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间国际组织的“根特起源”及其公共关系意义

随着全球范围城镇化进程的加速，城市已成为大多数人类的生活场景。进入新时代，城市外交正式由习近平主席明确为中国总体外交的重要一环，一批重点城市成为现当代中国高水平对外开放的关键节点。1现当代条件下，因各种愿景而组建的城市间国际组织（international organization）或合作网络（cooperation networking）也可谓层出不穷，一项研究统计指出，世界范围内“70%的城市都参与了形式各异的国际城市合作”2。若论目前世界范围内城市间国际组织中的“执牛耳者”，当属“世界城市和地方政府联盟”（UCLG），该组织及其前身已有110余年发展史，被认为是“城市和地方政府层面的联合国”。今天，UCLG的常设秘书处位于西班牙巴塞罗那，会员遍布140多个国家，代表全球70%以上人口，各种类型的会员成员250000余个，其中直接城市会员1000个以上，以及175个国家级城市协会组织作为会员单位，是世界上最大的地方政府联合组织。3在组织结构方面，UCLG下设八个地区分会：非洲区、亚太区、欧洲区、欧亚区、中东及西亚区、拉丁美洲区、北美区和大城市分会。就中方而言，由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以及“中国国际友好城市联合会”名义）出面与UCLG直接对接。

有意思的是，目力所及的研究资料都指称，在近现代国际组织史意义上，最早出现的城市间国际组织是1913年于比利时根特成立的地方政府国际联盟（UIV/IULA）。包括UCLG本身，也将自己的源起定位在1913年7月27日“酷暑”中的根特，认定自己的前身就是“UIV/IULA”。

那么，如此得以“公认”的第一个近现代城市间国际组织——地方政府国际联盟（UIV/IULA），其初始状态究竟如何？作为一项研究任务，本文试图从以下三方面讨论城市间国际组织的“根特起源”问题。

时代与思潮

以今天的眼光回顾1913年的欧洲，那是一个“大战将至”的年代，是长达四年有余且极其惨烈的第一次世界大战即将爆发的前夕。历史唯物主义将这场战争的背景，解释为“19世纪末20年代初，在资本主义经济政治发展不平衡规律的作用和影响下，帝国主义国家围绕着争夺世界霸权和殖民地，展开了激烈的斗争，欧洲列强之间的矛盾纷繁复杂，其中基本的矛盾有三对，即法德矛盾、俄奥矛盾和英德矛盾”。由此形成的“三国同盟”与“三国协约”在势力范围等诸多领域的你争我夺，已将欧洲深度撕裂。

在当时的欧陆学术界，部分有识之士已深感危机的严重性，对资本主义向帝国主义阶段发展并酿成巨大悲剧的讨论层出不穷。其中，值得注意的是，1900年前后，关于“政府失灵”的讨论即在欧陆政治经济学界广为出现，这不仅与当时美国、英国的“进步主义”社会运动相呼应，更和同时期的社会主义和各种左翼思潮在欧洲大陆上迅速发展直接相关。思想上从“（资本主义）国家主义”转向为“以形成广泛的社会运动而改变现实困境”的技术人员、管理者和政治家（technicians，administrators and politicians）们，在各个层面探索解决问题的办法和出路。也正是他们，发起了最早的“欧洲与国际城市运动”，目的在于“将公共（国家层面和国际层面的）注意力转移到永续发展和城市生活问题层面”。在这样的时代背景和思潮中，1902年意大利政治经济学家乔瓦尼 · 蒙特马提尼（Giovanni Montemartini）在其著作《公共服务的城市化》（意大利语：La municipalizzazione dei publici servigi）中第一次正式提出意大利城市间组织可以解决一系列国家无法、无意或无暇解决的实际问题。艾米勒 · 文克（Emile Vinck）则在其主编的《社团主义运动》（法文：Le Mouvement Communal）中第一次提到了已成立的比利时城市与市镇组织（Union des Villes et Communes）和地方政府国际联盟（Union International des Villes，UIV），时间

是1914年。

显然，当时的很多略带“乌托邦主义”的努力，都被一战的残酷现实所打断，但这份期待因“市民层面的文艺复兴”（civic renaissance）而形成的城市生活全新化理想（new springtime of municipal life）和相信城市的国际联合能够带来全球问题最终解决的“初心”毫无疑问被保留了下来，直至今日。

