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体叙事下的涅槃重生

2024-09-29 00:00:00舒菲吕高峰
名家名作 2024年23期

[摘 要] 《热辣滚烫》于2024年春节档上映,并荣获春节档票房冠军。其难以复制的关键在于现实和梦想的互文,贾玲用具体真实的身体经验,向观众讲述了女性在遭遇困境后的涅槃重生之路。从身体叙事的理论视角出发,在厘清身体叙事概念的基础上,结合电影文本从身体书写、文化表征两方面探讨《热辣滚烫》的身体叙事表达及意义所在,最后从电影制作的角度提出一些建议。

[关 键 词] 《热辣滚烫》;身体叙事;身体书写;文化表征

《热辣滚烫》的剧情和大多数减肥励志电影相似,影片结尾杜乐莹(贾玲饰演)通过练习拳击实现了身心的双重超越。该片的成功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贾玲“‘假戏真做’,把自己做成了电影人物,使现实与影像、真实与梦想互文,也就是说戏里戏外都完成了贾玲能不能完成减肥、电影能不能达成减肥励志教化效果的‘麦高芬’(MacGuffin)”[1]。电影最为突出的叙事特征是以身体为叙事元素,推动电影叙事发展的同时,还指涉了身体政治学、性别研究、消费文化范畴下身体的隐喻意义。

一、“身体”和“身体叙事”

“身体”一词的内涵和地位经历了漫长的演变,“身体”与“灵魂”长期处于二元对立的状态。19世纪中期以后,经过尼采、梅洛·庞蒂、福柯等人的阐释,身体在政治学、现象学、哲学、性别研究、传播学等领域成为理论研究的焦点,“身体已被重新定义,身体的形式不仅是一个自然的实体,也是一个文化的概念:这是一套通过它的外观、尺寸和装饰属性对一个社会的价值观进行编码的手段”[2]。“身体”的重释意味着人们对“身体”的理解摆脱了抑身扬心的立场,身体变成我们认知世界的重要媒介。

“身体”在受到人们重视的同时,关于“身体叙事”的研究也开始如火如荼地展开。“身体叙事”作为一种叙事理论,是对经典叙事学的补充。美国学者丹尼尔·庞德最早提出“身体叙事学”这一概念,其在《叙事身体学》等书中点明,“如果不考虑故事中的身体便根本无法讲述故事,叙事以特殊的方式依存于身体”[3]。自此,身体开始作为叙事的一个重要元素进入叙事学的研究范畴。“身体叙事”理论的另一位代表人物是彼得·布鲁克斯,他在分析弗洛伊德与拉康的精神分析学说的基础上,认为身体是介于“自然”与“文化”之间的身体,身体欲望是叙事得以向前推进的内在驱动力。国内对“身体叙事”的研究始于1949年之后,经由文学层面的“身体写作”而延伸至艺术乃至影视领域。目前,学界对“身体叙事”的研究集中在两个方面:一是研究身体作为叙事元素对叙事观念、情节场面、人物塑造产生的影响;二是研究社会赋予身体的文化内涵。笔者认为张莹更全面地阐述了“身体叙事”的定义,她认为“身体叙事是用社会的或自然的身体意象和符号进行的叙事,以起到承担故事情节的走向、发展,凸显人物的性格与心理,传达剧中主题和思想的作用”[4]。本文将沿这一思路解读电影《热辣滚烫》是如何通过影像身体进行叙事,以及穿透身体表象传递出什么样的社会话语和意义。

二、别样的身体书写

《热辣滚烫》自上映以来在国内电影市场获得超高热度,观众对这部电影的评价无一离不开对贾玲身体的关注。贾玲用身体经验讲述了处在社会边缘的女性在社会关系中遭遇的种种不公和蔑视,以及在逆境中萌生的自我觉醒意识。

