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牌”作为传统音乐特殊形式和不同时代的精华,反映着传统音乐传播与变迁的最内在本质。除了曲牌自身内部的运作机制外,它还基于人文、社会科学的发展。可以说“曲牌”是当下中国传统音乐研究中最有影响力、扩展最迅速的领域之一。它的源起地是传统音乐,但广涉一系列乐种。尽管“曲牌”在目前基本有一个比较“清晰”的概念,但在研究中要回答“什么是……”式的问题即有关定义的问题,既很重要又很困难。很重要是因“曲牌”在不同时期、不同行当对其理解是有差异的,而很困难则是因该术语在学术界的界定存在很多排他性的问题(比如同宗民歌是“曲牌”吗?)因此,我们在本文中,对各种立场进行解释的同时,也要尽可能展现其对立面。事实上,许多试图为“曲牌”定义的论述都围绕各自要展开的主题而圈定其范围。
一、曲牌
传统艺人在“万变不离其宗”的导向下,创造了举世无双的“又一体”思维方式,形成了看似神秘、“暗藏玄机”的中国传统音乐中的“一曲百名、一曲百体”的曲牌现象。“曲牌”的产生包括相互联系的三个方面:一是传统音乐所凝聚沉淀的“又一体”的社会心理或文化心态;二是形成“又一体”的文化、艺术、社会、民族宗教等意识形态的因素;二是中国传统文化之“和而不同”的哲学思想。
曲牌从理论上来说,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第一,曲牌的动态性;第二,艺人的思维方式(文化心理);第三,曲牌的价值性;第四,曲牌形态的多样性。
第一,在中国传统音乐中,“曲牌”所具有的动态性特征是因为“曲牌”不是结果而是“活动”,不是某一产品的统一性,而是艺人创造过程的统一性,因此,研究由社会、文化、历史传统所制约“艺人”的行为方式是我们解答曲牌动态变化的重要因素。
第二,曲牌的过程就是艺人在实践中的思维过程,“民间艺术家在‘和’与‘变’思维的统摄下进行音乐艺术创作,形成了丰富多彩的动人旋律”①作为传统音乐所呈现的重要品种——曲牌,内涵了丰富的音乐旋律的结构方式和思维特质。
第三,作为极具“价值性”的曲牌,是我们感受与认识传统音乐文化最直接的对象。对“曲牌”形式之研究,必须追问其文化价值体系,在一定范围内对曲牌音乐的客观性作出解释,并在历史文化的背景上考察曲牌的价值属性,深入探索人们在艺术实践中对曲牌所具有的认识价值和审美功能。
第四,传统音乐文化的多元性特征决定了曲牌的多样性、随机性和偶然性,从而极大地丰富了人们在传统音乐实践中的新认识和新创造。
总之,历代文人音乐家、宫廷乐工、寺院乐僧、民间艺人创作的曲牌是传统音乐传播辐射的重要载体。同时,人们以曲牌的母体曲调为基础,进行创作,不断发展,进而派生出众多的子体(又一体)形成了庞大的中国传统音乐网络。当它作为音乐的结构单位时,便成为各类传统音乐结构中最活跃的成分,其形式与结构的特殊性已然成为了中国传统音乐理论与实践的直接包容者。
二、曲牌学及其在其他学科中的地位
曲牌学是以曲牌为对象的研究,追踪曲牌发生、发展、变异的社会轨迹,运用音乐形态研究的理论、观点、方法对曲牌现象及本质进行全面考察、提炼、继承曲牌音乐及其哲理思想并将其体系化的过程的一门学问。曲牌学研究是从两个方面散发开来,既纵向与横向。纵向要考察它的由来与发展,横向即考察它的现状。总之,曲牌学将涉及曲牌的定义、发生、结构、属性、层次、发展以及研究方法等。
