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星澈 杨顺和
摘要:作为古代军事题材绘画作品,李公麟的《免胄图》对武士形象的描绘十分精彩,最突出的就是画家将铠甲造型在世俗戎装结构的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融合时代风格并增加装饰性元素,凸显了男性武将身形的力量感和运动感;同时结合线条在服饰疏密、虚实关系上的组织运用,营造出层次丰富的画面效果,体现出画家立意为先的审美旨趣和保家爱国的精神内核。
关键词:李公麟;免胄图;铠甲造型;艺术特色
引言
《免胄图》为北宋画家李公麟创作的一幅纸本白描长卷,描绘了唐朝名将郭子仪去除武装、仅带领数十骑与回纥大酋见面的场景,体现出不战而屈人之兵的深刻立意,是典型忠君爱国主题的政治性绘画,此图也被称为《郭子仪单骑见回纥图》。长卷分为四个部分,从右至左依次为“策马疾驰的回纥士兵”“子仪免胄会药葛罗”“下马静候的唐士兵”和“泾阳孤城及策马的唐士兵”。画卷两侧似乎战争一触即发的焦灼气氛与中间双方大将握手以礼的从容姿态形成动与静的对比,也是“战争”与“和平”的较量,画家通过援古证今,表现了在民族矛盾激烈的北宋对回归和平的渴望。
一、《免胄图》中武士铠甲穿戴类型的多样性
铠甲是戎装武士形象的标志性装束,其对人体的包裹性除了实用的保护功能外,还涵盖了结合人体工学和传统制造工艺所呈现出的装饰性审美价值。我国古代铠甲的样式发展到北宋时期已经完备,被称为“戎具精良,近古未有”,之后的甲胄以此为基础增加部分装饰性结构,但未出现新的铠甲样式。《免胄图》的绘制便产生于这一戎装发展的鼎盛时期,故其画面中所展现的武士铠甲穿戴类型及样式结构十分丰富多样,是将真实的战场武士形象经过艺术化处理后的直观表现,从侧面反映出当时的政治、军事状况及工艺、文化发展水平。
《免胄图》中武士的铠甲样式为裆铠甲和明光铠甲,它们很符合时代特征,即摒弃了三国两晋时期常见的皮甲和筒袖铠甲,具有规范化武备制度的宋甲样式。同时,长卷中的铠甲由鱼鳞甲、龟背纹甲、山文甲和扎甲等多种甲片类型编缀组成,画家运用紧劲连绵、精致流畅的铁线描,描绘出“甲光向日金鳞开”的节奏感,使整体画面疏密结合、层次分明,尽显李公麟对顾陆之“密体”与张吴之“疏体”综合风韵的承袭。铠甲结构除了基础的胸背甲、护腹甲、臂鞲、膝甲和吊腿之外,兜鍪与身甲连接处的披膊和护项也被着重绘制出来,且在造型和质感上多有不同,如“下马静候的唐士兵”部分最远处一位武士的披膊状如四片花瓣,材质为圆形暗纹的兽皮;还有部分武士的披膊上叠穿一层肩巾,用以丰富人物造型的层次感。
画卷中武士铠甲的穿戴类型共有四种,即经典的内袍外甲型、无铁甲的战袍型及内甲外罩绣衫型和内甲外罩长袍型。其中第一种在画面中出现的频次最多,表现为内穿广袖或窄袖的战袍,外罩以裲裆甲或明光甲样式为主的铠甲,铠甲对人物形体产生包裹作用,并依据人体动势呈现出不同的姿态,可谓“依形出势,形势相佐”。后三种在造型上更强调人物穿戴形式的丰富层次感和整体的疏密关系,注重线条的组织及节奏感表达,是“以线造型,以型表意”的突出体现。
二、铠甲造型对武士身形动态的凸显作用
《免胄图》中武士身形与铠甲造型的相互协调,形成程式化的、具有装饰性美感的动态,即傲然挺立的站姿和骑马飞驰的坐姿。这两种姿态在画面中通过铠甲的造型得以呈现,集动势与庄重于一体,表现出人物气韵与铠甲装束高度融合的艺术美感,是李公麟在人物画中注重形象的真实性及意蕴的深刻性,强调高古格调的直观体现,正如《宣和画谱》中记载其自述:“吾为画,如骚人赋诗,吟咏性情而已,奈何世人不察。”
画卷第三部分距观者最近的一位站姿武士身穿山文甲,其背部十分宽厚并向后鼓出,双手环抱在胸前,腰部由袍肚收紧,双腿并立,整体呈现出具有韵律感的“S”形身形。这种造型方式打破了人物直立时的呆板样式,通过铠甲坚硬的质感和人物身形的运动感,使形象在稳定中富有张力,凸显男性武将的气势和力量感,配合其从容镇定的表情,尽显在回纥大军面前毫无畏惧的大国风度。明代《入跸图》中对戎装站姿武士身形的描绘即是借鉴了《免胄图》的造型方式,画面里随明神宗循着水路乘船而归的士兵身穿直身扎甲,挺拔伫立于甲板之上,可见其武士铠甲中胸腹甲及上臂甲的结构紧紧包裹身体部位,是对“形”的直接体现,而铠甲中的膝裙呈上窄下宽的廓形,虽然不完全贴身,但其在画面中整体向后摆去,是对武士胯部动作之“势”的体现,凸显了“依形出势”的特点。
