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究近代中国商人资本的新视角

在近代中西方传统自然经济向近代市场经济转化的过程中，商人资本的流动无疑发挥了巨大的作用。16—18世纪西欧商人资本的国际流动，推动了西欧经济重心的北移，加速了西欧内部资本主义经济体的形成。无独有偶，19世纪的中国在鸦片战争之后被迫纳入世界经济体系，同样出现了商人资本集中流向某一中心区域的显著现象。商人资本的这种区间流动，可谓与近代中国的整个经济发展息息相关。然而，围绕近代中国商人资本区域间流动专门展开的主题研究，以及针对中西方商人资本之间比较研究，却相对不足。罗翠芳教授的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研究成果——《商人资本与近代中国经济转型》（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22年版）（下文简称罗著），通过透析众多历史材料，对转型期近代中国商人资本流动的历史情境、具体过程、深远影响，以及新生的商人资本的特征、中西方商人资本的内在差异等核心议题，进行了全面、深入而富于创新的探讨。

一、聚焦近代中国商人资本的区间流动性及其特征

在中国近现代经济史研究中，关于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和近代中国商人资本的研讨已有众多杰出成果问世。但遗憾的是，这些研究对近代中国商人资本的区间流动这一重大历史现象，并未给予足够重视；特别是对中西方经济转型过程中商人资本存在的诸多共同点缺少关注，有关二者的比较研究成果因此更是稀缺。罗著正是从这两方面发力，聚焦商人资本的区间流动，关照西方近代商人资本，由此透视近代中国经济转型。该著围绕以下核心议题展开深入探讨：近代中国商人资本为何如此大规模的流动？这样的规律性流动如何影响中国社会经济发展？近代中国新兴商人资本有何特性？以及在近代经济转型期间中西企业家的资金运作有何差异？

罗著互用商人资本与商业资本，将近代转型时期来自官僚、地主等的资本转向成商品资本、生息资本（等同于“货币资本”）、工业资本之后的资本，统称为商人资本，并将其划分为“传统商人资本”及“新兴商人资本”。前者是早在前近代已得到充分发展、稳健壮大且资产丰厚的大型商人资本，后者则特指随新时代崛起以及财力不断提升的新生代商人资本。两者对于资本的态度及运作资本的方式，即便在相同的时空下，仍有明显区别，但也有着共通之处， 即总是倾向于“围绕洋人在转”或“紧跟政府在走”。这对近代中国商人资本活动特色的定位是形象而准确的。

罗著研究的时间段为1840—1936年，地理上焦点于商人资本集中、流动性强且不同程度反映中国商人资本发展面貌的广州、上海、天津以及汉口等大城市。全书分为八个章节：第一、二两章分别阐述近代中国商人资本区间流动的时代背景，剖析区间流动的动因；第三章纵向梳理近代中国商人资本区间流动基本脉络与地理轨迹；第四、五、六三章则分别从宏观上探讨商人资本区间流动与近代中国经济变迁乃至社会转型之间复杂和紧密的关系；第七、八两章在中西比较视野下深挖近代中国新兴商人资本的特性，整体审视中西商人资本的异同。作者通过专题性的梳理与探讨，向我们展现出近代中国商人资本区间流动的不同面相与纵横交错的近代中国经济史发展轨迹。

关于商人资本区间流动过程：甲午战前奔赴上海，此后直至北伐胜利期间向津、汉等通商口岸扩散，南京国民政府时期则再次集中于上海。

关于商人资本区间流动与近代中国经济重心转移：先是促使外贸中心由广州转移到上海，继而使得上海成为京—津并立的金融中心，最后促成上海成为全国金融重心。

关于商人资本区间流动与商人资本职能转型：从1843—1936年，大致以1894年、1927年为时间节点，近代中国商人资本的形态与职能经历了由生息资本和商品资本向工业资本再到生息资本的转变，与此相应，商业资本在整个社会资本构成中所占的比重一直很大，并不断向工业资本转化，但“却一直没有完成从商业资本主义向工业资本主义的转变”。

关于商人资本区间流动与近代中国经济格局变迁：国内统一市场因商品资本区间流动而逐渐形成，内陆因商品资本区间流动而与中国经济重心、世界市场开始连接起来，以票号资本生息资本虽然没有完全从内陆走向沿海，但全国绝大多数区域的城市却因其结成的金融网络而连接在一起，代之而起的以中外银行资本为主体的生息资本则带来更大范围区域城市链接、融合与整合，并最终促进现代市场逐渐扩大，逐渐形成以上海为中心的新型市场体系，中国现代化进程因之扩展。但上述商人资本区间良性流动在20世纪20年代末30年代发生畸变：单向地由乡村流向城市、由内地流向沿海，由此导致了近代中国城乡之间分裂——中国社会城乡分野明显，传统与现代并立的城乡二元结构凸显，以及东西部割裂。

