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研究述评及展望

【摘要】企业努力履行社会责任与社会责任失范行为长期共存且经常产生冲突， 频发的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现象引起了实务界和理论界的广泛关注。本文通过梳理相关文献， 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内涵、 动因、 影响、 作用机制等进行回顾与总结。首先， 系统阐述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定义、 表现和分类， 总结其度量方法， 概括相关的理论诠释； 其次， 从制度理论、 利益相关者理论和信号理论等不同的理论视角， 归纳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成因， 从企业内外部两个层面概括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影响因素， 总结社会责任脱耦对企业价值、 外界认同和行业环境三方面的影响， 并探讨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作用机制和边界条件； 最后， 从研究视角、 作用路径、 多元化情境和数据库建设四个方面， 提出未来研究的方向， 以期有效破解企业社会责任脱耦难题， 实现企业社会责任的持续健康发展。

【关键词】企业社会责任；责任脱耦；选择性披露；象征性响应

【中图分类号】F270" " " 【文献标识码】A" " " 【文章编号】1004-0994（2024）16-0042-6

一、 引言

积极承担、 履行社会责任是企业持续健康发展的主旋律。然而， 在现实商业环境中， 企业社会责任的发展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悖论”， 即在社会责任实践活动蓬勃开展的同时， 社会责任脱耦等异化现象屡屡发生（肖红军，2020）， 社会责任倒退的风险也时有发生（García-Sánchez等，2021）。比如： 企业环保主张模棱两可， 具有欺骗性； 或者企业先行环保之举， 私下又违规排污、 高耗高排（缑倩雯等，2019）； 或者企业在积极加入环保组织的同时， 却依仗经济规模、 税收贡献， 享受“环批豁免”“污染特权”（Mackey等，2022）。企业存在的“说一套， 做一套”伪善行为， 或言过其实、 “漂绿”、 伪社会责任等都属于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 企业努力履行社会责任与社会责任失范行为长期共存且经常产生冲突（Nardella，2019）， 一些企业甚至将社会责任脱耦作为应对外部制度压力的一种战略选择（王益民和王友春，2022）， 这成为企业社会责任持续健康发展的阻碍。因此， 在丰富企业社会责任活动的基础上， 更应该思考如何破解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这个亟待解决的重要议题。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为何发生、 其影响如何等问题成为近年来企业社会责任领域的新课题， 遗憾的是， 目前对企业社会责任的研究多聚焦于企业社会责任承担或社会责任缺失的单一维度， 不能反映企业社会责任行为的多样性和共存性。将承担与缺失行为纳入同一框架的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研究还比较分散， 许多问题尚有进一步探讨的空间。

本文对国内外社会责任脱耦相关研究文献进行搜集， 在Science Direct、 EBSCO等外文数据库中， 以“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Decoupling”“Social Responsibi-

lity Decoupling”“CSR Decoupling”等为检索词进行文献检索； 对于中文文献， 在中国知网中以“社会责任脱耦”“社会责任解耦”等为关键词进行搜索。在对国内外相关文献进行系统梳理的基础上， 本文首先总结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定义， 归纳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表现与分类； 其次， 总结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度量方法， 概括了相关的理论诠释； 再次， 从不同视角剖析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动因， 并概括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前因、 后果， 梳理了其作用机制和边界条件； 最后， 对未来的研究方向进行了展望。本文是对企业社会责任研究的有益补充， 可为企业社会责任相关的后续研究提供参考和借鉴， 也能加深企业对社会责任行为的认识， 促使企业反思和改进自身的社会责任战略， 为社会责任行为的选择提供参考， 实现企业社会责任的持续健康发展。

二、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内涵与度量方法

（一）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定义

脱耦（Decoupling）， 又称为解耦、 去耦， 其本意为分离、 拆散。Meyer和Rowan（1977）首次将这一词汇引入组织管理领域， 并将其定义为“组织的正式制度与实际运营之间存在的差距”， 效率性和合法性两种需求的矛盾导致了企业脱耦行为的发生。

