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政党政治结构转型及其对2024年大选的影响

2024-10-01 00:00李奕昕王浩
统一战线学研究 2024年5期

摘 要:自2016年美国大选以来,美国政党政治开启并持续经历着复杂的结构转型。虽然这一转型目前尚未完成,但已在两党政治、共和党及民主党内政治三重结构性维度取得不同程度进展并渐趋清晰地预示着未来方向,为我们观察2024年美国大选提供了分析框架。就两党政治结构而言,传统极化视角已无法勾勒其全貌,极化、钙化与部落化“三化”叠加成为理解这一转型的关键。就共和党内政治结构而言,“让美国再次伟大”从理念到派系的重塑效应推动该党基本完成了从“里根共和党”到“特朗普共和党”的转型。就民主党内政治结构而言,进步派、温和派与中右派的博弈成为近年来该党转型面临的主要障碍,而随着拜登退选和哈里斯崛起,进步派及其理念将可能引领民主党的转型方向。上述结构转型逻辑驱动2024年美国大选在政党胜选联盟构建、选举议题塑造及政治力量重组等方面表现出新特点。以此为背景,美国对华政策也将在安全、经济和社会人文等领域面临更多不确定性,如何进一步落实“旧金山愿景”将是2024年美国大选后中美关系走向的关键所在。

关键词:政党政治;美国政治;共和党;民主党;特朗普;哈里斯;2024年大选

中图分类号:D618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3378(2024)05-0171-13

2024年7月21日,81岁的美国总统约瑟夫·拜登迫于一系列内外压力正式宣布退出2024年美国大选,同时表示全力支持副总统卡马拉·哈里斯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1]。尽管哈里斯在短时间内即获得大多数民主党精英背书并迅速进入竞选状态,但围绕拜登退选的民主党内部分裂一时暴露无遗[2]。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此前仅仅三天,美国前总统唐纳德·特朗普在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上正式获得该党总统候选人提名并发表了时长超过90分钟的演讲,其中有近三分之一的篇幅是回顾他在宾夕法尼亚州举行竞选集会期间所遭遇的枪击经历,并借此宣扬其个人英雄主义,引发了共和党代表的一致赞誉和支持,这就充分表明特朗普及其代表的“让美国再次伟大(Make America Great Again,MAGA)”政治理念与“MAGA派”政治力量已完全占据共和党内主导地位,成为重塑和团结该党的决定性力量[3]。在2024年美国大选的特殊背景下,民主、共和两党内部政治生态的上述特征表明,结构转型的差异化程度与方向将对政党内部整合产生重大影响,进而作用于美国的政党政治博弈[4]。除政党内部结构变化外,美国两党之间的政治结构也在同步发生着重要变化。一方面,政党极化程度进一步加深,政治学者弗朗西斯·福山强调的“否决政治(veto politics)”日益成为常态[5]。另一方面,极化本身已不足以概括美国两党政治结构的全貌。例如,当前民主、共和两党各自所构建的政治联盟基本盘变得更为稳固、选举摇摆州数量进一步减少,联盟转换的难度持续加大、极少数摇摆州对于政治选举的意义被前所未有地放大,从而推动两党政治结构的“钙化”特征日趋明显,选民投票倾向与政治阵营变换的整体流动性大幅下降。又如,两党政治极化的加剧导致党派斗争越来越超越传统的议题层面、上升到观念甚至情感层面,进而形成所谓“部落化”结构。其中,两大政党及其基本盘都将对方视为类似于部落战争中的敌人和对手,进而认为每次大选都将是对未来国家发展方向的决定性选择[6]。

美国政党政治近年来出现的上述变化引发了学界广泛关注。除福山提出的“否决政治”概念外,对于民主、共和两党极化不断加深的原因,有美国学者提出了“情感极化”的视角,表明两党的对立已陷入某种非理性情绪中[7]。此外,关于美国政党政治极化催生出了“两个美国(two Americas)”的观点也产生了广泛影响[8]。然而,既有研究仍主要聚焦两党政治极化这一结构性问题,没有更加全面地审视美国两党政治结构出现的其他重大变化。就政党内部结构变化而言,共和党的“特朗普化”现象得到了较多国内外学者的关注,表明围绕共和党转型方向的讨论具有较强的学术共识。另一方面,民主党近年来经历的转型阵痛问题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关注,关于该党究竟应该维持其“多元平衡”的角色、最大限度在传统白人蓝领与新兴少数族裔及外来移民两大选民群体之间左右逢源,还是拥抱新的“多元主义”角色、以更为强有力的身份政治纽带打造顺应现实变化的政治联盟,成为争论的焦点。

基于此,美国政党政治正在经历的上述三重结构转型将从根本上重塑美国政治的形态,进而对当前和未来中长期美国政治的发展演变产生深远影响。同时,上述三重结构转型亦非各自独立进行,而是彼此紧密联系和相互塑造的。鉴于国内外学界尚未系统梳理和探讨上述问题,本文将从政党政治结构转型这一视角出发,结合美国两党政治、共和党及民主党内政治转型的不同趋势与程度梳理出美国政治最新动态的逻辑线索,并以此为背景探讨2024年美国大选在政党胜选联盟构建、选举议题塑造及政治生态演变三个方面出现的逻辑变化,加深我们对当前美国政治的理解。

