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白鲸》中的二元对立原则

2024-09-20 00:00:00顾君辉
今古文创 2024年37期

【摘要】《白鲸》是19世纪浪漫主义小说家赫尔曼·麦尔维尔的代表作,小说讲述了主人公以实玛利随着“裴廓德”号出海捕鲸的故事。《白鲸》中运用了大量的意象,塑造了丰富的人物形象,可以从多角度理解小说的主题。借助结构主义的二元对立原则分析小说意象、人物形象和主题,可以发现小说中有着大量的二元对立关系,强调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重要性,深化了小说主题的意蕴。

【关键词】《白鲸》;二元对立;赫尔曼·麦尔维尔;人与自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8264(2024)37-0019-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37.006

基金项目:江苏省研究生科研与实践创新计划“威廉·戈尔丁小说的海洋书写研究”(项目编号:KYCX24_3684)。

一、《白鲸》小说中的二元对立

二元对立原则的提出者为语言学家费迪南·德·索绪尔,他在著作《普通语言学教程》中提到一系列的二元对立概念:能指与所指、历时与共时、语言与言语、句段与联想。[1]这些概念构成了结构主义的基础和方法。斯特劳斯作为首位将索绪尔的二元对立原则应用于神话的研究者,他用“共时”和“历时”的概念去分析俄狄浦斯神话,确立了二元对立模式下的神话结构。罗兰·巴特进一步发展了索绪尔的观点,他提出每一种语言都有自己的二元对立体系,意义通过差异的假设应用于所有的社会语境中,在文学作品中,文本只能作为一种假释,必须通过适当的符号或二元对立来解释,这些符号和二元对立构成了整体,即语言。罗兰·巴特认为只有通过解释这些符号和二元对立才能够阐释文本的深层含义。法国学者格雷马斯提出,任何结构中都存在着二元对立的关系,二元对立原则在文学批评中的应用凭借普遍的规律性被学者们广泛运用。二元对立原则是阐释文学内涵、解读文本深层意义的有效手段。作者赫尔曼·麦尔维尔是19世纪美国浪漫主义时期的代表作家,《白鲸》被公认为是麦尔维尔的代表作,在该书刚发表后,因为内容打击了当时正处于美国梦的美好幻象中的美国人,所以并未获得广泛关注、无人问津,甚至背负骂名,直到20世纪20年代,麦尔维尔重新走回人们的视野后,《白鲸》才终于受到人们的关注。被称为美国“百科全书”的《白鲸》讲述的只是一个简单的海洋冒险故事,以“以实玛利”的视角为第一视角,描写他跟随“裴廓德”号捕鲸船,在船长亚哈率领下追击一条名叫莫比·迪克的白鲸,并且最终失败的故事。在这简单内容的背后却隐藏着众多复杂主题,被视为19世纪美国社会的缩影。《白鲸》中存在着大量的隐含二元对立,麦尔维尔并没有直截了当地点明,而是通过高超的叙事策略使得对立的因素同时存在于一个事物中。《白鲸》这部小说凭借其隐含意义提供了多种可供读者解读阐释的主题,书中所探讨的主题包括人与自然、文明与野蛮、命运与抗争、陆地与海洋、掠夺与被掠夺等众多对立关系,本文试通过分析其中的对立,探索二元对立原则视域下的《白鲸》。

二、《白鲸》意象中的二元对立

(一)白鲸

白鲸作为小说中译本的题目,实则是一只名为莫比·迪克的白色抹香鲸,它是咬掉船长亚哈一条腿的凶手,也是船长亚哈一直苦苦追寻想要复仇的目标,更是为了这头白鲸亚哈不顾“裴廓德”号船上众人的性命与其展开殊死搏斗,连续三天三夜三次你争我夺,最终没能斗过这头“海上霸主”,导致全船人葬身大海。白鲸作为小说的主要意象,承担了作者麦尔维尔想要表达的多重意蕴。