学术界从不同的视角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进行了界定。一是从制度理论视角来探讨组织的合法性。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被视为组织基于合法性需求对制度压力做出的响应， 是企业象征性地服从外部压力， 但并不实质性地投入资源去执行相关活动， 通过夸大自身的社会责任实践或绩效以强化合法性（王益民和王友春，2022）。二是从企业社会责任实质行为与象征行为不一致的视角， 把社会责任脱耦定义为“象征性地遵从利益相关者需求， 而不做实质性改变” （Marquis和Qian，2014）， 以及“组织过分发展象征性环境行为而忽视与之相匹配的实质性环境行为导致的行为偏差”（缑倩雯等，2019）。三是从信息披露的视角， 把社会责任脱耦视为企业声明承担的社会责任与在社会责任中实际投入的资源的差距（Ali Gull等，2023）或企业自愿披露的社会责任信息与实际社会责任表现之间的差距（Tashman等，2019）。可以看到，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定义比较广泛， 学术界对其的定义都以企业社会责任活动的不一致、 不协调为切入点， 认为社会责任脱耦是象征与实质的不一致、 说与做的不一致、 披露与实际表现的不一致， 同时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认识日益丰富和全面。

（二）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表现

从信息传递的视角来看，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表现为企业财务报表中不同的信息披露方式。从时间顺序上看， 社会责任脱耦可发生于企业开展具体社会责任活动之前或之后。前者认为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发生在企业履行社会责任之前， 表现为财务报表中披露的社会责任活动预算费用与后期实际执行费用之间的差距（Patten，2005）； 后者认为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发生于企业社会责任活动之后， 表现为企业自愿披露的社会责任信息与实际社会责任表现之间的差距（Tashman等，2019）， 进一步可细分为“隐瞒”和“夸大”两种类型。“隐瞒”是企业对社会责任进行有目的的选择性披露， 即仅披露绩效表现较好的社会责任信息（Lyon和Maxwell，2011）， 而对绩效表现不佳的社会责任活动进行隐瞒（Sanchez和Hussain，2021）； “夸大”表现为企业在社会责任报告中以较多的文字和乐观的语调对社会责任活动进行描述， 而实际上活动的绩效可能并不乐观（Sauerwald和Su，2019）。

从印象管理的视角来看，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表现为企业为改善与利益相关者的关系或提升企业形象而采取的各种行为。根据行为目的的不同， 可以分为三种： 第一类表现为象征性响应。企业社会责任表面上的遵从比实际上的执行要容易许多， 因此企业会选择进行大量的象征性活动， 在对外传递良好企业形象的同时节省资金， 达到印象管理的目的（Walker和Wan，2012）， 如向公众展示企业积极参加各种自愿性环境保护项目或环保组织， 但企业实际的环境绩效却没有显著改善（Marquis和Qian，2014）。第二类表现为企业为抵御各种危机事件而采取的行动。比如， 企业为了缓解危机事件的消极影响， 选择性地开展社会责任活动或部分披露企业友好行为（Marquis等，2016）， 以期转移公众的视线， 改善公众对企业负面形象的评价。第三类表现为企业社会责任选择性、 示范性参与， 即通过选择参与社会责任中资金需求较低且效益较高的某一维度， 来营造全方位负责任的企业形象（邹洁和武常岐，2015）。

综上可知，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表现形式多样， 脱耦现象涉及两个行为的对比， 或是行为方式（象征vs实质）， 或是行为效果（预计vs实际）， 或是行为方向（作恶vs友好）。

（三）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分类

学者们从不同的视角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类型展开了研究。

一是基于企业社会责任执行过程的视角， 在“政策制定—政策执行—实际绩效”这一路径中区分出两种形式的脱耦， 分别是“政策—实践”的脱耦和“手段—结果”的脱耦（Graafland 和 Smid，2019）。 “政策—实践”的脱耦表现为政策要求与企业实际执行之间存在差距， 即企业象征性地响应政策， 而不采取实质性行为； “手段—结果”的脱耦是指企业的确采取了行动， 但该行动实际上并不能达到预期的目的， 即实际绩效与预期绩效之间存在差距。社会责任领域具有一定的结果不确定性和模糊性， 且社会责任活动通常是企业自愿采取的行为， 没有硬性的政策约束， 因此 “手段—结果”的脱耦更为常见（Bromley和Powell，2012）。

