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研究述评

2024-08-27 00:00:00黄旭
社会科学动态 2024年3期
关键词:社会关系唯物史观恩格斯

摘要: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提出后,受到学界普遍关注,国内学者主要从理论内涵、发展历程、历史定位及当代价值等方面展开讨论,国外学者主要以其对唯物史观的理解为基础,来探讨“两种生产”理论的科学性。然而,尽管国内外学者的研究取得了丰硕的成果,但仍存在诸如概念不清、脱离文本、较少联系实际等问题,需要进一步进行讨论。

关键词: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唯物史观;社会关系

中图分类号:A81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2096-5982(2024)03-0064-08

“两种生产”理论是晚年恩格斯考察原始社会的社会形态结构后,在《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以下称为《起源》)中论述的关于“物质生活资料的生产”和“人类自身的生产”以及两者在推动社会发展过程中的相互作用和相互关系的理论,是关于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国内外学者对“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分别从不同的视角与路径出发,取得了丰硕的成果,提出了许多有价值的学术观点。随着国内外经济社会的飞速发展,人类的生活生产面临许多难题与挑战,国内外学者力求从对“两种生产”理论的理解中思考对策。梳理国内外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现状,分析其研究的特点,指出其存在的不足,不仅具有重要的学术和理论价值而且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

一、国内研究现状

新中国成立后,随着《起源》译本在国内逐渐完善,一些国外学者对“两种生产” 理论的研究成果也受到国内学者的关注。基于理论和实践的需要,我国学者开始深入研究“ 两种生产” 理论,此研究在改革开放时期达到了高潮。

(一)关于“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关系的讨论

1.从“两种生产”的内涵和关系出发,力图证明“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一致性

为回应国外学者的观点,部分学者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相关论述中寻找依据,从不同角度去证明“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一致性。黄楠森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辩证作用出发,指出“两种生产”理论是恩格斯对原始社会人类摆脱自然混沌状态后转向人类社会的新的物质基础和原动力的科学解答,认为不能片面强调物质因素和经济内容在人类历史发展中的作用,而忽视人自身的生产对社会生产过程的延续性的制约作用。(1)

万高潮和王健康认为,“两种生产”理论应当看作是马克思与恩格斯的一贯思想,“两种生产”理论经历了哲学著作时期、政治经济学著作时期、人类学著作时期三个阶段。马克思和恩格斯作为唯物史观的创立者已经将人自身生产和物质生产内在联系在一起,并将其看作是“生命的生产”的综合,看作是人类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将物质生产看作是“第一种生产”,将人自身的生产看作是“第二种生产”,并从生产和消费的角度将“两种生产”联系起来,进而得出结论,劳动者和生产资料一直是生产的基础,两者的结合也是区分不同经济时期的标志。人类学著作时期,马克思和恩格斯运用“两种生产”理论对原始社会结构和演进规律进行了分析说明。(2)

2.从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思想关系去讨论“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关系

部分学者对比了马克思和恩格斯关于“两种生产” 理论的相关论述,证明了两人在这一观点上的一致性。吴家华认为,马克思的“两种生产”思想为恩格斯阐述“两种生产”理论奠定了基础,后者是前者的“直接继续和深化”(3),因而马克思和恩格斯的“两种生产”理论是完全一致的,都是对唯物史观的证明和发展。(4)艾福成基于《起源》和《人类学笔记》的文本,系统阐释了“两种生产”理论的主要内容。第一,明确物质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的内涵,揭示了“两种生产”的各自作用及相互关系;第二,将“两种生产”看作是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不同时代及不同地区的社会制度受到“两种生产”的制约,同时两者的制约作用是不同的;第三,阐述了原始社会发展的科学规律,指出人类自身生产在生产力水平较低时起决定作用,血缘关系较大程度支配了社会制度。(5)张奇方认为,马克思晚年的《人类学笔记》的内容是对恩格斯的“一元论历史观”的支持,同时表达了“血缘关系”作为唯物史观的范畴的重要意义和潜在作用。 (6)

3.关于“两种生产”理论是否为唯物史观的“补充和修正”的讨论

与西方学者的“修正”观点不同,有些学者依据恩格斯“崭新的观点”的论述,指出“两种生产”理论较以往的思想有了较大的突破,“修正”和“补充”了唯物史观。王贵明认为,“两种生产”理论相较强调物质生产是历史发展的决定作用的命题来说是“新的观点和思想”,对经济关系是唯一的社会基础“作了重大的修正和补充”。(7)“两种生产”理论是马克思主义哲学史发展过程中的“崭新的观点”,人自身的生产在原始社会起决定作用是对唯物史观思想的补充和修正。(8)

