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基于指示语的特殊性,本研究通过自建语料库对文学翻译中指示语的翻译技巧进行统计分析,进而得出指示语的主要翻译策略。研究发现,指示语类型与翻译技巧的应用有极大的相关性。整体来说,指示语的翻译主要使用直译技巧,增译技巧使用最少,即指示语的翻译主要采取异化策略。此外,不同翻译技巧的使用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具体来说,人称指示语直译与增译的使用受指示语检索域成员数量的影响,地点指示语意译的使用受目标语受众语言习惯与情景语境的影响,时间指示语的省译则受原文与译文之间时态与体态变化的影响。
【关键词】指示语;翻译策略;翻译技巧;平行语料库
【中图分类号】H31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7-0100-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7.027
一、绪论
指示语(deixis)是符号系统(既包括自然语言,又包括人造符号系统如逻辑语言、计算机语言等)中的普遍现象,同时也是语用学的重要议题。作为抽象的类符,这一集合的成员有着相对稳定的语义,然而,当被作为形符应用到具体语境时,其成员的意义则受非语言因素影响,指向语境中的特定方面[1]。与其他语言现象相比,译者在翻译指示语时面临兼顾指示语的准确翻译以及行文连贯性和其他因素的挑战。
由于指示语的特殊性,其翻译得到了部分学者的关注。阎德胜早在1995年就系统探讨了俄译汉中指示语的翻译方法[2]。此后,学界在不同种类指示语的翻译方法上进行了细化研究。周方珠结合中西方文化差异,以中国古典小说及其英译本为例,探讨了人称指示语在社交语境下的翻译方法,并给出了英语第一人称和第二人称作社交指示语时的可能汉译列表[3]。陈琳将语篇指示语的对等翻译和译文的语篇衔接联系起来,指出语篇指示语的对等翻译涵盖了语用效果对等翻译及文体对等翻译两个层面[4]。熊德米则探讨了英汉法律语言中的人称指示语翻译方法[5]。近十年以来,学界多从文学翻译,尤其是戏剧翻译的角度探究指示语翻译,平行语料库也在这一时期得到了广泛应用。任晓霏及其团队通过建立平行语料库,对《推销员之死》及其两个译本中的指示系统进行了对比,指出指示语翻译对于戏剧翻译的重要性[6]。王胜男、王占斌也通过对戏剧《进入黑夜的漫长旅程》及其两个译本的对比分析得出了相似结论[7]。黄立波、石欣玉则对比了小说《到灯塔去》两个译本中的空间指示语的翻译方法,指出指示语翻译方法是影响译者风格的因素之一[8]。
前人对指示语翻译的研究已经取得了相当可观的成果,但仍需在某些方面加以补充。例如,已有研究或是举例说明不同类型指示语具体的翻译方法,或是笼统地总结指示语翻译的具体方法,缺少对具体语篇指示语翻译策略的归纳,同时缺少对不同类型指示语翻译策略是否有差异的探讨。因此,本文基于自建文学翻译平行语料库,对自建语料库中指示语的翻译策略进行统计与归纳,同时检验不同类型指示语的翻译方法是否具有显著性差异。
二、文献综述
(一)语料库与翻译研究
近年来,语料库逐渐成为翻译研究中举足轻重的工具和方法。语料库对翻译研究的影响首先体现在其应用的广泛性上。张继东、朱亚菲运用平行语料库,从词汇密度、平均句长等方面对大陆译者与台湾译者的风格差异进行了研究[9]。徐珺、张晓恬则通过建立平行语料库,对比了中英译者翻译韩国文学作品时译者主体性的差异[10]。此外,语料库还被广泛运用于多种语言现象的翻译研究中。李广伟、戈玲玲探究了本源概念的英译策略[11],而吴光亭、张涛则探究了模糊限制语的汉译策略[12]。除上述两种语言现象,平行语料库还被应用于网络词汇、文化负载词以及隐喻的翻译研究上[13][14][15]。语料库的用途不仅仅局限于研究工具,它还可以作为理论的支撑。王国凤、张丹琦提出了基于语料库的翻译批评与阐释框架,将语料库与评价理论的极差子系统相结合,试图说明原文与译文意义的一致与偏离[16]。