二是从脱耦的矛盾来源来看， 在企业平衡与利益相关者关系的方式中区分出两种形式的脱耦， 分别是“伪装式脱耦”和“蒙混过关式脱耦”（Crilly等，2012）。当企业与利益相关者存在利益冲突时， 社会责任脱耦行为是一种有意的战略决策， 企业会主动采取象征性行为、 选择性披露等手段保障自身利益， 维持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良好关系， 因此被称为“伪装式脱耦”； 而当企业不同利益相关者之间存在冲突时， 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则是一种应急的补救措施， 企业只会针对性地面对产生矛盾的利益相关者采取较为温和、 模糊的手段以修复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关系， 保持和谐稳定的外部环境， 因此被称为“蒙混过关式脱耦”。

三是以社会责任的类型为切入点， 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区分为战略性脱耦和反应性脱耦两类。对于跨国企业而言， 反应性脱耦是初始层次的惯例， 往往表现出低承诺水平， 难以跨越东道国高权力导向的制度逻辑“门槛”； 战略性脱耦则具有较强的嵌入性和可持续性， 更加符合当地制度逻辑的价值主张和目标（王益民和王友春，2022）。

（四）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度量方法

关于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程度的测量主要从两类行为对比的结果入手， 用差值大小代表脱耦的严重程度， 主要集中在三个方面： 一是把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视为企业社会责任“做”与“说”之间的差距， 从独立于企业之外的第三方数据库或评级系统中获取二手数据， 如KDL数据库、 Bloomberg数据库等， 用社会责任披露（“说”）与社会责任实际绩效（“做”）的差值衡量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程度（Tashman等，2019）。二是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视为象征责任与实质责任之间的差距， 用企业象征行为与实质行为的差值代表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严重程度（Truong等，2020）。由于企业的象征责任和实质责任并不能直接获取， 研究主要通过问卷调查、 访谈、 量表评分、 内容分析等多种方法的整合利用（Scott等，2019）， 将企业社会责任活动或行为指标区分为象征性和实质性两种类型， 再以两者行为的差距度量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程度。三是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看作外部责任与内部责任之间的差距（Hawn 和Ioannou，2016）。

（五）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理论诠释

1. 制度理论。制度理论认为正式制度（包括政治、 法律、 经济规则）和非正式制度（包括传统、 社会风俗、 民间行为守则）是约束企业行为的重要因素， 企业会遵守制度要求， 使自身行为与制度保持一致。企业处于多重制度逻辑共存的复杂制度环境中， 企业社会责任行为受到制度环境的影响和约束。当企业面临相互冲突的制度诉求， 或制度与企业利益发生冲突时， 其会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 以在应对制度压力的同时保持自身利益最大化（Pache和Santos，2013）。

2. 利益相关者理论。基于利益相关者理论， 企业的社会责任行为要充分考虑广大利益相关者群体的需求， 建立密切的利益相关者关系， 获取诸如人力资本、 组织能力、 企业声誉等稀缺、 无法模仿和不可替代的竞争性资源。但当利益相关者诉求存在不一致时， 为获取在利益相关者处的合法性， 企业会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以平衡利益冲突。“不一致”可能表现为两种形式： 一是不同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的诉求不一致， 如股东、 员工、 消费者等对企业的社会责任期许不同， 此时企业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是一种消极的无奈之举， 采用的方式会较为温和且模糊； 二是利益相关者诉求与企业自身利益不一致（Seele和Gatti，2015）， 此时面对利益冲突， 企业会有意识地通过故意伪造、 选择性披露等激进手段进行社会责任脱耦， 以在保证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取得外界的合法性支持。此外， 寻求利益相关者的合法性地位可能使得企业陷入社会责任脱耦的恶性循环。当企业成功地使用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应对利益相关者诉求， 兼顾利益相关者期望和自身利益时， 脱耦可以起到缓冲作用， 但这会导致外界对企业产生更高的期望， 实际上加剧了企业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期望差距， 从而强迫企业只能做出更多的社会责任承诺， 并继续用更为严重的社会责任脱耦行为来掩盖冲突（张建君，2013）。