1.曲牌学与其他音乐学科之关系
“对于曲牌音乐古往今来的许多学者已有关注并进行了长期的探索与相关研究……总之,上述成果包括了曲牌的个案研究,曲牌乐目家族的研究、曲牌关系研究等方面,同时对曲牌的名称及题材、音乐功能、演奏形式、宫调体系、曲体结构等方面进行了探讨。”②从上可见,对曲牌研究涉及了音乐形态学、音乐社会学、音乐美学、器乐学、表演学、乐学、曲式学、旋律学等多种相关学科,比如研究中所论曲牌在文化过程中展示自己的音乐发展方法这就是“旋律学”。在研究传统音乐的曲牌,所总结的单牌体、复牌体,多段体及集曲体,这即为“曲式学”的内容范畴,“探索曲牌的宫调体系有助于更进一步研究各曲牌内容与各曲牌之间的历史层次,使我们能精确地认识到不同时期曲牌音乐的特点。尽管‘宫调’这一概念在戏曲声腔宫调系统中可以互换,但戏曲音乐的宫调谱在曲牌连接、音域的适应程度等方面为编剧、填词的便利留下了曲调分类的作用。”③而探索曲牌的程式美、即兴美、音韵美、节奏美就是典型音乐美学研究之内容。在曲牌学的研究中,离开了上述的旋律学、曲式学、曲学、音乐美学等学科的支撑,对于综合体的曲牌音乐的研究是难以深入的。
2.曲牌学与社会学科之关系
曲牌学与文学、历史学、语言学、地理学、社会学、民俗学等有着密切的联系。
曲牌学与文学关系最为密切,曲牌中的节奏形态、结构形态、词格等,大部分由文学形式而定。中国古代诗词的节奏特点就是汉族语句的定位,是诗词声律的结果,如诗词中的三字句、五字句、七字句、九字句等,与打击乐曲牌(十番锣鼓的一、三、五、七)的节奏型完全一致,“锣鼓乐中的变奏手法、曲式结构与字词的关系在十番锣鼓中表现得更为鲜明、典型和集中”④。字词中填词的变化手法,如摊破、减字、倚声、叠韵等,在十番锣鼓的曲牌音乐中都有大量的应用。从中可见曲牌与文学的紧密关系。
从历史学的角度来看,戏曲史学家们对于曲牌艺术在历史上的地位给予了长期关注。曲牌在历史学中的地位或历史中曲牌就是史学家们或音乐家们必须回答的问题。从史学家的角度回答曲牌问题,必须牵扯音乐的形态及音声逻辑,从音乐家的角度则必须回答曲牌(曲式)的发生、发展、变异的整个历史过程,否则将无法认清“曲牌”为何物。从史学家的角度探索,必定追寻曲牌在戏曲中的地位,那么研究中他们不从民族音乐学、音韵学和乐器学等角度切入是不可能的,因为戏曲之产生来源于各种艺术的高度融合,戏曲曲牌中的旋法、曲式、演唱、音韵规范、声腔的表达、伴奏乐器的确立及其音律等直接来源于音乐的技法与感悟,缺失音乐中的宫调、韵味及旋法的把握如空中楼阁,不得其法,这也说明了戏曲史学家在研究曲牌时对音乐本体依赖的根本原因。
曲牌学与地理学的研究有着天然联系,历史中所描述“吴歌”“西声”“北曲”“南曲”“秦声”“赵曲”“燕歌”“楚调”“蜀音”的记载实际就是对某一曲牌在不同地理方位或地域风格的划分。在曲牌研究中,离开地域民风来探究曲牌流播与传承将无法企及。正是“地理学”所区划的不同地理空间或地貌才便于我们对一个地区或一个民族的曲牌之区域风格的把握。