(一)性征叙事

在电影开篇,主人公杜乐莹就开始用臃肿的身体展开叙事,影片通过一个长镜头向观众展现了其颓废的生活状态。伴随着镜头的移动,在凌乱的屋内,杜乐莹以一条肥胖的腿入镜,并且摄影机对她的脚步动作进行了两次特写:一次是杜乐莹觉得电视机里的声音影响了她睡觉,于是用她的脚趾灵活地关闭了电视开关;另一次是她用脚勾起被子盖到自己身上。从这些熟练的动作可以推断出懒散是杜乐莹的生活常态。最后摄像机用一个拉镜头将杜乐莹的形象和生活状态推到观众眼前:她身上最吸引人眼球的特征便是胖,一圈圈的赘肉让她看起来几乎没有身材曲线。在剧情初期,我们不难发现杜乐莹不爱打扮甚至不修边幅,常常是披头散发,穿着大裤衩,套上拖鞋就出门,这一切都彻底抹平了她的女性特征,也成了她生活中最大的障碍。

身体除了向我们展示人物的外形,在一定情境中还能揭示人物间的关系。因为体形肥胖,杜乐莹在人际关系中一直是一个被打击、被伤害的毫无自信可言的弱者形象。在家庭中,她的妹妹乐丹常常因为她胖对她冷嘲热讽。她在烧烤店打工期间结识了健身教练昊坤(雷佳音饰演),教练身材挺拔、肌肉饱满,和女主身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身材的巨大差异直接决定了两人在恋爱关系里的不平等地位,她一味地讨好昊坤,小心翼翼地维护恋情。两人发生关系的时候杜乐莹明明是第一次,但是深陷爱情幻想中的她却忍着疼痛否认;为了帮助男友减脂,她换着花样给他做减脂餐。但昊坤在公众场合却否认了她的女朋友身份,其原因在于她的身材乃至容貌不在男性所认可的审美标准之内,她只能用委曲求全的方式证明自己的价值,以获得他人的重视。

(二)服饰造型

服装不仅是避寒遮体的工具,还是反映社会文化的一面镜子。“服装是身体的文化隐喻,它是我们用来将身体的表现‘书写’和‘描画’进文化语境的材料。”[5]对于女性而言,服装的意义更为丰富,它是女性展现个人形象的战袍,是情感表达的窗口,是社会身份和地位的象征,更是自我确认的依据。

杜乐莹身体肥胖导致她能选择的服装是非常有限的。电影前期的镜头集中呈现的都是一个上身套着宽大T恤、下身穿着肥大裤子的杜乐莹。这样的造型往往不符合大众审美观念里对女性的想象,在我们的社会语境中,女性除了拥有苗条的身体,还要能够驾驭不同风格的衣服以彰显女性之美。现下的服装行业,女性的服装尺码越做越小,大码女装往往被贴上消极的标签,身穿大码女装的女性被斥为不合时宜的群体。杜乐莹的大码着装注定了她和大众审美视野里那些具备魅力甚至是诱惑力的女性相去甚远,于是她在社会群体中变成了容易被遗忘和忽视的人。即便她穿上裙子和昊坤约会,当她看到路过女性凹凸有致的身材时,她的无所适从几乎溢出了屏幕。贾玲用她的感同身受向大众诉说着肥胖群体的精神困扰,通过屏幕牵动着社会的敏感神经。

在《热辣滚烫》中,杜乐莹遭遇的重重打击和她的体型有莫大的关系。身体是导演用来讲述影像故事的主要载体,是剧本内容的诠释者,更是推动叙事、建构主旨的主要手段。

三、多元的文化表征

《热辣滚烫》的火爆在很大程度上归功于电影的营销,“贾玲瘦身100斤”这个热点事件在网络上被反复宣传,关于影片的评价都集中到了“减肥励志”这个话题上来。然而,“在由电影延伸出来的争论中,身体不再是身体本身,而是各种权力争相角逐的巨大的张力场。在这些争议背后,往往隐含着丰富的社会文化内涵,并可以据此解读出某些当代社会政治文化症候”[6]。 在多元的后现代语境里,《热辣滚烫》的社会意义超越了电影本身。