3. 信号理论。信号理论认为， 由于企业内部掌握着比外部更多的信息， 若不通过可被观察到的行为向外界传递信号， 就会产生严重的信息不对称。因此， 企业会自愿通过发布社会责任报告或网络披露等方式， 向外界所有利益相关者发送信号， 显示企业在履行社会责任方面的不可观察特质。但是， 企业社会责任治理是一个复杂的过程， 且具有很大的不确定性， 需要长时间且大量的形象管理、 资金投入和投资积累才能显现作用。企业出于希望社会责任行为尽快带来显性回报的考虑， 可能会在社会责任报告中采用夸大性的描述， 从而导致社会责任脱耦行为（Tang等，2012）。另外， 由于社会责任治理过程难以观察和量化， 管理层可能会缺少将其转化为真实且有价值信息的能力， 从而导致了企业社会责任信息的象征性披露（陈承等，2019）。

三、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前因后果剖析

（一）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前因变量与制约因素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为什么会发生以及会给企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等问题引发了学术界的广泛关注， 根据影响因素的来源可以分为企业内部因素和企业外部因素两个方面。

1. 企业内部因素。企业内部因素包括管理层特征、 企业自身特征、 企业内部制度、 企业绩效表现四个方面。

（1） 管理层特征。比如， 过度自信的管理者会导致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Sauerwald和Su，2019）， 而管理者兼任政府官员（Marquis和Qian，2014）、管理者具有多元文化经验（Miska等，2016）和管理层性别多样性（Ali Gull等，2023）会抑制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

（2） 企业自身特征。比如， 具有高国际化程度（Tashman等，2019）、 私营性质（Li和Wu，2020）、 与中央和地方政府相关联（Chen等，2018）、 组织身份的个人主义导向（Wickert和Vaccaro，2012）等特征的企业会更少地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 而上市企业由于所有权结构分散、 管理层流动率较高， 会更多地参与象征性社会责任活动而导致脱耦（Li和Wu，2020）。

（3） 企业内部制度。比如， 组织应对社会压力的确定程度（Scott等，2019）、 战略环境中面临的威胁（Scott等，2019）、 企业自行制定的社会责任政策质量（Graafland和Smid，2019）、 面对冲突的选择性耦合程度（Pache和Santos，2013）， 直接反映了企业处理社会责任问题的能力和态度， 因此也会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造成影响。

（4） 企业绩效表现。一些学者认为企业绩效表现与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之间呈线性关系， 即： 那些对环境造成很大破坏的企业， 社会责任脱耦行为较少（Marquis等，2016）； 当企业声誉较高时， 企业会面临来自广泛利益相关者的压力， 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反而增多（Malik等，2020）。Lyon和Maxwell（2011）则认为， 环境和社会绩效与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呈现出倒U型关系， 绩效较差的企业实施社会责任脱耦的风险过大， 而绩效较好的企业没有必要进行社会责任脱耦， 因此那些具有中等绩效的企业最容易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

2. 企业外部因素。企业外部因素包括行业特征、 政府监管和市场监管三个方面。

（1） 行业特征。企业处于高度不透明领域（Wijen，2014）， 或企业社会责任具有冲突和模糊的特征（Jamali等，2015）， 都会导致企业更多地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此外， 企业间的强制同构（Malik等，2020）及行业内形成的自发性标准（Wijen，2014）会抑制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的产生。

（2） 政府监管。一些学者发现： 总部设立在制度薄弱地区的企业（Marquis和Qian，2014）、 处于政府监管环境宽松且不确定地区的企业（Delmas和Burbano，2011）以及母国制度空缺的跨国企业（Tashman等，2019）， 更有可能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 而当制度环境过于严苛时， 企业也会实施社会责任脱耦行为（缑倩雯等，2019）。

