百姓纯粹的关怀与热爱。
四、站在人生终点的“天下之望”
随着时间的推移,杜甫对家国分量的比较有了结果:家国本为一体,没有“国”,何谈“家”!在他人生的最后阶段,这位“诗圣”终于将“家”与“国”合而为一,实现了家国情怀的升华,完成了将天地乾坤纳入己怀的“天下之望”。这就是作于大历四年(769)潭州的第四首《野望》:
纳纳乾坤大,行行郡国遥。
云山兼五岭,风壤带三苗。
野树侵江阔,春蒲长雪消。
扁舟空老去,无补圣明朝。
杜甫的“天下之望”主要体现在这首诗的首联和尾联之中。第一句中的“乾坤”二字是杜甫常爱使用的字眼,在他的全部诗歌中一共出现了四十七次,最早一次出现在天宝六载(747)创作的《赠比部萧郎中十兄》,而集中运用则主要在乾元二年(759)及之后。这是一个十分有趣的现象。从杜甫的经历可知,从“在朝之身”到“在野之身”的转变是杜甫一次次感叹“乾坤”的重要原因之一。杜甫笔下的“乾坤”有时指“天地”,如“江汉思归客,乾坤一腐儒”(《江汉》);有时指“日月”,如“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登岳阳楼》);有时指“国家”,如“战伐乾坤破,疮痍府库贫”(《送陵州路使君赴任》)。无论是哪一种情形,“乾坤”背后所蕴含的都是诗人在野四望所感受到的由世界之浩大引起的苍凉感和孤独感。从杜甫创作的四首《野望》诗的发展来看,这种苍凉感和孤独感在杜甫的心中回荡酝酿,又经过他的儒家思想的熏陶,由己之苍凉转化为天下人之苍凉,由己之孤独转化为天下人之孤独,由己之悲伤转化为天下之悲伤,最终形成了一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由此,杜甫的《野望》诗完成了“望野抒怀—在野之望—天下之望”的转变。
综合分析这首诗,首联“纳纳乾坤大,行行郡国遥”,“纳纳”是“包容”的样子。客子行于天地之间,自觉天高地远,广阔无边,故乡迢迢不可及,正是如此。颔联写潭州的地理位置,其南有五岭,其北近三苗。仅见“五岭”“三苗”二词,便知其非“郡国”长安附近,也体悟到诗人距离长安何其遥远了。颈联“野树侵江阔,春蒲长雪消”为倒装句,实是“江涨直侵野树,雪消始长春蒲”(仇兆鳌《杜诗详注》)。这种语法顺序与常理不同,往往带给读者眼前一亮的阅读体验,是杜甫“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表现。然而,面对这江青树绿、雪消草长的春景,诗人却于这生机蓬勃的春天感受到了自己生命的衰老,在这个时候,诗人出乎意料地没有再提到第一首和第三首《野望》中的“孤鹤”意象来隐喻漂泊无依的自己,而是感叹:“扁舟空老去,无补圣明朝。”在人生后期,杜甫终于将家国一体的情怀在诗歌中发挥到了极致。他抛开了最初的“独鹤”与“昏鸦”的隐喻,抹除了“家”与“国”在不同情境下的不同侧重,将家与国合而为一,表达出了强烈的为“圣明朝”效力而不得的遗憾之情。这是杜甫对自己一生的回顾与总结,更是杜甫站在人生终点的对天下之回望!
通过分析杜甫四首《野望》诗,我们可以看出,杜甫走出了“野望”一直以来的田园模式,将对大自然的欣赏和赞美替代为游子漂泊的孤独感,又将这种个人的孤独感推己及人,上升为一种忧国忧民的天下情怀。殷学明先生在《“野望”事象的诗性存在与书写》一文中指出:“儒家‘敏于事’,是有为之学,杜甫的‘野’是朝野之野,其‘望’是‘穷则独善其身’的‘望’。”应该承认,杜甫的确以其心系天下的儒家精神,让“野望”的“野”在“郊野”之外更增加了一层“朝野之野”的含义。但是杜甫的“望”绝不是独善其身的“望”,而是推己及人的关怀同情之“望”,是心向往之而不可得的遗憾之“望”,是将乾坤纳入胸襟的天下之“望”。杜甫对“野望”题材的改造,不仅仅是文字意义的增加,更是让“野望”这个主题在山水田园之外有了一个更加广阔的书写空间,对后世“野望”诗的创作有着巨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