朱法贞(9)反驳了上述观点,他从人类自身生产的历史作用出发,证明其不是历史的决定性因素。因此,“两种生产”理论没有“修正”物质资料生产起决定作用的观点。

4.证明“两种生产”理论不是“二元论”观点

学者们从不同角度反驳和批判“二元论”观点,强调人自身生产在历史发展中的重要作用。骆耕漠(10)从“一元论历史观”的含义来解释“两种生产”理论并非“二元论”,他认为社会制度的变化只能把社会存在作为第一性,而物质因素构成的社会存在不是由意识决定的,无论物质因素的数量是多是少,都不与“一元论”产生冲突。这是因为“一元论”不等于“一物论”,马克思论述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是包括人的繁衍的,所以“两种生产”理论不是“二元论”。吴伟(11)认为,人类自身生产不仅表现出人的繁衍的生育含义,还是指创造生产力的物质力量,这两种生产不分谁是第一性、第二性或谁是本源、派生等问题,两者统一的矛盾运动就是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原因。杨群生(12)认为,“两种生产”是相对于上层建筑来说的,而后者对历史发展起反作用,是第二性的。因此“两种生产”理论并不构成“二元论”。

5.关于“两种生产”理论是否为原始社会的特殊规律的讨论

针对苏联理论界将“两种生产”理论看作是原始社会的特殊规律,我国学者对这一问题展开讨论。杨堃多次表达了“两种生产”理论是原始社会的特殊规律。他认为,恩格斯所说的“一定历史时代”就是说原始社会时期,因为文明时代的历史发展规律与原始社会是不同的,它只有“物质资料生产”的制约,而原始社会还存在着“人类自身生产”的制约,所以恩格斯可以说是原始社会发展规律的发现者。

王憔和史国藩反驳了此观点。王憔认为,原始社会中不仅人类自身的生产起作用,物质资料生产也起着作用,“一定历史时代”不仅是代表原始社会。“两种生产”理论就是马克思过去提出的“唯物史观公式”,两者只是表述不同。在后面的讨论中,“两种生产”理论被马克思和恩格斯看作是整个人类社会发展的客观规律。(13)

(二)关于“两种生产”的历史作用的讨论

1.“两种生产”交替决定历史的发展

“交替决定论”对我国理论界影响很深。王贵明(14)认为,在原始社会早期,人类自身生产是对社会发展更重要的力量,不过随着生产力的发展,物质资料生产会取代人自身的生产的决定力量。刘崇民(15)分析了历史发展的原动因,指出在生产力不发达的阶段,人类自身生产和“自然选择”就是社会发展的原动因。只有生产力发展并取代血缘关系的支配作用后,物质资料生产方式就成了社会发展的原动因。陈思(16)认为,人自身的生产直到社会的中级野蛮阶段之前是原始社会发展的决定性因素,在此之后生活资料的生产开始成为历史发展的动力,即人自身的生产和物质资料生产对原始社会的决定作用在不同社会阶段所起的作用是不同的。

2.物质生产对人类社会发展起唯一决定作用

“物质生产一元决定论”只是将人自身生产看作是一种促进和延缓作用,没能看到其在原始社会特殊时期的决定作用,从而过分强调物质生产的决定作用。赵凤彩(17)从人类社会发展的各个阶段的历史发展进行考证,指出人类社会发展是物质资料生产决定的,人口生产只是发挥促进和延缓作用。盛明富(18)认为,“两种生产”不是平行和交错的,物质资料生产始终是主要的、决定性的因素,而人口生产只能对社会发展起着促进和延缓的作用。

赵家祥(19)认为,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虽然都是历史发展中的决定性因素,但是它们是有轻重主次之分的,前者相比于后者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决定作用是更根本、更重要的力量。此外,生产关系和血亲关系对历史发展不起决定作用。