1.自然的化身。在小说第一百三十三章这样描写道:“大鲸劈浪前游,汹涌的波涛随之敞开,它两侧柔软的肋腹也同时露了出来,发出明亮迷人的光彩。”莫比·迪克是大海中的一头鲸鱼,它的身形是自然赋予,它的强大力量与生俱来。“最后随着这些攻击而来的竟是这样的灾难——水手不仅拧了手腕子,扭了脚脖子,断了胳臂缺了腿,或者给吞食了肢体——而且严重到把命都搭上。那一而再、再而三的灾难性挫折所带来的恐惧全归于莫比·迪克一身,许多大胆的追捕者终于得知白鲸的故事之后,便大大动摇了信心。”[2]莫比·迪克如同自然一般神秘、变幻莫测,同时也具有让人恐惧的自然力量,它毫不费力就能让人命丧大海,有能力者能从它的嘴下夺回一条命也少不得要断手断腿。麦尔维尔在整篇小说中很少对莫比·迪克进行直接的正面描写,白鲸令人畏惧的形象多从船员的口中和那些与白鲸有过交锋的人的恐惧表情以及亚哈船长强烈的恨意中体现,塑造出莫比·迪克如同自然化身般具有的神秘性。作为自然化身,它有着大海一般的静谧,能够在水中来去自由。同时,它也具有着自然让人畏惧的力量,“令人对它自然而然地感到畏惧的与其说是它那超乎寻常的庞大,它那显眼的颜色,甚至它那畸形的下颚,还不如说是它那份无可比拟、极工心计的狠毒。眼看它在捕鲸人欣喜欲狂的追击下惊恐万状地逃走,有好几次它竟陡然掉过头来向追击者冲过去,不是把他们的小艇弄得粉碎,就是把他们恐惧万分地赶回大船。”[2]莫比·迪克从来不可小觑,它拥有人类无法抵挡的超自然力量,可以摧毁一切,由于这种力量的过于强大,如同古希腊时期人们将一切不可抵挡的自然灾害都赋予神的力量,莫比·迪克在小说中同样也具有神性,它幽深莫测、无法捉摸,作者借以实玛利的第一视角,将世界的一切鬼神邪说、一切邪恶都归因于莫比·迪克。

2.财富的象征。《白鲸》这部小说被称为“美国19世纪的一面镜子”正是因为小说所描写的捕鱼经历就是美国积累资本的一种方式,出海捕鲸是获得大量财富的重要手段,鲸鱼就是财富的象征。小说许多章节都描写了如何捕鲸以及如何更大程度地从捕捉到的鲸身上刮取财富,水手们将捕来的鲸切割搜刮鲸油、割取鲸脂,收集的鲸脑油装了一桶又一桶,装到船舱所有的空桶都放满了溢了出来,腐烂的鲸鱼尸体中有着最昂贵的龙涎香,就连死后的鱼骨也会被做成东西,亚哈船长的假肢就是用抹香鲸的骨头制作。19世纪美国疯狂出现的捕鲸热,使得港湾中全是随时准备出海的捕鲸船。鲸鱼与财富相挂钩,成为互相争夺的财富,成为引发人们欲望的诱因。捕鲸所带来的巨大财富效应也使得新贝德福这个港湾成为了全美国最富饶的地方,所有的水手相聚在这里,等待上船的契机,此处的居民们都做着投资渔船的生意,美国靠着捕鲸积累着原始资本,带动着大家疯狂地追逐财富。鲸鱼正是由于它身上财富的象征也导致了被大肆地捕捉,麦尔维尔在鲸鱼身上投射了追逐财富本身的悲剧性,财富使得人们疯狂,无序地抢夺资本必然会导致资本的失衡以及被资本吞噬,任何带有资本性质的东西必然会遭到大量的争夺,鲸鱼本身的价值决定了注定被人类争夺,同时捕杀鲸鱼的人也必然要承担起被鲸鱼摧毁的风险。

(二)“裴廓德”号

“裴廓德”号是以实玛利和魁魁格在南塔凯特选中的一艘捕鱼船,尽管开船前不断有人暗示他们这艘船的不幸,他们依然选择了这艘船。以实玛利和魁魁格就如同19世纪的美国一般,充满自信和昂扬的劲头。作者麦尔维尔在“裴廓德”号这艘捕鲸船投注了二元对立的意象,它既是美国社会的缩影,秩序分明,同时也是美国梦的幻影,“裴廓德”号最终沉没也象征着美国梦的幻灭。

1.社会的缩影。在“裴廓德”号捕鲸船上所体现出的阶级色彩体现出了盎格鲁-撒克逊人新教传统,继承了英国殖民的范式,书中写道南塔凯特人一个国家的君主拥有国土的同时一般拥有海洋,“裴廓德”号船长亚哈也是“裴廓德”号这艘船的国王。船上的其他人员混杂,来自荷兰、圣地亚哥等多个国家,就如同美国社会“大熔炉”的特点。麦尔维尔所描写的“裴廓德”号是美国人的“裴廓德”号,船长的主体地位十分突出,船长亚哈是所有船员中最有能力者,即使断了一条腿也能够和海上霸主莫比·迪克交锋,亚哈是“裴廓德”号上的绝对能力者,他在船上拥有着说一不二的地位,与美国社会弱肉强食的社会秩序相呼应。作为船上能力最弱者以实玛利,被予以了最小的分红,不能够跟着有能力的大副、二副等水手一起捕鲸,只能干些船上最简单的活。船长亚哈和以实玛利身份体现出美国实际世界社会的中心与边缘的二元对立,是一种典型的美国社会范式。