画卷两侧分别绘制了一组骑马武士的群像,场景中人物众多,气势恢宏。左侧泾阳城边的大唐骑兵穿戴整齐划一,他们的铠甲样式程式化现象明显,画家使用粗细均匀的铁线描勾勒出甲片的组织和穿插关系,使画面更具节奏性和装饰性美感。武士皆穿明光铠甲,其中包括纹样雷同的兜鍪、披膊、胸甲、袍肚和膝甲结构,这些以方圆为主的几何形铠甲结构共同组成了人物骑马时坐姿的平衡稳定,突显了武士的沉稳大气,展现出唐朝军队的严明军纪和雄壮军容。绘制于北宋中后期的《大驾卤簿图》画卷中骑兵的坐姿动态也通过铠甲的造型呈现,虽然其描绘的是华丽繁复的皇家仪仗甲,与《免胄图》中作战甲的样式不同,但二者都用武士与马匹全副武装这一整体甲胄造型以展现大国风姿。
画卷右侧为疾驰而来的回纥骑兵,远处的烟云对后续兵马起到虚中见实的衬托作用,用以彰显千军万马之势。虽然长卷两侧皆为骑马的坐姿武士形象,但回纥士兵的铠甲造型更为参差错落,呈现出大军压境的紧张气氛,在身形动态角度与沉着冷静的唐骑形成强烈对比,这一动一静足见画家构思之精巧。
三、铠甲造型对画面层次结构的丰富作用
无铁甲战袍型表现在《免胄图》中多为长袍外披肩巾、围袍肚、束腰带、戴臂鞲、穿膝甲或吊腿的武士穿戴样式,常见于回纥士兵身上。画卷第一部分中为首的回纥骑兵正在策马疾驰,他头戴锥形兜鍪,上饰铆钉,脖子上戴四片弧形相连的披巾,身穿窄袖长袍,腰上环绕着袍肚和束带,一手持缰绳,一手正在挽袖。画家对这位武士战袍的描绘可谓是“笔才一二,象已应焉”,寥寥几笔突显出服饰随人物行动时的运动感,线条间的衔接紧密连贯,简练中不失气韵。
铠甲与绣衫、长袍叠穿的造型样式在《免胄图》中比较常见,其中在铁甲外再罩一件“绣衫”的穿戴方式也被称为衷甲制,是经典的宋甲形制之一。绣衫为袖口宽大、领口没有扣子或系带的短衣,穿着时一般将衣襟下摆束起至胸前。长卷中的绣衫结构由遒劲有力的线条组成,无装饰纹样,整体造型简洁质朴,其衣缘在武士胸前打结的特征,体现在图像中是以武士上身为中心,向四周呈放射状、错落交叠有致的线条,这些线条的排列方式极具方向性和装饰性,使武士造型的层次感更加丰富。
内甲外长袍的穿戴方式主要表现为铁甲外罩一件偏袒右肩的长袍,露出身体右侧的披膊、臂鞲和胸甲,也称为袍甲制,此装在秦汉时期就已经出现。画卷第三部分马前站立的一名士兵便穿此装,可见其长袍斜披于胸前,内穿明光铠甲,甲件外围有连珠纹的织物包边。画家采用高古游丝描绘制出衣袍围裹身形的特征,并根据人物肩膀的关节位置,调整运笔的方圆和粗细变化,在骨点轮廓线的刻画上用笔较为圆转,在起笔时回锋下压、收笔时逐渐提起,形成虚实变化强烈的线条,营造出衣纹的堆叠效果及其随人体结构而产生的起伏关系,加强了人物服饰的层次感和立体感。
《免胄图》中内甲外罩绣衫或长袍的造型特色也影响了后世对武士铠甲的绘制,如明代商喜所作《关羽擒将图》中双手环抱膝盖坐于松下的关羽内穿明光铠甲,甲外斜披绿袍,胸前纵束甲带下有一块护心镜,披膊上为兽型肩吞,甲片为山文甲,其长袍随人物动作形成穿插有致的衣纹结构,流畅中不失刚劲。关羽身旁持青龙偃月刀的周仓和持宝剑的关平皆穿异色衣缘的团花暗纹绣衫,其绣衫的样式相较《免胄图》中的更为华丽,在用笔上多顿挫方折而少圆润婉转。
结语
《免胄图》中武士的铠甲造型,在传统宋甲形制的基础上进行了艺术化的处理,即结合戎装的多种穿戴方式和结构特色,强调不施丹粉的超然意境和率略简易的舒朗笔意,体现出丰富的画面层次效果,并在整体角度运用铠甲的包裹性凸显武士的身形动态,从而增添了画面的装饰性美感。这幅作品是李公麟将《郭子仪免胄退回纥》的文学内涵、保家卫国的深刻立意与高超画技完美结合的产物,着重体现了其“以意为先”最终“归乎于用笔”的绘画规律,对后世戎装武士形象的创作在线条组织、造型特征和画面构图角度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参考文献
[1]樊波,《宋代文人画思潮和李公麟人物画的审美取向》,《荣宝斋》,2006年第4期。
[2]陈艺,《以李公麟的〈免胄图〉为例,谈谈宋代白描人物画的新发展》,《美苑》,2013年第2期。
[3]喜力,《军事题材中国画的发展演变研究》,沈阳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8年。