（3） 市场监管。来自各方利益相关者的监督， 如维权人士及非政府组织和媒体的施压（Delmas和Burbano，2011）、 分析师覆盖（Sanchez和Hussain，2021）、 上市企业（Scott等，2019）、 利益相关者对社交媒体的使用（Lyon和Montgomery，2013）， 都可以有效抑制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一些与企业联系更为紧密的利益相关者， 如工会的监督和举报（Bartley和Zanden，2016）、 消费者需求、 投资者需求（Delmas和Burbano，2011）， 也会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产生影响。

（二）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结果变量

相对于企业社会责任脱耦成因及制约因素的研究， 对脱耦后果的研究较少， 大部分文献研究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对企业价值和外界认同的影响， 少数文献也提到了对行业环境的影响。

1. 企业价值。现有研究普遍认为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会降低企业价值， 并基于合法性视角进行了分析。社会责任脱耦会导致外界对企业的实际感知和期望之间存在差异， 并影响利益相关者对企业社会责任活动真实性的评估， 降低企业的信息透明度， 从而削弱企业合法性， 并降低企业市场价值（马志军，2019）、 财务绩效（Walker和Wan，2012）、 累计异常收益（Du，2015）等。也有学者从资源配置视角进行解读， 认为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可以将节约下来的资源配置到效率更高的活动中， 进而在短期内提升企业的资产回报率（马志军，2019）。

2. 外界认同。基于利益相关者理论， 一些文献认为社会责任脱耦会降低外界对企业的认同。具体而言： 首先，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会使利益相关者对企业产生不信任感， 对企业的整体感知也随之降低， 企业的吸引力相应减弱， 最终导致企业声誉受损（Truong等，2020）， 品牌合法性、 品牌信任度下降（Guo等，2017）。其次，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会加剧信息不对称和市场预测功能失调， 使得投资者怀疑市场信息、 高估市场风险， 进而提高贷款利率或减少与企业的交易， 导致企业的资本成本升高、 融资渠道减少（Sanchez和Hussain，2021）。再次，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直接反映为企业的社会责任活动无法达到预期绩效， 即社会责任行为的质量下降（Graafland和Smid，2019）。最后，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在一定程度上加强了企业的组织合法性（缑倩雯等，2019）。

3. 行业环境。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结果也会扩散到企业所处的行业， 导致消费者和投资者对其他企业的社会责任行为产生怀疑， 使得利益相关者不愿奖励社会责任实际绩效良好的企业（Delmas和Burbano，2011）。这反过来又增加了企业进行社会责任脱耦的动机， 即产生负外部性， 导致社会责任领域柠檬市场的出现。此外， 站在金融市场的角度，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降低了信息的可靠性， 在财务分析师进行盈利预测时， 不可信的社会责任信息干扰了分析师对市场的感知， 使得预测准确性降低， 预测误差加大， 从而导致整个行业出现噪声和波动（Sanchez和Hussain，2021）。

综上可知， 绝大多数学者得出了较为一致的结论， 即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会对企业自身的长期财务绩效和外界声誉产生负面影响， 并对所处行业造成冲击。然而， 现有研究多基于企业自身的视角， 缺少基于企业利益相关者视角的分析，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对消费者、 投资者等利益相关者是否会产生影响以及会产生何种影响等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

四、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作用机制和边界条件

（一）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作用机制

目前已有很多学者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作用机制进行了研究， 力图寻找对脱耦前因和后果造成影响的变量。聚焦于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中介变量的研究集中于组织层面的驱动因素， 如企业特征、 激励结构和伦理氛围、 内部沟通有效性和组织惯性， 以及个体层面的驱动因素， 如管理层的乐观偏差， 这一中介变量从管理层特征的角度解释了企业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的作用路径和影响机制（Delmas和Burbano，2011）。

（二）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边界条件

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边界条件的研究较多， 大致可分为管理层特征、 企业信息披露、 外界认同、 利益相关者关系、 母国和东道国性质五类。

1. 管理层特征。有学者认为， 具有企业社会责任专业知识的外部董事会通过自身的专业能力和对企业行为的监督， 约束管理者的过度自信， 从而抑制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Sauerwald和Su，2019）。

