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响音乐创作十年观

2024-09-03 00:00:00李诗原
人民音乐 2024年8期

2014 年10 月15 日,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在讲话精神的鼓舞下,中国交响音乐展现出从“高原”向“高峰”迈进的可喜局面。纵观十年的交响音乐创作,也不难发现一些悄然的变化:第一,题材内容更为多样,“主旋律”作品脱颖而出,掀起了新中国成立以来重大题材交响音乐创作的第三次高潮。第二,体裁样式更为灵活,不拘泥奏鸣曲式的二元结构逻辑和主题机动贯穿发展的套曲结构思维,并呈现出对单乐章结构、零散性多乐章结构的偏爱。第三,风格语言更为清晰,更多选择了“共性写作时期”的调性音乐,注重音乐的可听性,并越来越明显地依托“标题音乐”思维。这些变化体现出了“弘扬革命文化”“讲好中国故事”的新时代要求,尤其是“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但也显露出放逐“工匠精神”和“三精原则”的端倪。十年间推出了一些“思想精深、艺术精湛、制作精良”的作品,但尚有一定数量的作品离总书记所形容的“高原”“高峰”还有一段距离。总之,十年来的中国交响音乐创作是可喜可贺、可圈可点的,但也是喜忧参半的。

一、题材内容:“主旋律”与“多样化”的统一

就题材内容而言,“主旋律”与“多样化”的统一是社会主义文艺创作的优良传统。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亦如此,既有“主旋律”,又不失“多样化”,体现出主流价值观下的多元取向。

(一)“主旋律”交响音乐创作

十年的交响音乐创作,从纪念抗战胜利、长征胜利到庆祝改革开放,从庆祝建国、建党到迎接党的二十大,从共建“一带一路”到“讲好中国故事”,从“用好红色资源”“生态文明建设”到“奋进新时代”,把握重要时间节点,紧跟重大主题主线,奏响了新时代“主旋律”。

2015 年, 为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70 周年, 解放军军乐团举办主题音乐会,演出了郭思达的《纪念碑》、陈丹的《第一随想曲———献给不屈的精神》、王和声的《绿色青春》、李婵的《边关月———铜管五重奏与乐队》、 娜拉的《光焰》、舒永刚的《问天》、陈黔的《追梦》、王和声的《砺兵》8 部交响管乐作品。2016 年,为纪念中国工农红军长征胜利80 周年, 张千一创作了大型交响套曲《长征》,用9 个乐章的鸿篇巨制讲述了红军长征,成为新时代一部重要的革命历史题材交响音乐作品。2018 年,为纪念改革开放40 周年,叶小钢创作了《第七交响曲:英雄》,歌颂了推动改革开放的英雄们,颂扬了伟大改革开放精神。2019 年,为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 周年, 张千一创作了大型交响套曲《我的祖国》。这部作品不仅在艺术构思、表现对象和音乐素材运用上周密、准确、恰当和有效,而且还体现出以简为美、有度有节、平中见奇的审美观念,成为一部“有筋骨、有道德、有温度”的作品。还是在国庆70 周年之际, 上海举办了第36届“上海之春”,演出了翁持更的《梦里江南》、徐孟东的《浦江钟声》、夏良的《红色之源》、崔新的《石库笑语》、周湘林的《申城之巅》、许舒亚的《百川归海》等作品,展现出了上海70 年的沧桑巨变和“红色”上海的文化底蕴。2022 年9 月下旬,为喜迎党的二十大,中国文联、中国音乐家主办“礼赞新时代———原创优秀交响作品音乐会”, 共演出了4 场音乐会和25 部作品。其中包括:赞美新时代的作品,如栾凯的《庆典序曲》、张书皓的《青春序曲》、方石的《幸福欢歌》、范铮《新时代交响》、常平的《日出东方》、杨一博的《幸福颂》、关峡的《星辰大海》以及张千一的《光荣梦想》(选自《我的祖国》);歌颂党的作品,如周湘林的《鲜红的太阳》、于阳的《中国颂》、龚天鹏的《光芒》(选自交响曲《百年颂》)、杨帆的《父辈》、姜莹的《百年征程》、王丹红的《光芒永在》、李子傲的《奔流》以及张千一的《征途》(选自《长征》);表达核心意识的作品,如徐之彤的《古道诗情》、张千一的《丰收之歌》、刘晖的《沧海云帆———为管弦乐队而作》、郭小虎作曲,驷骏作词的《领航未来》、常平、亢竹青的《领航奋进》、邹航的《山河永定》、阮坤申的《美丽山河》以及赵麟的《千里江山》。譹訛这些作品都热情歌颂了伟大的党、伟大的祖国和伟大的人民,成为新时代的颂歌。