为什么是根特

今天的根特，是比利时的一个自治市，人口26万余。其最辉煌的时期为13世纪，在区域商贸地位上与当时的巴黎比肩。仍然矗立在根特市中心的钟楼和圣尼古拉教堂就是当年的建筑遗留。和许多欧洲名城一样，根特核心城区保留了很完整的中世纪城建风貌，同时，城内又有一批建于上世纪初前后的百年建筑，1912年修建的根特圣彼得火车站（Station Gent-Sint-Pieters）相当有代表性。而当年这座火车站的修建，主要就是为了准备1913年的根特世界

博览会。

根特世博会的会期为1913年4月26日-11月3日，主题为“和平、工业和艺术”，共计有24个国家参展，据统计参观人数达950万人次。这届世博会以根特市中心的市政公园作为展览背景，其中的纺织机械展和美术展最为知名。根特世博会还专门设置了当时世界上最高的滑水道，配合能够观看全城风貌的大转轮，以及全长4.8公里的世博会全景铁路游览线以吸引观众。这一届世博会举办过程中也颇有波折，同时也是一战爆发前在欧洲举办的最后一次世博会。根特完成世博会举办任务后不到一年，1914年8月，德军便攻战比利时全境。历史给予根特世博会这样的评价：“工业的发展和艺术的繁荣没能消弭战争，和平在欧洲落空”。

但也恰恰是根特世博会的契机，使当时的欧洲各界人物齐聚这座比利时小城，各种会议在世博会期间得以举办。在城市间国际组织的意义上，根特世博会组委会同时下设了地方与城市大会（Congress of Local Authorities），在根特世博会期间完成了一系列不同城市间组织的建立与联合。这也是为什么今天诸如UCLG， EUROCITIES等城市间国际组织虽然未将秘书处设在根特，但都会从组织发起或思想发端上追溯1913年“根特起源”的原因。

人物4

时代浪潮与时代的弄潮儿往往相互成就，在城市间国际组织的“根特起源”过程中，除了政治经济学家乔瓦尼 · 蒙特马提尼，根特世博会组委会主席吉拉德 · 古勒曼（Gerard Cooreman）等人以外，还有这样几位时代人物值得致敬。

保罗 · 奥特莱特（Paul Otlet）和亨利 · 拉方丹（Henri La Fontaine）是早年“欧洲与国际城市运动”刚刚兴起时的领军人物（protagonists），他们善于将乌托邦主义者、科学界和政界的观点和代表性人物组织起来，使其形成全国性的组织，再更进一步完成国际联合。他们还是国际图书联合会的先驱者，组织了第一届国际图联大会（1895年9月2日-4日）（注：并非今天的国际图书馆联合会，英文简称：IFLA）。在保罗 · 奥特莱特的职业生涯中，其主要兴趣在于推动科学界的联合，而亨利 · 拉方丹的工作则包含宽泛的政治议题，他本身就是法学家，长期担任比利时国会参议员，在第二国际中也做了大量工作，很早就与根特结缘——是成立于根特的“国际法研究院”（法文：Institut de Droit International）的会员，因长期领导国际和平机构（International Peace Butreau），更是被誉为“欧洲人民和平运动的忠实领导人”。由于他在和平事业方面作出的努力，曾于1913年获得了诺贝尔和平奖。更进一步，在城市的国际组织与国际联合方面，实现上述人物理想的，则是比利时劳动党成员、第二国际活动家艾米勒 · 文克（Emile Vinck），他在1913年-1948年一致担任地方政府国际联盟（UIV/IULA）的秘书长。

总的来说，在20世纪早期，那些不辞辛劳的城市间国际组织倡议者和行动家们，是抱着解决现代城市发展和工业化社会问题理想而开展工作的，他们中的很多人还是坚定的社会主义者。他们的事业和精神，值得在当代继续予以继承和不断发展，并成为我们理解“人类命运共同体”伟大思想的重要内容。

公共关系意义

作为公共关系学意义上的“常识”，现代公共关系产生和发展有四个阶段，即19世纪中叶前后的“孕育期”，以“便士报”（penny paper）等现象的出现作为标志，代表人物如充满争议性的巴纳姆；20世纪初期的“进步主义运动”（progressive movement）背景下，公共关系出现焕新，1903年，艾维 · 李在美国创建第一家公关专业机构，标志现代公关的诞生，他本人也被称为“现代公关之父”；1923年，以爱德华 · 伯内斯在纽约大学开设公共关系课程作为标志，公共关系从实践到研究，进入发展期；再到20世纪50年代后，世界进入战后阶段，公共关系的理论和实践有了新的发展，并以“双向对称”模式的确立作为某种成熟起来的标志，时至今日。