基于以上文献回顾,可以看出语料库在实践与理论两个层面都对翻译研究有着广泛而深刻的影响。语料库影响了译者主体性研究、翻译批评研究、翻译策略研究等多个议题。它既是进行翻译相关研究的一个强大的工具,同时也影响了翻译学理论的建构。然而,目前尚未见到运用语料库对指示语的翻译策略进行探讨的研究。基于此,本研究试图通过使用语料库对指示语翻译策略进行系统、全面地描写与分析。
(二)翻译策略研究
关于翻译策略,需要指出的一点是其所指的模糊性。吴光亭、张涛认为,翻译策略和翻译方法所指相同,是同义词,故可以互换使用[12]。其依据在于,在国外翻译研究中,method和strategy可以互换使用。然而,即使忽略翻译策略与翻译方法潜在的差异性,以往研究中的翻译策略也不尽相同。如刘晓东、李德凤在其研究中所采取的翻译策略分类为直译、意译、换译、省译[17],而刘玉宝、陈娟的研究中的翻译策略指的是归化和异化[14],在梁林歆、许明武的研究中,翻译策略又变成了直译、意译、不译、音译[13]。诚然,不同的研究对象可能会造成其翻译策略的差异,但归化、异化显然与直译、意译等不属于同一范畴,因此,有必要对翻译策略、翻译方法、翻译技巧等概念进行厘清。董跞注意到翻译策略、翻译方法、翻译技巧这三个术语的模糊性,并且对其进行了梳理[18]。同时,该研究认为所有对原文和译文进行比较的分析都是翻译技巧的分析,翻译策略无法被直接观测,但可以通过翻译技巧来推测。因此,本文基于这一研究,结合对于自建语料库的初步考察与前人研究成果,将直译、意译、增译、省译作为本研究的翻译技巧框架。其中直译偏向异化的翻译策略,意译(对应上述研究中的语义翻译)和增译偏向归化的翻译策略,省译(对应上述研究中的减译)偏向中立的翻译策略。
(三)指示语
在自然语言中,指示语与其他语言符号的根本区别在于其指示性。一般的语言符号,无论是动词、名词或形容词,都有一个相对稳定的所指。这种符号与所指之间的稳定联系是语言移位性(displacement)的前提。指示语的特殊性在于尽管其作为类符时有着相对稳定的语义,它在实际的言语活动中总是指向该言语活动的某个方面。比如,He在脱离语境的情况下一般指代某一男性,但当He被用在某段谈话或文字中时,它总要指向某一固定的个体,且当语境变化时,同一指示语形符的所指会随语境的变化而变化。Diessel认为指示语有三大功能:作为所指的能指、限定所指的检索域(search domain)、将听话人的注意力引导到所指上[19]。其中,第一个与第三个功能都是指示语同其他语言符号所共有的功能,只有限定检索域是指示语独有的功能,而这个功能与语境有着密切联系。因此,可以说指示语的指示性源于其与语境的密切关系。
关于指示语的种类,20世纪的两位著名语言学家Lyons和Levinson曾分别就指示语提出自己的分类方法,尽管Lyons的分类更加细致,但难以用其进行语料库检索分析[20][21]。因此,本研究使用Levinson指示语分类中的基本指示语,即人称指示语、地点指示语和时间指示语对指示语的翻译策略进行研究。结合这三种指示语在语料库中出现的频率,本研究选取He作为人称指示语的检索项,Here,There作为地点指示语的检索项,Now作为时间指示语的检索项。
三、研究设计
(一)研究问题与研究工具
本研究通过语料库方法探讨指示语的汉译策略。通过Sublime Text 3、Antconc、CorpusWordParser、R语言以及AntPconc进行语料库建设与相关性检验,试图回答以下三个问题:1.译者对不同类型的指示语进行翻译时采取的翻译技巧是否有差别?2.如果有差别,这种差别是否具有统计意义?3.造成这种差异的可能原因是什么?