一个民族音乐中的曲牌必然要依靠该民族某种具体语言和文字来交流、记录和传播。在曲牌学的研究中,应用语言学中的词源考证方法能解决很多曲牌源流问题。曲牌的“旋律是一个复杂的有机体,有自己内部的逻辑,充满着展开的、丰富的、感情饱满的思想内涵,人们所创造的各种旋律,尤其是声乐在很大程度上是以语言音调体系为基础的。”⑤语言对旋律的制约作用,从全国各地的民歌、戏曲、曲艺等旋律中可以看出,受一定字调制约而形成的曲牌“腔格”是中国旋律中的重要特征,正是不同曲牌的腔格,使变化万千的不同音调各具色彩。
研究曲牌如果不对民俗中的礼仪、婚嫁、丧葬、祭祀等内容深入剖析,则难于揭示其音乐风俗的方方面面,也就是说曲牌学的研究脱离不开民俗学研究视野,强调研究者深入社会生活现场进行实地考察,获取第一手具有科学价值的研究材料,才可能对古往今来的不同曲牌的内部结构及其艺术品格进行全面详尽地解答。只有通过全面地掌握不同层次、不同学科的研究方法与经验,才能科学地揭示曲牌的结构层次、功能属性、价值作用,并指出曲牌音乐发生、发展、变异传承、离析整合、交流选择的规律性和多样性问题。
三、研究内容
曲牌学内容包含着研究的层次、方法及实态的探究,在特定的历史文化背景上考察曲牌产生及发展的规律,通过研究艺人们在音乐实践中所产生的不同方式的曲牌形态来深入揭示丰富多彩的历史、社会现象和人们的精神世界。因此,聚焦于曲牌的研究方法、价值、形态、表达、格律以及传承、传播的路径等是曲牌学的关键所在。
1.方法论原则与历史意义及价值
集中于曲牌研究的基本方法、视角类型,探讨曲牌研究方法缘源起的背景,采用文化定位法、常态分析法及多元解析法等这些都是方法论原则的体现。
曲牌的母体意义极其重大,因为没有“母体”就没有“原生性”,便谈不上曲牌,“母体”是规范性的前提,在规范性“母体”的基础上更产生了无数的变体或“又一体”,正是具有“母体”性的曲牌及其变化为揭示“和而不同”的传统音乐提供了丰富的例证。
2.曲牌的音乐形态研究
对于曲牌的格律、旋律的分析是曲牌发生与传播的重要前提,曲子的发生学意义、曲牌格律的形成、旋律及其节奏是曲牌研究的源头,对“一曲多变”深入地探究,指出“一曲多变”的本质内涵,分析其结构力的因素以及“变”的空间内涵,解析曲牌音乐中“一曲多变”的深层文化观念,并以“同宗现象”的民歌、板腔变化体的戏曲以及民族器乐曲牌中的【八板】来展示音乐中“又一体”或“变体”现象等,使我们对传统音乐中“万变不离其宗”的理念有了新的认识高度。传统音乐曲牌中的“集曲”扮演着重大角色,它既是“度曲”方式更是曲牌音乐形态的重要部分。对集曲的名称、规则将作出符合客观实际的解释,对集曲的不同结构形式,集曲与其他套曲的联系与区别进行音乐学分析,指出其独特的旋律学意义,特别对集曲的本质内涵及其历史价值进行深入分析是极其必要的。阐明集曲中的旋宫转调、集曲与燕乐二十八调、集曲与“笛色”之关系,并指出曲牌之牌名、词格、腔调及其在中国传统音乐中曲牌的重大价值及其运用是曲牌学研究的首要任务。
3.曲牌的表达
无论是声乐曲牌还是器乐曲牌都是通过艺人的表演在相关情景中展示,曲牌音乐内在属性与文化内核在音乐实践活动怎样才能充分体现是艺人的本事。他们通过直觉的诠释在审美的意境中将曲牌中所包含文化基因、艺术规范等诉诸表演艺术。因此,曲情的探索同样是曲牌研究的重大问题。曲牌之情格,曲牌之意象、意调的研究在曲牌学中不可回避,指出曲情来源及定型方式,探讨曲情的传播方式,如对同剧种曲牌的内部模仿,剧种间的类比模仿以及超越剧种的反身性创造等,揭示曲情与曲牌使用及曲牌认知的关系,是曲牌中“曲情”研究中的重要一环,只有抓住曲牌“情本论”,对“曲”到“剧”所散发的一切事项将迎刃而解。
