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暄随札

2024-08-23 00:00:00罗银胜
书屋 2024年8期
关键词:知堂杨先生钱锺书

读鲁迅《写于深夜里》

鲁迅的著作是我的最爱,它陪伴我渡过种种难关,直到现今床边总有一册《鲁迅全集》放着,睡觉才觉踏实。而先生的这本第六卷(人民文学出版社1981年版)尽管已经被翻得破旧,我仍不时翻看,读到《写于深夜里》一文,文章开头便是:“野地上有一堆烧过的纸灰,旧墙上有几个划出的图画,经过的人是大抵未必注意的,然而这些里面,各各藏着一些意义,是爱,是悲哀,是愤怒,……而且往往比叫了出来的更猛烈。也有几个人懂得这意义。”此文在我,则读于负暄时。

穿越时空,透过迅翁的笔下,我实在难以承受这“生命中难以承受之重”。作为一位不朽的思想家,鲁迅的文字光照万古,能够启蒙开智,我相信!

所谓“取熔经义,亦自铸伟辞”,仅凭这些裹带痛感、沉郁深重的字句,先生及其作品获得了无与伦比的穿透力。我敢说,普罗大众仍然活在“鲁迅时代”。

读《知堂书话》

闲来无事,或许为了排遣莫名的情绪,神差鬼使地翻出老旧的《知堂书话》读读,以求平复不宁的心绪。随手翻到一页,读来惊心动魄:“盖据我多年杂览的经验,从书里看出来的结论只是这两句话,好思想写在书本上,一点儿都未实现过,坏事情在人世间全已做了,书本上记着一小部分。”(周作人《灯下读书论》)印象当中,知堂先生的笔墨散淡、清爽,文风隽永,文字皮里阳秋,惯于言不及义。面对这些直击心扉的语句,我感到这是知堂先生经历了无数人事后的披肝沥胆之言。我不禁责怪自己平时读书太少,其实世界就是一部大书,需要人们摆脱浮躁,静心研读。

说来奇怪,知堂老人有何魔力,寒舍竟藏三部不同版本的《知堂书话》,第一种是岳麓书社1986年版,第二种是海南出版社1997年版,第三种是岳麓书社2016年版,编者锺叔河,著名的出版人,十余岁起即喜读周作人文。1963年起和周作人通信,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在岳麓书社任总编辑时,即开始印行周氏自编文集,1986年编辑出版了《知堂书话》。2016年修订再版,由最初选编周作人作品集的锺叔河先生在以往版本的基础上增删篇目,重新分类编订,分为“曾收入自编文集或译文集的文章”和“未入集的文章”两大类,每类分别按写作或发表时间排列,共五册行世。

读毕树棠《螺君日记》

恋爱中的青年钱锺书愈发英姿勃发,给当时交往的师友们留下深刻的印象,如毕树棠就是一例。毕树棠(1900—1983),山东文登人,名庶滋,号树棠,笔名犹民、忧民、民忧等,民盟成员。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他开始登上文坛,曾任天津《民国日报》主笔。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后,重回清华大学担任讲师,并应清华文学院院长朱自清之聘,在文学院主讲《小说选》。《螺君日记》是毕树棠的一部日记集,其中1932年12月5日,毕树棠记:“晚间钱锺书君来访,议论风生,多真知灼见。论文学史,分‘重要’与‘美’两种看法,二者往往为文学史作者所缠夹不清,其说极是。钱君对明清文学特有研究。谓清代之幕府犹如欧洲十七世纪之Salon,细思之,委实相似,惟Salon多贵妇知客,幕府则多青衫,罕见红袖耳。又谓杨晢子之弟杨钧著有《草堂之灵》一书,颇佳。又谓尝与陈石遗相过从,陈有‘黄节之诗才薄如纸’之语云云。”