(二)语料库建设
为回答以上三个研究问题,本研究自建小型英汉文学翻译平行语料库。该语料库包括两部文学作品及其译本:尤金·奥尼尔所著戏剧《上帝的儿女都有翅膀》(All God’s Children Got Wings)以及海明威所著小说《没有被斗败的人》(The Undefeated)。两部作品译文均由外研社组织翻译并出版。该语料库的基本信息如表1所示。为建立语料库,首先在互联网获取其原始文本,之后将文档导入Sublime Text 3,通过正则表达式进行去除多余空格、空白行等语料清洗操作。对中文文档通过CorpusWordParser进行分词处理。将预处理后的文档导入AntPconc,依次对选定的检索项进行检索,人工统计不同类型指示语的翻译策略。得出数据后使用R语言进行费希尔精确检验以检验不同类型指示语的翻译策略差异是否具有统计学意义,从而验证不同类型的指示语是否影响翻译技巧的运用。
四、结果与讨论
(一)翻译技巧总体分布情况
基于人工统计,本研究得出的翻译技巧在不同指示语类型下的运用情况如表2所示。由表2可知,在全部样本(n=452)中,直译技巧被运用的次数最多(n=381),占比84%。增译技巧被运用的次数最少(n=5),且仅限于人称指示语,占比仅为1%。
然而,仅对翻译技巧的分布作出描述并不能排除结果的随机性。为验证表2中的翻译技巧分布数据是否具有统计学意义,本研究在R语言中对所得数据进行了费希尔精确检验。该检验适用于样本量较小的分类数据,且适用于多行多列数据表[22]。因此,研究者认为,相比于适用于大规模数据的卡方检验,费希尔精确检验适用于本研究所得数据。费希尔精确检验得到的p值极小(p<2.2e-16),说明指示语类型与不同翻译技巧的运用之间存在极大的相关性。
以本研究所得数据为例,人称指示语的翻译技巧以直译为主,时间指示语的翻译技巧在以直译为主的同时也出现了较多的省译,而在地点指示语的翻译技巧中,直译(占比42%)与意译(占比37%)的比重则相差不大。
(二)指示语翻译技巧差异探究
本节试图从语境和指示语的关系及英汉语言差异的角度解释为什么译者在翻译不同类型指示语时倾向使用不同的翻译技巧。
首先,在人称指示语的翻译技巧中直译占据了极大比重(约为93%),直译在人称指示语翻译中的运用情况如例1、例2所示:
例1:
ST:He looks tougher than ever,the typical gangster. (Wings_EN)
TT:他看上去比以往更为彪悍,典型的一副流氓样子。(Wings_CH)
例2:
ST:He did not think about the sword,not about killing the bull.(Undefeated_EN)
TT:他没去想这把剑,也没想杀牛。(Undefeated_CH)
上述两个例子中的He均被直译成“他”,经过对原文的检索,研究发现人称指示语直译时一般有着明确的指向,具体体现为较小的检索域。例1中的“他”指代剧中的“矮个子”,而例1的前一句即为“矮个子走上台来” “Shorty enters”,因此,读者很容易就可以确定He在这一语境中的所指。与例1类似,例2中He的所指也与该例相距不远,因此,可以认为在不会造成所指模糊,即人称指示语与其所指距离较近时,译者一般采取直译的翻译技巧。
人称指示语翻译技巧的另一个特点是增译的使用。尽管数量不多,但在本研究中增译技巧仅在翻译人称指示语时出现,因此有必要对其运用进行分析。人称指示语增译技巧的运用如例3、例4所示:
例3:
ST:
(He calls hoarsely)Taxi!
Where is he?(Wings_EN)
TT:
(他嘶哑地喊叫道)出租车!