一、美国两党政治结构转型:从极化到钙化、部落化

当前美国政党政治所经历的结构转型首先体现在宏观的民主、共和两党政治层面。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党派极化(partisan polarization)”便已成为美国政党政治结构演变的主要趋势,并且在冷战后进一步加剧[9]。在实践中,极化主要是指民主、共和两党在政策立场方面的差异越来越大,难以取得妥协和共识[10]。结果是,围绕公共政策制定的博弈完全沦为了以党派划线的激烈政治斗争的工具,致使美国国家治理的效能以及内政外交政策的稳定性、连续性不断下降,甚至频频出现政府关门危机,最终引发美国式政治民主的异化和衰落。当然,党派极化在美国历史上并非新鲜事物。早在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资本主义工业化的高速发展和社会贫富分化的急剧增加便催生出了民主、共和两党之间的极化,只不过随着1929—1933年“大萧条”的出现和美国经济周期的变化,政党政治周期同步地从极化步入以合作为主流的新政时代。然而近年来,美国政党政治结构演变的一个突出特征在于,政治周期的运行已经脱离了此前经济周期变化所带来的决定性影响,因此传统的极化逻辑越来越无法展现美国政党政治的全貌。例如,无论是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还是2020年新冠疫情危机带来的巨大经济、社会冲击,都没有改变美国政党政治结构朝着极化方向运行的轨迹。在笔者看来,造成这种现象的深层原因在于美国的两党政治结构正在经历从过去单一的以经济-阶级矛盾为主要动力的极化到以文化-身份矛盾为新的主要动力、并与传统的经济-阶级矛盾复杂交织的极化、钙化(calcification)以及部落化(tribalization)三化叠加的重要转型。

其一,钙化作为美国政党政治结构转型的新趋势,集中反映为近年来从总统选举到国会选举中美国民众的“分裂投票(split vote)”持续创出历史新低。这就意味着政党—选民联盟开始不断趋于固化、政治流动性日益下降。分裂投票一般指的是选民在美国以单一选区制为特点的选举制度下,将选票投给不同政党的候选人的行为。例如,相当数量的选民可能在总统选举和国会选举同时进行的背景下,将总统票投给某一党,将国会票投给另一党;也有可能在国会选举单独进行时,将所在州的两名参议员席位分别投给两个政党。一方面,这种行为模式反映出历史上美国的政党—选民联盟并非铁板一块,而是具有较高的流动性和灵活性,即选民在某些议题领域可能倾向于支持民主党,但在另外一些议题领域又可能倾向于支持共和党。另一方面,这种行为也反映出美国社会中长期存在的两种政治诉求:一是希望共和党确保美国的自由和安全,二是希望民主党确保美国的社会保障和实现公正、平等[11]。然而近年来,分裂投票现象在美国的政治选举中变得越来越稀有,随着“红州”和“蓝州”在经济-阶级特别是文化-身份意义上的鸿沟的增加和政治对立的不断强化,来自两大政党的政治精英,无论是总统还是国会议员,几乎在州一级选举中清一色地归属于同一党派,摇摆州的数量持续下降并日益集中于某一两个区域中的少数州,进而推动两党纷纷在这些地方投入了不成比例的选举资源,尤其是大量竞选资金,最终使这些州发挥了远远超过其人口占比的政治、社会影响。此外,政党-选民联盟流动性的下降还鲜明地体现在国会选举中两党的议席转换数量大幅下降。在2022年的美国国会中期选举中,尽管拜登政府在选前面临民调支持率异常低迷和政绩乏善可陈(尤其是通货膨胀高企引发民众不满)等诸多不利因素,但在野的共和党也仅以十分微弱的多数席位取得了国会众议院的优势地位,众议院议席转换数量创下近百年来的新低,远低于大多数观察家在选前的普遍预期。在这次选举中,民主党保持并略微扩大了在国会参议院的多数席位,与共和党形成了51∶49的格局;共和党则取得了在国会众议院的微弱多数席位,与民主党形成了222∶213的格局。按照美国知名智库布鲁金斯学会的统计和研究,从国会两院席位的得失数量来看,此次中期选举是88年以来总统第一任期内执政党表现最好的一次中期选举。这就表明在日趋钙化的政党政治结构下,美国政党—选民联盟的流动性正变得越来越差,这是仅靠极化视角无法阐释的新现象。