钱锺书对文学史的看法,即评价文学史时“重要”与“美”的关系。有些作品重要,但不“美”;有些“美”,但不重要。在文学史中如何处理确实是一个复杂的问题,各时代的文学中都有这样的现象。钱先生是把“美”看得比“重要”为高的,这可能是他文学史观中的一个重要理念。“重要”是历史的,而“美”才是文学的。

隔天,毕树棠日记又载:“钱君送来《秋怀》诗十首,清丽可诵。”可见钱锺书与毕树棠过从甚密。

《杨绛:永远的女先生》自有玄机

《杨绛:永远的女先生》(人民文学出版社2016年版)由周绚隆主编,以此纪念当年5月去世的杨绛先生。

书中纪念文章的作者有四十多位,均为杨绛先生作品的读者和研究者,对钱、杨两位先生的为文为人都比较了解。他们当中既有文化界的老一辈,也有年轻一代的读者;有政界要员,也有普通工作人员和钱锺书、杨绛的亲友。这些文章从各个不同角度记述了杨先生平凡而伟大的一生,书中所附数十幅图片,大多为首次发表,这对于我下一步修订拙作《杨绛传》,无疑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今时,我又重读了《杨绛:永远的女先生》,对其中玄机,颇有新的发现。比如关于杨绛生平的某个细节,将前后两位作者的叙述对照来看,方得窥其中奥堂。2015年,杨绛年届一百零四岁,很多人关心、惦念她。据全国人大常委会原副委员长、中国社科院原院长李铁映撰文追述:“我选了六月十六这个吉利的日子,再次拜访亦师亦友的杨先生,同去的还有伟光同志和高翔、宇燕、海生等同志。进屋就听到杨先生的细语笑声,她又是拉我坐在她身旁。我们既谈天,也说地,完全随兴所至。大家时而细语低声,时而在她拿的笔记本上笔谈。她的字纤巧柔美,我为了让她看清我的字,写得粗犷无拘。笔谈清雅,但蕴意情深。我曾想把那个笔记本求为纪念,她却孩子似的抱入怀中,示要己藏,引得众人皆笑。百岁老人之童心,实乃长寿之相。”

有趣的是,我们从潘兆平撰写的《是永别,也是团聚——悼杨绛先生》中发现有一个情节,似乎可与上文对应。潘兆平退休之前,曾在中国科学院工作。因为其岳父徐燕谋的关系,他与钱锺书、杨绛有着长期的深入来往,对两位老人的生活有着细致的了解。此文相关内容不妨立此存照:“上海话把‘大’说成‘DU’,百岁杨绛还顽皮地给人起外号(并无恶意)。她称某位常去拜年的中央领导‘DU好佬’,称社科院某领导‘DU老倌’,这类称呼对南方人而言还有些亲切之感……有一次杨先生满含歉意地对我说一件趣事:……‘DU老倌’见纸上有不少杨先生的字,就拿起来说:‘我拿回去做个纪念……’不料杨先生敏捷地夺回了那张纸说她自己要留着的。事后她得意地对我说:‘其实他前脚刚走,我后脚就撕掉了。’对于那位‘DU老倌’长期以来对自己的关怀与爱护,杨先生是心存感激之情的。她之所以夺回并撕碎那张纸,主要是不愿自己那已是歪歪斜斜的字流落在人间。”

“段子手”木心

阅读木心的《素履之往》一书,感觉一个活灵活现的“段子手”木心,扑面而来。作者木心在此书自序云:“总觉得诗意和哲理之类,是零碎的、断续的、明灭的。多有两万七千行的诗剧,峰峦重叠的逻辑著作,哥德、黑格尔写完了也不言累,予一念及此已累得茫无头绪。蒙田勿事体系,尼采戟指架构体系是不诚实——此二说令人莞尔。虽然,诚实亦大难,盖玩世各有玩法,唯恭,恭甚,庶几为玩家。吾从恭,澹荡追琢以至今日,否则又何必要文学。”