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诠释了新时代的多个主题。1“. 一带一路”主题。2016 年,上海音乐学院钱仁平教授策划、周湘林、叶国辉、张旭儒、宋光、尹明五5 位教授共同创作的大型套曲《丝路追梦》,包括《序曲》《随想曲》《狂想曲》《幻想曲》《畅想曲》5 个乐章,回应共建“一带一路”倡议。2017 年,中央音乐学院也演出“一带一路”专题交响作品音乐会,贾国平的《风越苍茫》(琵琶和管弦乐队)、罗新民的管弦乐《敦煌二帧》、李滨扬的《空中花园》(竹笛与大型管弦乐队)、郝维亚的《万里行》(传统笙与乐队的协奏曲)、向民的《丝韵》(板胡与管弦乐队)得以呈现。赵季平、韩兰魁、崔炳元、赵麟、杨一博的交响音画《大秦岭》, 韩兰魁的交响曲《永远的绿洲———河西走廊》,韩兰魁、冯季勇的交响组曲《宁夏音诗》,崔炳元的交响叙事曲《莫高于此僧———敦煌乐僧》,贾国平的《宁波组曲》,徐之彤的交响套曲《港通天下》等,也都是“一带一路”主题创作的延伸。 2“. 中国故事”主题。“讲好中国故事”是新时代赋予中国音乐的重要任务。十年来,许多作品都旨在“讲好中国故事、传播好中国声音,展现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最为引人注目的是叶小钢的“中国故事”系列作品,如《第五交响曲“鲁迅”》《草原之歌》《少陵草堂》《美丽乡村》《新韶九章》《重庆组曲》等。这些作品或立足人文底蕴, 或立足地域特色, 或表现风土人情,体现出了一位作曲家的独特视角。 3“. 红色资源”主题。“用好红色资源”是“弘扬以伟大建党精神为源头的共产党人精神谱系” 的重要前提。这反映到交响音乐创作中就是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创作。在上述重要时间节点推出的作品之中, 不少是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如张千一的《长征》、龚天鹏的《百年颂》、姜莹的《百年征程》,还有夏良的《红色之源》、崔新的《石库笑语》、周湘林的《鲜红的太阳》、于阳的《中国颂》、赵光的《石库门随想曲》,都体现出了对“红色资源”的利用。4“. 生态文明”主题。这主要是对习近平生态文明思想(如“两山理论”)的诠释。这在交响音乐创作中也不乏其例。张千一引用浙江“文化符号”的《采茶舞曲》音调创作的管弦乐《丰收之歌》就是一例。乐曲旨在表现浙江乡村一片绿水青山的自然生态和硕果累累的丰收景象, 塑造出了浙江人民在共同富裕道路上不断创造幸福生活的新形象, 回应总书记在浙江工作时注重生态文明、建设美丽中国的伟大构想。