2. 企业信息披露。企业的社会责任报告是企业向外公布自身信息的重要媒介， 如果报告质量较高（Truong等，2020）且违规披露较少（马志军，2019）， 则会向公众塑造出一个更为良好的企业形象， 从而减轻社会责任脱耦对企业价值的损害。

3. 外界认同。外界认同是企业长期以来形成的声誉基础， 象征着利益相关者和顾客群体对企业的认同， 会抑制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对品牌信任的负向影响（Guo等，2017）。

4. 利益相关者关系。利益相关者关系也是一个重要的调节变量。当企业与利益相关者关系密切时， 社会责任脱耦行为会更加容易被察觉， 从而降低企业的合法性， 导致财务绩效降低； 而当企业与利益相关者距离较远即两者之间密切程度较低时， 由于他们对企业经营活动的参与度低， 很难分辨企业的象征性行为与实质性行为， 使得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可以提高财务绩效（Schons和Steinmeier，2016）。Li和Wu（2020）的观点则不同， 他们认为企业与价值链上最终消费者之间的关系越密切、 股东与利益相关者之间的冲突越小， 企业就越可以依靠着与利益相关者的亲密关系， 减少社会责任脱耦对企业的负面影响。

5. 母国和东道国性质。对于存在国际业务的企业来说， 母国和东道国性质也会发挥调节作用。如果公司总部所在国家的非政府环保组织较多、 公民自由和政治权利较强、 与全球社会联系较紧密或企业在外国证券交易所上市， 则对于那些本身绩效表现较差的公司来说， 由于受到较为严格的社会监管， 更加不会采取社会责任脱耦行为（Marquis等，2016）。

可以看出， 目前的研究所涉及的方面很广泛， 从管理层、 企业内外部等多个视角考虑了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调节效应， 但对每一方面下的细分研究略显单薄。例如， 对于外界认同， 只有从品牌认同角度进行的研究， 具体变量选择略显单一， 未来可丰富相关研究。

五、 未来研究展望

通过前文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定义、 表现与分类的阐述，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度量，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动因的剖析，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前因、 后果变量的提炼， 以及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作用机制与边界条件等内容的梳理， 本文对未来相关研究提出如下建议：

1. 拓展研究视角， 丰富社会责任脱耦的影响研究。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后果和影响的研究多从组织合法性、 企业盈余质量、 市场价值、 经济效益等角度切入， 大部分学者都认可社会责任脱耦对企业具有“双刃剑”作用， 但缺少从消费者角度的解答。消费者是与企业关系最为密切的利益相关者之一， 面对企业纷繁复杂的社会责任行为， 有必要从消费者角度分析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的影响和作用。企业社会责任行为将如何影响消费者的认知、 情感和行为等， 其影响路径是什么， 影响效应及边界条件是什么？回答这些问题， 可以在深化和丰富企业社会责任相关理论的同时， 促进企业重新审视自身的社会责任行为， 并找到调整和改进的着眼点， 对于破解企业社会责任实践中的异化、 脱耦等问题具有一定的意义。

2. 统筹多维度变量， 完善作用路径和影响机制研究。目前的研究大多针对单一情景， 而企业社会责任脱耦作为一种带有一定风险性和收益不确定性的战略决策， 其产生是多方面相互影响和共同作用的结果。因此， 未来研究可进行多因素整合研究， 探讨在不同影响因素的合力作用下， 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将如何变化。将多维度变量共同放入模型， 既可以提高理论模型的完整性， 又能将企业置于更为现实的情景中去考虑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前因与后果， 兼具理论与现实意义。未来研究可强化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研究的系统性， 加强脱耦内因和外因的系统性影响研究， 探索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治理手段等， 全方位地考察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成因、 结果和作用路径、 边界条件等。