其二,以近年来备受关注的国会山骚乱事件和特朗普刑事案为代表,党派斗争产生的分裂性影响揭示出美国的政党政治结构正在变得日益部落化。不同的政治、社会群体在几乎所有重大的内政、外交议题上往往依据自身的身份认同和价值理念形成政党归属,使得政治博弈成为类似于部落战争的“你死我活”的斗争,报复性政治随之成为美国政治生态中比否决政治更为极端的新常态。在实践中,上述部落化趋势呈现两大特点。首先,民主、共和两党的政治精英同各自支持群体之间越来越以身份政治和价值观认同为纽带,而非传统的经济、社会政策理念,这就形成了对包括特朗普在内的美国政客的分裂性政治认知。支持者近乎无条件支持、反对者近乎无条件反对,而社交媒体的兴起和民粹主义的泛滥进一步加剧了这种趋势。例如,在特朗普被指控案发生后,不仅大量特朗普的支持者在法庭外进行抗议示威,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支持率也不降反升。更有甚者,在特朗普“预告被诉”后三天内,其竞选团队还是能够持续地筹集到大量捐款。由此可见,部落化趋势的发展和共识缺失已使美国政党政治进入“后真相时代”,其中是非对错本身远不及价值认同重要。其次,部落化趋势催生出的报复性政治进一步恶化了美国的政治生态,致使党争到达一个新的高度,出现了司法问题政治化和武器化的现象。以2022年特朗普海湖庄园搜查事件为例,有美国学者指出司法部和联邦调查局让美国成为执政党利用政府权力和司法问题攻击政治对手的国家,引发了学界对于美国的政治民主是否正在走向威权化的广泛探讨[12]。毕竟,美国历史上的确还没有任何一位司法部长签署过对前总统住所的搜查令。如果这种做法成为一种新常态,那么美国政治的游戏规则将会发生重大变化。例如,未来共和党执政下的司法部同样可能去突击搜查拜登等民主党政要。一旦美国国内形成这样一种党派斗争的模式,其政治制度将会被进一步破坏,政治极化和党派分裂也将进一步加深,甚至可能引发美国的宪政危机乃至爆发某种形式的内战。实际上,2020年美国大选后的国会山骚乱事件就是这种新的报复性政治的鲜明体现。此外,一些产生重大社会影响的司法事件的政治化和武器化也是美国政党政治结构部落化的体现,将会进一步加剧党派之间的恶斗。例如,2022年6月美国最高法院对旨在保护女性堕胎权的罗诉韦德案的推翻,就被视为是主导最高法院的保守派大法官滥用自身司法权力以谋求政治利益的产物。随着以“报复性政治”为新特征的党争白热化态势持续发酵,美国政党政治将在精英和大众两个层面同步加剧分裂和对抗[13]。显然,这一部落化的政党政治结构同样超越了既有的极化视角。

总之,极化、钙化与部落化“三化”叠加的趋势性特征成为理解当前美国民主、共和两党政治结构转型的关键,而在其背后,推动美国政党政治演变的核心因素正在从传统的经济-阶级变量发展为更加极端也更为复杂的文化-身份变量,表明美国的两大政党正在从过去的阶级型政党朝着新兴的观念型政党持续转型。美国两党政治结构的这种转型一方面延续和进一步深化了既有的党派极化问题,另一方面则衍生出政党—选民联盟本身及其与政治对立阵营之间日趋钙化和部落化等新的发展趋势,这就意味着未来美国政党政治的结构性矛盾将更为突出和难解。

二、共和党政治结构转型:从“里根共和党”到“特朗普共和党”

美国两党政治结构正在经历的上述转型为我们理解未来美国政治的走向提供了宏观观察视角,但对这一转型深层逻辑的进一步挖掘离不开对两党各自内部转型的微观分析。2016年以来,发端于共和党内部的结构转型一方面持续冲击着既有的两党政治结构,另一方面也作为外力不断推动着民主党内部力量的分化、重组与整合。因此,对于共和党政治结构转型的理解是观察美国政党政治结构转型的重要基础。

自2016年大选开始,美国政治中出现的“特朗普革命”以及共和党的“特朗普化”成为学界广泛探讨的重要现象和问题[14-16]。以特朗普为代表的反建制/反精英主义、民粹主义以及本土主义力量正在对共和党进行深刻重构。结果是,共和党内精英层虽然仍存在不少反特朗普的力量,但经过其执政四年的党内较量与整合,党内反对派正在被大幅边缘化。这一态势在特朗普离开白宫后得以延续甚至强化。例如,早在2021年2月的共和党保守派政治行动大会上,刚刚卸任总统的特朗普便誓言要帮助共和党人在2022年国会中期选举中夺回国会多数席位,同时还暗示自己可能会参加2024年的总统大选。按照《纽约时报》的说法,此次大会表明特朗普仍然是共和党内无法取代的核心人物,共和党在很大程度上依然是“特朗普的政党”[17]。在2022年美国中期选举的共和党内初选阶段,获得特朗普背书的候选人更是有超过80%的比例获得了党内提名。然而,这些候选人在中期选举中不及预期的表现让共和党人近乎一致地将矛头指向了特朗普。就在中期选举结束后的第二天,美国主流媒体《华尔街日报》就以《特朗普:中期选举的最大输家》为醒目标题发文,称特朗普应该为共和党的选举失利负责[18]。此外,当时包括特朗普政府时期的国务卿迈克·蓬佩奥(Mike Pompeo)在内的一些共和党精英纷纷表示,共和党应该推选出取代特朗普的新鲜面孔参加总统选举[19]。