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不仅突出“主旋律”,而且还显露出“多样化”的价值取向。这些非“主旋律”的作品主要有郭文景的《藏》(为大型管弦乐队而作)、管弦乐《日月山》,秦文琛的小提琴协奏曲《山际线》、贾国平的管弦乐《聆籁》、姚晨的管弦乐《诗两首》、唐建平的交响音画《林香界———关注声音色彩与力度的乐队协奏曲》、常平的交响协奏套曲《东方水墨》、阮昆申的管弦乐《兵马俑Ⅱ》、姜万通的钢琴协奏曲《东北风》、王宁的交响曲《陈嘉庚》、郑阳的管弦乐《远去的桅杆》、陈欣若的《第一大协奏曲———为大型混合室内乐而作》、 李博禅的管弦乐《战栗》, 陈钢的交响诗曲《情殇———霓裳骊歌杨贵妃》、许舒亚的管弦乐《冬雪》(为双簧管、三个打击乐、竖琴和弦乐队而作)、叶国辉的交响诗《王羲之》、于阳的交响曲《良渚》、尹明五的管弦乐《渔猎图》、陈牧声的竖琴协奏曲《玉石之路随想》、沈叶的《缄默诗篇: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宋名筑的小提琴协奏曲《彝歌》、杨晓忠的交响套曲《上善蜀水》、钟峻程的《第九交响曲———战争与和平》、 曹光平的《第十二交响曲》、王西麟的《第九交响曲———抗日战争安魂曲》、赵季平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觉嘎的管弦乐协奏曲《净界》、郭祖荣的《第33 交响曲:展望》以及海外中国作曲家谭盾的《敦煌·慈悲经》、黄安伦的《云中君》、梁雷的管弦乐《万水千山》、陈怡的小提琴与乐队《曲艺印象》、周龙的乐队协奏曲《山海经》、储望华的钢琴协奏曲《我的祖国》等作品。上述这些作品,或展现悠久绵长的历史,或表达博大精深的文化精神,或呈现色彩斑斓的地域文化特色,或表达个人对社会、自然的理解,都体现出了题材的“多样化”。

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在题材内容上一直体现出了“主旋律”与“多样化”的统一。但也因为这种题材内容上的多元取向,带来了体裁样式、形式语言和风格的多样性。

二、形式、语言、风格上的适恰与偏颇

十年的交响音乐创作,尤其是“主旋律”交响音乐创作,在形式、语言和风格上,总体上是适恰的,但也不无偏颇之处。这涉及三个方面的问题。

(一)可听性问题

音乐的可听性(或可解性)问题,既是一个音乐理论问题,更是一个音乐实践问题。毋庸置疑,交响音乐也是需要可听性的。音乐历史上许多交响音乐大师(如海顿、贝多芬、德彪西、拉赫玛尼诺夫、斯特拉文斯基、肖斯塔科维奇)也都有可听性的追求。即使是那些打破“共性写作原则”的作品,也具有另一种可听性或可解性。这意味着,交响音乐的可听不可听、可解不可解是一个相对的概念。但若“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 就必须让更多的听众觉得可听。怎么才能使交响音乐具有基于“人民性”的可听性? 这既在于技法运用,又在于艺术表现,但一言蔽之,若要可听,技法运用上不能太“现代”,艺术表现上不能太“抽象”。“十七年”的交响音乐创作已提供了范例;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尤其是“主旋律”交响音乐创作)也做出了选择。

若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技法上就不能太“现代”,还应对“调性”做一定保留。这似乎是一个“铁理”。但也不能过于“传统”。朱践耳的“交响曲大合唱(Symphony-Cantata)”譺訛《英雄的诗篇》(1961)就是一个例子,作为一部革命历史题材作品,既不是很“现代”,但也不很“传统”。如果过于“传统”,就不能表现作品所要表现的“英雄性”,也不能表现“诗篇”中蕴含的戏剧张力。在近十年的交响音乐创作中,最好的例子就是张千一的交响套曲《我的祖国》。这部作品在整体上采用了“共性写作时期”的技法,但其中也不乏从艺术表现出发的现代技法因素。但值得一提的是,一些局部在音高组织思维上是现代的, 其音高组织结构也较复杂,却具有可听性。这正如一位论者对第四乐章《春到边寨》的分析:“两头部分有大量的半音甚至十二音音响,但我们感觉到的却是完全不同于西方现代音乐中的半音与十二音音效。”譻訛这意味着,运用现代技法也能使音乐具有可听性,即使解构了调性,也是具有可解性的。当然,一部真正具有可听性的作品,是不能摒弃调性的,因为这是人耳对“和谐”的自然选择。一旦写得太“现代”,一旦解构调性,就难以让广大听众获得可听性上的认同。由此可见,以“共性写作原则”创作交响音乐,也是由“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所决定的。这里需特别指出的是,以无调性为主要特征的现代音乐,不仅难有可听性,而且作为一种特定的声音,有其固有的文化形象,与“可信、可爱、可敬的中国形象”也不相匹配,与我们的党、国家、人民军队以及中国人民的文化形象更难以匹配。当然,新时代的交响音乐也不能写得太“传统”,否则将会使音乐失去时代性,也会使音乐变得平庸、肤浅,并失去当代交响音乐作品所应有的内在张力,进而放逐其“交响性”。一些作品正是因技法过于“传统”而缺乏时代性与戏剧性。