3.人自身的生产和物质生产共同决定历史发展

“共同决定论”过分突出人自身生产的决定作用,将其看作是历史发展一切阶段的决定性力量。严国珍(20)从人自身的生产对物质资料的生产的制约作用去说明前者对社会发展的决定作用。另外,他认为生产方式中的生产力和生产关系都不能脱离人自身的生产实现发展。因此,“两种生产”共同制约、决定社会历史的发展。申文元(21)认为,“两种生产”作为“社会物质生活生产”的两个方面,都是历史发展的决定性因素,不过物质资料生产是矛盾统一体的主要方面。崔新京(22)认为,“两种生产”的历史作用具有辩证统一关系,可以看作是一种历史的合力。“两种生产”都对历史发展起决定作用,既是人类社会发展的物质前提和基础,又是人类社会得以发展的物质根源和最终动力。

4.对“两种生产”理论的“归根到底”意义的讨论

针对上述三种观点,林锋(23)分别解读为:“两种生产交替决定论”、“物质生产一元决定论”、“两种生产共同决定论”,并深刻阐释了他们观点的内涵、合理之处及观点的局限性。基于此,他提出物质生产在“归根到底”的意义上起决定性作用,并同时肯定人自身的生产对历史发展的制约作用。(24)

王峰明(25)认为,林锋的思想可以称作是“归根到底决定论”,其思想局限性在于它否定了人口生产在“归根到底”意义上的决定作用。事实上,恩格斯在“归根到底”意义上强调的是生产和再生产的决定性作用,这包括了物质生产和人口生产。

(三)对“两种生产”的内涵和外延的讨论

1.对“两种生产”与“直接生活的生产”的关系解读

“直接生活的生产”和“两种生产”之间的关系一直是我国学界讨论的焦点问题。朱法贞和刘井山(26)从“两种生产”的历史作用切入,认为人自身生产不是历史发展的决定作用,因此将其从“直接生活的生产”范畴中剔除。此外,梁文达和王樵等人同样将“直接生活的生产”看作是物质生产。

俞吾金(27)讨论了“全面生产”、“生活生产”和“两种生产”概念的关系,指出“全面生产”包括了“生活生产”的含义,而“两种生产”的范畴等于“生活生产”的范畴。刘洪康(28)对比了不同版本、不同语言的《起源》文本中“两种生产”与“直接生活的生产”的关系,认为后者包含了前者。李宏伟(29)主张“两种生产”是“直接生活的生产”这个统一体的两个方面。

2.关于人自身的生产范畴的讨论

我国理论界早期受到人口学界的影响将人自身的生产等同于人口生产。部分学者对这一观点产生质疑,孙美堂(30)认为,恩格斯将人类自身的生产看作是人类社会发展和延续的前提,而不是简单地看作是人口因素。朱法贞(31)认为,人口问题只能当作是人自身的生产的一个方面。

赵郡宇(32)分析了马克思与恩格斯对人类自身生产的文本阐释,认为从对比中可以发现人自身的生产内涵的多样性,主要包含着生理意义、社会交往意义、生存意义、生活意义等层面的丰富内涵。

(四)对“两种生产”的当代价值的研究

随着“真理标准问题大讨论”的开展,人口学界对“两种生产”理论的当代价值的讨论进入高潮期。梁文达(33)建议以“两种生产”理论为基础制定我国计划生育政策,其关键在于保持“两种生产”之间的比例的合理性,人口数量的增长与物质财富的创造应该朝着正比例方向发展。廖田平和温应乾(34)指出,应运用“两种生产”理论来正确认识我国人口特殊的发展规律。他们认为“两种生产一起抓”是解决我国人口问题的正确方针,并以此来缓解“两种生产”之间的矛盾关系。

隽鸿飞(35)强调要重视现实的人的问题,不能过多地从经济的视角考察历史发展中的生产力问题,从而将人的方面排除在历史发展之外。他从科学技术的发展出发探讨了作为生产者的人该如何发展,即科学技术的发展为人们对生产力的管理和人类生产问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未来社会的发展,“人作为一个真正的自我创造、自我生成的实践主体再生产出来,在生产中创造出人的全面的、丰富的社会关系。”龚晓莺、甘梅霞和乔文瑄(36)指出,我国人口政策的缺陷为,相对于物质资料生产方面,缺少对人自身生产方面的重视,产生了“两种生产”问题的失衡。郑冬芳和张晓航(37)认为,我国面临少子化、老龄化等问题,人口生育率的适度水平是人口长期均衡发展的重要着力点,“两种生产”理论对于分析我国人口均衡发展有着重要的现实意义。苏洁和卿晓秋(38)认为,习近平劳动观实现了对“两种生产”理论的创新和发展,即在“‘两种生产’理论中融入了新时代对高素质人口的要求,既满足了物质资料生产对人的要求,又进一步优化了人的生产。”