尽管特朗普及其政治理念对于共和党的重塑过程经历了一系列起伏波折,但2024年美国大选期间特朗普在共和党内的强势回归、特别是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及其最新通过的党纲表明,特朗普及其代表的“MAGA”政治理念与“MAGA派”政治力量已完全占据了共和党内主导地位,成为重塑和团结该党的决定性力量。具体而言,2024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以及新版党纲所传递出的结构转型信号有两个。第一,“让美国再次伟大(MAGA)”已成为该党最重要的目标愿景和一切政策理念的灵魂,这就意味着从理念结构看,共和党已经转型为特朗普理念党。第二,在特朗普及其“MAGA派”的强势影响下,传统建制派在共和党内的生存空间日益狭小,他们或是选择倒向特朗普(如新罕布什尔州州长妮基·黑利),或是选择靠边站(如前副总统迈克·彭斯),这就意味着从力量结构看,共和党已经转型为特朗普及其“MAGA派”控制的政党。上述两个信号表明,共和党已经基本完成从传统的“里根共和党”到新兴的“特朗普共和党”的转型。这一转型可以从政治意识形态、经济政策理念以及社会文化观念三个方面来理解。

首先,在政治意识形态上,“特朗普共和党”的民粹保守主义对“里根共和党”的新保守主义进行了超越,在主张回归美国传统价值观的同时强调人民(主要指工人阶级)的利益,具有鲜明的反精英、反建制色彩。正如特朗普在2024年共和党全国代表大会的提名演讲中指出的,“MAGA运动”是美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一场运动,致力于重新找回美国的价值观和美国式生活方式、服务美国人民的利益,因此不仅共和党要进一步团结在“MAGA运动”周围,而且他本人也要做全体美国人的总统而非一半美国人的总统,号召美国人民团结起来[20]。由此可以看出,特朗普所主导的“MAGA运动”已经从美国政党政治的边缘地带走向舞台中央,其目标相应地从8年前甚至4年前的“重塑共和党”进一步发展为“重塑整个美国”。因此,民粹保守主义下一阶段的核心政策理念是推动特朗普所发起的“MAGA运动”进一步扩大化和可持续,吸引更多的美国人加入其中。这也是特朗普在此次演讲中反复强调团结的根本原因。为此,民粹保守主义将以处理美国内政问题为压倒性优先方向,通过“MAGA运动”解决当下美国面临的一系列国内挑战,重建安全、繁荣和团结的美国。在特朗普的提名演讲中,绝大部分内容涉及美国国内问题,强调民主党政府以及华盛顿腐败的建制派精英力量对于政治权力的垄断,使整个国家处于衰落甚至危机状态中,尤其是边境被非法移民入侵、经济遭遇通胀危机、社会被激进意识形态绑架,以及司法武器化破坏美国政治生态。为此,共和党最新版党纲试图彻底改变现行政策,使美国更加安全、繁荣和团结,实现其“让美国再次伟大”的根本目标。

其次,在经济政策理念上,“特朗普共和党”一方面继承和延续了“里根共和党”的小政府、减税等理念,另一方面则在贸易政策和产业政策等领域对后者进行了彻底颠覆,从新自由主义的经济政策理念转型为强调“美国优先”的经济民族主义政策理念。为了重建安全、繁荣和团结的美国并落实以内政为压倒性优先方向的政策理念原则,共和党最新版党纲和特朗普提名演讲都始终突出了经济议题尤其是控制通胀、减税和贸易等的重要性。尽管党纲和党代会并未提出具体的施政路线图,但特朗普已经表明了目标态度,即迅速降低国内通胀水平、启动大幅减税计划、开展大规模基建计划以及复兴传统能源计划。此外,在“MAGA运动”的影响下,美国的贸易和产业政策正日益紧密地与其国内议程结合起来,成为兼具内政、外交双重意义和影响的重大交叉性政策议题。无论是共和党最新版党纲还是特朗普提名演讲,都将其第一任期内提出的“美国优先”理念视为贸易政策领域的指导原则,其本质是通过进一步强化保护主义重振美国制造业,使之成为党纲中宣称的“制造业超级大国”。在“MAGA派”看来,这是保护美国工人利益和实现其执政愿景的必然选择。值得关注的是,特朗普在此次党代会提名演讲中进一步突出了所谓“以关税补减税”的政策思路,一方面推动国内减税以增强经济活力、降低经济成本和通胀水平,另一方面通过对外加征关税减轻因国内减税而带来的财政税收压力。由此可见,经济民族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已经成为“特朗普共和党”的重要经济政策指南,这一重大转型与传统“里根共和党”主张的新自由主义经济理念尤其是其中的自由贸易和资本全球化形成了鲜明对比。