若要“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在艺术表现上就不能太“抽象”,应适当保持“标题音乐”思维。这在艺术及审美上就需要选择“他律论”及“标题音乐论”,并更多运用描绘性音乐语言及“象征”“类比”的艺术表现手法,塑造描绘性、文学性、象征性音乐形象,甚至引用现成音调,尤其是那些具有“符号”意义的音调或语义性音调。在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中,大多数作曲家都选择了“标题音乐”思维,并在较大程度上保证了音乐形象的“具象性”,甚至一些“主旋律”作品中还引用了《国际歌》《义勇军进行曲》《东方红》《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跟着共产党走》等革命歌曲音调,或以其特性音程作为主题动机。这种音调无论是直接引用还是将其作为音乐材料,也无论是作为音乐主题还是作为结构段落,大多是适恰的,并给予听众以可听性。但追求“具象”也不能使用“贴标签”的做法,甚至将作品写成了革命歌曲主题变奏;更不能陷入“机械反映论”的泥沼,而应遵循器乐创作的艺术规律。

总之,“坚持以人民为中心的创作导向”的交响音乐,应是具有可听性或可解性的交响音乐。这是艺术的“人民性”所决定了的。但可听性有时也会影响到交响音乐的质量和艺术表达。

(二)哲理性问题

交响音乐是不能没有哲理性的。这种哲理并不是别的,而是寓于音乐中的理性主义思维,如基于奏鸣曲式的二元结构思维,基于主题动机贯穿发展的套曲结构思维。从本质上说,这种基于二元对立的对立统一或辩证统一, 正是交响音乐的交响性、思想性所在。新时代的交响音乐,尤其是旨在体现“思想精深”的“主旋律”作品,是不能没有这种哲理性的,进而还需要一种基于哲理的凝重感、庄严感,并体现出思辨精神。总体上看,十年的交响音乐创作在哲理性上是适恰的。

怎样才能具有哲理性? 最基本的做法就是保持主题动机贯穿发展的音乐手法,保持“奏鸣曲套曲”的结构思维。龚天鹏的《百年颂》作为一部为建党100 周年创作的交响曲, 采用了古典交响曲四个乐章的结构形式,并运用“初心”主题贯穿全曲,显现出主体动机贯穿全曲的结构思维。正是依托这个贯穿全曲的“初心”主题及一些象征革命历史的旋律,展现了中国共产党百年奋斗历程。但这部作品的第一乐章并未采用奏鸣曲式,而只是一个复三部曲式,故未能体现出古典“奏鸣曲套曲”的结构原则。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遗憾。笔者认为,尽管“奏鸣曲式不再是音乐结构的主流”譽訛,但奏鸣曲式中所蕴含的二元结构思维及其二元对立与对立统一,对于交响音乐的哲理性建构还是具有意义的,对于重大题材(如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尤其如此。重大题材交响音乐创作,其中矛盾的“建构—发展—激化—解决”是必不可少的,也唯有如此,音乐才能具有戏剧性、交响性。贝多芬的《第五交响曲》如此,肖斯塔科维奇《第七交响曲》也如此。马思聪的《第二交响曲》(1959)是这样的,朱践耳的《第一交响曲》(1986)、钟信明的《第二交响曲》(1988)也是这样的。这些作品都运用了奏鸣曲式,只不过是一些作品中的“再现部”对其“刚性原则”进行了“革命”———“弱化、淡化、异化”譾訛,但基于奏鸣曲式建构其戏剧性、交响性乃至哲理性的结构思维并没有动摇。这也意味着,光明战胜黑暗、英雄意志战胜宿命论、通过斗争取得胜利的贝多芬式表达并没有过时。回顾中国交响音乐的历史发展,也不难发现一些“主旋律”交响音乐创作,都没有放逐奏鸣曲式,也没有完全放逐基于奏鸣曲式的二元结构思维。否则就难以实现“思想精深”。在十年来的“主旋律”交响音乐中,贾达群的《逐浪心潮》可以说是一个特例。作为一部充分“哲思”的作品,这部作品具有其深邃性、反思性、音乐矛盾冲突性,其第一乐章就是一个用插部替代展开部的奏鸣曲式。这也意味着,单一主题动机的贯穿发展所带来的统一,只能是一种音乐材料上的统一,而不能替代那种基于不同主题所建构的音乐矛盾冲突的解决而获得对立统一。