综上所述,国内学者目前对于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进入反思回顾阶段。从国内研究现状和趋势来看,国内学者经过多年研究对“两种生产”理论以及相关问题的研究已经形成了许多重要观点,其中蕴含着多种研究路径、研究视角和研究方法,为我们后续展开相关理论研究起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二、国外研究现状

国外学术界对《起源》中“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相比较国内开展较早。自“两种生产”理论提出以来,在马克思主义阵营内部和外部都出现了质疑理论科学性的观点。国外学者的理论研究进程基本上是与《起源》的发行时间和流传广度一致的,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学者参与讨论。总体而言,国外学者的研究主要围绕着“ 两种生产” 理论与唯物史观的相互关系展开,致力于深入剖析这两者之间的联系,该理论是否契合唯物史观的根本原则的问题成为学术界关注的核心议题。

(一)“两种生产”理论违背了唯物史观

1.第二国际理论家从人自身生产的内涵和作用出发批判“两种生产”理论

“两种生产”理论问世后,马克思主义阵营内部也出现了反对声音。马克思主义理论家亨利希·库诺(39)认为,恩格斯把“性交的种类和方式”当作决定社会生活的第二个因素,但是恩格斯没有详细说明它是如何决定社会生活的发展及其与物质资料生产的关系与作用范围。其次,恩格斯之所以将物质资料生产和人类自身生产相提并论是因为二者都有“生产”一词,但是消费品的制造过程与人类自身生产是毫不相关的,且后者不能适应前者的发展。

后来的第二国际理论家伯恩施坦和考茨基在上述观点的基础上进行了不同程度的发挥。总之,第二国际理论家想证明马克思主义的唯物史观是由生活资料生产或生产力决定的,而人自身的生产只是依靠物质生产的生育行为,恩格斯将人类自身的生产也同样看作是历史发展的决定作用,显然不符合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

2.当代西方马克思主义者指责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违背了马克思的唯物史观, 产生了“马恩对立论”的思想

“两种生产”理论是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讨论的重要问题。诺曼·莱文(40)通过“两种生产”理论制造了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对立。莱文认为,恩格斯的历史观可以看作是以经济或生产获得的利润为基础的“固定程式”,即以经济因素为决定作用的“单线性”、“多阶段”的发展过程,而马克思则认为历史发展不需要“固定程式”。同时,马克思将原始共同体这一血缘团体看作由血缘关系的人类关系形式决定的,而恩格斯则将血族团体看作是生产力发展过程中的社会功能。因此,恩格斯与马克思在人自身的生产是否对原始社会起决定作用的观点上产生了分歧。

戴维·麦克莱伦(41)将人自身的生产和物质生产看作是一种简单的机械论的划分。他指出,“两种生产”的划分是与恩格斯重视“经济因素”相冲突的,与马克思主义并不相符。

莫里斯·布洛克(42)认为,恩格斯认为原始社会的发展不是由经济关系决定的,而是到了原始社会后期,经济关系才发挥着决定作用,在这之前,社会的发展是受到生物学意义上人自身的再生产的支配。恩格斯“没有用马克思主义的方法去解释历史的变迁”。

3.苏联和日本学者对物质生产和人自身的生产在历史中的决定作用进行探讨,指责“两种生产”理论是“二元论”,是不科学的理论思想

苏联理论界在20世纪30年代至50年代完全否定恩格斯的“两种生产”理论。罗森塔尔和尤金指出,“社会以物质的生产力的发展程度为转移。”(43)列昂节夫认为,人类社会不同历史阶段的生产关系是由“社会发展的某一特定阶段所支配的各种生产力的特质来决定的”(44)。联共(布)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研究院多次指出,“两种生产”理论是一个“不准确”、“不确切”的理论。上述观点都强调“物质生产”是历史发展的决定条件是唯物史观的基本原理。所以,“两种生产”理论是有失偏颇的,有“二元论”思想的倾向。

日本学者河上肇(45)从人自身的生产的概念出发,指出,唯物史观的形成一直是以物质生产力作为历史发展的基础,“人类生命的生产”显然超出了物质生产力的范畴,恩格斯认为它与物质生产有同等的作用和意义,使得“两种生产”理论破坏了唯物史观“一元论”性质。