车在哪儿呢?(Wings_CH)
例4:
ST:In his left hand he held a bottle of brandy. (Undefeated_EN)
TT:侍者左手拿着一瓶白兰地。(Undefeated_CH)
如果人称指示语所指明确时适用直译,那么在有可能引起歧义的情况下,即检索域出现两个或以上可以被指代的成员时,增译就成为了译者的首选。在例3中,英文原文中有两个“He”,即崩溃的男主人公吉姆和他所呼唤的出租车。由于中文语境中出租车一般不用“他”指代,译者在翻译时采取了增译的翻译技巧,通过补充信息将所指具体化,从而避免了可能的误解。例4发生的情景是咖啡馆,男主人公曼努埃尔正在与侍者交谈。由于二人的交谈中已经出现了He,且指代不在场的第三人,此时人称指示语He的检索域已经包含了3个可能成员,分别为侍者、曼努埃尔和第三人,若将例4中的He直译为“他”则有可能引起读者的误解,因此在此处译者使用了增译,将所指明确化,从而避免可能的误解。
其次,地点指示语中直译与意译技巧分布差异不大,且直译技巧的使用与人称指示语类似,故不再重复论述,此处重点关注地点指示语中意译技巧的使用。地点指示语意译技巧的使用如例5、例6所示:
例5:
ST:(picks up the money and drops it in his hat—mockingly)Here.(Wings_EN)
TT:(拾起钞票并将其丢在他的帽子里——挖苦地)拿去吧。(Wings_CH)
例6:
ST:He kicked his suitcase under the table to be sure it was there. (Undefeated_EN)
TT:他踢了踢桌下的手提箱,确保它还在。(Undefeated_
CH)
地点指示语的意译与情景语境关系密切,且涉及了词性的转换。地点指示语一般具有副词和名词两种词性,但在上述两个例子中都被意译成了动词,这种词性的转化显然与情景语境相关。例5的情景语境是女主人公埃拉向慈善组织“捐款”。Here在此处指的是埃拉给出的钞票,译者在翻译时结合中文表达习惯,将其译为“拿去吧”。例6的翻译与例5类似,情景语境与中文表达习惯共同促成了地点指示语的词性转化。
最后,本研究检视时间指示语的省译现象。省译技巧在时间指示语翻译中的运用如例7、例8所示:
例7:
ST:The street noises are now more rhythmically mechanical,electricity having taken the place of horse and steam.(Wings_EN)
TT:街上的吵杂声变成了更有节奏的机器声,因为电车已经取代了马车和蒸汽车。(Wings_CH)
例8:
ST:His eyes watched Fuentes,now standing still. (Undefeated_EN)
TT:它静静地站在那里,盯着富恩特斯。(Undefeated_CH)
时间指示语的省译与原文与译文的时态转换相关。例7中原文为一般现在时,译文则是在现在时态的基础上增加了完成体。例8中原文为一般过去时,译文则是现在时态进行体。Now本身的语义指向现在,是一般现在时和进行体的标志词。因此,在例7中,完成体的出现使得now的语义不宜再出现在译文中。例8中由于译文本身的时体已经包含了now的语义,也不宜将其翻译出来。因此,上述两例均对now作了省译处理。
五、结论
本研究对自建语料库中的指示语翻译技巧进行了人工统计,检验了指示语类型与翻译技巧之间的相关性,并且试图给出不同指示语适用不同翻译技巧的原因。研究发现,指示语的翻译主要使用直译技巧,增译技巧使用最少,即指示语的翻译主要采取异化策略。这与前人对其他语言现象的研究相近[12]。此外,不同翻译技巧的使用受多种因素的影响。具体来说,人称指示语直译与增译的使用受指示语检索域成员的多少影响,地点指示语意译的使用受目标语受众语言习惯与情景语境的影响,时间指示语的省译则受原文与译文之间时态与体态变化的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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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任万博,男,山东德州人,西北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语料库语言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