毋庸置疑,音乐史上那种具有思辨理性精神的“奏鸣曲套曲”结构思维并未过时,它像由这种结构思维铸就的贝多芬、肖斯塔科维奇交响曲一样,具有超时代意义, 其思辨精神正是其哲理性的前提。当然,交响音乐哲理性可以用多种实现方式,但在近年的革命历史题材作品中却难以见得。

(三)崇高感问题

交响音乐创作也需要追求“崇高”的审美意象,进而给人“崇高”的美感,即崇高感。这种审美意义上的崇高感,作为一种审美感受,是复杂和多元的,如恐惧、怜悯、超越。这里所说的崇高感主要是审美主体在审美情感上的超越———一种情感的升华。 无疑,这种超越感往往来自文艺作品中一个面临异己力量的“英雄”对苦难和痛苦的超越。故这种崇高感大多也来自悲剧,即那种表现正义毁灭、英雄牺牲的“悲剧”。这种崇高感是最能打动人的。贝多芬的《第三交响曲》《第五交响曲》《第九交响曲》及肖斯塔科维奇的《第七交响曲》之所以感人,就在于它们都能使人具有一种崇高感。中国的交响音乐创作,尤其是“主旋律”交响音乐创作,可以追求不同的审美意象,诸如“和谐”“喜剧”“幽默”等,但最主要的还是要表达一种“崇高”———一种建立在革命者的革命气节上、建立在英雄人物的牺牲奉献精神上、建立“奋进新时代”征途上的“崇高”。

在十年的交响音乐创作中,不少作品都呈现出这种崇高感。例如,张千一的交响套曲《我的祖国》中的第一乐章《光荣梦想》、第六乐章《大地之歌》、第七乐章《我的祖国》都给人这种崇高感。因为这些乐章中的音乐都以一种“大开大合”的呼吸和感慨,表现出了中华儿女为了祖国繁荣富强而对一切艰难困苦所表现出的超越,进而激发了听众的爱国之情,最终获得一种审美上的崇高感。尤其是《光荣梦想》中的“光荣主题”和“梦想主题”,所表现出的那种经历磨难后的从容与超脱,使听众的爱国之情得以升华,进而获得崇高美感。周湘林的《鲜红的太阳》也自始至终给人那种“日出东方”的“崇高”之美,尤其是在管弦乐队以全奏方式完整奏出主题段时,如同一轮红日喷薄升起,使人顿生“崇高”美感。于阳的《中国颂》也不乏“崇高”,当《东方红》旋律响起时,“崇高”之美达到极致。关峡《星辰大海》一开始的铜管就给人“崇高”的审美意象。赵季平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也是如此,当主部主题以乐队全奏形式呈示时,听者的崇高感油然而生。何谓崇高感? 说到底,即审美情感中那种“一览众山小”的轻松,一种“超越无限”的快感,那种瞬间的肃然起敬,那种刹那间的情感升华。在革命历史题材作品中,“崇高”则可理解为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来自那种只有解放全人类最后才能解放自己的崇高境界,如同《国际歌》的“崇高”,从根本上来自革命者的“英雄悲剧”,来自那种革命英雄主义的浩然正气,是革命英雄在经历异己力量的压迫后得到解放时的精神升华,即“从苦难到辉煌”的精神升华。

“主旋律”交响音乐需要“崇高”。这是由共产党人的精神谱系和革命者的崇高气节所决定的。但在一些革命历史题材作品却找不到这种“崇高”,因为其音乐主题和音乐形象过于单一,又缺乏交响音乐应有的矛盾冲突,故难以建构“悲剧”,进而就没有了“崇高”。