对于声乐曲牌的表达研究,不具体涉及代表性的剧种、曲种及歌种进行全面论述是不可能的,而在论述器乐曲牌之表达中,对于民间乐种及戏曲清锣鼓中的曲牌进行分析,是揭示器乐曲牌表达的关键所在。
4.曲牌的传播与传承
以历史和逻辑辩证统一的观点来看待曲牌发展变化,对曲牌的由来与传播的一般途径的把握是研究前提。从隋唐时,曲牌萌生阶段,到曲牌大发展与大繁荣的宋元词乐曲牌和明清曲牌以多样的方式进行流变发展与回顾,并指出了文人传播和民间传播的两条路径。曲牌在当下的传承与发展,构建合理的传承机制,创新曲牌传承的模式应成为当下普通音乐教育建设的重要一环。
5.中国少数民族音乐曲牌研究
中国的民族音乐中除汉族之外,绝大多数为少数民族类型,在曲牌的研究中,少数民族的曲牌现象关注相对薄弱。问题有二:第一,曲牌现象的研究主要集中在汉族音乐中;第二,少数民族的曲牌思维有其独特性,以至于学者在研究中区别对待。
对少数民族曲牌研究的现状与意义进行深入探索,关注少数民族的曲牌思维特点应该成为曲牌学研究的重要内容之一。因此,全面检索“集成”中的少数民族民歌、器乐、戏曲、说唱中的曲牌及其样态,深刻地探讨曲牌的源流,从多维文化空间、自我衍生和交流化合等方面切入,指出同源基因、异质结构及持续再造等问题是揭示少数民族音乐特征的重要基础,这也必将为后续中国少数民族音乐曲牌的研究开辟崭新的道路。
6.曲牌格律的质性研究
作为曲牌学最为前沿的研究内容集中于此。昆曲格律严谨,依字声行腔,“文”“乐”相合构成的“唱”等是昆曲曲唱的关键所在,因此,厘清昆曲字腔音势规律(即唱词声调乐化而成的唱腔旋律的进行特征),本研究采用计算机建模设计。目前,传统昆曲字腔音势研究依靠曲学家基于有限曲谱的定性描述,其结果因个人知识经验不同而具有较大的主观不确定性。而曲牌学基于计算机建模方法,通过线性差值和一阶差分进行昆曲音势特征提取,并利用机器学习方法对昆曲唱词字调对应的字腔旋律聚类,准确刻画出昆曲字腔音势模型。该模型不仅可以辨识千姿百态的昆曲字腔旋律走势,量化揭示行腔与字声趋同的音乐结构规律,佐证并细化曲学家的定性研究成果,还能自动检测作品是否符合昆曲“文乐相合”的格律规范,全面推动了昆曲艺术的数字化创作与传承⑥。
结语
传统音乐曲牌根植于中华文明的历史土壤之中,汇聚了民族精神与历代文人的思想观念与意识形态,曲牌传承流变的过程是中国传统音乐文化发展的必然,作为传统音乐分解再融合的重要曲牌样式,集中体现了民间艺人的高度智慧。
曲牌发生发展的内在规律与特点,揭示了曲牌学与音乐及社会相关学科的隐性逻辑与关联,深刻探讨了曲牌学研究的价值意义、方法论原则以及曲牌学构建的核心焦点,多视角全方位剖析了曲牌学话语体系的有关内容,为曲牌学的学科发展建设做出了先导。曲牌学在确立了自己的研究对象和任务后,才使传统音乐曲牌的研究步入了新的历史发展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