3. 多元化融合， 考虑中国情境及行业情境。现有研究已经探讨了企业社会责任脱耦如何、 何时以及为何发生的问题， 但多是基于西方企业从组织内部的视角探索企业社会责任脱耦的前因及形成机制， 国内的文献还相对较少。我国目前对企业的社会责任履行情况并没有强制的披露规定， 企业社会责任多为任意性披露， 披露的内容、 层次、 模式等内容也不够具体， 存在碎片化程度较高、 披露质量不高等问题。企业往往采取报喜不报忧、 多报喜少报忧的方式进行选择性披露。与此同时， 我国企业社会责任履行存在很强的政策导向性， 无形中向企业施加了履行社会责任的压力。在中国情境下， 我国企业社会责任脱耦行为将表现为何种形式， 其动因和带来的影响是什么， 与发达国家相比有哪些异同？特别是我国政府与企业间的特殊关系， 使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及脱耦成为中国情境下的热点话题， 地方政府环境法规对企业社会责任脱耦有无影响、 有何影响、 如何影响等问题需要进一步探索。此外， 不同行业间社会责任脱耦行为的严重程度、 表现形式等也可能存在着差异， 这些问题也亟需进一步深入研究和解答。

4. 推进数据库建设， 建立责任衡量的统一标准。国外披露企业社会责任相关信息的数据库已较为成熟， 并涵盖社会责任的多个方面， 因此国外研究可以方便地获取到所需的数据。例如， 被广泛使用的KLD数据库较为权威地评价了企业社会责任的履行情况。而我国现有的社会责任数据库多以企业发布的社会责任报告作为打分基础， 仅从信息披露角度对企业社会责任履行情况进行评价， 而未考虑社会责任的实际履行绩效。此外， 由于社会责任报告是企业自愿发布的， 使得该类数据库中缺少对未发布社会责任报告企业的评级， 存在部分企业数据缺失的情况。因此， 有必要建立一个全面包含社会责任细分类别的信息， 并从报告披露、 网站披露、 外界评价、 实际绩效等多方面对企业社会责任行为进行评分的数据库， 以为学术研究提供权威的数据来源支持。

【 主 要 参 考 文 献 】

陈承，王宗军，叶云．信号理论视角下企业社会责任信息披露对财务绩效的影响研究［ J］．管理学报，2019（3）：408 ～ 417．

缑倩雯，蔡宁，信瑶瑶．企业环境行为脱耦的成因研究——基于制度逻辑视角［ J］．浙江社会科学，2019（2）：19 ～ 27+156．

马志军．企业社会责任履践研究——解耦的经济后果及内化的影响因素［D］．武汉：中南财经政法大学，2019．

王益民，王友春． 国际化会促进母国社会责任脱耦吗？——基于制度逻辑视角的研究［ J］．管理评论，2022（6）：268 ～ 279．

肖红军．共享价值式企业社会责任范式的反思与超越［ J］．管理世界，2020（5）：87 ～ 115+133+13．

邹洁，武常岐．制度理论视角下企业社会责任的选择性参与［ J］．经济与管理研究，2015（9）：110 ～ 120．

Ali Gull A.， Hussain N.， Akbar Khan S.， Nadeem M.， Mansour Zalata A.. Walking the Talk？ A Corporate Governance Perspective on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Decoupling［ J］．British Journal of Management，2023（4）：2186 ～ 2211．

Bartley T.， Zanden N. E.. Beyond Decoupling： Unions and the Leveraging of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in Indonesia［ J］．Socio-Economic Review，2016（2）：231 ～ 255．

Bromley P.， Powell W. W.. From Smoke and Mirrors to Walking the Talk： Decoupling in the Contemporary World［ J］．Academy of Management Annals，2012（1）：483 ～ 530．

Crilly D.， Zollo M.， Hansen M. T.. Faking It or Muddling Through？ Understanding Decoupling in Response to Stakeholder Pressures［ J］．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2012（6）：1429 ～ 1448．

Du X.. How the Market Values Greenwashing？ Evidence from China［ J］．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2015（3）：547 ～ 574．

García-Sánchez I. M.， Hussain N.， Khan S. A.， Martínez-Ferrero J.. Do Markets Punish or Reward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Decoupling？［ J］．Business amp; Society，2021（6）：1431 ～ 1467．

Graafland J.， Smid H.. Decoupling Among CSR Policies， Programs， and Impacts： An Empirical Study［ J］．Business amp; Society，2019（2）：231 ～ 267．

