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主义的光芒
在工作面上巡视,听低压开关内发出了
几声低低的呻吟。像是民间的疾苦
粘住了我的脚步。忙停电、打开腔体
一股焦煳的牢骚扑面而来
钢铁内缆线密布
我惺忪的双眼看起来
却是芳草萋萋
在控制线、螺丝、瓷葫芦
二极管和继电器之间检查
终于找出一根接触不良的线头
它在唠叨着,如一个底层人物发出的
断断续续之倾诉
清理干净肌肤上的苍苔
疏通其腹中的郁闷
再在它的脸上涂满一层营养丰富的黄油
总算闭上了口
明明是巡查检修,偏要说悬壶济世
当电力和钢铁撞击,就会产生
理想主义的炫目光芒
在负八百米地心深处
我时而仰望顶板,时而俯视巷底
时而启动设备,准备在灰岩黑煤中
开采出蓝天白云
清理水仓
煤粉、淤泥、粪便
八百米地平线以上的嬉笑怒骂
连同偷情者的苟喘和体液
多少威赫和卑微
都在地心的水仓里沉淀
老张穿着连体皮衩下去清理
差点被淤泥吸走躯体
我打开高压水龙头,将底层的牢骚一点点
稀释
用潜水泵一点点地抽走
空气中有害气体的含量不断增大
腐臭的味道真的是一剂猛药
立马治愈了我的重感冒
湖泊下的秦汉,泥沙下的唐宋
旧事物中散发出的美妙气味使我们窒息
恨不得用钢钎在自己的脑壳上
凿开一个通风的井口
有一瞬间潜水泵也被熏得心脏停跳
我忙着搬运想象中
的百亩栀子花祛除气味
工友们都已经习惯了这无微不至的熏陶
稀泥灌溉到脸上温暖如春
约等于建筑了几栋挡风避雨的别墅
脏水溅到口腔里五味俱全
可以免费品尝到几个朝代的兴衰
“其臭如兰,沁人心肺!”
刘技术员的总结让大家一阵起哄
人们的嘴都咧得像棉裤腰
我头顶的矿灯划破水雾
从恶臭的事物中
升起了一道分外艳丽的彩虹
扶住地心的摇晃
万物把影子埋藏在地心深处
再也抠不出来
我把自己的躯体伏在恒久的黑暗里
一瞬长似亿年
凝固的森林与池沼
一股腐败的味道
万物的影子陷于地心深处
实在是难以抠出来
我拧开矿灯,掂着光的镐尖
一点点去拯救。这么多尖叫的物体
很难在一瞬间把它
从岩石坚固的拥抱中剥下来
只有其轻盈的灵魂却趁机吹出来
热风阵阵
活跃的瓦斯在狭小的空间里
欢快地游荡。像是亘古的事物
有了思想
并划出了自己带毒的疆域
拒绝其他意识的进入
巷道里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焦灼
通风机慌忙吹出疯狂的工业风暴
工作面上一片苍茫
我赶忙在棚腿下塞入木楔
拿起斧子夯实撑上低矮的天空
扶住地心的摇晃
地面电车司机
吐出体内捎带出的凝固火焰
怀揣着亿万年沧海桑田的骚动,煤块们
的呐喊,就会引起一片冰川的倒塌
另一片桃花应声开放。我坐在电车上
将岁月的积淀拉到煤仓里倾倒掉
把空出肠胃的车皮拽回,下放至地心
深处喂饱
年复一年,矿车在轰隆隆地追逐
钢铁的贝壳们忙着卸下体内的沧海桑田
我负责将无数重见天日的亘古岁月
重新串联和牵引
愚蠢的心受到撞击、磨砺,脱掉层层的
铁锈,露出铮亮的庭院
还冒出些许诡异的晚霞
像是已经被血液的火把点燃
啊,心脏!一块沧桑的大炭
开始试图烘烤淮北平原上辽阔的积雪
拧紧灵魂的瓶盖
听得见地心纵深处传来的潺潺水声
被绵亘的岩层和煤田包裹的流动
像是核桃内部澎湃的大海
在每天的八个小时里
我们都在寻找声音的源头
开始是用铁镐,紧接着用雷管和炸药
最后用上了大马力的采煤和掘进机
岩层和煤壁一块块被刨碎
一团团被崩下,一片片被割下
黑潮哗哗地涌动,白水却没涌出几滴来
一片绵亘的煤层采干净
大海的裙裾依旧没被扯下一片
地心的煤田可真多啊
我趴在另一块上谛听,怒涛又在其中喧哗
煤体内深邃的泉眼
每一只都和旷古的大海有关
诱惑我们用毕生的时间和精力去寻觅它
回头一望
地心的煤壁吐出了虚拟的灵魂
这不能提供呼吸的沼气
只有当它们达到一定的浓度时
虚构便会转为现实。因此
连负八百米深处搬运孤独的井鼠
也比较小心翼翼。拧死灵魂的瓶塞
上紧语言的螺丝钉
监护着内心那团哆哆嗦嗦的火苗
当一个人在瓦斯活跃的巷道里行走时
老发现自己
被一团包裹炸药的敌意跟踪
我回头用矿灯一照却只看见刀尖般锋利的
恬静和虚无
煤 瘢
坚硬的煤或矸石
对知冷知热的肉体总会有些奖赏
有时是一道小小的划痕
有时是一枚金币般的挖伤
有时是一只拳头大的奖章
它们想在矿工饥寒交迫的躯体里
种植一座富饶的煤矿。在负八百米地心
深处
对于从天而降的眷顾
他躲避得总有些笨拙和缓慢
每当肉体和煤块擦出绚丽的火花之后
都会被罚掉一些口粮钱
一个矿工苍老的躯体上到底能
携带多少奖杯
这伤痛带来的荣耀。当他
躺在阳光堆砌的土墙边,漫不经心地抚摸
着它们,清晰的疼痛感浮出时间的水面后
苍穹中就会电闪雷鸣
钢铁和电力的体内热血奔涌
煤块般的乌云旋地坍塌
还原一场场触目惊心的矿难
任凭风云激荡,山河自是无恙
当他起身离去,一切复归寂静
责任编辑:梁智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