再次,在社会文化观念上,“特朗普共和党”彻底改变了“里根共和党”在种族和移民等问题上传统隐晦的“狗哨政治”做法,将白人至上主义和本土主义理念公开化。20世纪60年代以来,多元文化主义在美国社会文化领域的影响力日益上升,其核心是反对白人“瓦斯普”文化一直以来在美国社会中的绝对支配地位,强调少数族裔和社会边缘群体的独特文化传统,主张通过在社会政治生活和公共政策中对这类群体进行平等甚至特殊的对待,对过去的“不正义”进行弥补。在他们看来,美国文明是欧洲、非洲和美洲多文明交汇碰撞的结果,因此白人的主导地位并不合理,其他多种文明在这一“大熔炉”中理应存在自己的一席之地,并在此基础上争取相应的政治、经济和社会权利[21-22]。这一理念无疑对“瓦斯普”文化在美国社会中的主导地位构成了挑战,甚至随着政治正确在实践的发展中催生出弱势文化强势化、主流文化边缘化的现象。结果是,美国的白人群体日益感到遭遇了所谓“逆向歧视”。20世纪80年代起,“里根共和党”便逐渐开始在种族和移民等问题上发起对主流政治正确理念的反击,通过隐晦的“狗哨政治”——用尽量模糊的、不触及政治正确红线的言论向白人尤其是其中的保守主义群体传递政治信息,推动社会文化领域的保守主义运动。然而自2017年特朗普政府执政起,共和党隐晦的“狗哨政治”彻底转变为公开的白人至上主义和本土主义,标志着“特朗普共和党”在社会文化观念领域的重要转型,将带来共和党在一系列社会政策尤其是移民政策领域的大幅右转。在特朗普的提名演讲和共和党最新党纲中,大规模移民驱逐行动被列入其社会政策核心议程之中。

总之,“特朗普共和党”在政治意识形态、经济政策理念以及社会文化观念等主要领域都形成了以“MAGA”为核心信条的“特朗普化”的施政纲领,意味着共和党自2016年开始的内部结构转型无论在理念维度还是派系维度均已基本完成,在政党转型整合方面走在了前列。其发展前景将主要取决于“MAGA运动”能否真正实现进一步扩大化的目标,从而克服政治基本盘偏小的局限。更重要的是,共和党内部转型的完成和“特朗普共和党”的成型,尤其是该党以全新的“MAGA”信条为底色的转型,突显了包括民粹保守主义、经济民族主义、白人至上主义和本土主义等一系列更为极端的价值理念的作用,在美国两党政治结构的极化、钙化和部落化发展过程中扮演了重要的推动者角色。

三、民主党政治结构转型:三大派系的博弈与进步主义力量的崛起

在美国两党政治中,与共和党自2016年开始所经历的急风骤雨般的“特朗普化”转型不同,民主党内部始终存在三大派系之间的激烈博弈,这一点成为其转型力度与速度均落后于共和党的直接原因。从更深层逻辑看,这种博弈反映出民主党在如何构建执政多数联盟方面始终面临来自现实和传统两种选择之间的巨大张力。从现实出发,随着冷战后美国人口结构的加速变化,少数族裔已经取代白人蓝领成为民主党的最大票仓和政治基本盘[23]。根据美国人口统计局2020年度所进行的每十年一次的全国人口普查的最新统计结果,在全美3.28亿人口中,白人所占比重为60.4%,拉丁裔为18.3%;然而就在2010年,上述两个数据分别为70.9%和10%。这意味着在短短10年时间里,白人在美国人口中所占的比重骤降超10%,拉丁裔则上升逾8%,其余少数族裔如非洲裔和亚裔等占全美人口的比重同样有一定幅度的上升。从政党政治特别是选举利益出发,民主党的意识形态和执政理念由此不可避免地日益朝着有利于少数族裔等的多元文化主义与政治正确方向发展,最终与共和党的“特朗普化”转型方向一样,成为以独特价值观为纽带的观念型政党。然而这种转型方向的风险甚至重大代价是民主党会日益疏远其传统基本盘——白人蓝领群体,因为后者与少数族裔及外来移民之间存在广泛的经济和价值观矛盾甚至冲突,这就涉及到上文提到的来自第二个方面的张力,即民主党构建执政多数联盟的历史传统。自20世纪30年代的罗斯福新政开始,民主党一直试图打造多元化的广泛政治联盟,即后来为人所熟知的所谓“新政联合体(the New-deal Coalition)”。这一联盟在内部构成上呈现出意识形态、价值观和族裔等的多样性特征,其中既包括自由派知识分子和白人蓝领群体,也包括妇女、少数族裔和南方郊区白人,而在这一多样性背后,新政联盟内部具有一个最大的共性,那就是他们都属于美国社会中的中产阶级及以下群体。因此,“经济优先”议程成为这一庞大政治联盟的最大公约数和纽带,而一旦民主党开始强调多元文化主义和政治正确等“文化战争”议题,这一联盟就将难以维系。