(二)“两种生产”理论修正了唯物史观

1.俄国资产阶级学者从“经济唯物主义”出发,否定“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一致性

部分学者通过否定“两种生产”理论的科学性来诋毁《起源》一书的科学性。俄国民粹派尼·康·米海洛夫斯基认为,马克思与恩格斯的唯物史观是一种“经济唯物主义”,社会发展的动力只能是“物质财富生产”,而“人类自身的生产”是一种“非经济因素”,恩格斯将“两种生产”都看作是历史的决定要素,便“更正”了唯物史观公式。恩格斯是受到了摩尔根的影响后完成了上述的思想转变。(46)尼·伊·卡列也夫指出,晚年的恩格斯认为唯物史观研究中,“社会经济结构”与“家族制度”的研究有着“同等的意义”。(47)列·扎克与一些自由主义杂志也有类似观点。

2. 20世纪50年代后苏联理论界逐渐认为“两种生产”理论是原始社会的特殊规律,是对唯物史观的完善

苏联理论界对“两种生产”理论的态度从完全否定转变为部分肯定。列昂节夫修改了以往的观点,认为“两种生产”理论是关于《德意志意识形态》(以下简称为《形态》)中唯物史观关于“生命的生产”的发展,是唯物史观在原始社会中的运用和表现。(48)巴加图利亚则认为,“两种生产”理论的发现是恩格斯关于历史发展动力的最新认识,是认识由量变向质变的结果。恩格斯在突破阶级社会的唯物史观研究后,认识到原始社会有着不同阶级社会的历史规律。“两种生产”之间的关系是不断变化发展的,“物质生产”不会总是起决定作用。(49)

(三)“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一致性

以列宁、普列汉诺夫为首的马克思主义者坚定捍卫“两种生产”理论的科学性,极力反驳对其的污蔑。列宁首先对“经济唯物主义”的观点进行反驳,他指出,马克思与恩格斯并未提出过“经济唯物主义”,唯物史观是为了“阐明”两人的历史观,基本思想是“不要在思想的社会关系中,而要在物质的社会关系中去寻找基础。”(50)“思想的社会关系不过是物质的社会关系的上层建筑,而物质的社会关系是不以人的意志和意识为转移而形成的,是人维持生存的活动的(结果)形式。”(51)列宁指出,“人类自身的生产”显然不属于“思想的社会关系”。“两种生产”理论是唯物史观的科学思想。

普列汉诺夫反驳道,对于“两种生产”理论是否是唯物史观新的“补充”,“两种生产”是否是“同等意义”的观念,恩格斯的观点表现为“什么也没改变,什么也没有承认。”(52)普列汉诺夫看到了“两种生产”理论的科学性,但是未能发现“两种生产”理论对唯物史观的发展。

努烈也夫从“两种生产”理论对历史发展的重要意义出发,认为,无论是原始社会制度下的生产方式还是资本主义社会制度下的生产方式,“两种生产”理论都可以看作是“唯物的、辩证的、历史的”。所以,“两种生产”理论的思想绝不是恩格斯“被迫做出的让步和对唯物史观的偏离”(53)。

总之,国外学者从“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关系出发,试图证明两者之间的一致性或非一致性。国外学者在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过程中,对理论的科学性褒贬不一,对“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思路和方法进行了积极有益的探索,这些研究成果都为当前深化恩格斯晚年“两种生产”理论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启示。总体上看,国外学者对于“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大多是在学者自身对唯物史观理解的基础之上展开的,由此不同学者对唯物史观的不同理解直接导致了其对“两种生产”理论的不同看法。

三、研究评析与启示

回顾国内外学者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可以看出,国内外学者们对“两种生产”理论已经从多种视角进行解读,形成了许多有价值的学术观点与可供参考的学术思想。不过,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仍存在一些问题,需要进一步讨论与研究。

(一)评析

从既有研究成果可以看出,国内外学者对于“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主要集中于三个重要问题:一是对“两种生产”的内涵和外延的研究;二是对马克思、恩格斯“两种生产”思想的比较研究;三是对“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的关系研究。从学者们对“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状况来看,国内外学者通过不同的理论视角与研究路径,对“两种生产”理论进行了长时间的、比较全面的研究讨论,研究内容也呈现出延续性的特点,形成了文本译介和文本研究融合式发展的趋势,产生了一些原创性成果。经过长时间多视角的研究和探讨,国内外学者基本达成以下共识:一是从“两种生产”理论的历史脉络看,学术界普遍认为“两种生产”理论是在《形态》中首次提出的观点;二是从“两种生产”理论的适用范围看,国内学术界基本达成一致意见,认为“两种生产”理论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不是原始社会领域中的特殊规律;三是从“两种生产”理论的理论内涵看,国内学术界普遍认同“直接生活的生产”应当包括“两种生产”。