2.美国梦的幻影。“裴廓德”号上准备了充足的食物,船员们信心满满,亚哈随时准备征服莫比·迪克,为报断腿之仇,以实玛利和魁魁格迫不及待地登上船,对于未来的航行满怀期待,这种对于未知世界的好奇以及自我挑战精神是美国梦的体现,充满了浓厚的浪漫主义色彩和个人英雄主义和冒险精神,“裴廓德”号航行的开始也是美国梦甜美的表面,是由强烈的乐观主义精神以及爆发的民族自豪感催动着船的前行,麦尔维尔笔下的“裴廓德”号是美国梦中英勇无比的英雄形象和民族荣誉的集体象征,“裴廓德”号横扫七洋,将美国梦的精神延伸到海外,是美利坚民族的帝国主义想象[3]。然而,美国梦的幻影和“裴廓德”号以及船上的所有船员一起葬身大海,美国梦碎,也同样源于美国人性格中的征服欲,是亚哈船长不顾阻拦,“随时准备牺牲一切兴趣去实现自我的无法抑制的激情”,是水手们只顾想着滥杀鲸鱼,从中获利,在水手们眼里鲸鱼就代表着“造币厂印制的、一张张可数的实在的钞票”[4]。“裴廓德”号的覆灭是19世纪美国殖民扩展和霸权思想的恶果,是美利坚帝国意识形态无法改变的事实,是美国梦幻灭的表现形式之一。

三、《白鲸》主题中的二元对立

《白鲸》这部小说被称为“百科全书”,它不仅记录了以实玛利这次航行的经历,还包含了大量的关于鲸类的科普、莎士比亚式戏剧对话结构等等,其中包含众多意象,创造了大量鲜活的人物形象,为解读《白鲸》这部小说的主题提供了多角度。通过阅读与分析,在人与自然、大陆与海洋和理想与现实等主题都具有二元对立性,下文将针对这些主题进行具体分析。

(一)人与自然

人与自然是《白鲸》这部小说最突出的主题之一,小说所表达的海洋生态文明的问题无疑是给19世纪大力发展工业的美国敲响了警钟,但遗憾的是这部小说在当时并没有能够叫醒狂热的美国,直至麦尔维尔重回人们视线之时才发现这部小说的前瞻性。

1.征服。《白鲸》中的所有人物都是为了出海捕鱼获取更多的利益,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人类一直妄图征服自然,将自然收为己有,达到从中获利的企图。小说中亚哈与莫比·迪克之间的关系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具体表现,当人类发现自然力量的过于强大,便会产生剧烈的征服欲,从而造成尖锐的矛盾关系。对于19世纪的美国来说,鲸鱼意味着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财富,他们可以从鲸鱼身上提炼出大量鲸油,鲸油是在石油未出现之前可供工业发展的原料之一,美国坐拥广阔的水域资源,借助捕鲸业迅速成为了世界捕鲸第一大国,工业迅速发展,资本快速扩张,但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与自然相对抗的基础之上。小说中所有旅店都以鱼类的蔑称为名,人们所用的器具都是鱼骨制成,乃至亚哈船长的假腿也是抹香鲸的牙骨,这些细节都表现出了人类对于自然的征服。[5]亚哈从十八岁就登上了捕鲸船,在海上从事捕鲸事业四十年,他是最勇猛的水手,他无数次地乘坐小艇,愤怒地追击猎物,在面对鲸鱼时,他不仅是出自对于财富的渴望,更是为了获得征服自然的快感。