回溯城市间国际组织的“根特起源”，“世界城市和地方政府联盟”（UCLG）前身“地方政府国际联盟”（UIV/IULA）诞生的年代，正是现代公共关系的初创时期。虽然“地方政府国际联盟”的创始人们是否完全知晓或借鉴了艾维 · 李在大西洋彼岸开创的公共关系工作方法，从今天的角度看已很难考证，但他们都共享了同样的进步主义时代背景，都在探索从实际已难以为继的“（资本主义）国家主义”转向为“以形成广泛的社会运动而改变现实困境”。都在用唤醒大众的方式回应二十世纪初期的时代之问。那些借助根特世博会契机，从无到有促成城市形成全国性的组织，再更进一步完成其国际联合的时代弄潮儿们，也就是当时在城市国际联盟领域的公关专家。公共关系学作为研究组织与公众关系的学问，也给了包括“世界城市和地方政府联盟”历代组织者、活动家通过策划、沟通、对话等各自方式，改善与各文化背景下的城市政府、广大市民间的友好关系，也唯有通过发展自身的公共关系能力，UCLG这样的略带“乌托邦主义”的跨国网络才会走过跨世纪的历程，成为有持续生命力的和有代表性的国际组织。而公共关系事业和学术的各发展阶段，又会如实体现在此类国际组织成长的历程中，帮助其发展壮大，形成“双构”之局。天时、地利、人和，百年前的公共关系初创期，与百年前社会思潮、社会运动及当时时代背景下新创立的国际组织值得我们今天的公共关系学人组合起来观察和反思，并对今天的公共关系发展环境不断进行再评估、再学术化。遥想再过一个百年，国际组织和公共关系仍然会相伴同行。

附：“世界城市和地方政府联盟”（UCLG）相关资料

地方政府国际联盟（IULA）成立于1913年成立于比利时根特，其世界秘书处设在荷兰海牙，是成立最早、规模最大的世界性地方政府协会，拥有成员400余个，包括100余个全国和地区性地方政府协会以及约200个地方政府。作为非盈利性组织，其宗旨是：推动各国地方政府对地方事务进行民主而有效的管理；研究地方政府在城市事务、公民福利和市民参与等方面的课题；促进地方政府在环境保护，人员培训以及管理等方面的团结与合作。IULA重视与其他国际组织，特别是联合国的合作，成为联合国在地方政府事务方面主要的合作伙伴，在实施21世纪议程和改善国际人居方面做出积极贡献。

联合城镇组织（UTO）成立于1957年，秘书处设在法国巴黎。会员多为南部欧洲和西部非洲法语国家以及原苏联的城市和城镇，曾经是苏联加强同第三世界国家城市联系的渠道，其宗旨是加强各国城市之间的团结与合作。

国际大都市协会（Metropolis）成立于1985年，拥有80个会员城市，均为世界上主要的大都市。该协会的主要宗旨是促进会员之间的国际合作与交流，探讨各大城市面临的共同问题，如：城市规划和发展、经济、卫生、环境、交通、通讯和基础设施问题，以达到控制大城市的发展进程、提高城市居民的生活质量的目的。

为了在全世界范围内更广泛地代表地方政府并提高该组织的财政能力和项目管理能力，IULA从1997年开始同UTO讨论合并的问题。两组织于2004年5月2日-5日在法国巴黎召开大会，正式宣布合并，并成立世界城市和地方政府联合组织（The World Organisation of United Cities and Local Governments，UCLG）。大都市协会也成为该组织的一部分。新组织的秘书处设在西班牙巴塞罗那，会员遍布120多个国家，代表全球一半以上人口，直接城市会员1000余个，地方政府协会会员60余个，成为世界上最大的地方政府联合组织。法国巴黎市长德拉诺埃现任该组织主席。UCLG下设八个地区分会：非洲区、亚太区、欧洲区、俄罗斯及独联体区、中东及西亚、拉丁美洲区、北美区和大城

市分会。

（资料来源：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

1.习近平：《在中国国际友好大会暨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成立60周年纪念活动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4年5月16日，第2版。

2.Marro Keiner， Arley Kim： “Transnational city networks for sustainability”， European Planning Studies， Vol. 15， Issue. 10， 2007， pp.1369-1395

3.UCLG： “the Centenary Movement of Local and Regional Governments： Basic Guide for active participation in UCLG’s governing bodies”， https：//www.uclg.org/

4.Oscar Gaspari， Cities against States？ Hopes， Dreams and Shortcomings of the European Municipal Movement， 1900–1960， Contemporary European history， 2002-11， Vol.11 （4）， p.597-621. 主要参见其第二部分“Paul Otlet， Henri La Fontaine and Emile Vinc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