上述在区间流动视阈下对近代中国商人资本不同面相的专门研究，考察了近代中国商人资本在空间上的聚集与扩散、职能上的流变与转型，进而探讨商人资本变动与近代中国宏观经济发展与社会转型之间的关系。可以说，这为我们打开了一个广阔的研究视阈，不仅拓展了近代中国商人资本整体性研究的空间，还大大深化了近代中国商人资本研究和近代中国经济转型研究。

二、中西比较视野下的近代中国商人资本与经济转型

首先，该著辟有专章“近代中西商人资本比较研究”，通过对近代中西方商业资本发展轨迹和新兴商业资本“角色”进行比较的视角，揭示了近代中西方商业资本之间的共性与差异。该章通过比较近代中国与近代欧洲尤其是西欧的商人资本，揭示出近代中西商人资本的诸多相同或相似之处，诸如：近代中西传统大商人资本兴起于远程贸易，成熟于金融扩张的过程中，均因资本的趋利性而热衷于地产投资和金融投机，倾向于效力政府，并均不可避免地因受累于政府——或破产或覆灭而衰亡。近代中西新兴商人资本的发展轨迹则反映出这样的规律：“当新兴商人资本发达而成为大商人资本之后，多数走上了不归之路，走上了衰落。”尽管其具体路径可能不同，如给政府或王公贵族放贷、购置田产、投机股票、投资债券等，但终是殊途同归——无可挽回地衰落。而分别曾是近代中西最早一批新兴商人资本群体的荷兰商人资本与广东商人资本，均充当了贸易“中间商”角色，在贸易中发挥着中介作用，它们既于“中介”中发迹，又于“中介”中衰落——一部分近代中西商人资本不愿顺应形势的变化而作出改变，最终在新经济潮流中逐渐衰落下去。

通过比较揭示近代中西商人资本的差异。英国商人资本与宁波商人资本分别曾是近代中西新兴商人资本的集大成者，但英国新兴商人资本逐渐转向工业资本，从而加快了英国社会经济向工业资本主义经济转向，促进了英国工业资本主义的到来；而宁波商人资本虽曾部分转向工业资本，但终因偏好为政府所有，钟情于资本投机，偏好投资金融，而怯于投资工业，与近代广东商人资本等成为了同路，如此情形导致近代中国经济难以实现顺利转型——完全走进工业资本主义经济时代。由此可见，新兴商人资本是一个国家、一个时代新经济前行的主要推动力；在国家制度设计中，一定要关注新兴商人资本（小商人资本），对其应该有一定的偏向性。相较于保守的大商人资本而言，新兴商人资本体现了更多的活力与创造力。

其次，书中第七章对近代中国新兴商人资本特性的论述，也不乏中西比较。作者认为在近代中西方转型时期，商人资本进行了跨多个领域的多个投资。在投资的多元性方面，中国近代新兴商人资本与近代西欧早期商人资本不分伯仲。中国近代新兴商人资本偏好投资地产、生息业（包括钱庄、当铺、公债、银行等）、矿产等，相较于近代西方新兴商人资本，表现出更强烈的投机性。在西欧首先开启工业化的是商人资本，在近代中国开启工业化的则是官方资本。尽管如此，近代中国新兴商人资本在发展的过程中积极投资轮船航运、城市地产、采矿、铁路、邮电、自来水、电话等多个新式行业，极大地推动者中国经济的现代化进程。

目前，学术界对近代中国新兴商人资本特性的研究少之又少，而上述中西比较研究有例证，有数据支撑，同中见异，异中见同，让人耳目一新，观点令人信服，也无疑深化了近代中国商人资本流动与经济转型研究。

三、丰富的计量史学实践

罗著大量采用计量史学的方法展开研究。书中搜集并绘制了35份表格，将丰富的数据以直观而清晰的形式呈现给读者，让人读来一目了然。如第四章论述20世纪初京津区域的金融影响力远超上海的观点，作者借助1919年京津两地以及上海的主要银行总行的总资产规模的图例，通过这份表格可发现，位于北京的13家银行的资产总额就已经超越了整个上海，这足以证明当时上海相较于京津地区的金融实力确实有着不小的差距。计量史学方法的广泛运用，无疑增强了有关商人资本论断的可靠性，研究的科学性。

总体而言，本书研究勇于创新，视野开阔，视阈明显拓新，史料充实，不乏真知灼见，是一部研究近代中国商人资本以及近代中国经济转型的力作。

作者简介：方秋梅，江汉大学城市研究中心教授，湖北武汉，430056。

（责任编辑 刘晓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