面对2016年大选的失利尤其是传统白人蓝领群体倒向共和党和特朗普带来的巨大挑战,民主党内精英进行了长达4年的反思与调整,但仍未真正达成有效共识。在2020年大选的民主党内初选阶段,哈里斯以及伯尼·桑德斯和伊丽莎白·沃伦等民主党内左翼进步派一直在移民、医保、税收和教育等核心议题上与拜登持不同立场,并且双方的政策主张也存在明显差距。具体而言,在移民问题上,围绕如何对待非法移民、其中哪些群体应该被遣返、哪些群体应该予以合法身份以及这种合法化的路径等问题,民主党内温和派和进步派的观点存在较大分歧。又如,在医保问题上,早在民主党初选辩论期间,进步派便提出旨在取代奥巴马医改的“全民医改计划”,抨击了保险行业的盈利动机,认为医保是一项人权而非谋利的领域。然而,拜登却坚称应采取改革而非取代的办法解决奥巴马医改遗留的问题,因此反对进步派的激进主张[24]。此外值得注意的是,拜登在此期间曾多次公开宣称自己是“过渡性人物”,其使命是战胜共和党右翼民粹主义并包围美国民主,哈里斯代表的新生代力量才是民主党的未来。那么在实践中,这就意味着一个更趋激进、更具多元文化主义以及进步色彩的民主党势必将与白人蓝领群体渐行渐远。正如《大西洋月刊》在2020年美国大选期间发表的一篇文章指出的,哈里斯的崛起意味着民主党未来转型趋势的显现:在多元文化主义价值理念的持续推动下,新世代民主党及其代表的转型联盟(coalition of transformation)将与罗斯福新政所缔造的传统民主党分道扬镳[25]。

总体来看,民主党的上述内部分歧在2020年大选期间被“击败特朗普”这一共同目标暂时掩盖,党内精英最终为拜登及其代表的温和派路线背书。这一方面是反思民主党何以失去白人蓝领群体的结果,认为回归罗斯福新政以降的温和派路线、抑制左翼进步主义路线能够最大限度扩大民主党基本盘、夺回白人蓝领选民的支持,另一方面也是党内左右两个阵营——进步派和中右派(又被称为“第三条道路”派,崛起于克林顿政府时期)妥协折中之后的权宜之计。事实证明这一选择取得了成功,正如拜登在其胜选演说中强调的,民主党在中西部“铁锈地带”重建了“蓝墙”。然而,民主党内围绕2020年大选产生的团结在拜登政府执政后迅速瓦解,左、中、右三派在拜登政府执政期间围绕经济和社会政策等一系列问题产生了明显的内部龃龉。

首先是拜登与民主党内左翼进步派矛盾凸显,其核心是左翼进步派对拜登政府以经济议题为优先的温和派路线特别是搁置“文化战争”的做法不满,认为是对共和党的让步[26]。在罗诉韦德案被推翻后,民主党内左翼进步派对拜登的不满进一步加剧,这也成为后者被迫对该裁决结果表态并在社会文化战线反击共和党的一股内部压力。其次,同样在社会文化领域,左翼进步派主张非法移民去罪化和减少对警察的财政支持力度,这一点被民主党内中右派指责为“纵容犯罪”[26]。此外,左翼进步派对拜登政府的经济改革方案同样心存芥蒂,认为其太过保守,呼吁运用总统行政令减免学生贷款,使美国进一步朝着福利国家的方向改革。再次,与左翼进步派聚焦社会文化议题不同,民主党内以西弗吉尼亚州参议员乔·曼钦为代表的中右派,则指责拜登政府的经济政策过于突出“大政府”的作用、太过激进,从而引发了美国近半个世纪以来最严重的通货膨胀问题。其中,中右派对《重建更好未来法案》中儿童保育和医保补贴等累计超过3 000亿美元的支持中产阶级家庭的预算支出不满,认为这是“大政府”的体现,因此使得该法案在国会陷入民主党内僵局,这也是民主党内极化和分裂的直接体现[27]。此外,如上文所述,中右派在社会文化领域对左翼感到不满,双方尤其在移民和犯罪问题上的立场分歧显著。民主党内的极化和分裂无疑进一步加剧了拜登政府的执政困境。拜登本想通过政治中间主义左右逢源,尽可能团结党内各派并扩大民主党的执政基础,结果事与愿违,陷入左右为难的巨大执政困境。

民主党面临的上述转型困境在2024年美国大选的背景下被进一步激化,尤其是共和党彻底转型为“特朗普共和党”并坚定拥抱右翼民粹主义路线、拜登所代表的民主党内温和派路线遭遇越来越大的挑战(包括拜登本人的高龄和认知能力下降等具体问题)。双重因素刺激的结果是,拜登最终迫于内外压力宣布退出大选,同时全力支持哈里斯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这意味着民主党内温和中间主义路线的终结以及左翼进步主义的强势兴起。作为女性、少数族裔和具有鲜明进步主义色彩的民主党人,哈里斯及其“转型联盟”将在多大程度上推动民主党的进步主义转型、更好地平衡党内不同派系之间的利益诉求,将是未来该党内部整合的关键。截至目前,从哈里斯在包括移民、女性堕胎和少数族裔权利等问题上的左翼立场,以及其选择具有同样鲜明左翼进步主义意识形态的明尼苏达州州长蒂姆·沃尔兹作为副总统候选人等做法看,民主党的内部整合与转型正在加速。如果上述转型方向得以确立,那么未来美国两党政治结构以文化-身份为底色的极化、钙化和部落化发展趋势将会进一步加剧。