三、文化向度上的侧重与重合

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 显露出三个文化向度:“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弘扬革命文化,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但不同作品在文化向度上各有侧重; 三种文化向度也常常在一部作品中重合,最终都融汇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这一整体的文化视域之中。

(一)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

中国的交响音乐创作,需要继承一切优秀的交响音乐文化,更需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下发展交响音乐的历史经验。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不仅在思想内容上诠释了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及其创新理论,坚守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在表现形式上体现出先进科技对音乐艺术的积极影响,而且还在多方面继承和发展了新中国交响音乐创作的优良传统,彰显交响音乐的中国模式、中国经验、中国道路,体现出“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价值取向。

回望新中国75 年的交响音乐创作, 就不难发现在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进程中,中国不仅完成了对“交响音乐”这一西方音乐体裁的本土化改造,而且还力图在不断探索中形成中国模式,积累了中国经验,走出一条独特的中国道路,使交响音乐逐渐成为一种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艺术。这种中国模式、中国经验、中国道路,在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的交响音乐创作中得以充分体现,小提琴协奏曲《梁山伯与祝英台》就是一个成功的案例,它用“协奏曲”这一来自西方的音乐体裁讲述了一个凄美的中国故事, 走出了一条民族化的发展道路。改革开放和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新时期,中国交响音乐创作不断探索创新,走出了一条既现代化又不失民族化的发展道路。尤其是20 世纪八九十年代的交响音乐创作,通过“本土与西方的对话”,使发展交响音乐的中国模式、中国经验、中国道路更加明朗。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更成为交响音乐创作的文化向度。透过十年交响音乐创作就可看出,马克思主义中国化时代化及其创新理论已成为指导交响音乐事业不断发展的理论基础,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已成为交响音乐创作的价值底线,发展面向现代化、面向世界、面向未来、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交响音乐已成为共识,“二为”“双百”“双创”则是交响音乐创作重要的艺术原则。正是有了这样的文化向度及其价值追求,十年来才有了一些不断从“高原”迈向“高峰”的交响音乐作品,如张千一的交响套曲《我的祖国》、赵季平的《第一小提琴协奏曲》、叶小钢的《第五交响曲:鲁迅》、赵麟的交响音诗《千里江山》等。特别是张千一的《我的祖国》,集中体现了“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文化向度。作为一部由7 个乐章组成的大型交响音乐作品首演5 年来,完整演出和单个乐章的演出共计逾百场,好评如潮,并将交响音乐的中国模式、中国经验、中国道路展露于国际音乐舞台。

总之,发展民族的、科学的、大众的交响音乐,已成为“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的实际行动,并使交响音乐的中国模式、中国经验、中国道路再一次得到了实践的检验,成为中国交响音乐发展中最坚定的文化自信。

(二)弘扬革命文化

“弘扬革命文化”是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文化建设中最重要的政治诉求。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鲜明体现出了“弘扬革命文化”的向度,将艺术视角指向了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民进行的革命、建设、改革和复兴,并将革命文艺传统作为重要的价值引领。

1916 年,萧友梅改编的《哀悼进行曲》作为迄今发现的中国第一部交响音乐作品,就将中国的交响音乐与中国革命联系在一起,使中国交响音乐一开始就显露出选择重大题材的创作特征。但在革命战争年代,中国共产党难有发展交响音乐的物质基础,直到1946 年7 月中央管弦乐团在延安成立,才有了贺绿汀创作的管弦乐《晚会》和《森吉德玛》等作品。1949 年,马可在东北解放前创作的管弦乐《陕北组曲》则成为革命历史题材交响音乐的先声。在新中国的交响音乐作品中,作为革命文化的“主旋律”作品,尤其是革命历史题材作品,一直都占有较为重要的位置。尤其在新中国成立后“十七年”的交响音乐作品中占有较大的份额,并产生了《春节组曲》《红旗颂》等不朽的作品。在交响音乐题材“多样化”的改革开放时期,也有吕其明的《雨花祭》、关峡的《第一交响序曲》、张千一的《被历史撬动的心弦》《英雄儿女》、傅庚辰的《地道战组曲》等革命历史叙事。进入中国特色社会新时代,尤其在习近平总书记主持召开文艺工作座谈会并发表重要讲话十年来,作为革命文化的“主旋律”交响音乐创作得到了持续发展。