但是,以往学界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的研究在以下几个方面还需要进一步深入研究和探讨:第一,部分学者未能从文本本身出发,对“两种生产”理论进行全面和高度的展现与勾勒,有脱离原著的倾向。例如,在《起源》中,恩格斯认为是“两种生产”的社会关系——血缘关系与其他社会关系——对社会制度起支配作用,而不是“两种生产”本身起支配作用。而部分学者将上述内容等同看待,这是因为读者脱离了文本内容,导致他们误读了“两种生产”理论的内涵。随着我国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蓬勃发展,国内学界努力营造“回到马克思”的研究氛围,其目的就是减少“间接”性的理论学习,在源头去伪求真,增加对马克思主义经典文本的“直接”性研究。有学者指出,国内学者逐渐摆脱借鉴、参考西方和苏联的马克思主义者的研究,并形成建立中国马克思学的研究倡议。(54)在此影响下,有学者从MEGA2中重新把握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的内容。(55)对于理论本身的解读,一定要从经典文本出发进行阐述,从思想史的脉络去把握,不被现有研究成果的观点牵制而导致思维固化。另外,值得注意的是,不应该将马克思主义理论当作纯学术对象去研究对待,要揭示理论中包含的时代价值。(56)

第二,无论是用“经济唯物主义”代替唯物史观,还是“经济决定论”的思想,质疑“两种生产”理论科学性的学者的共同性在于,未能正确解读晚年恩格斯对历史发展动力的最新表述,而是过分强调马克思与恩格斯在唯物史观初期的观点与“两种生产”理论在形式上的不同,过分单一地对这种“差异”进行批判,忽视了晚年恩格斯对唯物史观的发展。我们应当认识到,马克思与恩格斯作为两个伟大的思想家,两人在思维方式、知识储备、成长背景、表达方式等方面存在着差异,西方马克思主义学者利用上述“差异”制造了“马恩思想对立”。我国学者虽然努力通过马克思与恩格斯的许多理论表达去证伪这种说法,但针对个别理论的证明仍然存在着较大的片面性。因此,就如何理解马克思与恩格斯的理论关系,我国学者应当从马克思主义理论发展史的高度去把握和理解理论的真实内涵。

第三,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研究,仍存在着一些有待解决的问题。首先,国内学者将“两种生产”理论看作是人类社会发展的一般规律,但其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的关系问题,学界尚未解释清楚。其次,“两种生产”理论是恩格斯在“归根结底”的意义上使用的,晚年恩格斯在论述马克思主义的历史观时,经常性使用“归根结底”或“归根到底”这一词语,国外学者在解读“两种生产”理论时较少重视对“归根结底”一词的研究,该如何解读“归根结底”的真实含义及其引发的对“两种生产”之间的辩证关系的认识仍是需要解决的重要问题。最后,“两种生产”理论是马克思主义人口理论的基石(57),不过进入新世纪以后,这一观点鲜有人提及。新时代我国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面临着严峻的人口与社会问题,该如何阐发“两种生产”理论的时代价值,也是值得我们积极讨论的。

(二)启示

第一,要重新认识马克思与恩格斯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的关系。西方学者从多角度对“两种生产”理论进行了研究探讨,形成了比较独特的研究视角和方法。我国学者要坚持“两种生产”理论的科学价值,并对西方学者提出的问题进行认真分析,吸取其积极的因素。马克思在整理《人类学笔记》的过程中逝世,还没有全面完成相关人类学著作的研究、整理工作,恩格斯只是通过把握其中关于摩尔根的部分来撰写的《起源》一书。在种种不能确定的因素中,能肯定的是,马克思与恩格斯关于原始社会的唯物史观思想是保持统一的。恩格斯在《起源》中阐述的“两种生产”理论同样代表着马克思的唯物史观思想,两人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的观点是一致的。