(一)身心超越的身体

在电影中,杜乐莹的表妹为达到节目效果,用恶意剪辑的采访视频将她推向网络暴力的深渊,她绝望地走回住处,上楼时声控灯忽明忽灭的交替变化暗示着此刻的她已经痛不欲生。电影结尾以闪回镜头补叙了那一晚她自杀未遂的全过程:她以为跳楼可以结束痛苦,但却在坠落的过程中被其他建筑物挡住而宣告死亡失败。她痛下决心,抱定“赢一次”的信念开始了她的拳击生涯。杜乐莹在拳击训练的过程中,以坚定的信心和强大的毅力实现减重100斤,同时完成了自我心理的重塑。

《热辣滚烫》不仅是喜剧电影,还是一部以励志、找回自我为主题内容的体育电影。杜乐莹不以成败论输赢,凭“赢一次”的信念打完了一场力量悬殊的拳击赛;赛后发了第一条朋友圈:打完了一场拳击比赛,赢了一次!当昊坤再度邀请她吃牛蛙,杜乐莹直截了当地表明自己不爱吃牛蛙,并且抛出“改天吧,看心情”这样的话打消了对方的热情,跟以往那个卑微的她判若两人。她在拳击中找回了自我价值,赢得了所有人的尊重。《热辣滚烫》用独出心裁的身体书写实现了电影艺术中假定性和真实性的统一,在现实和梦想的双重场域里创造了一个身体上的奇迹、一个身心超越的奇迹。

(二)规训的身体

福柯从身体政治学的视角出发,研究身体被监控和惩罚的历史,认为身体是权力运作的对象和目标,权力话语通过规训身体实现权力对个人的控制。“肉体也直接卷入某种政治领域;权力关系直接控制它,干预它,给它打上标记,训练它,折磨它,强迫它完成某些任务、表现某些仪式和发出某些信号。”[7]杜乐莹身处的环境充满了社会对女性无形的规训,这些规训是限制女性活出自我的藩篱。

现代社会男性总是以主流的标准来审视和规训女性。影片里男女主发生关系后,昊坤从睡梦中醒来看到身旁睡着的杜乐莹,导演在这里使用了特写镜头,那是一副后悔莫及、不可思议的表情。杜乐莹的恋爱其实早就写好了结局,昊坤从来没想过和一个胖子发展恋情。福柯在《规训与惩罚》中提出:“‘凝视’是一种规训权力,这种‘凝视’无须管理,它戴着隐秘的面纱自动地运行着,不断永动生产着。”[8]女性的身体在社会的凝视下被不断地改造着,凝视主体不仅有男性还有女性。乐丹对待杜乐莹经常是一副嗤之以鼻的姿态,在她的认知里,身材胖瘦和个人魅力紧密相连,胖子不配拥有爱情。在得知杜乐莹打拳的时候,她随口说出“她现在瘦了,赶紧找个好男人嫁了就算她赢一次”,在她的认知里,女性只有依附男人才能取得自己的地位。昊坤约杜乐莹逛公园,同事一句“像我们这样的,约的目的只有办卡”直接否定了她作为女性的吸引力。当女性将男性加注在自己身上的规则内化为自己的信条,从而在生活中担起执行者角色的时候,女性的解放之路任重道远。

(三)消费的身体

在物欲横流的时代,“今天的历史,是身体处在消费主义中的历史,是身体被纳入消费计划和消费目的中的历史,是权力让身体成为消费对象的历史,是身体受到赞美、欣赏和把玩的历史。身体从它的生产主义牢笼中解放出来,但是,今天,它不可自制地陷入了消费主义的陷阱”[9]。身体从“隐喻的身体”转化为“转喻性的身体”,女性的身体在商业浪潮中迅速堕落为消费对象。