革命文化是一个内涵丰富且开放发展的完整体系,是贯穿革命、建设和改革的精神主线,是中国共产党开展自我革命和社会革命的文化旗帜,故“弘扬革命文化” 是保持中国共产党初心使命的必然要求,是人民群众坚定文化自信的重要基础。因此,“弘扬革命文化”应是中国交响音乐创作始终保持的文化向度。

(三)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

如果说“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是交响音乐创作的发展方向,“弘扬革命文化”是交响音乐创作的价值引领,那么“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则是交响音乐创作的文化根基。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显现出了“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文化向度,以及呈现“中国性”、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价值追求。

在已走过的一百多年中,交响音乐创作对传统文化的倚重鲜明可见。早在新民主主义革命时期、社会主义革命和建设时期,“中国性”就是交响音乐创作的重要价值追求,并展现出“民族化”的文化向度。改革开放时期,“本土与西方的对话”成为交响音乐创作的审美及文化价值追求,“现代派·民族魂”成为交响音乐创作的重要价值取向,并在“新潮”与“老根”之间达成“合目的性与合规律性的统一”。朱践耳的《黔岭素描》、罗忠镕的《琴韵》等老一代作曲家的作品是为典范。正是这种形式上的“中国性”和内容上的“中国性”以及二者之间的一致性, 使中国交响音乐显现出其深厚的中华文化根基。进入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新时代以来,“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成为交响音乐的重要价值诉求。例如,赵麟的交响音诗《千里江山》就体现出了这种诉求。这部音乐作品是根据北宋画家王希孟的《千里江山图》创作的,用6 个乐章与原画作的6 个部分相对应,实现了从视觉到听觉的艺术转换,同时又不拘泥于原画作,充分表达中国古代诗词和绘画的艺术意境,故成为十年来交响音乐创作中“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推动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范例,同时也满足了新时代“发展社会主义先进文化”“弘扬革命文化”的需要,进而实现三个文化向度的重合。

对于交响音乐创作而言,“传承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仅是坚守中华文化立场、增强中华文明传播力影响力的需要,体现“中国性”的需要,而且还在于中华文化本身就能成为交响音乐“中国性”的重要内容。其中,中国传统音乐和传统美学原则,乃至蕴含在传统“数术文化”中的数理逻辑,都能使交响音乐呈现出形式上的“中国性”;渗透着传统文化精神的社会生活以及博大精深的历史与文化、思想与哲理,则能使交响音乐具有内容上的“中国性”。这样一来,中国交响音乐就能充分展现出基于中华传统文化的丰富内涵,最终呈现出中国特色,具有中华文化根基,真正成为“中国式”交响音乐。由此可见,新时代的交响音乐创作还需进一步挖掘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中可以进行“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的因素,并将这些传统因素转化为音乐符码,进而成为其“中国性”的艺术表达。

结语

综上所述, 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呈现出了“回归与超越”。所谓“回归”,即回归革命文化传统,使交响音乐创作成为一种诠释“主旋律”的政治自觉。所谓“超越”,就在于超越体裁、样式、技法、风格的藩篱。在体裁和样式上不拘一格,不为既有范式和理论所框范; 在技法和风格上则具有较大自由度,可选择现代技法,也可回归古典,运用“共性写作技术”,可追求民族性,也可超越民族性,进行世界性或国际性的艺术表达;在呈现形式上,可以是纯粹的管弦乐, 也可以在管弦乐队中加入民族乐器、声乐,还可以与其他艺术形式结缘,甚至以多媒体形式呈现。总之,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已呈现出“反本质主义”的价值取向。十年来的交响音乐,不仅凸显“主旋律”,而且还呈现出题材上的“多样化”,以及内容和形式上都具有“中国性”,并体现出主流价值的引领。然而,十年来的交响音乐创作还有待改进,尤其要坚持“十年磨一剑”的“工匠精神”和“三精原则”。此乃中国交响音乐不断从“高原”迈向“高峰”的不二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