四、政党政治结构转型背景下的2024年美国大选

在美国两党政治、共和党与民主党内政治经历三重结构转型的复杂背景下,2024年美国大选在实践中的最显著特征即党争白热化程度进一步加深,包括司法问题政治化带来的报复性政治泛滥、外交问题内政化引发的阿拉伯裔选民等关键少数群体对选举的影响显著上升,移民、堕胎等社会问题“文化战争”化导致美国内部认同进一步撕裂等。这些现象一方面与本文提出的三重结构转型存在密切关联,将是2024年美国大选的关注焦点,另一方面反映出2024年美国大选将在以下三个维度出现新的逻辑变化。这些新变化将成为未来美国政治走向的重要观察窗口。

首先,在美国政党政治三重结构转型的背景下,民主、共和两党在2024年美国大选中构建胜选联盟的逻辑出现了重要变化。传统上,围绕美国政党政治和选举政治研究存在一套经典理论——“唐斯定律”,即在一个两党竞争的选举政治结构下,政治立场越靠近中间的候选人胜算越大。因为在任何一个社会中,温和派的人数往往最多,所以越靠近中间立场就越能覆盖尽可能多的选民群体,结果是,两个主要政党在政策立场上总会趋同[28]。这一定律较好地解释了美国的民主、共和两党在历史上所表现出的中间主义倾向。然而近年来,民主、共和两党构建胜选联盟的思路正在出现根本变化,即不再依赖传统“唐斯定律”所界定的中间主义施政路线获取政治上的多数党地位,转而寻求通过动员归属于本党“政治部落”内的选民基本盘,尤其是政治参与度和活跃度极高的左翼进步派和右翼民粹派,实现选举获胜的政治目标。在这一过程中,两大以差异化观念塑造的政党之间必然产生远比历史上的党派竞争更为激烈的政治博弈。这种博弈很难通过物质利益交换实现政治妥协,而是一种“你输我赢”甚至“你死我活”式的零和博弈,代表了两种迥然不同的政治路线、国家发展方向甚至文化认同。从2016年大选到2020年大选,共和党和特朗普的胜选联盟构建思路就是最大限度动员右翼民粹主义基本盘并使之进一步扩大化。在此思路指引下,2024年大选中共和党候选人出现了“特朗普-万斯”这样的右翼民粹主义组合。就民主党而言,直到2020年大选,其胜选联盟构建的主流思路仍然符合“唐斯定律”指出的吸引中间选民、扩大选民基数的逻辑,但随着左翼进步派党内影响力的日益增强以及“文化战争”议程重要性的上升,民主党也正在朝着左翼进步主义政党的方向加速演化,其胜选联盟构建思路同步地转为最大限度动员左翼进步主义基本盘(尤其是非洲裔、拉美裔、女性和年轻选民群体)。这一点在2024年大选中哈里斯取代拜登成为民主党总统候选人后体现得尤为明显[30]。同样重要的是,哈里斯选择的副手沃尔兹在意识形态上也属于典型的进步派,在移民、种族和社会文化议题上坚定支持少数族裔和弱势群体的权利,甚至允许娱乐性大麻合法化。毫无疑问,政党政治结构转型所推动的民主、共和两党构建胜选联盟逻辑的上述变化,将会显著影响美国政治的未来走向,尤其是其政治生态的演化。

其次,在美国政党政治三重结构转型的背景下,2024年大选的核心议题已经超越了过往由经济议题主导的既有形态,移民、堕胎等“文化战争”议题成为新的重大楔子议题,导致民主、共和两党选举议题塑造的逻辑出现重大变化。回顾历史,与经济要素相关的税收、就业和社会福利等议题长期占据着美国选举政治议题的中心,来自两个政党的候选人在竞选过程中几乎可以说是“得经济者得天下”。其中1992年大选中作为民主党政治新秀的总统候选人克林顿以其“是经济,傻瓜!(It’s economy,stupid!)”的著名竞选口号击败了在任总统、资深政治人物老布什。然而在2024年的美国总统大选中,两党在竞选阶段的最大焦点性议题已不再是税收、就业和福利等传统经济领域的议题,而是带有十分强烈的“文化战争”色彩的移民、控枪、族群冲突、气候变化和社会公正。对此,美国知名民调机构皮尤研究中心的调查数据显示,移民和族群冲突问题在美国选民中的受关注度超过了经济不平等约3个百分点,这在历史上属于首次[29]。实际上早在2024年美国大选的共和党内初选阶段,各个候选人最大的争论焦点(也是其个人“政治卖点”)就不再围绕经济-阶级议题展开,而是关注移民、教育、族群和边境安全等一系列“文化战争”议题[30]。同样重要的是,就执政阶段的政党议题偏好博弈而言,在近年来民主、共和两党各自党内的激进派和极端派日益发挥不成比例的重要政治影响的背景下,党内温和派与建制派越来越被边缘化,进而导致政党执政阶段的议题偏好正在发生从经济-阶级维度朝着文化-身份维度转移的趋势。这一点在前述拜登政府执政后围绕“经济优先”与“文化战争”两大核心议题的党内博弈中体现得十分明显。作为民主党内建制派与温和派的代表,拜登试图恢复经济议题在美国政党政治中的优先地位,并以此为杠杆重塑政治中间主义的主流地位。然而,无论是民主党内的左翼进步派部落还是共和党(尤其是其中的右翼民粹派部落),都对拜登政府的上述努力形成了重要掣肘。这就表明与文化-身份要素相关的“文化战争”议题已经成为从选举到执政阶段美国政党政治博弈的首要楔子议题,并与传统的占据核心地位的经济议题存在日益显著的巨大张力。随着美国政党政治结构转型的加速,文化-身份议题正在前所未有地走向美国国内政治舞台的中心。