第二,要重新把握马克思和恩格斯的文本之间的联系和区别。部分马克思主义学者阐述马克思或恩格斯的思想时,总是喜欢用以往的理论去证明或反驳后面的观点,反之亦然。可是,若完全脱离思想史来研究,这将会成为一种抽象的研究方法。因为它完全割裂了马克思和恩格斯本人思想的联系性,并将理论的内容变得抽象化。这是因为学者缺少对理论本身的背景、目的等其他重要因素的综合考虑,于是就造成了早期和晚期的理论之间的内容互斥,仿佛马克思与恩格斯各个时期的观点都是在同一水平上。就“两种生产”理论来说,质疑者正是没能准确把握各个时期马克思与恩格斯对理论内容的表达,从而造成了“两种生产”理论与以往观点的矛盾。部分支持者则是没能看到“两种生产”理论与以往理论的区别,以为其就是对以往理论的重复表达,只是使用的语言不同,这也导致了对理论本身解读的不正确,未能从整体上去把握其理论内涵。

第三,要实现理论与实践的良性互动,深度阐释“两种生产”理论的实践价值。一切国家的现代化进程都要考察“两种生产”,在我国实行人口政策的过程中,曾提出过“两种生产一起抓”的方针。这标志着将“两种生产”理论从理论内容转变为运用于现实的实践内容,凸显了“两种生产”理论的当代价值。但是,传统的“以物为本”的发展观就是从生产物质财富的第一需要出发,其特点表现为整个社会发展的“物的依赖性”特点。这种社会发展理论“过多地从经济的视角考察生产力,从而排除了人在历史发展过程中的重要意义”(58),是不能适应当代社会发展的价值需要的。“两种生产”的关系问题不仅是理论问题,更涉及中国式现代化发展过程中的重大实践问题。因此,要充分发挥“两种生产”理论在指导当今中国经济和人口发展方面的实践价值。

在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道路中,我们党领导人民进行的实践活动面临着新的难题与挑战。同时,马克思主义是我们立党立国、兴党兴国的根本指导思想,是我们党和国家的行动指南。这无疑就对学者们的学术和理论研究工作提出了要求:针对现实难题,进行理论研究,给予解决办法。因此,国内学术界需要从中国当前社会发展的实际问题出发,并以此为导向深入开展理论和学术研究。做到这一点,就更有助于避免理论与实践的脱节,从真问题出发,实现理论与实践的真正结合。

注释:

(1) 黄楠森:《马克思主义哲学史》第3卷,北京出版社1991年版,第375—378页。

(2) 万高潮、王健康:《人类自身生产与物质资料生产研究》,湖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100—101页。

(3) 吴家华、任暟、侯衍社:《马克思恩格斯思想比较研究》,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5年版,第137页。

(4) 吴家华:《理解恩格斯:恩格斯晚年历史观研究》,安徽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22页。

(5)(6)(53) 杨金海:《马克思主义研究资料》第14卷(经典作家著作研究IV),中央编译出版社2015年版,第267—268、310、433—434页。

(7) 王贵明:《恩格斯的两种生产理论探讨》,《社会科学研究》1987年第3期。

(8) 王贵明:《两种生产理论是对唯物史观的发展——答朱法贞先生》,《探索》1989年第4期。

(9) 朱法贞:《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再探讨——与王贵明同志商榷》,《探索》1989年第1期。

(10) 骆耕漠:《关于唯物史观的一个经典公式的研究》,《哲学研究》1957年第5期。

(11) 吴伟:《“两种生产说”不是二元论》,《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1年第1期。

(12) 杨群生:《谈谈两种生产对社会发展的制约作用》,《人口研究》1983年第1期。

(13) 王樵:《也谈原始社会的发展规律与恩格斯的“两种生产说”——与杨堃先生商榷》,《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80年第5期。

(14) 王贵明:《试论人类自身生产的历史作用——对马克思主义两种生产理论的探讨》,《探索》1986年第5期。

(15) 刘崇民:《也谈原始社会与社会发展的原动因——兼与王贵明同志商榷》,《哲学研究》1990年第4期。

(16) 陈思:《两种生产理论与唯物史观》,《探索》1991年第2期。

(17) 赵凤彩:《从人类发展史看两种生产的相互关系》,《人口学刊》1981年第4期。

(18) 盛明富:《也谈马克思主义“两种生产”理论的几个问题》,《人口学刊》1983年第2期。

(19) 赵家祥:《澄清对“两种生产”理论的误解》,《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

(20) 严国珍:《关于“人类自身的生产”理论的重新探讨》,《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1989年第2期。