2.共生。相较于亚哈船长对于自然的征服和其他水手对于自然所能换取的财富的贪婪,以实玛利对于海洋的态度更倾向于共生。从一开始以实玛利出海就是为了逃离陆地,渴望在大海中找寻存在的意义,所以他对于海洋生物并没有征服欲望,也并不期望从自然中获利。在看到亚哈和莫比·迪克之间的斗争后,以实玛利对于大鲸充满了同情,相较于那些水手,以实玛利眼中的鲸类更具人格化,莫比·迪克甚至被以实玛利看作充满神性的生物。这种人格化的处理,使得以实玛利将海洋生物纳入了人的伦理关怀的范畴,海洋生物和人类同样是世界上的生命体,同样具有生存的权利。[6]“斯塔布,他不就是用鲸油灯照着吃鲸肉,对吗?这不是杀了它还要侮辱它,是不是?再瞧瞧你的餐刀柄,喂,我的有教养有知识正在吃烤牛排的美食家,那餐刀柄是用什么做的?——还不就是用你正在吃的牛的亲人的骨头做的吗?你饱餐一顿肥鹅之后,你又是用什么东西在剔牙?就是这种家禽的羽毛。”[2]以实玛利在看到斯塔布享用捕捉上来的鲸鱼肉时这样描写到。用“侮辱”一词直接表明了以实玛利对于捕鲸这件事的厌恶心理,“有教养有知识的美食家”是以实玛利用以反讽那些只顾利益的虚伪的捕鲸水手,这些细节都体现出以实玛利对待自然的关系,他的心理描写体现了麦尔维尔对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关系的倡导。

(二)文明与野蛮

在《白鲸》小说的开头,以实玛利作为正统的基督教白人形象似乎是“文明”的代名词,而作为黑人的魁魁格是与文明丝毫没有关系的“野蛮”的代表,这样一组二元对立的关系随着小说的发展逐渐改变,文明与野蛮的对立随着魁魁格性格的不断展现逐渐消失,更加清晰的对立是凶残滥杀的水手们的“恶”与以实玛利和魁魁格所代表的“善”。作为从小生长在加尔文教教义下的麦尔维尔,是虔诚的基督教教徒,认为人生来就有原罪,要听从上帝的指令,但同时麦尔维尔又塑造了魁魁格这样的人物形象,魁魁格是个十足的异教徒,他大字不识、生吃牛肉,定时对木偶进行“偶像崇拜”,在以实玛利的眼里魁魁格是个完全的野蛮人形象。然而在魁魁格眼中,他来到南塔凯特只为看看外面的文明世界,但是外面的破坏自然、大肆捕捞鲸鱼搜刮鲸油的世界是否真的文明呢?

魁魁格的善在小说中多次得到体现,突出地表现在为救一名掏鲸脑油时掉进鲸脑,然后随着鲸脑一起掉进大海的印第安人,魁魁格不顾一切纵身入海,将印第安人救回。这些善良的举动使得魁魁格从一个“野蛮”民族的人,到与以实玛利并肩作战,共同成为不畏生命风险救同伴于大海中的知己好友。魁魁格的人物形象与那些贪婪的水手形成了鲜明的二元对立,麦尔维尔借这种对立关系表明了表面的“野蛮”与真正的“邪恶”,魁魁格的人物形象所散发出人性的光芒是麦尔维尔所想要赞扬的朴实的善良和想要批判的虚伪的文明,同时也表明了他想要为弱势群体发声,为种族自由、宗教平等而呐喊。[7]

四、结语

赫尔曼·麦尔维尔的《白鲸》这部小说从意象、人物形象和主题上来看都有着二元对立关系的存在,既是美国19世纪社会现实与美国梦之间的冲突,也体现了麦尔维尔自身思想的批判性。运用二元对立原则分析白鲸、海洋和“裴廓德”号这几个故事中的主要意象,分析不同阐释角度意象的对立意义、人物形象自身以及和他人对比之间的二元对立,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和鲜明。小说主题的二元对立关系更加丰富,本文以其中两个主题为代表,体现人与自然之间的冲突以及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必要性,同时小说对善与恶之间的批判留给读者更多的阐释空间。

参考文献:

[1]费迪南·德·索绪尔.普通语言学教程[M].裴文译.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2001.

[2]麦尔维尔.白鲸[M].罗山川译.北京:中国书籍出版社,2005:1-543.

[3]王彦兴.《白鲸》和美国的帝国主义视野[J].四川外语学院学报,2002,(06):66-69.

[4]毛凌滢.论《白鲸》的民族形象与帝国意识形态的同构[J].国外文学,2017,(03):94-102+159.

[5]胡铁生,常虹.对抗与和谐:生态意义上的矛盾与统一——论麦尔维尔《白鲸》中人与自然的关系[J].社会科学辑刊,2008,(04):209-212.

[6]郭海平. 《白鲸》中人与自然多维关系的伦理阐释[J].外国文学研究,2009,31(03):34-43.

[7]杨丽.再读梅尔维尔的《白鲸》——魁魁格人物形象解析[J].名作欣赏,2011,(09):77-78+8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