Hawn O.， Ioannou I.. Mind the Gap： The Interplay Between External and Internal Actions in the Case of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J］．Strategic Mana-

gement Journal，2016（13）：2569 ～ 2588．

Jamali D.， Lund-Thomsen P.， Khara N.. CSR Institutionalized Myths in Developing Countries： An Imminent Threat of Selective Decoupling［ J］．Business amp; Society，2015（3）：1 ～ 33．

Li J.， Wu D. A.. Do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Engagements Lead to Real Environmental， Social， and Governance Impact？［ J］．Management Science，2020（6）：2291 ～ 2799．

Lyon T. P.， Montgomery W. A.. Tweetjacked： The Impact of Social Media on Corporate Greenwash［ J］．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2013（4）：747 ～ 757．

Mackey T. B.， Mackey A.， Christensen L. J.. Inducing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Should Investors Reward the Responsible or Punish the Irresponsible？［ J］．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2022（175）：59 ～ 73．

Malik S.， Chughtai S.， Khawaja K. F.. An Insight into Determinants of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Decoupling： Evidence from Pakistan［ J］．NICE Research Journal，2020（2）：27 ～ 48．

Marquis C.， Qian C..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Reporting in China： Symbol or Substance？［ J］．Organization Science，2014（1）：127 ～ 148．

Marquis C.， Toffel M. W.， Zhou Y.. Scrutiny， Norms， and Selective Disclosure： A Global Study of Greenwashing［ J］．Organization Science，2016（2）：483 ～ 504．

Miska C.， Witt M.， Stahl G.. Drivers of Global CSR Integration and Local CSR Responsiveness： Evidence from Chinese MNEs［ J］．Business Ethics Quarterly，2016（3）：317 ～ 345．

Pache A. C.， Santos F.. Inside the Hybrid Organization： Selective Coupling as a Response to Competing Institutional Logics［ J］．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2013（4）：972 ～ 1001．

Sanchez I.， Hussain N.. Do Markets Punish or Reward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Decoupling？［ J］． Business amp; Society，2021（6）：1431 ～ 1467．

Sauerwald S.， Su W.. CEO Overconfidence and CSR Decoupling［ J］．Corporate Governance： An International Review，2019（4）：283 ～ 300．

Schons L.， Steinmeier M.. Walk the Talk？ How Symbolic and Substantive CSR Actions Affect Firm Performance Depending on Stakeholder Proximity［ J］．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amp; Environmental Management，2016（6）：358 ～ 372．

Scott D.， Joseph O. D.， Shepard A.. Cognitive Antecedents of Highlighting and Decoupling in Response to Social Pressure［ J］．Group amp; Organization Mana-

gement，2019（3）：652 ～ 684．

Seele P.， Gatti L.. Greenwashing Revisited： In Search of a Typology and Accusation—Based Definition Incorporating Legitimacy Strategies［ J］．Business Strategy and the Environment，2015（2）：239 ～ 252．

Tang Z.， Hull C. E.， Rothenbery S.. How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Engagement Strategy Moderates the CSR—Financial Performance Relationship［ J］．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2012（7）：1274 ～ 1303．

Tashman P.， Valentina M.， Tatiana K.. Walking the Walk or Talking the Talk？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Decoupling in Emerging Market Multinationals［ J］．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Business Studies，2019（2）：153 ～ 171．

Truong Y.， Mazloomi H.， Berrone P.. Understanding the Impact of Symbolic and Substantive Environmental Actions on Organizational Reputation［ J］．Industrial Marketing Management，2020（3）：307 ～ 320．

Walker K.， Wan F.. The Harm of Symbolic Actions and Green-washing： Corporate Actions and Communications on Environmental Performance and Their Financial Implications［ J］．Journal of Business Ethics，2012（2）：227 ～ 242．

Wickert C.， Vaccaro A.. Organizational Identity Orientation and the Adoption of 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 Symbolic， Selective， or Substantial？［R］．UZH Business Working Paper Series，2012．

Wijen F.. Means versus Ends in Opaque Institutional Fields： Trading off Compliance and Achievement in Sustainability Standard Adoption［ J］．The 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2014（3）：302 ～ 3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