顾准遗著《从理想主义到经验主义》,最早在香港结集出版。拙编《顾准文集(增订珍藏本)》(福建教育出版社2010年版)、《顾准文集(增订版)》(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5年版)两书均已收录。对理想主义,顾准自有坚定的信念。而木心却说:“理想主义,是表示耐性较好的意思。”木心姑妄言之,吾辈姑妄听之。

透过清逸的文字,“段子手”木心娓娓道来:

那些飞扬跋扈的年轻人,多半是以生命力浑充才华。

叶芝,叶芝们,一直璀璨到晚年,晚之又晚,犹能以才华接替生命力。

致帕斯卡尔:您的《随想录》,开始,我是逐节读,后来,凡涉及上帝的,我像傍晚放学回家的小孩,阵雨乍歇,跳过一汪又一汪的水潭……

人依赖你,你稍一欠动,他就恼了,怨怒你不通情理,辜负他对你的信任。

彼佳,彼对我无情——尊敬之。

彼佳,彼对我有情——酬答之。

彼劣,彼对我无情——漠视之。

彼劣,彼对我有情——远避之。

木心,不仅懂哲学和艺术,还是个段子手。生活不易,或许我们能够从“段子手”木心那里弄点“鸡汤”,作为慰藉。

精神的肺

得闲时,读了俄国作家赫尔岑的《往事与随想》(全三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93年版),这套《往事与随想》是二十多年前购买的,断断续续读到现在。

在赫尔岑的少年时代,俄罗斯发生了“十二月党人”事件。这件事对他有着深远影响,影响是持续性甚至可以说是终身的,而不是一次性的,不是事件发生时震动不已、事件结束后就迅速把刚才的噩梦忘掉。虽然赫尔岑那时只是十几岁的孩子,他“立誓要为死难者报仇,把自己的一生献给反对这帝位、这圣坛、这大炮的斗争”。《往事与随想》是赫尔岑用血和泪写成的回忆录。全书的覆盖面相当广,从十九世纪前期的卫国战争、十二月党人的起义,到四十年代俄国先进知识分子的生活和思想、欧洲的革命风云、资产阶级政权对群众的血腥镇压,再到五十年代伦敦各国流亡者的活动和宗派斗争,以及六十年代俄国的社会政治面貌和新一代革命者——“未来风暴中的年轻舵手”的成长,几乎包括了十九世纪初叶至巴黎公社前夕的整个历史时期,他的描绘构成了一部“俄罗斯生活的百科全书”。他在笔下展现了一个个高贵的灵魂不畏压制与迫害,在历史波澜中奋勇搏击的历程,对于今天的人们也是不乏启示的。

作为俄国文学的伟大纪念碑,《往事与随想》得到了文坛巨匠巴金的推崇:“赫尔岑是我的‘老师’,他的‘回忆’是我最爱读的一部书。”最后,摘录《往事与随想》中的一句话,可以用来激励人们:“精神的肺必须像身体的肺一样坚强,足以从烟雾弥漫的空气中吸取氧气。”

病夫治国何其多

法国记者皮埃尔·阿考斯和瑞士医学博士皮埃尔·朗契尼克早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就以出版《病夫治国》而闻名。

他们合著的这部《病夫治国》从医学角度介绍了包括列宁、斯大林、尼基塔·赫鲁晓夫、勃列日涅夫、罗斯福、威尔逊、哈定、艾森豪威尔、肯尼迪、林登·约翰逊、希特勒、墨索里尼、张伯伦、达拉第、莫里斯·甘末林将军、丘吉尔、萨拉查、佛朗哥、阿登纳、戴高乐、蓬皮杜、朱塞佩·莫塔-庇护十二世、艾登、纳赛尔在内的具有影响的国家元首和政府首脑的政治生涯、性格特点、生活情趣,以及家庭和社会交往等,论述了在其疾病缠身时所作出的重大决策,及其健康状况对其在重大事件面前采取的态度所产生的重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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