最后,在美国政党政治三重结构转型的背景下,政党政治力量的重组方向将是2024年大选的重要看点,也是影响未来中长期美国政党政治格局的关键变量之一。自2016年大选开始,位于美国中西部“铁锈地带”的三个制造业州——宾夕法尼亚州、威斯康星州和密歇根州便呈现出了政党政治力量重组的态势,改变了此前长期偏向民主党的立场,变成了极为典型的摇摆州。它们先是在2016年大选中全部倒向了共和党与特朗普,后又在2020年大选中全部倒向了民主党和拜登。上述三州在2024年大选中的选举人票归属不仅将会对选举结果产生重大影响,还会带来更为清晰地研判未来美国政党政治力量重组方向的重要线索,尤其是“特朗普共和党”的右翼民粹主义路线能否获得白人蓝领群体更为稳定的支持。除上述区域外,2024年美国大选值得关注的另一大影响未来政党政治格局的区域即位于南方“阳光地带”的四个州——亚利桑那州、佐治亚州、内华达州和北卡罗来纳州。与“铁锈地带”相反,上述区域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长期偏向于支持共和党,然而在人口结构变化的背景下(主要是族裔多元化和年轻化),这一区域正在日益具有选举政治中的摇摆特性,尤其是亚利桑那州和佐治亚州在2020年大选中创纪录地选择了民主党。在哈里斯-沃尔兹这一更具进步主义色彩的民主党正副总统候选人组合出现的背景下,“阳光地带”建立在族裔和年龄基础上的偏好民主党的政治力量重组能否演变为中长期的稳定发展趋势,也将是2024年大选的重要观察点之一。

五、结语

本文从美国政党政治正在经历的三重结构转型这一独特视角出发,探讨美国政党政治的最新动向和演变逻辑,并以此对2024年美国大选进行分析。通过分析可以发现,当前美国政党政治结构转型的复杂性前所未有,其在政治尤其是选举实践中产生的影响同样史无前例。在此特殊背景下,无论2024年美国大选结果如何,它都已经并将继续创造历史。一方面,拜登总统不仅创下了在任总统竞选连任期间最晚退选的纪录,而且他由于党内分裂而被迫退选的事实在美国历史上也属首次。另一方面,无论哈里斯还是特朗普竞选成功,都将成为美国政治史上的“百年变局”:如果哈里斯胜选,则将成为美国历史上首位女性总统;如果特朗普胜选,则将成为百余年来首位两届任期非连续的总统。这些创纪录式的事态表明美国政治仍处于动荡不确定的转型阶段。

基于此,美国的外交政策尤其是对华政策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其国内政治变化的冲击和影响。就安全领域而言,哈里斯和特朗普在俄乌冲突、巴以冲突以及印太安全等问题上的立场存在明显差异,这无疑会对中国的安全环境形成不同的外部塑造性力量。就经济领域而言,尽管美国两党都将经济竞争视为对华竞争的关键,但其重点领域和打法策略均有着来自党派和国内政治利益的不同底色,大选结果也将对美国的对华经济战略带来影响。就社会人文领域而言,中美社会人文交流在特朗普政府执政时期受到较大冲击,社会间脱钩成为中美关系发展面临的重大风险。拜登政府执政期间,中美社会人文交流有所恢复,对于两国关系的稳定发挥了积极作用,但其力度和速度均有待加强。面对2024年美国大选结果的不确定性,中美社会人文交流如何更大限度地避免来自美国政治层面的干扰甚至破坏,将是对其韧性的重要考验。在这方面,两国可以通过加强地方交流合作、厚植民间友好基础、构建稳定对话机制对冲政治和战略层面的不确定性,为双边关系的稳定和可预期发展提供安全阀。在2024年美国大选后,中美双方如何进一步落实两国元首2023年峰会所达成的“旧金山愿景”,将成为未来中美关系走向的决定性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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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卢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