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3月24日,阴雨绵绵的上海之春,上海民族乐团在上海音乐厅奏响了一场系列音乐会——“脱颖而出Ⅳ”。该系列音乐会以青年演奏家为主,通过“脱颖而出”人才机制,推新人、出新作,积极为民乐人才发展提供平台。本场音乐会的作品均为双协奏曲,考验主奏乐器之间的对话和协作能力。
音乐会由双笙与乐队协奏曲《笙临奇境》开始,羽调式带来的阴柔与苍凉配合笙的音色特质,使作品呈现出仙气又侠意的氛围。李春旭、王世杰两位演奏家如同侠者对话,潇洒自如,与乐队的配合恰到好处,时紧时舒,优美与热烈并重,使这件古老乐器焕发出新的生命力。
李博禅的双阮与乐队协奏曲《仓颉》,在乐曲伊始观众便可听出以阮模仿古琴的用意——吟揉绰注的技法尤其多,出现频繁的滑音、揉弦以及泛音。由此我们明白,颗粒性的乐器也能达成连贯的诉说。在充满异域感的段落之后,作品糅合进擅长诉说的胡琴类乐器,整体配器和谐,齐奏时亦很辉煌。除此之外,演奏家的身体美学颇有意味,李晨晓、王楚卿两位演奏家身着白色长衫,表演时行云流水,常用身体带动乐音,如身体向后连连顿挫,拉长中阮的尾音并加以润饰,动作并非牵强附会,而近乎人琴合一。
王云飞的双琵琶与乐队协奏曲《天行健》由青年琵琶演奏家李胜男、刘嘉出演。若说双阮的表演风格是优雅的,那么李胜男与刘嘉的演奏则是热烈的,服装色彩也更饱和、有碰撞感。两位演奏家的对话与协作感很突出,通过他们眼神和动作的交流配合,观众能感受到他们对二度创作的激情,以及他们扎实的基本功与落落大方的中国气质。他们的身体随着乐音而晃动,乐段演完双双抬手眺望远方——都说演员需入戏,那么这两位演奏家则是“入乐”了。
由蒙蒂作曲、孔志轩改编的双二胡与乐队协奏曲《查尔达什》也在丁龙和董施栾两位青年演奏家的手上焕发出新的活力。旋律上,微分音、增二度与半音化进行不断提示着音乐的吉卜赛风格。两位演奏家站立演奏、解放双腿,能更灵活地示意与配合。为了模仿小提琴中的顿弓、跳弓,两位演奏家使出了浑身解数,在二胡上做跳跃,在阮上做绵延,实在有趣。
青年作曲家李博的打击乐与乐队协奏曲《光的力量》由青年演奏家王音睿、蒋元卿、胡嘉倩出演,不同的打击乐各显神通。最出彩的当数结尾部分,艺术家们在打击乐轮番演奏时展示了张扬的生命力,摇头晃脑却不突兀,恣意潇洒,是中国的优秀演奏家们该有的状态。
在李博禅双管子与乐队协奏曲《山河魂》的演奏中,闫晋龙和姜峰展示了别样的身体美学和舞台程式设计。在表演设计上,乐队奏出引子之后,两位管子演奏者才缓缓地从侧幕两旁分别上前,一黑一白,白者古雅,黑者前卫,仿佛古今之对话。在音响中,虽然整体还是以一个核心音调去变奏、衍展,具备传统音乐发展思维,但听众仍能感受到音乐中不断开发传统器乐新音色、新音阶之倾向。在身体美学上,姜峰作为跨界音乐人,颇有流行的国潮气质,身体频频舞动、回转,承接仰天长啸之声。闫晋龙在表演风格上偏于传统,但以更深厚的基本功树立了动静皆宜的台风。
大轴是王云飞所作器乐组合与乐队协奏曲《纳百川》,演奏家按照表演顺序依次上场,并身着相应的民族服饰,色彩斑斓、百花齐放。闫晋龙缓缓走上前以管子吹出引子,在接下来的演奏中还将手中的乐器换成了巴拉曼、筚篥、唢呐。陆莎莎的伽倻琴有着朝鲜族之优雅,张佳伟的萨塔尔展现了维吾尔族特有的异域风情,赵臻吹着带翎子的芦笙边舞边奏,凌檬的藏弦子有着不同于胡琴类的美,杨净的彝族四弦琴活泼可爱、踏着舞步。李霖弹冬不拉时,王音睿打响指、观众司节拍,所有人都成了参与者。最后出场的是王晓犇的马头琴,藏弦子与之相和,是合作也是竞奏。最重要的打击乐实现了串场功能,王音睿的表演洒脱、野性,富于感染力,这正是《纳百川》最动人的地方——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参与性。
克里斯托弗·斯默在著作《作乐》中指出,出席大型公众音乐会从未使他轻松自在,究其原因是音乐厅中的社会关系令人不适。让人欣慰的是,在属于“脱颖而出Ⅳ”的晚上,音乐会的参与性得到了很大提升。我很乐意看到这样的“新”——乐队成员从服饰到状态都更潇洒自在。我看到从演奏者到指挥都身着民族元素的服饰,不再是西服黑礼裙;我看到演奏者们摇头晃脑、脚打节拍、神采飞扬,不必拘谨或是被所谓的高雅所束缚。如果说我们向来认为中国人该是“儒”的,那么当晚的演奏告诉我们,中国人也可以是“道”的。条条框框不一定能展现中国的美,大道无形是更优选。
“仙”是不食人间烟火气,“侠”是凡间诸事抚人心,亦仙亦侠是音乐。优秀的民乐演奏家该有些许侠者风范,以及恰到好处的张扬和恣意潇洒的表演。最终我们能瞧见,仙气是中国,烟火气仍是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