《热辣滚烫》在宣发初期利用“减肥”的话题进行舆论发酵,各大媒体平台纷纷曝出贾玲瘦身前后的对比照片来引流,在收获高票房的同时网络一片哗然。诸如“连贾玲都减重100斤了,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减肥”等言论在互联网广泛传播,“身材焦虑”再次掀起了一股减肥热潮,很多商家开始借机宣传健身运动,减肥产品一时成了热销商品。“减肥”成了该部电影最大的卖点,带动的社会舆论成为年度最具轰动性的热点文化事件之一,有专业人士甚至从商业的角度分析贾玲瘦身100斤带来的商业价值,贾玲减掉的每一斤肉将为其电影带来3700万元票房。借由《热辣滚烫》,身体作为一种文化资本实现了利益的最大化。

在后现代文化语境下,人们对视觉的依赖程度远远超过对声音的依赖,追求视觉带来的感官刺激成为后现代社会主要的文化生活方式。在所有的视觉体验中,由身体产生的视觉震撼是最强烈的。因此,在“眼球经济”时代,影视对身体的表现越来越频繁、直接,身体逐渐沦为人们评论和戏弄的对象。在一些言论背后,不难窥见社会对大体重女性的歧视和偏见,女性一味地去迎合主流审美,反而忽略了美的多样性和自我的主体性。在电影的后半段,杜乐莹意识到做自己比成为别人眼中的自己更重要,影片完整地展现了一条“迷失自我—找寻自我—实现自我”的救赎之路。

四、结束语

《热辣滚烫》燃爆2024年春节档,引发的讨论言人人殊。有人称赞这部电影以创意取胜,杜乐莹的形象激励着每一个在生活中追梦的人;也有人称该电影剧情老套,和《饮食男女》《丑女大翻身》之类的减肥电影类似,缺少跌宕起伏的情节。电影中杜乐莹给人的印象基本是情绪低落的,即使实现了自我价值,她说话还总是一副低声细语的样子。难道这是胖子的标配人设吗?角色的丰满性何在?体型肥胖的女性想要获得新生难道只能通过减肥来实现?在电影追求叙事话语多元走向的当下,其话语内涵是否表达得不够深刻?营销是电影宣传的手段,但过度营销给该片贴上了巨大的“减肥”标签,身体成就电影的同时也将人们导向更深重的现实困扰,由减肥带来的社会讨论超过了对电影艺术本身的探讨,而一部好电影的标准是如何在营销和艺术水准之间实现平衡,这是今后努力的方向。但不管怎么说,观众在《热辣滚烫》中看到了昨日自己的涅槃重生之路,以及梦想和现实合二为一的时刻,电影之于人的意义由此产生。

参考文献:

[1]陈旭光.《热辣滚烫》:现实和梦想的互文与身体文化的寓言[J].电影艺术,2024(2):86-89.

[2][英]丹尼·卡瓦拉罗.文化理论关键词[M].张卫东,张生,赵顺宏,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6:104-105.

[3]Daniel Punday.Narrative Bodies:Toward a Corporeal Narratology[M].New York:Palgrave Macmil-lantm, 2003.

[4]张莹.新时期以来主旋律电影研究[M].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17:148.

[5]罗岗,王中忱.消费文化读本[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289.

[6]陈晓云.电影城市:中国电影与城市文化(1990—2007)[M].北京:中国电影出版社,2008:148.

[7] [法]米歇尔· 福柯.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M].刘北成,杨远婴,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3 :27.

[8]刘淑秀.福柯权力批判中的“凝视”概念[J].西部学刊,2023(1):156-159.

[9]汪民安,陈永国.后身体:文化、权力和生命政治学[M]. 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11:17-18.

作者单位:昆明文理学院

作者简介:舒菲(1988—),女,汉族,云南昆明人,硕士,助教,研究方向:中国现当代文学、影视文学、散文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