(21) 申文元:《“两种生产”理论新探》,《晋阳学刊》1986年第1期。

(22) 崔新京:《两种生产理论的哲学探讨》,《辽宁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90年第6期。

(23) 林锋:《正确领会晚年恩格斯的历史观——“两种生产依次决定论”质疑》,《哲学动态》2020年第3期。

(24) 林锋:《“两种生产依次决定论”的学理批判——基于〈摩尔根《古代社会》一书摘要〉的文本解读》,《马克思主义研究》2020年第9期。

(25) 王峰明:《物质生产、人口生产与历史发展——对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的互文性解读》,《马克思主义研究》2021年第10期。

(26) 朱法贞、刘井山:《“两种生产”都是历史发展的决定因素吗?》,《杭州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1985年第4期。

(27) 俞吾金:《作为全面生产理论的马克思哲学》,《哲学研究》2003年第8期。

(28) 刘洪康:《再论两种生产》,《人口研究》1983年第2期。

(29) 李宏伟:《历史上关于“两种生产”理论的争论及思考》,《中共云南省委党校学报》2007年第5期。

(30) 孙美堂:《关于“两种生产”真正含义的辨析》,《东岳论丛》1986年第3期。

(31) 朱法贞:《“两种生产”涵义再辨析——与孙美堂同志商榷》,《东岳论丛》1987年第3期。

(32) 赵珺宇:《原始社会发展动力新解——以“人自身的生产”的多重意蕴为视角》,《马克思主义哲学论丛》2020年第2期。

(33) 梁文达:《马克思主义的“两种生产”观是计划生育工作的理论基础》,《人口研究》1980年第3期。

(34) 廖田平、温应乾:《两种生产理论和我国的人口问题》,广东人民出版社1982年版,第113页。

(35)(58) 隽鸿飞:《马克思的两种生产理论及其当代意义》,《哲学研究》2004年第8期。

(36) 龚晓莺、甘梅霞、乔文瑄:《两种生产理论的扩展及其对我国人口新政实施的启示——马克思主义两种生产理论的再阐释》,《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15年第5期。

(37) 郑冬芳、张晓航:《恩格斯“两种生产”理论再阐释及其对我国人口均衡发展的现实启示》,《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23年第1期。

(38) 苏洁、卿晓秋:《习近平人民至上的劳动观对“两种生产”理论的创造性运用和发展》,《思想教育研究》2023年第1期。

(39) [德]亨利希·库诺:《马克思的历史、社会和国家学说》,袁志英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14年版,第469页。

(40) 《马克思主义来源研究论丛》第15辑,商务印书馆1993年版,第50—58页。

(41) [英]戴维·麦克莱伦:《马克思以后的马克思主义》,李智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10—11页。

(42) [英]莫里斯·布洛克:《马克思主义与人类学》,冯利等译,华夏出版社1988年版,第60—61页。

(43) [苏]罗森塔尔、尤金:《简明哲学辞典》,人民出版社1955年版,第402页。

(44) [苏]列昂节夫:《政治经济学》,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74年版,第8页。

(45) [日]河上肇:《唯物史观研究》(下),上海现代书局印行1933年版,第22页。

(46) 《列宁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1—18页。

(47)(52) [苏]普列汉诺夫:《论一元论历史发展观之发展》,博古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64年版,第154、157页。

(48) [苏]列·阿·列昂节夫:《恩格斯在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形成和发展方面的作用》,方钢、志成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2年版,第204页。

(49) [苏]巴加图利亚:《马克思的第一个伟大发现——唯物史观的形成和发展》,陆忍译,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第90—91页。

(50)(51) 《列宁选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18、18—19页。

(54) 王刚:《穿越西方马克思学神话走向中国特殊马克思学——基于对马克思的解读模式》,《当代世界与社会主义》2008年第2期。

(55) 周勇平:《“两种”生产理论探析——基于〈家庭、私有制和国家的起源〉(第一版序言)(MEGA2版)的研究》,《毛泽东邓小平理论研究》2022年第10期。

(56) 杨耕:《当前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中的三个重大议题》,《中国社会科学》2007年第5期。

(57) 刘铮:《人口理论教程》,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1999年版,第53页。

作者简介:黄旭,浙江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博士研究生,浙江杭州,310058。

(责任编辑 木 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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